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一大早,浣浣就给我打来电话:“快看微博上,搜关键字付星荏。”

我一个激灵爬起来,打开电脑登陆微博,输入付星荏三个字,立刻被首页格式整齐的长微博闪瞎狗眼,其中不乏一些粉丝数量众多的营销微博,转发量最大的是一个睡前读物微博,转发已逾两千,名字叫做《八一八国宝级画家付星荏和知名编剧之间那些狗血爱情往事》。

付星荏虽然并非影视明星,但他这些年上电视做节目,更兼有一张英俊潇洒的好面孔,在网上的存在感实不输于二三线话题明星,堪称美术界的易中天和于丹。他这些年卖的又是好丈夫好父亲人设——虽然丈夫不是我妈的丈夫,父亲不是我的父亲。突然之间被揭露有一段渣男情史和一个私生女儿,无聊的八卦群众立刻肾上腺素激增。

打开长微博,发现内容比昨天的娱乐新闻更为详实,昨天的新闻只是将我一笔带过,连名字都没有提,今天却详细扒出了我的信息,包括大学时曾经参加选秀比赛,现在是某影视公司员工,正在参与拍摄一部电视剧。

浣浣说,这是有蓄谋有步骤的报复。

我茫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近十年内有得罪过什么人,如果硬说有,那就是苏黎世后来的女朋友苏瞳,可是她现在还是个植物人在医院里躺着,难道用脑电波来指挥报复我?

我问浣浣应该怎么办,浣浣说如今看来没有什么好办法,事情已经传播开,长微博里的内容又都是真的,只能静观其变,看接下去那位幕后黑手还有什么手段要使。

下午,事情有了新进展,我的微博被人八出,根据我微博里的内容,长风影视包括我们在拍的戏也被连带八出。

浣浣笃定:“这事还没完,不信你等着看。”

她是资深网络高级水军,说的话果然没错,晚上,剧情出现新转变,一个营销微博突然发难质疑,这件事情过去十多年了,当事人一直缄口不言,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间被曝光?

进而有另一个营销微博凉飕飕地转发,说,现在影视剧为了炒作简直可以不择手段。

至此,事情的矛头终于指向了我们这部戏,浣浣冷笑一声:“从这以后,估计就是网友怒斥不孝女为炒作电视剧出卖父母隐私了。”

她同情地看我一眼:“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其实并不怕,对于我们这一代网络儿童来说,网络语言暴力算什么,二次元的事情关上电脑一切熄火,不影响吃饭睡觉生活。我担心的是我妈。

掩盖了那么多年的事情突然曝光于天日之下,她会被昔日的朋友们以安慰的名义遮遮掩掩打电话刺探吗?她是那样一个自尊要强的人。没有一个漂亮出色的知识女性愿意被人用弃妇的目光来打量吧。他们的眼睛里会带着恶毒的怜悯,用看似恻隐实则讥讽的口吻说,看,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有文化有什么用,会写电影有什么用,到头来还是得不到男人的心和完整的家庭。

世界上有那么多平庸可憎的人,喜欢以践踏成功者微小的失败之处以获得心理的满足和粉饰自己的一塌糊涂。

我担心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得不承认,作为与她最亲密的人,我像她不了解我那样不了解她,我不知道应该安慰她才会让她好受些,还是应该装作没有发生这件事才会让她舒服些。

我坐在沙发上抱着靠枕发呆,思前想后瞻前顾后怕前惧后,直到电话响起来,我妈的声音平静而温柔:“网上的东西我看到了,你现在怎么样?要不要我去上海看你?”

我鼻子一酸,几乎流下泪来,半天,我说:“不,不用,我回去看你。”

第二天,我和顾岳源驾车回老家小江城。

临走前,浣浣给我打包票:“你放心,等你从小江城回来,我一定给你查出幕后黑手是谁。”

上次回小江城还是在过年的时候,现在离过年也只剩下了一个多月,和顾岳源在小江城一窝一个月是不可能的,顾岳源和我商量,过年的时候把我妈接到上海去一起过年。

从上海到小江城自驾需要四个小时,路上闲着无聊我翻娱乐资讯,翻到有趣的就读给顾岳源听。

突然间,一条弹出消息闯入视线,竟然是关于我们的前男一号陈熙的。

新闻里说,昨天有人在医院看到陈熙,根据爆料,陈熙的儿子患重病住院已有三个月,病情严重,急需手术。

报道里又说,陈熙吸毒门后遭广电部门封杀,所有片约和代言一律中断且背负大笔违约赔偿金,恰逢经纪约到期,经纪公司也趁机不再与他续约,现在陈熙可谓四面楚歌家徒四壁,加上儿子所患疾病罕见非同一般,恐怕连儿子的手术费用都负担不起。

后面又历数陈熙出道以来种种,他是童星出道,从小演戏就颇有灵气,十几岁就挑大梁出任男主角,也拿过不少奖,虽然气质所限走不了偶像派道路,但如果没有出事,完全可以沿着演技派道路走下去,跃居一线老来成为老戏骨也不是什么难事,偏偏他自己作死,非要去染恶习,到头来害人又害己。

我唏嘘:“原来陈熙还有个主角的剧都已经拍完了,这样看来我们还不是损失最惨重的,可喜可贺。”

顾岳源点评我的心理:“真阿Q。”

我们是早晨十点出发,行驶到一半饥肠辘辘,我看到路边竟然有个小饭店,于是让顾岳源停车。

路边小饭店并没什么可吃的,我们点了两碗虾米水饺,一口咬下去,我有点愣怔,顾岳源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十多年前这家店就在这里了。那一年我十岁,距离这里几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梅庄,那年冬天梅花开得特别好,付星荏和我妈带我去看梅花,回来的路上下起大雪,饥寒交迫的,我们就在这家小饭店吃了三碗虾米水饺,小店那时候也只剩下那些饺子。那水饺的滋味真好,我那时饿极了,吃完了自己的一碗还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的,付星荏就笑着把他的拨了一半给我,又拨了几个给我妈。

我记得当时付星荏脸上慈爱的笑,也记得他拨饺子给我妈时候,我妈看他的那一眼,那年她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是那种眼神是专属于卑微暗恋中少女的,受宠若惊里带一点欢喜一点怯,每次回忆起来我都会替她感觉心酸,但也无法否认,那是我所见过我妈极美的一刻。

她笔下的众多人物里,最经典的是一个痴情少女,只有我知道,她是把自己的心安在了那个角色的胸腔里。

到小江城已经是黄昏,小江城是二线尾城市,还保留有一点点上世纪的城市风貌,我家在城东,是独门独户的小院,院门开着,我和顾岳源走进去,院子里的枇杷树下,藤椅摇来晃去,应该是坐着它的人刚刚起身离开。

2、

我给顾岳源讲这棵枇杷树的来历,这棵树是在付星荏离开小江城的那年种的,现在已经十多年了,奇怪的是竟然一直没结果,传说枇杷树八年结果,不知道我们家这棵到底作的什么妖,宁死不屈。

正说着话,我妈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了,小江城是江边城市,家家户户爱吃鱼,无鱼不饭,我妈做鱼更是好手,只有小江城的鲜鱼和小江城人的手艺才能做出这样的滋味,她把盘子放下:“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我特地跟邻居老杜打好招呼,让他把今天钓上来的鲜鱼给我留一条。”

她分别夹一块鱼到顾岳源和我的盘子里:“家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最近这附近流行钓鱼,你们要是无聊,可以去围观。”

吃饭的时候我们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提网上那件事,而是谈论一些别的事情,比如我小时候的趣事,我们这部戏的拍摄情况,诸如此类。

吃完饭后,顾岳源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挤进厨房:“我帮你洗碗。”

我妈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我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把碗搬走一半,厨房有两个水槽,我们各自占据一个水槽洗碗,流水声哗啦啦,我清洗饭碗仔细如同修补文物,余光觑一眼我妈,她也是一样,但是洗的再仔细再有结束的时候,剩最后一个碗,我开口:“对不起。”

却正好与她的对不起对撞,我们看了对方一眼,半天,我说:“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这件事情才会被人知道。”

她说:“不,我并没有什么,是我应该说对不起,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让你一直生活在阴影里。”

我惊讶地看着她:“我没有生活在阴影里。”

她不解地看着我:“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带同学和朋友回过家。”

我疑惑:“我一直以为你不想让人知道你和付星荏的过去,你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我和付星荏。”

诡异的空气横亘在我和她之间,在漫长沉默的对视里,我们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误解对方,我们一直以为,对方视自己为污点,却不知道,拼命隐藏自己的,不是对方,而恰恰是我们自己。

从厨房出来,我妈说:“你们出去散个步吧。”

我没有说话,挽起顾岳源的手臂快步走出了小院,一直走到出这条街才慢下脚步,顾岳源问我:“怎么了,吵架了?”

我摇摇头,又想哭又想笑,我猜想这一刻我妈肯定也是这样,而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眼泪,她也一定如此。

我和顾岳源在小江城的道路上走,小江城满城都是银杏树,可惜现在是冬天,金叶凋零空余枝桠,我遗憾:“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春夏来,可以吃枇杷,如果秋天来,可以踩金黄色的落叶,偏偏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他看着我,路灯下他眼神温柔,我以为他会说,不会啊,有你就够了。

结果他若有所思地说:“春夏来也不一定能吃到枇杷啊,你家的枇杷树不是死活不结果。”

我翻个白眼,路边有人在卖萝卜糕和煎豆腐,我们买了一份,隔着纸袋子热乎乎地捧在手里,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每路过一个还熟悉的地方,我就给他讲这里曾经是做什么的,我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

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多,我妈已经睡了,客厅的桌子上纱罩下放着两碗汤,我用微波炉把汤加热,和顾岳源喝掉,他的房间我妈一早就已经准备好,洗漱完毕,道晚安,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枯枝上麻雀在叽叽喳喳,今天小江城的天气出奇的干爽,不像冬天倒像秋天,这样的天气让人神清气爽心情大好,我伸个懒腰起床,走出卧室却发现客厅里没有人。

走到院子里,也是静悄悄的,站在门口纳闷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两个人影走近了,顾岳源的手里提着纸袋,我妈手里提着篮子,他们在交谈,我妈的脸上带着微笑。

原来他们早就起床了,一起去了趟菜市场,捎带把早饭买了回来。

吃过早饭,顾岳源和我一起去看钓鱼,我手痒,在路上买了一副渔具,但是真糟糕,我根本不会钓鱼,更不要说在冬天钓鱼了,顾岳源卖乖,向坐在我们旁边的邻居老杜请教,他很快掌握了冬天钓鱼的技巧,像个入定的渔翁,稳坐钓鱼台,观水不语,无论我怎么闹他,他都抿着嘴一脸的严肃。

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浣浣。

她问我:“你有没有看付星荏的微博?”

我连忙刷开微博,点进付星荏的主页,置顶微博上一条图文长微博,我粗粗扫了一眼,大致是对最近网上事件的说明。

他说,我妈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人,所谓爱情千缠百结,没能与她走到最后,只能说一句缘分不够,但当年两人皆属你情我愿,并未伤害别人,希望时过境迁,也不要有人来伤害他们,尤其是她。

他说,自己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他的女儿付家好,她没有选择地来到这个世界,被动地面对破碎的家庭,都是自己的过失。唯愿她不再受流言诽谤,尤其是对于母亲孝心的质疑,当年分手时,自己的条件优于母亲许多,她却坚决选择了母亲,对于母亲的爱可见一斑,绝不会拿母亲来炒作。

最后,他说,他的女儿确实在做一部电视剧,但是这场事件绝对不会是电视剧的炒作,因为这部电视剧不需要以这种拙劣手段来炒作,他相信,这部剧本身已经足够优秀。

我握着手机站在河岸上,百感交集,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

身后顾岳源突然喊我:“家好家好,我钓到鱼了!”

我转过身,顾岳源正捏着一条巴掌大小的鱼向我炫耀,他笑的眉眼弯弯,像个满足的渔夫,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两行眼泪也顺势滚了下来。

3、

我们在小江城待了一个星期,然后回了上海。

走的时候,顾岳源跟我妈说,过年时候邀请她去上海。

回到上海的家,刚在沙发上坐下来,浣浣的电话就来了,她说已经基本确定幕后黑手是谁,让我在家等她,她现在就来给我揭秘。

一小时后,浣浣到了。

她自己也曾是网络推手,虽然已经退圈,但仍旧和一些圈内人保持联系,她先是从传播过程和传播阵地传播手法推理,划定小范围人选,又去老朋友那里旁敲侧击晓之以情,最后基本可以确定,幕后黑手,就是之前来自荐男一号,结果被我们拒绝的,女二号鹿榛的地下男友郑滔。

我简直哭笑不得,我和他什么仇什么怨,这种人未免心胸也忒狭窄,难道每次自荐被人拒绝他都要黑一把别人才能顺气?浣浣合上电脑,严肃地说:“你还真别说,我觉得如果深挖一下,被这位黑过的明星说不定能列个长名单。”

我唏嘘,不走正道不务正业,只一味钻研歪门邪道,难怪出道这么多年还是个小透明,和我们的女二号大龄少女鹿榛小姐还真是天生一对。

浣浣却耸肩,诡秘地一笑:“你以为他们真是男女朋友?”

我挑挑眉,没有追问,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句,贵圈真乱。

浣浣拿出手机在我眼前一晃:“别忘了我还有独门暗器,敢做手脚到我爱豆和朋友头上,我要他好看。”

浣浣小姐之心黑手毒,我从大学一路见证到现在,并不以为奇。

今天刚好是周末,我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沈辰?”

我们来到沈辰工作室的时候,发现她正在一楼工作室里工作,她人瘦,宽松的大T恤一套,轻易看不出异样,看到我们来了,她把椅子踢过来:“坐。”

我和浣浣坐下来,我伸长脖子看一眼她的图纸,是晚礼服,她解释:“年底又到了,颁奖礼云集大小明星扎堆的时候,有香奈儿普拉达赞助的大明星穿国际大牌,没有品牌赞助苦哈哈的小明星就只好来找我了。”

说着话,她把设计图一推,开始骂:“这群女明星一个个身材树墩子似的还偏要老娘给他们设计仙气十足的红毯礼服,不知道的还以为霍比特人偷了精灵族的衣服,明年霍比特人续集开拍,就叫精灵族大战霍比特人之妖孽快还老娘衣服。”

我扑哧笑了:“你不是说最近要休息不接单子了吗?”

沈辰白我一眼:“我倒是想一辈子不工作,钱呢?”

她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肚子:“这小孽障以后要吃要喝要上学吧。不攒点奶粉钱教育基金什么的,以后我抱着他去大街上讨饭?”

她烦躁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想要摸烟,却突然想到怀孕以来已经戒烟,只能作罢,脸上讪讪的。

浣浣插嘴:“孩子不还有爹吗,上次一起吃饭时候那个男孩子呢?”

沈辰嗤地笑了:“你还真信哪,你看他那毛还没长齐的样子,你觉得他能让女人怀孕?”

浣浣嘟囔:“那你上次……”

沈辰揉揉脸,有点疲倦,喃喃道:“我只是个找补个面子罢了。”

她站起身来:“我去换个衣服,我们出去吃饭吧。”

沈辰有点乏,我们就近找了个餐厅,沈辰怀孕期间胃口不好,只吃了一点点,然后看着我们狼吞虎咽。

她手里拿着个打火机,咔哒咔哒地打火玩,突然,她开口说:“我想去一趟荷兰。”

从我认识她以来,她每年都会去荷兰,有的时候一年还不止一次,我和浣浣都不以为意:“好啊,记得给我们带礼物。”

沈辰沉默了半晌,直到我和浣浣都觉得气氛不对,抬起头来,她的脸上带着迷一样的微笑,轻声说:“这次可能不回来了。”

我和浣浣张大嘴巴,半天,问:“你要在荷兰定居?”

一个男侍应生走过,沈辰叫住他:“有烟吗?”

她对男侍应生道了谢,咔哒点燃烟,衔在嘴里,烟圈后她的脸模模糊糊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算吧,如果死在那里了,也算一种永久定居?”

我蹙眉头,这话怎么说的那么不吉利,她笑一笑,掸掸烟灰:“家好,上次我问你觉得我应该处理孩子,你跟我说了那一堆话,我后来想了想又想,总结出来,其实就是两个字,天意。所以我决定,去一趟荷兰,听从上天的安排。”

浣浣没有明白:“天意关荷兰什么事?”

她惨淡地笑一笑:“对于我来说,荷兰是终结之地,我曾经有一个最爱的人就死在荷兰。所以我想,再去那里一趟,如果上天也要我,或者我的孩子死在那里,那我就接受上天的安排,如果它要我们平安,我就把余生所有的爱都给这个孩子。”

我觉得她很不对劲,她对这个孩子,一会儿爱的要死为他戒烟戒酒连他的教育基金都在着手准备,一时间又恨得要死恨不得他化为脓血立刻脱离自己,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把原因归结于这个孩子的父亲。我才不相信沈辰说的那些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的鬼话,我的朋友我了解,表面上的放浪形骸和实际上的自我作践是不一样的。

一支烟燃到尽头,沈辰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按灭:“如果我真的没有回来,家好,浣浣,你们不必想我,因为本来,我和你们做朋友,就是动机不纯的。”

她什么意思?我和浣浣对视一眼,彼此眼睛里都是迷惑。

一时间饭桌上气氛有些凝重,又过了很久,沈辰莞尔一笑:“骗你们的,其实我就是想给我的孩子搞个洋国籍。跑到荷兰的土地上把孩子一生,荷兰认也认不认也得认,到时候孩子生出来,如果是男孩,我就嫁个姓风的人给他取名风车,如果是女孩,我就嫁个姓郁的人,给她取名叫郁金香。”

浣浣忍不住笑了:“你还真是随便。”

沈辰突然说:“你们看,那是不是宋谨?”

我转过头,咦,那刚进门的,可不是宋谨,他正站在餐厅门边,一手扶着门,让同行的人进来,同行是两位女士,一个我认得,是宋谨的母亲,她不是应该在小江城吗,怎么突然来了上海。另一位是个年轻的姑娘,黑色大衣身材窈窕脸蛋秀丽,她是谁,我可从来没见过。

浣浣问:“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我摆摆手:“都不知道那姑娘是谁,怎么打招呼,看看再说。”

然而侍应生却直接引着他们到了我们隔壁,我只好戴上微笑跟宋谨的母亲打招呼:“好巧啊,蒋阿姨,您什么时候来的上海?”

宋谨一行人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我们,他有点吃惊,蒋阿姨回答我:“这两天刚来的,来看看宋谨,听说你前段时间回家了,可惜那段时间我正好去了外地交流,没能见到你。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你,阿姨和你还真是有缘分。”

我小时候生病住院,蒋阿姨是我的主治医生,我和宋谨也是那时候认识的,蒋阿姨是个慈爱的人,一直对我很好。

我看一眼那个黑大衣的姑娘:“这位是?”

蒋阿姨抢先宋谨一步回答我:“这是薇薇,宋谨的女朋友,我这次来上海,主要就是为了见她。说起来,她也是你们初中毕业的,小你两届。同学少年成夫妻,你说巧不巧?”

那个叫薇薇的姑娘乖巧地冲我点点头:“付学姐好。你可能不认得我,可是我认得你,我进初一的时候你初三,那时候你们初三每次模拟测验都会把年纪前十名的照片贴在公告栏里,每次我都能看见你,那时候我们班主任把你当模范来教育我们。”

我一时间有点恍然,初中……遥远的初中,那是好多年前啦,那时候我还只有一米五,穿娃娃领的波点连衣裙梳高马尾,骑一辆单车每天二五八万地穿梭在小江城的街道上,冬天的每个晚上,睡觉前跑出家门,张开双臂,感觉到刮的是南风想到天气明天会暖和些就觉得很高兴。而那时我的生命里还没有后来的顾岳源、苏黎世、骆驿甚至沈辰浣浣一干人等。那时我只有宋谨,我读书的初中就是他就读高中的附中,那时他读高三,喜欢穿白色衬衫和校服裤子,架一副眼镜,笑起来温暖如南风,我家和他家距离三条街,每天早晨我们在一个十字路口汇合,傍晚又在同一个十字路口分别。

我看一眼宋谨,他比我大三岁,今年二十八岁了,男人最好的年纪,成熟却还不城府,他穿着淡蓝色的衬衫,黑西装挽在臂弯,脸上带着微微的笑。蓦地想起那次一起吃饭,在走廊与我擦肩而过的他,我衷心地祝愿,薇薇可以成为我和宋谨这一生的那个十字路口。

宋谨一行人在他们的桌子坐下来开始点餐,我和沈辰浣浣已经吃的差不多,于是向他们告别,买单走人,

走出餐厅,浣浣说:“原来是来相亲的。”

她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听上去他们今天就是来相亲的,宋谨恐怕是第一次见这个薇薇,但薇薇恐怕已经爱慕他好久,宋谨当年以全市第一的身份考进高中,高考也是小江城的状元,他是我们初中和高中的骄傲,每一代老师都会乐此不疲反复提起的榜样。

而蒋阿姨之所以会出现,恐怕就是押着宋谨来相亲的。

无论怎样,自由恋爱或者相亲,我都希望,一同经历过少年时代的人,能够此生静好,平安喜乐。

4、

半个月后,沈辰完成了手头那件活儿,交付买主,出发去荷兰。

只有我和浣浣知道,只有我和浣浣送她,在安检前,我和浣浣依次拥抱沈辰告别,沈辰在我的耳边再次问:“家好,你说,一个人一生到底能真爱几个人,如果当爱的人之间出现了冲突,那又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呢?”

一直到回到家,这句话还回**在我耳边。

为了这句话,我百思不得其解,神不守舍,洗碗的时候不小心把放在流理台上的碗拐了下来,摔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顾岳源大步走进来:“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蹲下去捡碎片,却被一片锋利的碗茬割破了手指,顾岳源把我拉起来,捏着我的手在水龙头下冲洗,又拉着我回到客厅,找到创可贴贴上:“你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沈辰的这句话会对我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他摸摸我的头发:“早点睡觉吧,对了,我今天接到婚礼请柬,是我小姨的女儿,我的表妹,她要结婚了,邀请我去婚礼,你还没有见过我妈那边的亲戚吧,我已经给她打了电话,说会带女朋友一起去。就在一个星期后。”

我点点头,和他告别,然后回了自己的家。

一个星期后到了顾岳源表姐的婚礼,我第一次来到顾岳源妈妈的老家。

那是个比小江城还要小的城市,说是城市都有点名不副实,大约叫城镇更为贴切,镇上人口不算多,大约每家都知道每家的八卦,顾岳源表姐的婚礼在镇上最好的酒店,一个四星级酒店举行。

我们住在顾岳源的外婆家,外婆今年六十多岁,身子骨还很硬朗,看见外孙带女朋友回家高兴的合不拢嘴,晚饭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出来。小镇民心淳朴大家都爱凑热闹,我们的晚饭刚摆上桌,就有人来敲门,有邻居端着菜提着酒来看我和顾岳源,最后只能在院子里添了一张桌子,一群邻居围坐在一起,热闹的像是把结婚典礼提前了一天。

饭桌上热心的邻居们不停地向我和顾岳源发问,什么时候订婚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你看比你小三岁的表妹都结婚了你怎么还不结啊……

顾岳源只是微笑着给邻居们敬酒,说快了快了。

吃完这顿饭已经是月上梢头,我想去厨房帮外婆洗碗却被她推了出来,顾岳源搬了两张摇椅到院子里:“我们这里空气很好,晚上可以看到星星,今天天晴没有月亮,等过一会儿天黑透了,就能看到很多星了。”

我和他坐在摇椅上,摇椅并排,我用小尾指勾着他的小尾指,仰头看着天上,天上星正渐次亮起,我跟他说起小时候:“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学校附近充满了叫精品屋的小店,那时候最受欢迎的墙上装饰就是卷轴和画框,卷轴上洒满金粉就像星星在闪,画框里也是碧海蓝天星子璀璨。”

他轻轻地嗯一声,我支起肩膀看他,他闭着眼睛微张着嘴巴,好像已经在逐渐沉入梦乡。

我轻声自言自语:“其实,有个这样的小院也不错。”

他却突然笑了:“好啊,等我们有钱了,就在这里买个小院,等老了,就回来在石榴树下摇着摇椅慢慢变老。”

顾岳源表妹的婚礼就如同任何一场婚礼一样闹腾,最后,表妹把新娘捧花扔给了我,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把这束花带回了外婆家,插在干涸的玻璃鱼缸里,放在了床头柜子上。

在外婆家住了三天后,我们回到上海。

一回到上海,第三天就是大哼的生日,我为准备什么礼物愁眉不展,顾岳源说,反正再贵重的东西对大哼来说都不算什么,不如随便做点手工之类的,我于是和他去了一家手工甜品点,花了一下午时间做出来一盒每一块形状都不一样的巧克力,我在巧克力的背面写字,一整盒串起来就是祝顾叔叔生日快乐。

也只能这样了,第二天在顾家的客厅里,硬着头皮把这份微薄的礼物双手递上,堂姐看一眼,打趣:“哟,全球限量高级定制呢。”

大哼没有像对待其他礼物直接放在一边,而是打开了盒子开始检阅我的礼物,他把每一枚巧克力都拿起来看,目光之专注,表情之肃穆,如果给他一副手套和一副放大镜,那活脱脱就是鉴定珠宝的架势。

就在我憋不住想借上厕所开溜的时候,他开口了:“下次如果你还送巧克力,我希望你能把这三颗换一下。”

他说的那三颗,是顾叔叔,他说:“换成两颗就好了,叠字的。”

堂姐最先反应过来,推推我和顾岳源:“大伯问你们呢,什么时候结婚啊?”

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打趣我和顾岳源,顾岳源说:“现在结婚穿得臃臃肿肿的,多不方便,等到春暖花开不冷不热的时候吧。”

堂姐撺掇:“可以先定个婚嘛,等到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借茜茜给你们当花童。”

顾岳源看我一眼,眼睛里含着笑,我没有说话,只是对他挑了挑眉。

开饭的时候我才发现似乎少了人,顾岳源姑姑的养子、白鹭的丈夫沈平江没有来,这对夫妻还真是奇怪,以往是白鹭不来,现在连沈平江都不来了,顾岳源也注意到了,他问:“平江呢?”

堂姐回答他:“本来他是要来的,结果出发前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身体不舒服,今天打算去医院检查一下。让我代他跟大伯说声抱歉。”

大哼皱起眉头:“平江这两口子怎么那么多灾多难的,不是老婆病了就是他病了,这次他不来怎么他老婆也不来,也病了?结婚后还没来见过我,虽然我不是她公公,但也是长辈,礼数上也太讲不过去了。”

堂姐解围:“平江老婆看上去文文弱弱一折就断,林黛玉似的,老是生病也没什么奇怪的。平江说他今天带老婆一块去查查,他老婆最近一段时间总是犯恶心,我猜想说不定平江要有下一代了呢。”

大哼的脸色终于多云转晴,他吩咐顾岳源:“你有空的话就去看看他。”

我听得有点怅然,一转眼,劳燕纷飞的一对恋人,男的有了新女友,女的也或许马上就要做母亲,沧海桑田,其实并不需要一千年,或许就在转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