太子一计不成,反倒让萧珏身边多了个过了明目的侍卫,可谓是白替旁人做了嫁衣,也算是把这个侄儿明面上得罪了个彻底。

萧珏向来不是吃亏还要打碎牙往肚子里吞的委屈主儿,更何况萧庆祯还是他的杀父仇人。

这一遭不消尹枭同杨羡宇催促,也必是要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的。

岳广师前脚得了手,尹枭后脚便上门拜府了,“闻人兄不在?”

萧珏在庭院中摆了酒,但脸色却说不上和善,闻言摇了摇杯中酒,冷冷道:“明知故问。”

自从皇帝下了那一道令后,闻人瑜便暂且由季南珩带回府,名义上是教导他身为侍卫该懂的尊卑礼数,实则也存了磋磨的心思。毕竟闻人瑜此刻前尘皆忘,并没有从前那般城府,也最好拿捏。季南珩本就存过除掉他的心思,此刻得了皇命,哪能不用心‘教导’,偏生萧珏为了避嫌又不好时时去将军府护着,这一腔怒气怨气攒了些日子发不出来,捎带着连萧珏的近卫并桓王府一众下人都遭了殃。

“谁许你一并坐下的?!”

萧珏开口,把刚坐下的岳广师也骇了一下,他扭头瞧了瞧萧珏,又瞧了瞧把腿收回去的尹枭,一时有些尴尬也没开口。

尹枭不由失笑,向萧珏拱手行礼道:“是属下僭越了。”他前些日子已向萧珏‘投诚’,既算作家臣,主子摆宴,哪有他一个属下坐下的份儿,不过他确也感觉到了萧珏此刻的火爆脾气。

“属下?师侄什么时候成了天机阁的东家?还是尹阁主带着天机阁投奔到王府了?”岳广师是江湖人,他也并不知晓尹枭的真实身份,以江湖人的眼光来看,投靠官府或者皇亲贵胄这事虽不稀奇,但发生在尹枭身上,多少还是有些意外。

“后者。”萧珏无意答这一问,还是尹枭开口答了。

“那倒是稀奇,只是这么说话实在有些别扭。”那摆酒的亭中其实还有空位,可萧珏开口不让做,尹枭便站在那空位之后,岳广师江湖地位同尹枭差不多,萧珏又是他师侄,这般奇奇怪怪的场面倒让他有些别扭,不禁开口替尹枭说了一句。

萧珏则道:“师尊近来不在我府上,岳师叔见不到人。”

“我不是来见三哥的。我知道他在你舅舅府上,虽然我没回问刀楼,但在京城这么多年,终归还是能听到些新奇消息的,三哥那儿我也已经去看过了。”岳广师在回京听说了皇家宴会发生的那事之后便先行去过了季南珩府上,闻人瑜仍是不记得他,但此时二人性子相近,打了一场倒也酣畅,岳广师之后才调头去找的尹枭。

“岳师叔同师尊说过什么了?”

“也没什么,如今三哥爱笑了些,我想着从前的事说出来也不好听,怕他知道了难过。只说了这些年游历的见闻,同三哥喝了顿酒,旁的便没了。我想着尹阁主让我去寻的东西于三哥恢复有益,便赶着回来交给他了。”岳广师不知是顾及闻人瑜,还是真的全心全意信了尹枭所言,竟好似半点没有怀疑一般,只是思及今时有些不同的三哥时,不由道,“其实三哥想不起来我觉得也挺好,他从前过得苦,又时常替我们几个年纪辈分小的弟妹遮掩,凭白受了不少责备,时至今日我们仍是愧疚得很。想想现下三哥没有心事的模样,有时候觉得他忘了也好……”

岳广师这点心思倒是同萧珏不谋而合。

“小师侄,那药不妨先缓一缓?三哥知道他忘了过去的事吗?”

“师尊知道,我不愿瞒他,早些时候便已剖白。我同岳师叔想得一样,如果可以,我只愿他不再想起过去,安枕无忧度日……”

岳广师颔首称是。

“那岳师叔在此稍坐,我有些急事要办,先失陪。”

“你同尹阁主若是有事谈自去便是,不必顾及我。先前约好了要给三哥带些甜食,我坐坐便走。”岳广师自明白萧珏是找尹枭有话说,又不好立刻下逐客令赶人,他倒也随性,三两句便化解了萧珏的尴尬。

“听闻王爷近来火气很盛,属下特为您寻来一副‘良药’,想必您看了必然能消消火。”

一进书房,尹枭便自袖中取出一叠扎在一起的信笺放在萧珏面前案上,笑着后退几步。

萧珏半信半疑瞧了他一眼,伸手拿过那叠信笺,只翻了一两封便立时坐直身子,盯着那信上的文字笔迹,随后撂下看向尹枭,质问道:“这东西……你是如何拿到的?”

“王爷,属下说过。这世间之事,只要是人为,必然会留下痕迹,即便是再仔细的人也不可能遮掩干净。当年永穆太子一事牵连甚广,上面的人做得决绝,可人心与利放在一处权衡,总会有人会起旁的心思,属下不过是找到了惜命的那一方罢了。”尹枭并无保留,细致讲了,末了还道,“您从前说属下缘何神通广大,其实非也。并非我尹枭能通天彻地,而是顺应人心大势所为,天机阁之中并无绝顶高手,却也一样能知晓天下事,您知道是为什么嘛?”

“……人。”半晌,萧珏吐出一个字。

尹枭面上笑意更甚,躬身道:“王爷说的是。当年的朱怀璧之所以能从深渊中爬出,又凭一双手搅动江湖风云,便是吃透了人心,您如今也算是初窥门道了。”

“……你和岑焱时不时便要在本王面前重提朱怀璧,仗着本王不忌讳是嘛?”

“非也。岑护卫怎么想我不清楚。尹某心中所想同王爷一样,父母血仇不可不报,为此便是搭上其他也在所不惜,但凡可利用的人物都要榨干全部用处,才不愧于自己。”尹枭在外人面前鲜少暴露真实的情感,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没有今日这一遭,萧珏险些忘了这人同萧庆祯之间还有血海深仇,“虽然朱怀璧和闻人瑜是同一人,但于大业而言,闻人瑜更像个累赘。”

萧珏笑了一声,随口斥道:“你这反复改口,本王竟不知你何时嘴里说的才是真话!”

“王爷又错了,若您早些应允,那么只要人死了,无论他是闻人瑜还是朱怀璧都没有差别,可您要留下来……属下说句实在话,那位闻人三少爷心性单纯……不过是个纯粹的累赘罢了,他若是有城府,便不会有闻人家的灭门和日后的朱怀璧……”

砰!

萧珏一拳擂在桌案上,打断了尹枭的话,他冷冷道:“你既认我为主,那琼之便同样是你的主子,再非议他一句别怪本王翻脸。”

“既是王爷心中所愿,那属下只得遵从。”

“闲话少说。岳广师的东西弄到了,匡汶荆也快进京了,且说说你接下来是如何盘算的?”

“倒也没什么,只是要请那位匡大人……说些实话罢了。”尹枭笑得意味深长,“匡家同太子同气连枝,这些年多多少少也替太子做了不少腌臜事,如果这位镇守一方的州府大员在皇帝陛下和百官面前说了不该说的,王爷猜太子会如何抉择?”

萧珏立刻想到了从前劳稷疯癫的模样,反问道:“同样的招数再用一次?那火麻非积年累月不可成事才对?”

“所以才要请岳刀尊替我们去取这样东西。”尹枭自袖中取出一方缎面小盒,看着不过两指粗半指长的小盒打开竟露出一只多足的幼虫,看起来异常渗人。

“蛊?”

“正是,王爷博闻广识。”尹枭随即收了盒子,毕竟那蛊虫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爬出来误伤了怕是不好,“这蛊能让匡大人在适宜的时机说该说的话。”

“退一万步说,即便你得了蛊虫,但你手下有会操纵蛊虫的奇人?”

尹枭摇摇头道:“所以才要请岳刀尊走一趟,他去的那户人家中有一位年长的婆婆,原是西南苗林中的养蛊之人,而她的儿子如今就在问刀楼中,母子俩都善驭蛊之术。至于旁的,王爷可以再去问一问地牢里关着的那个……”

尹枭说的自然是常巡,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便不必过多赘述了,萧珏心里已有了数。

匡汶荆是太子在外的臂膀之一,且同谋害永穆太子一事脱不了关系,而他手中还有常巡这张牌,只要用的时机得宜,即便不死也得让萧庆祯脱层皮下来。

但这个时机,须得仔细琢磨选定才是。

“属下斗胆一说,其实还有一人,王爷可一并算上。”

“麓王?”

尹枭摇摇头道:“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