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底,骆驿作为电视剧的投资人之一来长风和顾岳源商量事情。

如果没有出陈熙那档事,现在电视剧应该都拍完四分之三了。陈熙出事导致我们把他的镜头全删,顾岳源是个完美主义者,为了最终呈现的效果,咬咬牙,把一些陈熙和其他演员的对手戏也删了。现在正在加紧补拍的,全是之前已经拍过的戏份。

顾岳源向骆驿陈述着这些剧组的事情,我出去替他们倒咖啡,刚走出顾岳源办公室门,突然看到公司大门外站着一个男孩子。

有点眼熟,我疑惑地看着他,他趴在门上,拍了拍门,我想起来了,他是那天吃饭时候沈辰带去的小男朋友,叫小谢。

前台小妹不在,我走过去替他开门,他一步跨进来,满脸焦急:“沈辰呢?沈辰去哪里了,为什么我打电话也找不到她,去她家也找不到她?”

我语塞,沈辰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去向,看来在沈辰心里,他就是个挡箭牌小男孩,根本没什么分量。

我搪塞:“或许哪里有什么秀她去看了呗。”

他否认:“不可能,这两个星期我把在国内国外举办的大秀都去遍了,没有看到她。”

我咋舌,这孩子真有毅力,沈辰何苦又荼毒这么张无暇白纸,我只能厚脸皮扯谎:“我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又不是她妈。她没告诉你她去哪里,说明她不准备和你有什么发展呗,天涯何处无芳草,小伙子,你别吊死在一棵树上啊。”

我的话戳中了他,这脆弱的小伙子突然蹲下来开始哭:“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我知道她心里有别人,可我就是喜欢她,我就是想照顾她。”

周围的同事们都八卦地朝门口望过来,眼睛里闪现着如饥似渴的光,我尴尬地去拉小谢:“你别这样,让人看笑话。”

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继续哭自己的:“我就是想照顾她,她怀孕快六个月了,到处跑,多危险啊。我不介意那孩子是谁的,我只想她好好的……”

身后突然传来骆驿惊疑的声音:“沈辰怀孕了?六个月?”

我转过身,顾岳源和骆驿刚刚谈完事情走出来,恰好听到小谢那最后一句话。

我下意识地替沈辰辩护:“是啊,那又怎样,反正没有去破坏谁的家庭。”

出乎意料的,骆驿却没有嘲笑讥讽沈辰,他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神情恍惚地跨过小谢身边去推门,他没有按开关,当然推不开,可是他像魔怔了一样,只顾机械地去推门,顾岳源伸手替他按了一下开关,他猝不及防,差点摔出去,站稳脚步后他对顾岳源轻声说了一声谢,然后大步走下了楼梯。

我们公司在九楼,他却直接下了楼梯,没有去电梯间。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天呐,认识骆驿这么多年,在我印象中他一直是淡定优雅的欠揍模样,今天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神不守舍仪态尽失。

我对顾岳源说:“他不对劲,你们聊了什么?”

顾岳源摇摇头:“聊完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他是听了沈辰后才这样的。”

往日一些不曾注意到的碎片渐渐浮现聚拢,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顾岳源:“你的意思是?”

顾岳源还没来得及开口,被我们冷落多时的小谢不满地站起来:“你肯定知道沈辰去哪里了,你快告诉我!”

我啼笑皆非地看着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用长辈的口吻劝他:“小朋友,你年纪还小,听我的话,现在回家去,洗个脸,睡一觉,明天早晨起来大街上一转,穿碎花裙子和白球鞋爱吃冰激凌乐意为爆米花电影流眼泪的好姑娘满世界都是,个个都比沈辰年轻,个个都比沈辰爱你。”

年轻的小谢被我的话激得炸毛:“你装什么知心电台啊,我今年十九岁,十九岁的爱难道就比二十五岁的爱卑微?难道二十五岁的爱情叫爱情,十九岁的爱情就是玩笑?你难道没有在十九岁的时候爱过什么人吗?”

我哑口无言,十九岁……十九岁时我是爱过人的,还想过与那人白头偕老,那时我的心情庄严如同小学时第一次参加升旗仪式。我对眼前这男孩肃然起敬,收起戏谑的口吻:“我是知道沈辰的去向,可是她说过不许我告诉别人,所以,对不起。”

如果他的爱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伟大严肃,那么他就去大海捞针般茫然地寻找吧,在寻找的过程中,他会渐渐看清自己的心,明白沈辰到底是他的非她不可,还是他的擦肩而过。

小谢走后,午饭时间也到了,我和顾岳源下楼吃饭。

距离第一次来这个园区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时间,这半年里园区不断建设,设施比过去完备了很多,也不再只有便利店供应三餐,离我们这幢楼不远有一个小餐厅集群,我和顾岳源是其中一家的常客。

等上菜的时间,我问他:“刚才你什么意思?”

顾岳源斟热茶洗杯子:“很简单啊,只有两种可能,一,骆驿喜欢沈辰,二,沈辰的孩子就是骆驿的。”

我有点懵:“太武断了吧。”

顾岳源微微一笑:“我承认后者是有点武断,但前者的论据很多啊,你说过,骆驿和沈辰一向不对付,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毫无关系,却针锋相对,这本来就有点让人生疑,那天我约他们一起吃饭,如果我没记错,那是我认识这么久以来,唯一一次,沈辰知道骆驿也会到场的场合,也只有那次,她带了小谢去,说是自己的男朋友,你说,她是带给谁看的?而今天呢,骆驿一听说沈辰怀孕的消息,顿时像丢了魂儿,如果真是死敌,难道不该拍手称快?”

我若有所思,侍应生端着盘子朝我们走过来,顾岳源替我拆封筷子:“别想了,先吃饭吧,说不定这两天当事人就会来告诉你答案了。”

他说的真真没错,当晚我接到骆驿的电话,他的声音一派名将战败后的颓废:“我在你家楼下。”

我穿衣服下楼,骆驿站在路灯下,浑身散发着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挫败气息,我放慢脚步走过去:“大半夜的,找我什么事?”

自从分手后,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他不多废话,单刀直入:“沈辰在哪里?”

我蹙眉,他喝了不少酒,满嘴酒气,他一向不爱喝酒,即使是为了应酬,我后退半步:“不知道。”

他的声音低下去:“告诉我吧,我得找到她。”

他纠结着眉头,像是挣扎了很久,终于据实以告:“如果我没猜错,我应该是她孩子的父亲。”

尽管之前已经听过顾岳源的猜想,但我还是如轰雷掣顶般脑袋里嗡嗡作响,竟然是真的!他真的是沈辰孩子的爹!半天,我才张开口:“你们……什么时候?怎么会……”

他自嘲地一笑:“半年前,只有一次。”

我最好的朋友和‘前男友’连人命都搞出来了,我却对此一无所知,我觉得不可思议难以消化:“你喜欢沈辰吗?”

他的神情突然冷淡下去,声音也冷淡如秋风:“不,一点也不。”

我火冒三丈,转身就走:“那你找她干什么,滚吧,你以为她需要你支付孩子的抚养费吗?”

手臂却被人抓住,一只手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腕,攥的我手腕生疼,仿佛要被捏碎,我转过头,骆驿一手抓着我,脸上表情痛苦,五官扭曲如受重刑,他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求你,给我她的地址。”

我被他的表情骇到,不由自主地说:“荷兰,她在荷兰。”

2、

三天后,骆驿出发去了荷兰。

他并没有告诉我关于他和沈辰之间那些事,但我直觉并没有那么简单,仔细想想,骆驿做文化商人的这些年里,也是满世界地飞,但是我似乎从来没有他去荷兰的印象。

一个从不去荷兰的骆驿,一个每年会去两三次荷兰的沈辰,荷兰到底有什么东西,让骆驿畏惧如狼虎,让沈辰渴慕如蔷薇?

我百思不得其解。

顾家却传来一个好消息,白鹭被确诊怀孕了,顾岳源的姑姑有后了——虽然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血缘关系。

顾家全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振奋,大哼三兄妹,每家都只有一个孩子,人丁不旺,现在终于要添丁进口,着实令人兴奋。

堂姐家小公主尤其兴奋,她妈妈这边,顾家全家只有她一个小孩子,爸爸那边也是一样,小公主从小没玩伴,只能抱着Iapd玩完消消乐玩暖暖,真凄惨,听说即将有弟弟妹妹诞生,公主吵着要去看白鹭,堂姐堂姐夫没空,于是我和顾岳源代表全家,带着公主去看望沈平江白鹭和未出生的孩子。

只有沈平江一个人坐在楼下的客厅里,他说白鹭睡着了。

我不是很喜欢沈平江的家,也不是很喜欢沈平江,婚礼上并没有太大感觉,后来几次接触,总觉得人有些飘飘渺渺的不落实地,他静静微笑的时候,我甚至会感觉到一阵寒意。

尽管沈平江说白鹭睡着了,但公主还是坚持想去看她一下:“我不吵她,我就远远地看她一眼。”

沈平江脸上还是那种淡淡的微笑:“那好,我先上去看她一下。”

他上了楼,过了一会儿又下来,站在楼梯上对我们微笑:“上来吧,脚步轻一点,她睡着了。”

我们几个人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沈平江推开卧室的门,白鹭正背对我们躺在**,静静地睡着。

我们退下楼,既然已经看完孕妇,该告别了,顾岳源叮嘱沈平江:“白鹭总是不参加家庭聚会,爸爸上次都生气了,下次聚会你一定要带她去。”

沈平江回答他:“如果能的话,我一定带她去。”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连孕妇的正脸都没见到,公主也是闷闷不乐,只坐在后面闷头玩游戏。

我问顾岳源:“你和你这个表弟关系怎么样?”

顾岳源盯着路,回答我:“小时候还好,姑姑姑父死后,我妈可怜他,于是把他带在身边养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性格开朗,和我关系也亲如兄弟。直到有一天,明子说漏了嘴,把他不是姑姑亲生的事情说了出来,从那之后他就有点闷闷不乐,过了两年我妈去世了,他就更沉默寡言了,有一次我们听到家里请的保姆嚼舌根子,说他是克六亲一生孤独的命,亲生父母不认,养父母遭他连累,现在连我妈都被克死了。听了这话他情绪很低落,后来这事儿被我爸知道了,我爸很生气,辞退了多嘴多舌的那几个人,可是伤害已经造成,平江过了段时间就借故搬出了我们家,从那之后他和我们的关系就淡了下来,只是每个月来我们家吃一顿饭。那一年他才十五岁,真难想象他是怎么一个人生活在沈家那幢房子里的。后来他考上了一所很南方的大学,跟我们的联系就更少了,只有寒假回家时,才来吃一顿年夜饭。”

他叹一口气:“这些年他性格越来越沉默,我们都很担心他,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听说他要结婚的时候,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你不知道,我们一直担心他真的会把自己封闭起来孤独一生。”

我想起我所知的沈平江与白鹭那些事,据说白鹭毕业后去了沈平江的牙科诊所工作,沈平江对白鹭一见钟情,不顾白鹭已有男友,穷追不舍,终于追到白鹭对宋谨死心,答应了沈平江的求婚。

按照顾岳源的说法,沈平江是一个沉默自闭的人,这样高调执着地追求白鹭,他应该是很爱她吧。我想。

可是内心却总有一股忐忑不安在跃动。

周末我和顾岳源去了一趟影视城,周一回来后,刚到公司楼下,还没上楼,就看到有人在那里守株待兔,竟然是宋谨的女朋友薇薇,我一阵头痛,我最近到底犯哪门子太岁,怎么所有人的前任现任都跑来找我?

拉着顾岳源想要绕道走,却被眼尖的小姑娘一眼看到,她朝我跑过来,跑到我面前就抓住我的手腕:“付学姐,总算等到你了。”

我只能挤出笑脸:“找我什么事?”

小姑娘哇的一声哭出来:“宋谨要和我分手!”

我脑袋里嗡地一声,哭笑不得:“他和你分手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他妈,你去找他妈都比我找我有用。”

小姑娘抽噎着不肯撒手:“我知道你是他梦中情人,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他去初中部给你送东西,那时候我在打扫卫生,看到他在走廊里等你,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他喜欢你,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我想,如果他能这样看我就好了。为了他,我拼命学习,想要考他的高中他的大学,可是我和他年龄差太多,每次我考上他的学校他都毕业了,现在我终于借相亲和他在一起了,可是他却要和我分手,我什么都没做错,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肯定是还喜欢你!”

世事如连环,环环不可解,我目瞪口呆,从我初三算到现在,接近十年时间,谁知道这十年里,在宋谨的背后还有这样一双眼睛和一颗炽热的心?

可是,这真的和我无关好吗?一边顾岳源早就黑了脸,他不顾绅士风度,一把推开薇薇,把我拉到怀里:“小姐,我不管你和宋谨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请你注意,付家好现在是我的女朋友,请不要跑到她面前和她讲另一个男人。尤其是当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他拉着我快步走进了大楼。

我跌跌撞撞地被顾岳源牵着走,回头看一眼薇薇,那小女孩站在凄冷的西风中,伶仃如枯草。

十年苦恋又有何用,世界上很多人的爱情,不过是为了证明,世间事,十有八九是徒劳。

3、

大哼希望我和顾岳源可以先在年底订婚,所以月底,我妈来了上海。

大哼请她吃饭,地点就在顾家,说要讨论一下订婚的事情,显然大哼对我妈这种文雅的中年知识女性非常满意,他说起三十年前:“曾经我们见过一面的,那时候我还在追明薇,有一次去剧组,正好你也在,我还跟你打过招呼。”

我妈礼貌地一笑:“我记得,那时候明薇很苦恼,到底是要选择你,还是选择演戏。她经常在散戏后跟我说心事,大部分都是关于你的。”

我和顾岳源对视一眼,这世界兜兜转转多么巧合。

这顿饭吃得非常和谐,大哼极力压制着自己的霸气外漏,一顿饭下来,他竟然一个哼字都没有说,堪称奇迹。

他们把订婚时间商量在了半个月后。

趁他们喝茶的时候,我和顾岳源偷偷溜了出去,恋人和未婚夫妻之间的感觉并不相同,好奇妙,我们牵着手在街上走,除了傻笑,也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路过一间律所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匆匆从里面走出来,我停下脚步,问顾岳源:“你看,那个是不是宋谨?”

一辆车驶过,宋谨已经不见人影,顾岳源有点不高兴:“你能不能不要提他?”

他不喜欢宋谨,总觉得宋谨是个威胁,我只好闭嘴,心里却十分疑惑,宋谨为什么要去律所?

最近的我朋友们都谜团重重,沈辰骆驿宋谨,也只剩下一个浣浣算省心。

不知道沈辰怎么样了,骆驿有没有找到他?那天之后我也没有再见过骆驿。沈辰出国后也没有告诉她新的联系方式,骆驿也是一样的联系不上。

至于那个小男孩小谢,他还在不知疲倦地往各大秀场跑,不知道到底能坚持到几时。

订婚虽不比结婚,但也是非常繁琐,订礼服,发请帖,找酒店,还有诸多琐碎细节。临近过年,讨好彩头订婚结婚的人特别多,我们订下的晚,如果不是顾氏名下有酒店,单只订酒店也是个大麻烦,堂姐给我们推荐了她结婚时候礼服的设计师,去见设计师的时候,我又想起沈辰,她曾经说过,等到我和浣浣结婚的时候,会亲自给我们设计独一无二的婚纱。

但是她现在到底去了哪里呢?

没想到我的订婚典礼上,沈辰骆驿都会不在。

我犹豫着要不要给宋谨发请帖,宋谨却提前来了电话,他说我订婚那天他恐怕有事来不了,提前祝福我和顾岳源。

顾岳源正在一边写请帖,等我挂了电话,他阴阳怪气地说:“心上人要结婚了,可惜新郎不是我,好伤心啊。”

我真不明白顾岳源为什么这么讨厌宋谨,宋谨虽然可能暗恋了我十来年吧,但是人家从来没有骚扰过我,也从来没有非分之想。顾岳源冷笑:“他这种性格,害人害己,到头来恐怕还会觉得自己伟大无比。”

我推他一下:“什么害人害己的,你说话吉利点。”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我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慌,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在悄悄发生。

当然也给同事们发了请柬,然而同事们不满足于在我们的亲朋好友间泯然众人矣,提议要单独搞一个只有公司同事们参与的脱单派对,顾岳源一口答应,并且承诺费用自己全包,让同事们速速选好派对场所上报,争取在本周五晚上大家不醉不归。

单身派对就是狂放不拘小节,最后我们敲定了一家酒吧,周五这天公司异常清闲,顾岳源宣布提前下班,一整个公司的人浩浩****杀向离公司最近的酒吧。

派对无非是那些流程,喝酒游戏互相打趣,玩过那些俗套的老游戏,同事们开始威逼顾岳源和我交代从认识到勾搭在一起的全过程。

我倚在沙发上嗑瓜子,抿嘴笑不说话,顾岳源端起一杯水润润喉咙:“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那时候你们老板娘还是个大学生,去参加一个选秀比赛,你们可以上网搜,那时候的化妆技术还有点拙劣,你们老板娘涂着腮红画着眼影非常好笑哈哈哈。”

我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摇晃:“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却早有好事者打开手机搜到了当年的照片在同事间传阅,大家啧啧称奇,黑历史被当中揭开,我脸红得发烫,顾岳源故作惊讶:“脸怎么红啦?”

我恶狠狠地回敬一句:“精神焕发!”

他笑着把我拉到他身边,一手揽住我的肩膀。

一个女同事问:“家好姐那时候蛮好看的呀,青葱水嫩的,比其他小妖精好看多了,后来怎么没继续在娱乐圈混?”

顾岳源继续讲故事:“是啊,当时我也这么想,那时候我刚大学毕业,就在想着拍电视剧的事情,看到你们老板娘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特别适合其中一个角色,我本来还想去找她,结果第二次去现场的时候,发现她已经退赛了。我问主办方的人要她的联系方式,人家告诉我,你们老板娘已经决意退圈,不打算泄露个人信息。我不死心,后来又写了好几封信投递到主办方那里,让他们代为转交给你们老板娘,现在看来,你们老板娘应该是没收到。”

等等,我惊讶起身:“你给我写过信?”

他看着我:“是啊,两封吧。”

我蓦地想起去年收到的生日礼物,喃喃道:“我想我大概收到了,只是没有拆封。”

办公室小姑娘们听得入迷,不停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顾岳源笑一笑:“世界这么大,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后来我也就慢慢淡了这份心,一直到去年,我在商场电梯里不小心推了一个姑娘一把,害她的新手机掉进了电梯缝里,她火冒三丈转过头就揪住我的衣领,大喊一声,“靠,你陪我手机”!

说完这句话,他斜睨了我一眼,眼睛里带着笑,我脸颊越发滚烫,双手捧住脸呻吟了一声。

顾岳源一摊手:“虽然你们老板娘高了一点胖了一些,擦掉了可笑的腮红和眼影,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当年我盯上的那个人。”

小姑娘们发出一声艳羡的惊叹:“你们好有缘分呐。”

顾岳源有点得意:“几个小时后,我们在丽江的同一家客栈又相遇了,最巧的是,她是把旅行突然提前,所以,她原本预定的房间,那时候是我住着。”

我看着神采飞扬的顾岳源和听的张大嘴巴如痴如醉的同事们,越想越觉得奇妙,原本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听他从头道来方觉人生际遇如此玄妙,擦肩而过与与子偕老两种不同的结果,或许只取决于某一瞬间的抉择,如果那一天骆驿没有向我求婚,如果那一天我和浣浣去的是其他任意一个古镇而不是丽江……

心脏蓦然柔软如海绵,吸饱了酒水,沉甸甸醉醺醺,我伸手勾住顾岳源的小尾指,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引来同事们口哨声此起彼伏。

等到起哄够了,一个男同事问:“老板你为什么喜欢老板娘?老板娘哪点吸引了你?”

顾岳源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他的手指在膝盖上弹琴键一般来回轻轻敲打着:“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我想,大概是因为你们老板娘够出类拔萃。”

我喜不自胜,原来顾岳源对我评价那么高!忍不住坐起身来挺直了脊背,顾岳源继续说:“你们老板娘,是谐星界的颜值第一名,刷脸界的逗比南玻万。”

我张牙舞爪地扑上去,拳脚相加把顾岳源一顿暴揍。

派对一直闹到晚上十一二点才散,大家都喝了不少酒,于是叫护花使者的叫护花使者,打车的打车,找代驾的找代驾。酒吧离我们家不远,我和顾岳源打算走着回去,散散步吹吹风醒醒酒。

等到我们的人都散了,酒吧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我和顾岳源去买单,我突然在角落里发现一张醉醺醺的熟脸。

是骆驿,他从荷兰回来了?

他看上去喝了很多酒,闭着眼睛歪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蹙着眉头表情有些痛苦,他这次荷兰之行肯定很不顺利,否则也不会在酒吧里喝成这副鬼样子,我喊顾岳源:“你看。”

顾岳源看到骆驿也吃了一惊,我走过去轻轻拍骆驿的脸:“骆驿,骆驿,别睡了。”

他呻吟了一声,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没有睁开眼睛。

我无奈:“不能让他自己待在这里,会出事的。”

顾岳源想了想:“先带他回我家吧。”

我和顾岳源搀着骆驿走出酒吧,拦了一辆车,把骆驿带回了我们小区,安置在顾岳源家客厅里。

好在骆驿酒品不错,喝醉酒后只顾闷头大睡,没有撒酒疯也没有吐,饶是这样,把他拖上楼还是费了我们好大力气,我满头大汗地跟顾岳源道了晚安,回到自己家就打开了微信,给沈辰留言:今天我们在酒吧遇到喝得烂醉的骆驿,你们到底怎么了?

她没有回我。

4、

第二天早晨我醒过来,第一时间就去看微信,然而还是没有回应。

我有点焦躁,胡乱梳洗了一下就去对面顾岳源家,骆驿和顾岳源已经醒了,顾岳源出去买早点了,骆驿正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

这人最爱装衣冠禽兽,我认识他这些年无论何时他都衣冠楚楚占尽上风,两年前他做电视栏目嘉宾,在电视直播时被文物界同行炮轰是文化骗子投机商人,即使那时,他也是脸上带笑仿佛对面是蝼蚁而世界尽在他掌握。我曾经一度怀疑他没有人类的真实情感,却没有想到,在最近这段时间里看尽他的不同颜色。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你怎么回事?在荷兰找到沈辰了吗?”

他惨淡一笑:“找到了,但是她既不承认孩子与我有关,也不愿意跟我回来。”

我迟疑了一下,问他:“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脸色突然冷淡下来:“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抱歉,我现在并不想说。”

我察觉到,每次当我想要探听他和沈辰的过往,骆驿的神情就会脆弱不堪一击变为冷淡甚至略带残酷,他们肯定有一段不能轻易为外人道的往事,我蓦地想起那年我和沈辰刚成为朋友,骆驿去我们学校做讲座,来找我时正赶上沈辰来给我送cosplay的暖暖装,后来,我送骆驿出学校,骆驿对我说,那个沈辰看上去不是善类,凶眉煞眼的,让我最好离她远一点。

我又想起沈辰那天在餐厅里说的话,她说,如果我真的没有回来,你们不必想我,因为本来我和你们做朋友,就是动机不纯的。

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我最好的朋友,之所以成为我的朋友,可能是出于一场有目的的精心策划!简直不寒而栗。

我抬起头看骆驿,却发现他的表情很不对,他眉头纠结五官扭曲满头大汗,一手按在肋骨上,我慌了神:“你不舒服?”

他没来得及回答我,一头栽倒了地上。

我和顾岳源叫救护车把他送到了医院,医生说他是空腹大量饮烈酒引发急性胃炎,需要打点滴。

骆驿醒后,赶走了我们:“我会打电话给我的秘书。”

过了半小时,骆驿的秘书小姐到了,我和顾岳源离开了医院。

回去的路上,我把沈辰和骆驿的事情告诉给了顾岳源,把心里关于沈辰的那个疑问也同他说,顾岳源问我:“你和沈辰做朋友这几年,她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我想了想,摇摇头,他笑:“那不就得了,欺骗并非都是出于恶意。”

我斜睨他:“你有没有事情骗我?”

他举起两根手指对太阳发誓:“这个真没有。”

我冷哼:“哪天被我发现你骗我,我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回到家,我妈已经做好了午饭,吃饭的时候,我妈一直欲言又止的,我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她看了一眼,又看顾岳源一眼:“我是在想,订婚的事情,要不要告诉你爸,要不要他也出席。”

我的筷子顿了顿。

我承认,在看到付星荏那条为我辩解的长微博时,那一瞬间我很感动,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对他长达十年的积怨不是用那一篇长微博可以溶解的,而且……我始终觉得,如果不是他,苏黎世或许就不会死。

我垂下眼睛,用筷子反复戳着碗里的米饭:“再说吧。”

我妈把视线投向顾岳源,顾岳源也只是温和地笑一笑:“再说吧。”

我感激地看顾岳源一眼,他理解我,他纵容我,在他所有的美德里,这点最让我喜欢。苏黎世就不,苏黎世从小生活在一个父严母慈的传统家庭,在他看来,父母与儿女之间可以永远亲密如幼儿时,他没有付星荏那样的父亲,也没有我妈那样的母亲,他没有我的经历,所以对我和付星荏之间的关系充满了不解,他总觉得是我还处在漫长的中二期。

他很仰慕付星荏,以至于当后来他背叛我后,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他把过错归咎于我,实际上是想要讨好付星荏。

一顿饭让我想起往事,吃得闷闷不乐。还好吃完饭,堂姐打来电话,说礼服已经基本做好,让我和顾岳源下午去试一下。

我赶紧拉着顾岳源出了门,假装没有听到我妈在背后那一声轻轻的叹息。

礼服的设计师是一个浑身上下充满老娘气质的男人,但手艺却不错,只有一点,他把腰围设计的太小,我需要屏住呼吸才能把自己塞进去,穿了十分钟,憋的脸通红,顾岳源也是——笑的。

老娘设计师一脸的不悦,锋利的眼神在我的腰上徘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恨不得用眼睛里的刀光把我腰上的肉剐下一半,天地良心,我虽然不是小腰精,但腰围至少也比五分之四的女性要小吧,这老娘设计师难不成有一颗少女心是迪士尼公主电影的铁粉,把腰围设计的窄小如同爱莎女王的加冕礼服。

顾岳源忍着笑同设计师交涉:“能不能把腰围改大一点?”

设计师一脸艺术被侮辱的愤怒:“这件衣服就是要腰细才好看,我觉得我的设计很perfect,要么瘦要么丑,付小姐这个星期减一减肥好啦。”

顾岳源好说歹说,最终大家各退一步,这位傲娇自负的设计师同意把腰围改大一点,同时,我也要尽量减肥。

我长舒一口气,脱下礼服坐在一边,揉着被折磨了半个小时的腰。

顾岳源转身进了试衣间,老娘设计师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像在审视一块猪肉,我被他看得发毛,他在我身边坐下来:“你知道吗,你的身材不只是腰的问题,你缺乏运动,所以线条不够美。我一眼就看出来你脂肪含量有点大,你实际体重只有92对不对,但是看上去却有96,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脂肪含量大,肌肉不够紧实……”

最后我被他忽悠得拿了一张附近健身房的宣传单,答应等到试完礼服就去办一张健身卡。

老娘设计师满意地走开了,顾岳源还没有出来,我在店里转来转去,看看衣服,试试鞋子,突然间手机铃响了,我光着脚跑过去拿起手机,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我疑惑了一下,按下接听:“喂,哪位?”

试衣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星期后即将与我订婚的、我的未婚夫顾岳源先生走了出来,他的礼服是一身收腰黑色西装,线条漂亮英俊挺拔,他微笑着朝我走过来,如一阵十七岁暮春骑着单车街边转角时迎面而来的好风,我被美色所迷,忘记了听电话,直到那边传来喂喂喂的催促声。

我在顾岳源戏谑的目光里满脸通红地喂了一声,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你好,请问是付家好小姐吗?”

我问她:“你是哪位?”

她笑了一笑:“可能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医生,上次我们见面还是五年前,那时候我答应了你一件事情,一直没忘,今天打电话来告诉你,昨天苏瞳醒了。”

苏瞳醒了。

我一愣,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