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元旦无疑是我和顾岳源过得最糟糕的一个新年。
一晚上顾岳源和我接到了无数个询问流言是否属实的电话,导演的、公司同事的、浣浣的、沈辰的、我妈的……
浣浣在电话里向我再三道歉没有帮我和顾岳源把好选角关,倒让我觉得非常愧疚,她是亲友团免费赞助,而且陈熙向来低调,坊间少有关于他私生活的传闻,只看在剧组那一个多月的相处也知道他为人谨慎,任凭浣浣再如何八卦,不知道他有吸毒史也无可厚非。
我妈的电话是打给顾岳源的,天下丈母娘大多如此,有了女婿忘女儿,我蹲在地上摧残花盆里的小草,仰头看顾岳源坐在沙发上和我妈寒暄,接受我妈的慰问,末了,他才把电话递给我:“阿姨有话跟你说。”
我接过电话,听我妈叮嘱了两句让我好好照顾顾岳源。
我挂掉电话,抬头看看顾岳源,想了想,干巴巴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别着急。”
他叹一口气,伸出手摸摸我的头顶,没有说话。
哪有那么简单,这一年来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已经不止一起,早有先例,之前出事的剧组,事主或者是龙套,或者是配角,大不了删去角色或者找人来替,而我们呢?陈熙是我们的男一号,戏份仅次于女主角的绝对主角。拍摄已经过半,大约一半的投资已经烧掉了,就算我们保留背影,只找人来补拍露脸镜头,那也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更何况还有和其他演员同镜头的对手戏,补拍整场戏?用特效?都需要钱。
政策严格,全无侥幸可能,真让人犯难,我在地毯上坐下来,偎靠着顾岳源的膝盖,两个人俱是沉默无言。
沉默着沉默着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顾岳源不见了,我枕在沙发上,脑袋下垫着一个柔软的靠垫,动一动腿,整整一晚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腿已经麻木,锤了半天才勉强瘸着腿站起来瘫在沙发上,这时候门被推开了,顾岳源拎着散发出香味的早餐走进来,放在茶几上:“醒了?吃饭吧。”
他把买来的早餐从袋子里拿出打开,我看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生煎包,小声嘀咕,他问:“你自言自语什么呢?”
我像一个高位截瘫病人一样挪动着去摸筷子:“按照正常的偶像剧逻辑,难道不应该是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毛毯,厨房里传来温馨的香气,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厨房,发现男主角也就是你正在烤土司,洁白的长方形餐桌上放着两只盘子,里面有一颗煎成心形的蛋和一条培根,旁边还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一只苹果?为什么残酷的现实却是我醒来发现自己还是保持着昨天晚上的跪姿两条腿麻的好像不是自己的?”
顾岳源扑哧笑了:“别贫了,快吃饭,吃完饭还有事要去做。”
话虽如此,他还是坐到了沙发上我的旁边,一手握起拳头轻轻敲打着我麻木的小腿。
顾岳源所说的‘有事’,是回顾家看大哼。
这个关头回家,任凭傻子也知道不只是为履行儿女义务,去之前我和顾岳源去了一趟商场,大哼财大气粗万事不缺,我们聊表心意而已,选来选去,最终选中了一枚袖扣,以我的名义送出,算是上次珍珠的回礼,价格不甚昂贵——就算是做一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戏,也要努力用点演技。
去到大哼家,正好赶上厨房在准备午饭,大哼正在客厅看电视,真巧,电视上新闻正在播报昨天演员陈某涉毒被捕的消息。
我和顾岳源尴尬得坐立不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新闻终于到了下一条,我赶紧走上前去,双手捧着礼物恭恭敬敬地递给大哼:“顾叔叔新年好。”
不出所料,大哼哼了一声:“中国人的新年在农历。”
但他还是接过了礼物,攥在手里,没有随手往茶几上放,我内心里暗暗松一口气。
顾家不过阳历新年,明子身为顾夫人养女身份尴尬,有了经济能力后就搬出了顾家另住,所以今天顾家只有大哼和我们俩,顾岳源支开我:“家好,我突然想吃白玉鸡,你去厨房帮我告诉张阿姨一下。”
我如同获释一般站起身来朝厨房走过去,厨房张阿姨正在烧菜,看到我就问:“他们父子俩有事情要谈把你支开了?”
张阿姨是顾家老阿姨,从顾夫人还活着的时候就受雇顾家,关系超越主家和保姆,我点点头,她念了声佛:“希望别又吵起来。”
我把白玉鸡的要求转达给张阿姨,张阿姨眉开眼笑:“他从小就喜欢吃鸡,他妈说他是狐狸投胎的,长到这么大了都自己当老板了口味也没高贵起来。正好今天去菜市场买了一只新鲜活宰的鸡。”
我看着张阿姨剖鸡去骨冰凉水,心里突然一动:“张阿姨,你教我怎么做这道菜吧。”
吃饭的时候顾岳源和大哼已经谈完了,不用多说,看两个人的脸色就知道交谈过程很不友好结果很不如人意。
顾岳源坐在我旁边,脸上阴沉的要滴出水,主座上大哼头顶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半天,才哼一声:“吃饭吧。”
大哼动筷子后,我伸筷子夹了一片鱼片放到他的碗里:“叔叔,这鱼是我帮忙做的,您尝尝。”
我觉得此刻我的脸上笑容肯定谄媚极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哼夹起来放进嘴里,半天,说:“厨艺不错。”
我又夹了一块白玉鸡给顾岳源,顾岳源回夹我一只盐焗虾,我瞟了他一眼,他不情不愿地把筷子在半空里徘徊了半天,又把筷子放下,舀了一勺香菇汤放进大哼的汤碗:“多喝汤,养生。”
我敏锐地觉察到,听到这句话,大哼僵硬的表情稍稍温和了下,虽然转瞬之间又板起了脸。
等回到家,我一定要好好问问顾岳源。
午饭总算相安无事地吃完了,一吃完饭,顾岳源就要告别,大哼却喊住了我们:“这是你家又不是饭堂,坐下,张阿姨,给他泡杯茶。你,跟我来一下书房。”
这个你,自然指的我。
我看一眼顾岳源,做了个哭脸,跟着大哼上了楼。
第一次进大哼的书房,真让我感觉不舒服,我想起了付星荏,从外观上看,大哼的书房和顾岳源完全不像,毕竟一个是企业家一个是艺术家,但透出来的那股感觉太类似,我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
大哼示意我坐下:“刚才他已经跟我谈过了,谈了什么,估计你也猜得到。”
我只能干笑,他冷着脸,问:“你支持他做这东西?”
这东西三个字,充分表达了他对顾岳源事业的轻蔑,我忍着气:“是啊,我不仅支持他,还是他的搭档和助手,这东西是我和他共同的心血,剧本是我找人写的,服装是我找朋友做的,演员是我找朋友帮忙挑选的,不仅如此,我还代表他去片场跟组。我全心全意全力支持他做这个东西。”
他蹙眉头:“你们可能会赔得血本无归。”
想起了什么,他讥讽地一笑:“剧还没拍完,离离血本无归也差不多了。”
他用手指敲打着桌子:“而我的公司根基雄厚,如同一座牢固的大厦,可以说进我的公司就像继承一个帝国,我的事业能长青,你们也可以少奋斗二十年,为什么偏偏这么想不开?”
他的话令我烦躁,让我想起当初付星荏对我说,继承他的事业学美术有什么不好,我有遗传自他的天赋,又有他这个如日中天的好父亲在业内开路,十年之内小有成就不成问题,女承父业,也可成就一段佳话。
真是好笑,毫无选择地被降生在这个世界,还要被要求以‘另一个人的继承者’身份生长生活,将一生尽付于‘延续别人的事业’。
我打断他的话:“这是您想给的,却未必是我们想要的。”
他冷笑:“有谁不想成功?”
我摇头:“成功是相对论,顾叔叔恕我说话直白粗俗,您觉得您很成功,但在比尔盖茨巴菲特这些人的眼中,您未必是成功的。如果只用金钱意义去衡量成功,那么在我们已知的世界里,只有世界首富才有资格说自己是成功的,而如果用其他的标准来定义成功,比如身份地位,那么在有些人的眼中,您或许永远只是个有钱人,而不是一个成功者。”
他沉默片刻,书房里只剩下手指敲打桌子的声音,突然他停住了手指,问:“那你说,成功的标准是什么?”
我想了想:“成功的标准,应该是基于自身的纵向标准,而不是左顾右盼的横向标准,能让自己感到满足就是成功,比如,您的公司要开发一个新楼盘,您制定了这个计划,然后计划按期完成,您就是成功的,比如我和顾岳源想要做成功这个电视剧,这个剧如果拍完了卖出去了播出了,那我们也是成功的。有些人的成功可以兼济天下,有的人的成功只能独善其身,但没有人生命的第一责任是为别人,所以只要不拖累别人,又何必勉强自己?”
大哼听完,半晌,叹了一口气:“但是你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后悔。”
我笑一笑:“这个世界上有无数条路,在一个时刻每个人只能选择一条,运气好的,当时欢喜,未来也惊喜,运气不好的,或许选的时候欢天喜地到头来却发现满是荆棘,或许选的时候不情不愿但走着走着发现繁花似锦。可是未来的事情怎么能预计呢,只有不辜负当下,我觉得生命里的每一刻都应当被平等对待。”
浣浣的爱豆说过一句话,我乍听之时直如醍醐灌顶,那句话是,无论你走什么路,都有你能走的路。
大哼又沉默了半天,挥挥手:“算了,希望你们未来不要后悔,后悔了也不要哭。”
我试探着问他:“您答应借钱给他了?”
大哼冷哼一声:“做梦!听君一席话立刻幡然悔悟觉得自己前几十年白活了那是演电视剧。”
顾岳源还真他妈是亲生的,这毒舌技能分明如出一辙!我狼狈退出,却看见顾岳源正倚在墙上一脸憋笑的表情着看我。
回去的路上他还在笑个不停,一回到小区停下车我立刻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一直掐到他咳嗽才松开口。
回到家他还是忍不住笑:“如果我们哪天穷的叮当响了,你可以去培训学校卖心灵鸡汤。”
我拿起一个靠垫砸向他:“你还笑得出来呢,借钱失败了,怎么办?”
他轻松接住靠垫坐下来:“没关系,反正去之前我就猜到会失败了,他那么反对我做这个,怎么会借钱给我。”
我沮丧:“那你还非要去碰一次钉子。”
他叹一口气:“我以为会有奇迹。”
2、
第二天,原本我应该已经在回影视城的路上,但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剧组只好暂时停工,我和顾岳源一大早就出了门,开始借钱的旅程。
顾岳源定下的第一个借钱对象是他的表弟、白鹭的丈夫沈平江。
沈平江虽然只是个小小牙医,但他手里有养父养母留下的大笔遗产,沈家在浦东,我们开车过去,路上顾岳源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苦笑:“没想到车技是在借钱的路上练熟的。”
今天牙科诊所休息,沈平江在家里,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报纸,我问他:“白鹭呢?”
白鹭原本是牙科诊所的护士,结婚后就辞了工作专心在家当少奶奶,本来我和她之间的联系就只有一个宋谨,自从她结婚那天起,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沈平江温和地笑:“她病了,在休息,不太想见人。”
顾岳源随口关心:“立秋的时候就病了,怎么现在还病着?要不要去看看大夫做个详细的检查?”
沈平江给我们倒茶:“不需要,她就是免疫系统差,一变天就会生点小病,富贵病,不碍事的。”
顾岳源将这个话题作罢,东拉西扯,终于扯到了借钱上,沈平江微笑着回答他:“那笔钱不由我随意支配,更何况那么大数目,抱歉。”
又是一个软钉子,我们又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一会儿,起身走人,我对沈平江说:“代我问白鹭好。”
沈平江却突然喊住了我们,我回过头,他的脸色有点奇怪,微笑也有点怪异,他问我:“付小姐不向自己的朋友打听下看能否借到?比如骆先生,宋先生什么的。”
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咯噔了一下,勉强挤出个微笑:“我哪来那么多有钱的朋友。”
上了车心里还是感觉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什么,顾岳源问我怎么了,我只好摇了摇头。
下一个借钱对象是顾岳源的堂姐顾结香。
去顾结香家的路上,顾岳源倒是很轻松,他跟我说,顾结香从小看着他长大,就像他的半母,一直很疼他,只要她有,肯定会借给自己的。
顾结香是沪上知名律师,收入不菲,姐夫也是生意人,这一趟估计不会白走。
然而事情却有点出乎我们的意料,家里姐姐姐夫都不在,只有保姆带着茜茜公主,小公主正坐在地上玩换装游戏,保姆给我们倒茶,说先生太太一早就出门了,太太被事务所派去出差,大约要在广州待一个星期,先生也出国谈生意了,不用半个月是回不来的。
保姆指一指小公主:“太太说,如果你来了,就把茜茜带去你那里帮忙照看几天。”
所以最后,我们两个人大人带着一个孩子,开车又回到了家。
晚上顾岳源做饭,我陪公主坐在地毯上打游戏,公主是堂姐和堂姐夫的心肝儿宝贝,要想借钱,笼络住公主是捷径。公主最近迷上了暖暖环游世界的升级版奇迹暖暖,作为曾经暖暖环游世界的忠实玩家,我和公主很快打成了一片。
谁知道奇迹暖暖的设定着实变态,为了刷一套套装,我和公主急得面红耳赤,在反复把一关玩了十遍终于刷齐套装所需原材料后,我几乎要和公主抱头痛哭,顾岳源催了两遍吃饭未果,盘腿在我们面前坐下来,看我们玩了一会儿,嘲笑我们:“充点钱做人民币玩家不就好了,或者去网上搜一下攻略啊。”
我和公主齐齐鄙视他:“一点都不懂游戏的真谛!”
急匆匆吃完饭,我和公主又坐到地上刷游戏,这次比较顺利,很快解决了一个章节,我突然炫耀心起,带着公主去了对面我家,打开衣橱从里面翻出一件衣服:“看!”
公主哇的一声,我忍不住得意,这是我玩暖暖环游世界那年,沈辰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年我心血**加入了学校Cos社,但是对动漫又一窍不通,大学城Cos祭的时候,抓耳挠腮一想,干脆Cos暖暖,沈辰于是按照游戏里我最喜欢的一件华丽宫廷装给我做了个现实版,还原度百分百,我打开电脑翻出当时的留念照片:“看,还原度是不是很高?”
照片上的我二十岁,那是我一生中最瘦的时候,我还特地买了一顶非常接近游戏里发型的假发,公主看了看照片,说:“还原度最高的是胸,还原度最差的是眼睛和眉毛的距离。”
倚门站着的顾岳源忍不住扑哧一笑。
不愧是一家子,家族遗传毒舌因子!
虽然狠狠地毒舌了我一把,但是公主显然对我的衣服很感兴趣,留恋地多看了好几眼,我心里悄悄地打定了一个主意。
晚上公主睡顾岳源家客房,带公主回去时,顾岳源对我说:“剧组那边还要安抚下,我打算后天请大家吃个饭。”
第二天公主去上学,顾岳源去公司上班,我请了假去看沈辰,她正歪躺在**看电视,神情恹恹的,我有点不好意思提来的目的,她却一眼看穿:“什么事,说吧。”
我只好扭扭捏捏地说出此行原因,我想让她帮忙做一件奇迹暖暖里的衣服,送给公主当礼物博公主一笑,沈辰摆摆手:“饶了我吧,最近总是不舒服,我连订单都没接。”
我难免沮丧,沈辰却说:“话说回来,又不是设计衣服,不是非我不可,你不是也跟我学过缝纫?你把那套衣服图给我,我看着给你画一下设计稿,你去随便找个裁缝做,或者自己动手也可以啊。”
我千恩万谢地出了沈辰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去学校接公主放学。
学校门口已经站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我等了半小时,顾岳源也开车来了,又一起等了十几分钟,放学铃声响了,校门打开,小孩子们潮水一样地涌出来,公主穿着校服背着小书包朝我们奔过来,一下子扑到我们面前,一手搂住一条腿,站在我们旁边的家长语气羡慕地夸:“你们一家子真好。”
顾岳源冲她笑了一笑。
回去路上,顾岳源告诉我,已经订好了后天请剧组的人吃饭,到时候我也要去。
我问他:“我以什么身份去?跟组共患难过的战友?”
顾岳源笑着瞟我一眼:“老板娘,未来太子爷的妈。”
顾岳源宴请了导演副导演摄像灯光美术等一干重要人物,感谢他们对剧的付出,承诺自己不会放弃这部戏,会尽快想出办法复工,希望大家到时可以继续共同奋斗。
回去时路过一家布店,我让顾岳源停车,进去选了几块布料,顾岳源疑惑地问我:“你想当裁缝?”
没错,我想当裁缝。
第二天我又搞来一架小缝纫机,沈辰把图纸传给了我,我拾掇起那点剪裁知识,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图纸。
公主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小姑娘,暖暖的大部分衣服并不适合她,我在公主已完成的众多搭配里选了一套与七岁小姑娘接近的,这套衣服不算复杂,只是颜色丰富又多零零碎碎的点缀,我的盒子里放满了各种碎布头和闪亮的珠子,一整天从早到晚都在缝衣服穿珠子,感觉眼睛都要瞎了。
伸个懒腰揉揉眼睛,顾岳源来送饭了:“缝纫机小姐,该吃饭了。”
顾岳源先生只会做番茄炒蛋,番茄炒蛋盖浇饭,番茄炒蛋盖浇泡面,番茄炒蛋盖浇意面……我意兴阑珊地把蛋挑着吃掉:“晚上我来做饭。”
我打算做从张阿姨那里学来的白玉鸡,去对面超市买鸡腿,在冷鲜专柜前,我对顾岳源提起张阿姨说的话:“张阿姨说你是狐狸投胎的。”
买了做白玉鸡需要的鸡腿,又买了公主喜欢吃的大黄鱼准备煨汤,再挑选一些时令蔬菜,顾岳源赖在厨房不走:“你别看我只会做番茄炒蛋,可是我有一手好刀工。”
他竟然不是夸大其实,他的刀工确实挺好,很娴熟,至少比我好多了,我厨艺最薄弱就是刀工,因此做出来的菜在卖相上总是普通。
有了顾岳源的刀工,今晚晚餐卖相加成,顾岳源很得意,雕了一朵胡萝卜花放在盘边:“这就是传说中的双剑合璧天作之合呀。”
公主已经等得眼睛都绿了,菜端上来一句话没说,风卷残云先填饱肚子才开口批评:“厨房不是打情骂俏的地方。”
这孩子真的只有七岁?
明天是周六,公主学校放假,再过四天她妈妈就要从广州回来了,餐后水果时间,公主说,她明天想去自然博物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自然博物馆有什么好看的,破破烂烂,一些死了八百年的动物,不小心碰一碰都要化灰了。”
公主纠正我:“你不看新闻,自然博物馆搬迁了,建了个漂亮的新馆,里面的标本都是新的,很好看的,我有同学去过。”
公主我心如铁,我只好推脱:“那让你小叔叔带你去好了,我有事。”
公主眼睛骨碌一转,盯着我看了好半天,问:“你是不是怕标本?”
这小姑娘原来还会读心!我确实对标本有点心里发毛,小时候我养过一只猫,后来那只猫得病死了,我很伤心,哭了一整天,后来趁我睡着,付星荏把小猫的尸体拿出去,找人做成了标本,又当做礼物送给我,这件事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我这个毛病,上次去老自然博物馆还是和苏黎世,他是标本爱好者,那是我们最浓情蜜意的时候,我那时是想和他天长地久的,觉得他爱的我都应该试着去爱,至少不要排斥,于是一咬牙就跟他去了,事实证明心理阴影没那么好克服,苏黎世看标本看得兴致勃勃,我跟在他身后却分分钟恨不得逃出去。
但是现在,想到还要向公主父母借钱,公主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一咬牙:“一堆标本有什么好怕的!去!”
结果当晚我就做了噩梦,梦到被一群标本包围,最后冷汗涔涔地醒过来,一看表,已经是五点钟,再也睡不着,于是睁着眼睛战战兢兢等天亮。
谁知道,顾岳源竟然病了,于是我们的行程只好作罢。
公主的爷爷奶奶突然打来电话,要接公主去自己家过周末,很快司机就来了把公主接走了,公主一走,我回到卧室轻轻踢一脚床:“好了,别装了,快起来吧。”
他笑了,把公主放在自己额头上的冰袋拿开:“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你怎么知道我怕标本?”
他坐起来伸个懒腰:“你都愿意为小公主做裁缝了,结果她一提要去自然博物馆你马上一口否决。还有,她问你是不是怕标本你否认的时候耳朵红了一下。”
我不由自主地捏了一捏耳朵。
顾岳源没有起床,而是从床头书柜里摸了一本书出来,今天阳光很好,我们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他坐在**看书,我把我的缝纫机拿来他的卧室,继续做那件衣服。
吃过午饭有点困,顾岳源拍拍自己身边,我爬上床,在他身边小睡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他还在睡,午后的金色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我恍惚间觉得,我们已经一起渡过了漫长岁月,住在白墙红顶的房子,有一双儿女两只大狗,门外草坪上停着我们的车,相对而食相视而笑相携而行相拥而眠,一觉醒来,业已白头。
3、
顾结香回来的前一天,我终于做好了那件衣服。
虽然做工不精细,但乍看上去和游戏里相差无几,公主第一次没有刻薄挑剔我,而是骄傲地宣布,她明天要穿着这件衣服去学校,妒忌死那个暖暖等级比她高的女班长。
我和顾岳源相视一笑,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顾结香回来那天,我和顾岳源去学校最后一次接公主,接到公主直奔顾结香家,顾结香已经从广州回来了,刚洗完澡换好衣服,公主一见到妈妈立刻扑上去炫耀自己的新衣服,顾结香搂着女儿谢了我,让保姆带公主去换睡衣。
顾岳源单刀直入:“姐,我来借钱的。”
顾结香也很直接:“弟弟,对不起,姐真不能借。”
我懵了,顾岳源也懵了,说好的最疼他的姐姐和半母呢?
顾结香解释:“你姐夫的公司最近周转出了点问题,我们手上没有流动资金。”
顾岳源沮丧,顾结香留我们吃晚饭,把从广州带回来的礼物给我们,是一对情侣款手表,手表很漂亮,但阻止不了顾岳源吃饭的时候闷闷不乐,告别的时候,公主突然跑过来跟我们说了句悄悄话。
她说,堂姐不敢借钱给我们,因为堂姐出差前接到过大哼的电话,大哼说不要借钱给我们,否则别怪他翻脸。
难怪!顾岳源火冒三丈,开车直奔大哼家,我怎么劝阻都没有用,大哼没去公司,在书房看书,顾岳源大步上楼,我跟在后面,看他猛地推开门,大哼抬起头,愕然地看着我们。
顾岳源气得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卑鄙!”
知子莫若父,大哼瞬间明白了顾岳源的意思,一脸的无所谓,低下头继续看书,顾岳源愤怒地踹了一脚门,气呼呼地下了楼。
我也很愤怒,就算这不是拍电视剧,我那天说的口干舌燥的您总不能当我是空气吧?大哼像是读出了我的内心想法,他放下书,一脸的无辜坦然:“我就是听了你的话醍醐灌顶啊,你说谁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后悔,所以最重要是当下舒心,我想了想,如果现在我放任他,未来会不会后悔不知道,但是现在肯定是不舒服的。”
气煞我也,我哆嗦着用手指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最后只能狼狈愤怒地下楼。
顾岳源正坐在车里等我,看到我上车,他狠狠地砸了一下方向盘,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放软语气:“别着急啊,亲戚不行,朋友呢?”
他更沮丧:“一开始要开影视公司我爸就不同意,他一分钱没有支援我,我这个公司是倾尽自己所有积蓄,能借的亲朋好友也都借遍了,你说,现在还能去借谁?”
我突然想起了沈平江的话。
付小姐不向自己的朋友打听下看能否借到?比如骆先生,宋先生什么的。
宋谨是一个小医生,没什么积蓄,骆驿却是个文化商人,他应该可以帮到我们,可是我和他早已经分手了,恋爱的时候也不过是装样,向一个异性大笔借债,这有点超出我的一般世界观。
沉默着开车回了家,顾岳源把自己关进了卧室,我叹一口气,自己下楼去了对面超市,买了一堆鸡回来。
白玉鸡椒麻鸡鸡肉卷三杯鸡可乐鸡翅……炖完最后一个鸡汤,我小心翼翼地端到顾岳源卧室门前,用手把香味往门缝里煽:“狐狸先生,狐狸先生,出来吃鸡了。”
卧室门被拉开,顾岳源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你这是招黄鼠狼呢。”
看着餐桌上的全鸡宴,顾岳源叹一口气:“实在混不下去贵圈的话,我看我们干脆去开个饭店,我切菜你做菜,混个衣食无忧。”
我刚想劝他别说丧气话,电话突然响了,是沈辰,她说她明天要去做产检,让我陪她去。
沈辰已经四个多月,并不显怀,她没有化妆,穿着宽松的衣服和平底鞋,我们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她问我剧组的事情怎么样了,我把这几天碰的软钉子告诉她,她劝我不要太着急。
等待的过程里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沈辰正坐在长椅上仔细地聆听着什么,那一刻她的表情很温柔,充满了母性光辉,像一尊教堂阳光下的圣母像,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我妈,那时她也是这样独自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吧,她当时在想什么呢?她不确定会有的爱情,不确定会有的婚姻,不确定怎样的未来……
我朝沈辰走过去,问她:“在干什么?”
她嘘了一声:“你听。”
有人在放歌,旋律很温暖,我仔细地听,听清楚几句歌词。
我穿过金黄的麦田
去给稻草人唱歌
等着落山风吹过
你从一座叫我的小镇经过
刚好屋顶的雪化成雨飘落
你穿着透明的衣服
给我一个人唱歌
全都是我喜欢的歌。
在可爱的歌词和温暖的旋律里,我想起了顾岳源,面试时他狡黠的模样,在堂姐面前他撒娇的模样,他气呼呼踢书房门时孩子气的模样,开例会时他抿嘴严肃的模样,骑单车穿过树荫时他少年的模样,在厨房里他雕花时得意的模样……
忍不住弯起嘴角,沈辰问我:“在想顾岳源?”
是啊,喜欢就是,在每一个感动与欢喜的时刻都会想到对方,畅想每一个美好的场景,都希望能与对方分享。
而沈辰呢,这一刻她想到了谁?
回到家,打开电视,正在播放一档古玩节目,镜头一转转到了嘉宾席上,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是骆驿,看着他,我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如果向骆驿借钱他一定不会拒绝的,我们虽然曾经是男女朋友但实际并无暧昧,再者我们是借,有借有还,大不了提高利息……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着我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顾岳源端着早餐来敲门,顺便带我一起去上班。
因为陈熙那件事,整个公司里气氛有点萎靡不振,我去给顾岳源送咖啡,和他商量着要不要晚上请同事们吃个饭振奋下士气,正说着,前台小姑娘来敲门,说有人要见老板。
来的竟然就是我昨夜思考了一夜的人。
骆驿西装革履,一副来谈判的架势,我和顾岳源惊讶地看着他,他笑一笑:“怎么,不欢迎?”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如有天助?上天垂怜?骆驿是来谈投资我们那部剧的。
是的,是投资,不是借钱,他要作为投资方注资我们这部戏,未来风险同担利益均沾。
当然,其他事情,比如选角和剧本,他概不干涉。
我舒了一口气,这样最好,他相当于做一次投资,明面上的感情牌打的越少越和谐。
顾岳源也很赞同这个方案,大家达成一致,决定择日签约。
最大的危机已经解决,顾岳源忙打电话通知各相关人士以稳定军心,接下来的问题就是,陈熙的缺由谁来补?
骆驿的注资额不小,足够我们请一个咖位尚可的男主角,有钱万事足,顾岳源吩咐下去按照之前拟定的男主备选名单再去咨询一遍看谁在最近有档期。
因为陈熙的事情,我们这部剧也跟着出了小小风光,总算不再是籍籍无名之辈,倒也算因祸得福。
骆驿走后,我和顾岳源都长长松了一口气,惫懒地舒展双臂躺在沙发上,他手伸到我头顶上摸了摸的头发:“恭喜,又度过一劫。”
我蹭一蹭他的手背:“同喜同喜。”
4、
当晚我把资金难关已过这件事情打电话告知浣浣和沈辰,浣浣自然是替我们高兴,沈辰竟然也没有讽刺骆驿,大约那四个月的东西折腾的她无力毒舌,我问她产检结果如何,她说一切正常,只是孕妇略微有些营养不良。
正打着电话,顾岳源来敲我的门,说打算请我的朋友们吃个饭,我于是转达给了沈辰,挂掉电话又短信通知给浣浣和骆驿。
正在踌躇要不要给宋谨打电话,顾岳源不无醋意地提前发难:“不请宋谨。”
我觉得好笑:“那你为什么请骆驿?”
顾岳源列出理由:“第一,骆驿、沈辰和浣浣在我们这部戏里都出了力,请他们吃饭是为答谢感恩,第二,骆驿不喜欢你,但宋谨不是。”
我惊讶:“你能看出来骆驿不喜欢我?”
顾岳源狡黠一笑:“百分百肯定,他看你的时候眼睛里没有爱意,只是像看一个熟悉的、有意思的邻居家小姑娘。”
他倒真是目光如炬,我喃喃自语:“那,真奇怪,他为什么要向我求婚?”
顾岳源警觉起来:“他向你求过婚?”
我把当初逃窜起丽江的往事据实以告:“我也确定他不喜欢我,所以当初才答应他和他假扮情侣,但是对他向我求婚这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更何况我拒绝他后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顾岳源好似没有在听我的话,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他当初向你求婚的那套房子,你喜欢吗?”
我想了想,严肃地回答:“我还是更喜欢画报上的。”
两天后骆驿来我们公司签约,当晚顾岳源请我的朋友们吃饭,我担心沈辰身体不舒服,原本打算亲自去她工作室接她,电话里她却说不必。
晚上才知道不必的原因——沈辰是在一位帅哥的护送下来餐厅的,在卫生间里,我悄悄问沈辰:“这是孩子爹?”
沈辰模模糊糊地回我一个大概吧,对着镜子专心致志地补妆,怀孕以来我第一次见她画浓妆,烈焰红唇像要去走秀场,八公分高跟鞋一脚能踹死人,我担忧地摸摸她的肚子:“你这样穿没问题吧。”
她补完了妆,啪地合上盖子:“没问题,走T台的小妖精们七个月照样踩恨天高健步如飞。”
话虽如此,我还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生怕她一个崴脚出点事故,出卫生间正好看到骆驿风度翩翩迎面走来,我的心瞬间提起来,生怕这两位又吵起来,但骆驿只是淡淡地瞟了沈辰一眼,没有说话,沈辰也只是回报了一个白眼。
一进包厢门,小帅哥就忙不迭站起来搀住沈辰扶她坐下,吃饭时更是嘘寒问暖筷子在盘子和沈辰的碗之间飞舞个不停,浣浣欣慰地说:“沈辰,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沈辰端庄微笑:“羡慕的话你也去找一个啊,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骆驿终于凉凉开口:“良家少女还是找个良家少男的好,艺术青年们还是留给艺术女青年去消化吧。”
我头皮一麻,还是免不了这场吵,刚想开口,沈辰的小帅哥却放下筷子认真反驳:“我前几天还在电视上看到骆先生的电视节目呢,给骆先生打的介绍是知名艺术家,骆先生不要这样自贬。”
浣浣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一道新菜上来,浣浣突然看着服务生惊讶地喊:“小钱?”
我抬头一看,端着菜的服务生不是鹿榛的助理小钱是谁?小钱也认出了我们,脸激动得发红:“浣浣姐,付小姐。”
她把菜放下:“我现在要去上菜,等下班后找你们。”
吃完饭后,沈辰先由小帅哥护送着走了,骆驿紧接着向我们告别,而浣浣想等小钱下班后找她叙旧,我于是让顾岳源自己先回家,我和浣浣一起等小钱。
小钱直到晚上九点半才下班,她带我们回她家,路上跟我们聊起这半个多月发生的事情,原来不知道哪个好事的人目睹了当天剧组鹿榛发飙那一幕,跑到了网络论坛去爆料,鹿榛是一个何其关注网络声音的人,她看到了这条爆料,很生气,认定是小钱怀恨在心所以爆料报复,以小钱不尊重雇主隐私为由把小钱解雇了,小钱只好另谋生路,幸好她在给鹿榛做助理前在酒店做过一阵子,所以现在重操旧业端盘子。
浣浣气愤地骂了鹿榛半天,小钱的家到了,她住在离酒店不远的一个老小区里,小区内外环境都很简陋,小钱和三四个人合租一套房,大家关上门来互不搭理,小钱的房间里没有电视没有空调,我们哆哆嗦嗦的说了一会儿话,彼此留了手机号码就告辞了。
临别,浣浣对小钱说,总是做服务生不是什么出路,小钱川菜做的正宗,不如花钱去专门机构培训下厨艺,然后去应聘厨师。
就在我们寻找男主角的过程中,没想到有一天鹿榛突然来了公司,她说听说我们在为男主角的事情焦头烂额,所以特地来推荐一位合适的男演员,听了她推荐的名字,我忍住没笑,借口出去倒咖啡,飞快跑到茶水间给浣浣打了个电话。
鹿榛推荐的人,正是那天我和浣浣在影视城看到的与她形状亲密的三线艺人郑滔。
那边浣浣正在陪小钱逛培训学校,在电话里和我笑了一回,诸如这位三线小艺人真高看自己的咖位,鹿榛也真高看自己的脸面之类的,然后挂了电话,我回到顾岳源办公室,鹿榛已经走了,我问顾岳源结果,顾岳源还没开口,我的电话却又突然响了。
是浣浣,她的口气很严肃:“告诉你家顾老板,不要用郑滔。”
我吃了一惊:“郑滔有不良嗜好?”
浣浣半天才回答我:“不是,是因为我私人原因,你记不记得前两年网络上有水军黑我爱豆?刚才小钱告诉我,幕后黑手就是郑滔。”
我惊讶,没想到和小钱的交往还能引出一桩陈年公案,浣浣继续说:“首先,郑滔不符合这部戏的选角标准,其次,如果在我出过力的剧组出现一个出钱黑过我爱豆的人我会觉得很恶心。”
我打断她的话:“你放心。”
挂掉电话,我向顾岳源转达了这件事情,顾岳源很爽快:“那就pass他,本来这个角色演员的定位也至少是二线。”
我打电话向浣浣汇报,浣浣非常开心:“就冲你家顾老板这爽快仗义,我支持他到底。”
过了几天,找替补男主角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有一位咖位不错的男演员恰逢新戏推迟,空出四个月的档期,他提出的片酬恰好也在我们的接受范围内,这位男演员不同于陈熙,是个偏偶像型的艺人,浣浣说以他的资讯库材料而言,这位叫周嵘的男演员并无不良传闻,公司又经过一番调查,决定和他签约,有了陈熙的前车之鉴,合同里附加了责任条款。
资金演员的问题现在都解决了,只等召集人马重新杀回影视城。
一切都妥当了的那个晚上,顾岳源带我回大哼家吃饭,路上他得意洋洋的:“回去气一气那个老头子。”
我看着反光镜里他的脸,觉得这样幼稚的他真是非常可爱。
大哼好涵养好气量,没被顾岳源气到,顾岳源人逢喜事精神爽,也不太在乎大哼到底会不会被气到,这可以算得上是我在顾家吃过最平静的一顿饭。
回到家,刚换下鞋子我接到浣浣的电话,她的语气很诡异:“你五点后有没有上网?”
我莫名其妙:“没有啊,刚和顾岳源的爸爸吃完饭。”
她顿了顿:“现在你打开电话,看看我发给你的链接,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着急,不要生气。”
我莫名其妙,坐下来打开电脑,点击浣浣的弹窗,打开她发来的链接,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条娱乐新闻,标题是,知名编剧狂恋美术大师,无名无份敢当备胎三十年。
配图是付星荏和我妈编剧的作品剧照。
5、
十多年前付星荏和我妈分手后就和他的‘真爱’‘灵魂伴侣’一起到了上海发展,他在上海有一个画室,我知道地址。
看到那条新闻我几乎气疯,摔下鼠标穿着拖鞋就夺门而出,下楼打算去画室找付星荏算账,结果刚出门就被人拦腰抱住,顾岳源死命勒住我:“你冷静点!事情还没有搞清楚!”
还要怎么搞清楚?我们家这些破事,就连亲近如浣浣沈辰都不完全了解,他们是我的朋友,更不可能对外透露,我妈一向低调在网上连照片都没有一张,谁又会去费心去打听她的隐私然后公诸于众?除了付星荏,那个没心没肺没良知的负心人,我非要去问个清楚,我到底又哪里惹他不满意,让他至于使出这种手段?
我放轻挣扎,趁顾岳源松懈,在他脚背上猛踩一脚,然后挣脱了他的桎梏,飞快跑下楼去。
跑出小区,我拦下出租车,报了付星荏画室的地址。
付星荏画室离我家不是很远,半个小时后我来到了他的画室,气势汹汹地闯进去,却发现他人并不在。
画室的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地告诉我他今天在家没来画室,我转身出了画室,直奔他在上海的家。
自从和我妈分手来到上海,付星荏的事业越来越顺风顺水,名气越来越大,画价越来越高,家也越换越高档,现在的家是他七年前换的,那时我刚来上海读大学,付星荏被聘为我们学校的客座教授,受聘仪式结束后他找到我,把他新家的地址告诉了我,让我有空去坐坐。
哪个父亲会对自己的女儿说,有空去我家坐坐?
可是我和付星荏的关系,又怎么能以父女二字简单概括,我和他之间是生疏的,带着厌憎的,他的家和我无关。
七年了,我一直没有去过他家,没有想到,第一次去,却是为了兴师问罪。
那是个高档小区,安保严密,没有门卡不得入内,我在外面徘徊了很久,终于蹭着一个业主进了大门,恰好这个业主与付星荏在同一幢楼,我又蹭着他进了楼。
付星荏家在九楼,我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拿出最大的力气哐哐砸门。
砸了十几秒钟,终于有人来开门,付星荏错愕地看着我:“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打量着我,眉头微蹙,显然对我这穿睡衣踩拖鞋蓬乱头发不够淑女名媛的形象万分不满,但他还是招呼我:“来得真巧,我们正要开饭呢,快去洗个手吃饭。”
他闪开身,我终于看清他家客厅的全貌。
在魔都来说宽敞以至于奢侈的客厅,墙上挂着的并不是世界名画,也不是他的得意之作,而是一幅幼稚的少年涂鸦,透明的玻璃餐厅挨着客厅,门开着,付星荏的妻子正在摆碗筷,桌子上色香俱全的佳肴正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卫生间的门嘎吱被推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抖着满是水的手走出来,走到付星荏面前把手心向着付星荏:“爸爸,我手洗干净了。”
付星荏亲昵地在他手上轻轻一拍:“可以吃饭了,喊姐姐。”
付星荏的妻子摆好了碗筷也从厨房里走出来,站到少年身边:“家好来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付星荏英俊潇洒一如十年前,他的妻子比起当年婚礼上也不见苍老,这少年综合了父母的优点,温文清秀,他站在父母中间,抱着母亲的手臂,父亲的手亲昵地搭在他肩上,他们是那么和乐融融的一家人……就像很多年前,我也曾经有过的那样。
我什么都没有说,后退两步,退出付星荏的家门,飞跑下了楼梯。
我没有叫车,一路走着回家,一边走一边眼泪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
墙上挂着的那幅涂鸦是那个男孩子的吧,很久之前,当付星荏还和我们住在一起时,他也喜欢把我的习作挂在家里客厅,对每个来客炫耀,看,我女儿的画,是不是很有天赋?在我把他当父亲仰慕时,也喜欢对他撒娇,吃饭前洗完手总爱让他检查,他也会亲昵地打一下我的手。
甚至于他客厅里的布置,都还保留着当年的习惯。
第一次直面他愿意给予法律保护的家,那个曾经那么肖似我们曾经的家,我如鲠在喉,所有的愤怒都只能化作眼泪,洒了一路。
夜色渐浓,这个城市的灯光渐次亮起,走在路上,我忽然想起我妈。
几个月前来上海住在我这儿的那段日子,有几天她总是吃完饭后出门散步,并不让我跟着,只让我去找朋友们或者顾岳源,那几天她总是很晚才回家,她去了哪里,这个城市并没有她认识的人,她会去付星荏的画室附近偷偷看一眼正在工作的他吗?她会去付星荏的家附近远远望一眼正在散步的他吗?她遇到过他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吗?
我是那么确定,她还爱着他。
世界上最无奈的事情就是这样吧,她美丽她高雅,她富有学识,她像爱自己的生命那样爱他,可是他偏偏,毫无理由的,就是不爱她。
我拨通了老家的电话,过了很久才有人接电话,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在做晚饭,我问她做了什么,她说一个人懒得做什么复杂的,所以在做一锅烩的粥,我对她说即使一个人也不要将就凑合,她突然笑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我问她很突然吗?她慢悠悠说:“上次还是一个月前。”
我喉头蓦地一哽,半天,说:“等我有空,就带顾岳源回去看你。”
挂了电话,我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难受,蹲在地上平复了好一会,直到一双手轻轻放在我肩上,我抬起头,顾岳源看着我,眼睛里是担忧与温柔,我抓着他的手腕站起来:“你一直在后面跟着我?”
他的车停在一边,他跟我解释:“看你一直在哭,不敢打扰你。”
我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擦眼泪,指指一边的标志:“那你知不知道,这里不允许停车?”
在交警叔叔赶到之前,我和顾岳源赶紧驾车逃之夭夭。
回到家,我把在付星荏家发生的事情告诉给顾岳源,他轻轻拍打着我的肩膀,半天,才说:“我觉得不是他。”
我蹙眉头,问他:“为什么?”
他笑:“因为你妈是你的底牌他的大招啊,他用你妈威胁你,无非是为了牵制你,而当用出这一招后,你就再无所畏惧他也再无计可施。”
他说得有道理,我冷静下来,他拿过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打开那条娱乐新闻的地址:“到底是谁,现在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赶紧把这条新闻删除,你放心,我们打电话给这个网站,要求他们后台删除。”
然而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比媒体更难对付的,是自媒体。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微博微信上已经到处都是关于我们家狗血往事图文并茂的长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