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搬完家后的一个月,整个公司进入了空前忙碌的时期,十一月电视剧就要开机了,各方协调细节确定,忙的人仰马翻。
好在十一假期就要到了,长达一星期的休整,想想就觉得两腋生风。
我问顾岳源十一有什么打算,他只说自己有事情不能陪我,让我去找沈辰浣浣玩,或者回家去看看我妈。
我很沮丧,确定关系的第一个大假期他就这样敷衍我,真应了那句得不到的永远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我回老家待了整整一星期,回来的时候,带回了剧本的完全稿。
然后就是开机发布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布会后总算清闲了一段时间,但顾岳源却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周末也不见他人。
公司午间休息的时候我问他最近在忙些什么,他只说自己有点事。
不说算了,热恋期最容易生闲气,闲气生嫌隙,嫌隙生冷战,最要命的是,大多数男人对冷战毫无察觉。
十一月电视剧正式开机,拍摄地点选在距离魔都挺远的影视城,公司需要有人跟组,我申请了跟组,顾岳源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剧组人多手杂,要我小心。
和我一起去的熟人只有浣浣,浣浣的爱豆正在影视城拍戏。
坐车离开魔都,我的情绪异常低落,这一个月来顾岳源总是行色匆匆,问他他又不说,这态度与过去之前截然相反,让我忍不住胡思乱想,浣浣察觉出异样,问我原因,我如实相告,她万分鄙视:“恋爱中的人就是矫情,不仅矫情,而且智商低的令人发指,不过这也是必须的,一句话,甜里需要加点咸,免得被齁死。”
几个小时候我们终于到达影视城,大学时候我和浣浣就来过这里,那时是夏天,抱着观光客的心情四处游览,少年不识愁滋味,如今大冬天负气为工作来这里,又是另一番心情了。
除了男一号和女二号自己另外寻了住处,剧组其他人都住在同一家酒店里,当夜我代表公司宴请全组人。除了男主角推说身体不舒服没有来,所有人热热闹闹地占满了酒楼的二层。
如顾岳源所说,剧组人多手杂,尤其是打杂的剧务们,常年在剧组里跑来跑去干体力活的大汉们,一个个高嗓门粗嗓子,言语里也不免粗俗,行为上也不免轻佻,又爱起哄架秧子,我有点后悔,不该赌气接这个活儿的,恐怕制不住这群人。
我坐主桌,和主要演员还有导演副导们一桌,这群人倒还斯文,但难免要去其他桌说两句祝酒话,那群剧务一眼见我是个年轻女孩子就看轻了,嚷着非要我喝他们敬的酒,天知道我的酒量也就喝喝五颜六色的低度数鸡尾酒,那晚和顾岳源联手干掉了七八瓶鸡尾酒第二天还头痛了半天呢。
想到顾岳源,心情又有些恶劣,手上就接了两杯酒,谁知这个头一开,剩下的人也跟着起哄,浣浣去看她爱豆拍夜戏了,我连个帮手也没有,最后还是明子解救了我,她虽然是十八线小透明但也算老江湖,应酬手段和酒量都不错,我终于逃出生天。
宴散了明子扶我回房间,她住我隔壁的隔壁,刚一回房我就忍不住吐了,吐得昏天黑地狼狈不堪,明子一边叫客服来打扫秽物一边去卫生间洗毛巾让我擦脸。
把毛巾递给我,她嘴里埋怨顾岳源:“我哥真是的,怎么让你来跟组,剧组里可乱了,剧务欺人,私相授受。你们第一次做电视剧太没经验了,你得打电话给他,让他再派两个男的来。”
我心里也怨顾岳源,却忍不住嘴上为他说好话:“他莽莽撞撞一头闯进这个圈子,连现在有哪些演员都不知道呢,哪能想到那么多,再说了,我们不止我一个跟组的,还有一个男同事呢,只是他家临时有事,要过几天才能来。”
明子笑一笑:“那希望这几天平安无事吧。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她走后我一个人躺在**辗转反侧,电视从头调到尾又从尾调到头,最后心烦意乱地关掉电视用被子蒙上头,好了,这下万籁俱寂了,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是我给顾岳源设定的专属铃声。
我双手紧抓着被子蒙住脸,没动。
手机响了一会儿复归平静,我松开被子,手机却又响了,我又抓起被子盖过脸,就这样反复了好几次,手机终于不再响了,我却突然生起气来,跳起来把手机扔进垃圾桶里,“砰”的一下恶狠狠地盖上了盖子。
又对着垃圾桶踹了几脚才稍微出了点气,也出了一身汗,觉得没趣,从行李箱里翻出自带的洗漱用品去卫生间洗澡。
洗完澡出来发现浣浣已经回来了,正一手拿着遥控换电视一手拿着手机聊天,看到我出来,她放下遥控器对我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窗外天上的月亮,我心领神会,放轻脚步声悄悄走到自己的**坐下,屏住呼吸听浣浣打电话。
浣浣在车大炮:“你这个剧组乱死啦,剧务不像话,吃饭的时候就公然和龙套小姑娘们勾勾搭搭,还灌家好酒,家好刚吐完。”
我真佩服她,她没在现场竟然扯谎都能扯个八九不离十。
对她做个抱拳的手势,她得意地冲我一抬下巴,接着说:“什么?你打电话给她她没接?”
她瞥了一眼垃圾桶:“哦,她电话在垃圾桶里呢,谁扔的?她自己呗,为什么?生气了呗,为什么生气?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慢慢想好了,不说了,家好刚才扔完手机就出去吹风了,我要去找她回来,大半夜的影视城很乱的,再见。”
不等那边说话她就挂断了,我佩服地看着她:“你是神算啊。”
浣浣摊手:“剧组大都这样,猜也猜的到了。”
我走到垃圾桶旁边打开盖子拿出手机:“你怎么把我扔手机的事儿告诉他了?”
浣浣不以为意:“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纠结生气傻不傻啊,至少也得让他一起啊,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谢,么么哒。”
她突然尖叫一声,我被她吓了一跳,原来电视上有一个台正在演他爱豆的老电影。她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看电影,我想到那头顾岳源也在纠结,心里瞬间舒服很多,蒙头大睡,一觉到天亮。
2、
那晚之后,我原本以为顾岳源会来片场,谁知道等了好几天没等到顾岳源,却等来了沈辰。
沈辰最近闲来无事,于是来片场探我和浣浣的班。
我正忙的焦头烂额,跟组果真不是个轻巧活计,小龙套和副导们私相授受这种私事不妨碍拍摄我也就装没看到算了,但是剧组几个剧务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和我作对,干活懒懒散散,拖累拍摄进度,他们是导演带来的,我去找导演,委婉地拜托他管教这几个剧务,他满口答应,但那几个人依旧我行我素,再找导演,他一脸的无奈,说年轻人不服管他也没有办法。
沈辰来的第二天,跟组的男同事处理完家事也来了,我松一口气,原本以为可以轻松一点了,可竟然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那几个剧务并不忌惮男同事,照旧散漫无纪律,那天是我等顾岳源来片场的第七天,等的心烦气躁肝火旺盛,忍不住和他们吵了起来,谁知道这几个小混混倒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几个人一起同我争论起来,导演不在,剧组其他人明哲保身装作没看见,只有男同事、沈辰和浣浣站在我旁边。
如果是平时也就算了,但是此刻我情绪低落,越吵越低落,越低落越想发泄,和剧务们终于从口角发展到了手脚,推推搡搡中,沈辰不小心被推倒在地,我们正在山上出外景,前一天刚下过雨的山上,石头路面崎岖湿滑,沈辰重重摔了一跤,挣扎着半天没有站起来,我慌了神,小混混们也慌了神,一溜烟跑走了。
我们急忙送沈辰下山,坐在车上,浣浣摸了摸沈辰的额头:“不太对劲,还是去医院吧。”
沈辰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像个剪纸人,摔一跤怎么会摔成这样?我立刻让男同事掉头去最近的医院。一直瘫软在浣浣怀里的沈辰却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角摇头:“不去医院。”
我哪会听她的话,只跟浣浣揶揄她:“瞧她这讳疾忌医的样子,今天要是不去医院,明天我们剧组开机以来的第一个炒作热点就能出了。”
沈辰努力坐起身来:“谁跟你们开玩笑,快回酒店让我歇会儿,去医院又要做乱七八糟地检查,不够折腾的。”
她看上去比刚才好了很多,又坚持不去医院,我们只好掉转头回酒店。
下午的拍摄还要继续,我让浣浣留在酒店陪沈辰,自己去片场,浣浣嘱咐我能忍则忍,不要再和那些混账王八蛋强拧,我原本想说一句职责所在,突然又想到顾岳源才是这戏的投资人,立刻怒从心头起,决定去到片场就做个摆设,管他们闹翻天呢,烧的又不是我的钱。
没想到,经过上午这么一出,那几个剧务竟安分了许多,乖乖地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于是乐得清闲,就坐在树下导演身边,吹吹风发发呆。
就在我闭目养神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浣浣,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快回来,刚才沈辰去洗澡,晕倒在卫生间了。”
我起身拔腿就跑,一不小心踩到了湿苔藓上,摔了个下巴着地,挣扎着爬起来,不顾满嘴血腥味,一口气跑到山下拦车回了酒店。
回到酒店浣浣和沈辰已经走了,一条短信发到我手机上:直接去最近的医院。
催促着司机夺命狂奔似的赶到医院,满眼纯白,到处消毒水的味道,俏护士和杀猪匠一般的中年男医生面无表情地走来走去,今天这个医院看上去和每一天的每个医院都没有什么差别,直到我推开沈辰的病房门,才知道有一个晴天霹雳的大消息在等着我。
沈辰怀孕了,已经快三个月了。
浣浣阴沉着一张脸双臂环抱站在病床前,那表情如同在高考前夕突然发现北大清华预备役的优等生未婚先孕的教导主任。沈辰已经醒了,靠在**,若无其事地玩着连帽衫上的穗子。
我大气不敢喘,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坐下,半天,浣浣终于开口:“孩子爹是谁?”
沈辰一脸的无所谓:“别那么紧张嘛,搞得好像审讯不良少女似的,我都快30了,搞出条人命有什么稀奇的,你们也知道我私生活乱,孩子爹是谁我怎么知道。”
她说得这么**裸坦****,浣浣几乎被她气死。
但事已至此,再暴跳如雷也没有用,浣浣喝了一大杯水压惊兼压气:“那你打算怎么办,留还是流?”
我中华汉字真是博大精深,沈辰想了想,坦白地回答我们:“还没想好,怕疼,先留着吧,哪天想流了就去流。”
这是她自己的事情,我和浣浣就算跟她关系再好也不好过多干涉,只好闭嘴。
聊完了沈辰的事情,浣浣惊叫一声:“家好你嘴巴怎么了?刚吸完谁的血啊。"
我伸手一摸下巴,摸了一手颜色,跑到卫生间一看,流血了,难怪满嘴的腥味,大概是下巴磕在地上的时候牙齿磕到了舌头。刚才只顾着急和惊讶,现在才感觉到钻心的疼,我捂着下巴去找医生,疼的一边流泪一边心想武侠小说里咬舌自尽的人那得对自己多狠。
第二天到片场的时候,我的下巴上一片青紫,板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像是来讨债,因为舌头疼,不想说话,干脆直接拿了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在纸上跟人交流。
那几个总是找茬的小剧务聚在远处对我指指点点,时不时地看我一眼窃笑,我气得胃疼又没有嘴和他们吵,只好闭眼假寐。
突然之间听到导演说,顾先生,你怎么来了?
我睁开眼,顾岳源正站在我面前,含笑看着我。
一个多星期不见,顾岳源瘦了也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了一趟非洲支援第三世界黑人兄弟们的国家建设——虽然我确实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也只是含笑看着我,没有说话。
最后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把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我忙用空闲的那只手抓起笔记本和笔,被他拉着走出了片场。
这山上有一片小竹林,顾岳源和我在竹林里漫步,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我想了想,用笔在本子上写:“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我半天没回答,突然“扑哧”笑出声来:“喂,你这个样子好像一粒傻白啊。”
我扑过去,对着他踢、踹、咬,结果牵动了舌头上的伤口,“嘶”的一声趴在他的肩膀上,疼得掉了一串泪珠子。
然后眼泪就一发不可收拾,顾岳源一手抱着我,一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肩:“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还知道他来晚了!我气不打一处来,大着舌头问:“你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
他被我的口音逗得忍不住笑:“你还是用纸吧。”
他拿过我手里的纸和笔,在上面写:“在干什么暂时不能告诉你,但可以保证,不违法犯罪,不违背道德,没有对不起你。”
我抢过纸笔,恶狠狠地写:“最好如你所说!”
他在纸上写:“我早说过,我最大的优点是诚实。”
然后他把纸笔收了起来,重新牵住我的手:“走吧,趁年华正好,带你去踏遍青山。”
我扑哧笑,踏遍个毛线,这座山就是个小土丘。
但还是牵住了他的手,跟上了他的脚步。
热恋中的人,气得快去得也快,大概真如浣浣所说,甜里需要加点咸,免得被过度的甜齁死,然而恋爱的甜又太浓郁,很容易就冲散了那一点点咸。
晚上顾岳源以老板的身份宴请全剧组,他拉着我坐在他身边,一脸微笑地和导演副导们寒暄,我嘴巴疼舌头疼,这个也不能吃那个也不能碰,只好捧着一碗顾岳源特地吩咐酒店给做的海鲜粥,看着满桌子山珍海味,感觉自己十分凄惨。
突然间顾岳源夺走了我的碗,我大怒,什么仇什么怨,连碗粥都不给喝,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拉起我朝其他桌走过去,来到第一桌,问候了两句感谢了两句,然后斟了一杯酒:“敬大家一杯酒。”
老板如此赏光,打工的当然也识时务,大家很愉快地干了那杯酒,顾岳源却又斟了一杯,提高了声音:“这杯呢,替我家家好敬大家,她受了点伤不能喝酒,我作为未婚夫就代劳了。家好年纪小,承蒙大家关照,有什么不周到不细致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包涵,或者告诉我,我来教导她。”
一瞬间整个厅里鸦雀无声,片刻后,导演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一杯酒:“没想到付小姐和顾先生还有这一层关系,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我建议,大家一起来敬这对金童玉女一杯。”
顾岳源冲我眨了眨眼,万分纯良。
3、
顾岳源第二天就离开了影视城,公司那边很忙,他还有‘现在不能让我知道’的私事要处理,不能在影视城久待。
走的时候他说,再过三个星期就是圣诞节,那天他会给剧组放大假,十一欠我的,会在圣诞节统统弥补。
顾岳源走后第三天,沈辰也回魔都了。
有人走就有人来,又过了几天,女二号鹿榛终于姗姗来迟。
见到女二号的第一眼我就不喜欢她,三线小明星偏端着超一线的架子,明明是个北方人,说话嗲声嗲气像是台湾国语里揉着吴侬软语。很久之前我就听浣浣跟我吐槽过她,说在这个连十五岁小姑娘都知道要装女汉子才讨喜的年代,这位鹿榛小姐偏要以三十岁高龄装少女,全然不顾自己是高颧骨尖酸长相和那笑起来时几乎要爆出的假体,可见玛丽苏病已入膏肓,可以推出去火化了。曾经有一段时间浣浣前公司给鹿榛在网上做推广,这位小姐指定自己的宣传关键词是甜美少女萝莉,把浣浣恶心的死去活来,每天一收工就向我大倒苦水。
算了,谁让她的气质那么符合我们的女二号呢。
她来的那天浣浣凑热闹去跟我看真人版,鹿榛一露面,浣浣就忍不住用手臂挡在了眼前,感叹道:“啊,这扑面而来的装逼气息。”
这位鹿榛小姐穿了一身闪瞎眼的少女最爱小粉红,大冬天里又可笑又臃肿,但她自己估计觉得挺美,把僵硬的腰胯扭的摇曳生姿像是在走指压板,浣浣带着一脸看小丑的表情看着她,我就算再想装有教养,也忍不住想转头捂脸。
鹿榛的身后跟着个小助理,看上去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背上背着一个大双肩包,左手提着一个大手提包,右手还拉着行李箱,身上还斜挎着一个小包包,看那粉嫩的颜色,应该是鹿榛的。
浣浣皱着眉头凑到我耳边,小声说:“看她这八百辈子没使唤过人的德行。”
我苦笑:“只求她别搞幺蛾子,安安静静把自己的戏份拍完。”
但是偏不遂我愿,这位三十岁的粉红少女看了剧组安排的住宿后非常不满,一定要搬出去住另一家酒店,还要剧组贴补住宿,我忍着气对她说:“这事我需要向上面请示一下。”
打电话给顾岳源,狠狠地吐槽了一通这个装嫩老少女,顾岳源耐心听我吐槽,最后让我答应她的换酒店贴房补要求,她的戏不算多,集中拍摄用不了太长时间,尽量少起冲突,早点打发走这尊神是紧要。
挂电话的时候,顾岳源突然压低声音说:“距离圣诞节还有14天。”
我挂断电话,在**打了个滚,浣浣正洗完澡走出来,啧了一声:“看您这少女怀春的小样儿。”
我没搭理她,只是从**爬起来,用水笔在床头写了个大大的14,唬得她冲过来夺走我手里的笔:“你这是要加钱的!”
圣诞节的期待,再甜蜜也是未来,而眼下的麻烦,才是现实。
这位鹿榛小姐真正让我见识了什么叫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媒体和观众面前努力包装自己是甜美天真美少女,背地里却又吸烟又骄横,我坐在椅子上看她吞云吐雾,真好奇这样一个老烟枪是怎么保持那腻死人的嗓音的。
剧组多热闹,戏外简直比戏里还热闹,比如我们的男主角陈熙,陈熙不是偶像派艺人,浣浣都对他没太多了解,更不要说我了。我只是觉得他挺神秘,我们两次宴请全组他都推说身体不舒服没参加,在片场,只要一喊cut,他就会消失,和剧组里谁的关系也不热,像故意躲着人似的。
这不,刚拍完一场戏,他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今天开工早,拍完这场戏才到早饭时间,我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点粥。
鹿榛的助理小姑娘小钱拎着个袋子从我面前跑过,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差点摔跤,我伸手扶了她一把:“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
她对我感激地笑一笑,指一指远处正在闭目养神抽烟的鹿榛,悄声说:“大小姐要吃山下X记的小笼包和粥,我刚买到,怕凉了惹她不高兴。”
我挥挥手让她赶紧去,还真像浣浣说的那样,鹿榛果然是八辈子没使唤过人的,X记的粥和小笼包没有什么特别的,普通得很,店又距离我们的拍摄地老远,她让小钱去X记买早餐,无非是为了使唤一下人尽量榨取她付出的那几千块钱工资的剩余价值,同时跟剧组里其他人显摆下自己的与众不同。
我忍不住摇头叹息,这样穷凶极恶,必是童年有心理阴影,虽然鹿榛一直对外宣传自己出身富裕家庭父慈母爱,但是真正童年丰足的人又怎么会这样面目狰狞与人为恶。我见过浣浣的爱豆,彬彬有礼眉眼温和,接受助理照顾时是一副天然的公子做派,不矫情不夸张,那才真真是看一眼就知道必定是父严母贤的良善富裕之家教养出来的。
正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出神,突然听到吵闹声从鹿榛的方向传来,我看过去,鹿榛已经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远,小钱正跪在地上收拾碎片。我走过去,小钱面前一地的小笼包白粥和碎瓷片,她的衣服上也沾着一些米粒汤汁油渍,小姑娘委屈得眼圈都红了,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刚才给鹿榛盛粥的时候不小心手滑了一下把一点粥泼到了鹿榛衣服上,鹿榛很生气,就把粥碗摔了,又把戏服脱下来扔在地上说衣服脏了自己不拍了,让小钱自己去跟导演和道具说。
我看看被扔在地上沾了一堆秽物又被踩了两脚的戏服,心想幸亏沈辰不在,否则看到自己做的衣服被这样糟蹋,她非好好教一下鹿榛什么叫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我捡起衣服,看看小钱胳膊上被碎瓷片划伤的地方,对小钱说:“别收拾了,我椅子底下有个小工具箱,里面有创可贴,你去贴一下,导演和道具那边我去说。”
小钱感激地看我一眼,说了声谢谢。我有点同情这个小姑娘,这么小的年纪混娱乐圈这种复杂地方打低级工,还遇到鹿榛这样的刁蛮泼妇。
把戏服拿去给道具拜托他清理下,又去找导演,告诉她鹿榛今天罢演,导演倒是从容镇定:“没关系,今天先拍其他人的戏。”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苦笑:“我跟这位鹿大小姐合作过,可是吃够了她的苦头,与其指望她改变,还不如我自己学变通。”
我同情地看他一眼,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受鹿榛两次折磨。
今天收工早,回到酒店,把在片场发生的事情跟浣浣讲了讲,浣浣咂嘴:“我就知道这个老少女肯定会出幺蛾子。”
她在**睡了一天,晚来精神了,翻身起床:“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我们出去找吃的吧。”
我今天在片场吃了两餐,嘴里也觉淡,两个人一拍即合拿上钱包出去找川菜馆。
万万没想到,竟然偶遇鹿榛——我们看到她,她没看到我们。
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那男人我看着有一点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是谁,问浣浣,浣浣说是个和鹿榛一样的三线小明星,没想到原来他和鹿榛还有一腿。
浣浣掏出手机来偷偷拍照存证,然后趁还没被发现,拉着我小心翼翼屏气凝神地走了。
终于找到一家川菜馆,我和浣浣啪啪点了一堆菜,准备掳袖子大快朵颐,却听到有人喊我们,转头一看,是鹿榛的小助理小钱。
小钱朝我们跑过来:“你们爱吃川菜啊。”
当然了,但凡能吃辣的人谁不爱川菜,我问小钱:“你也喜欢?”
小钱点点头:“我是四川人。”
我唏嘘,十七八岁的小四川姑娘跑到上海来给母老虎当助理,多不容易啊,忙让服务生添一副碗筷,请小钱和我们共进晚餐。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浣浣想从小钱嘴里淘点鹿榛的八卦,谁知道小钱虽然受鹿榛虐待,但却是个守口如瓶的好助理,不肯背后说雇主私事,浣浣是个有爱豆的追星族,此刻粉丝天性压过八卦天性,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佐餐消息,但却对小钱的品德非常赞赏,小钱也很喜欢我们两个,告诉我们这里的川菜做的不地道,有空她做给我们吃。
正说着话,浣浣来了一条短信,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浣浣爱豆那张漂亮面孔正在微微笑,浣浣举着手机跟我炫耀:“新剧照,好看吧。”
小钱咦了一声,浣浣问她:“怎么了?”
小钱吞吞吐吐的,半天,才说:“没什么,有一次在颁奖礼上见过他,人高高瘦瘦秀秀气气的,比照片好看多了。”
浣浣最喜欢听人夸她爱豆了,高兴地给小钱夹了一筷子菜。
我却觉得,小钱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4、
接下来两个星期剧组进展还算顺利,剧务们不再没事找事拖延进度,鹿榛虽然脾气臭演技也麻麻,但导演说反正她是本色出演随她去。
我数着日子等圣诞节,不知不觉平安夜到了,剧组的拍摄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计划在春节前杀青的戏已经拍摄了三分之一多,如无意外,可以按时杀青。
平安夜那天早晨我是被冻醒的,拉开窗帘就看到外面在飘雪。多新鲜啊,从我读大学到现在,只有两年冬天看到过雪,眼前的竟然还是大雪。
叫醒了浣浣,她也很惊叹,我们趴在窗户上看了一会儿雪,我掏出手机给顾岳源打电话:“你那里下雪了吗?”
顾岳源说上海也在下雪,我和他废话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起床去片场。
今天下大雪,只好放弃原定计划拍室内戏,今天有一场重头戏,又是老板施恩放大假前的最后一场戏,导演很苛刻,演员们也很用心,一直拍到天快黑终于收工,圣诞大假正式开始,于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浣浣白天就已经回家找妈,我一个人走出片场,徒步走回酒店,外面天上还在飘雪,平安夜,整个世界都是热闹的,哪怕是影视城。
沿街的小店玻璃窗上贴着白胡子红帽子的圣诞老人和Merry Christmas的标语,门口摆着小小的简陋的圣诞树,缠着廉价的亮闪闪的彩色小灯泡,让我想起大学入学时的新生辩论赛题目,论洋节日的入侵,那时我是反方三辩,并不认可这是入侵应当如临大敌,而应当同化之利用之,反正我天朝人民在几千年里的历史里同化了无数东西归于自己,反正我天朝人民过任何节日也不过是找个借口出去吃吃喝喝快活一日……当时正方三辩是个认真严肃又容易气红脸的男孩子,在辩论赛上被我游戏人生的态度气的鼻子都歪了,结果后来大三时候却和英国来的交流生谈了恋爱,去年我刚参加了他的婚礼,现在他每年都得过圣诞了。
多么美好的青春岁月,我深吸了一口气,曾经我把我的青春与苏黎世三个字挂钩,觉得它愚蠢不堪不忍回看,现在回头看,才想起还有那么多与他无关的、闪亮夺目的美好。
如果顾岳源出现在我的青春里,那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我站在橱窗前傻笑着YY顾岳源大学时候的样子,在心里给他捏了十几种形象,直到老板娘来问我要不要买点什么。
我看了看,都是一些小女孩喜欢的玩意儿,实在没办法拿来送男孩子。
倒是有包装得很漂亮的苹果卖,我买了一只苹果,想了想又拿了一只。
手里掂着两个苹果往酒店走,下午我给顾岳源打电话没有人接,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我打算明天坐大巴回上海。
走着走着饿了,我拆开自己的苹果吃掉了,吃完了依旧是饿,我把给顾岳源买的那只在手里反复盘来盘去,苹果盘熟了,一股诱人的香气,我自言自语:“一会儿顾岳源再不接电话,我就把你吃掉。”
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平安夜就送一个苹果,付家好小姐你好小气啊。”
我抬起头,不远处,酒店门口,顾岳源就站在那里,微笑看着我。
他穿着黑色风衣,驼色格子围巾,两手因为冷插在衣兜里,但依旧站得挺拔如青松。
我愣了一愣,然后拔腿朝他跑了过去,一头撞在他身上,几乎把他撞了个趔趄。
他把我扶正:“你就不能让我们的画面保持偶像剧的画风超过三秒钟?”
我仰起脸看他,他的眼睛里似落满繁星。
他牵起我的手:“走吧,回上海。”
我蹙眉头:“现在没有大巴车了,你带司机来了?”
他笑而不语,牵着我的手一直走到停车区。
我看看眼前崭新漂亮的车,疑惑地回头看顾岳源,他轻咳一声:“咳,我小时候不看画报,也不知道你说的你心目中男主人应该有的那辆车是什么样子,所以就挑了我觉得最漂亮的。”
我傻傻地看着他:“你的车?”
他微笑:“我们的。”
我还是没回过神来:“可是你不会开车啊,我也不会。”
顾岳源得意地挑眉:“谁说我不会。”
我终于反应过来:“你前段时间……”
他含笑看着我,我竟一时间鼻腔酸涩,说不出话来。
时间还早,当天晚上我们驾车回上海,顾岳源是个新手,开车时慎之又慎,我看着他抿紧的嘴角和严肃的表情直想笑,六点七点八点,城区郊外城区,我望着窗外万家灯火渐起,从密到疏到密,平安夜的心像在春天里,千树万丛花开,无限欢喜。
情人节和圣诞节是对恋人而言最好的两个节日,家长们不过洋节,时间全属于恋人。
回到上海的家已经是九点多,我和他都饥肠辘辘却不愿凑合,做中式大餐已经来不及只能等明日,于是路过超市时我下去买了些东西,回到家亲自做奶油锔饭。
一人捧着一盆蘑菇海鲜奶油锔饭坐在顾岳源的阳台上,我们回来的路上雪已经停了,现在天上有一点两点星,我突然想起站在商店橱窗前的绮思,于是便跟顾岳源说起,顾岳源拿出他大学时候的照片给我看:“其实和现在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变了发型,瘦了点,黑了点。”
我一本正经地说:“还老了点。”
他笑着搡了一下我的肩膀:“你呢,大学时候什么样?”
我说:“你看过啊,我去选秀的时候就是在大学呀。”
他摇头:“选秀的时候化浓妆穿舞台服,怎么能和平时一样。你有没有大学时候的照片?”
我还真有点犯难,我不喜欢拍照,大学时候的照片恐怕也只有和朋友们的合影。打开手机,翻了半天终于翻到一张合影,他让我传输给他,然后跑进卧室拿出电脑打开PS,几分钟后,我和他的’合影‘完成,他点击保存:“好了,现在你的青春里有我了。”
我笑他肉麻兮兮做这种幼稚举动,他对我刚才的话耿耿于怀:“脸都已经老了,当然心里要保持幼稚才能平衡。”
我没有和他打嘴仗,认真看着那张合成照,照片里我和他都是十八九岁的好年华,有最明亮的眼睛和最饱满的脸颊。
5、
第二天圣诞节,我们一起去新开张的甜品店吃据说超越吉尼斯长度纪录的树根蛋糕,去商场看圣诞夜的表演,商场中庭站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打扮的花团锦簇,树下堆着一堆金粉闪亮亮的礼物盒子,当夜在商场内消费满五百就可以去挑选一只盒子,里面的礼物从空气到珠宝,全凭运气,
我们运气不错,抽到了一枚小小的钻石胸针。
圣诞节就这样过去了,这次大假其实是把元旦假期多加了几天,剩下的几天我们待在家里,回影视城的前两天,我去看沈辰。
沈辰的工作室已经重新装潢好,她恹恹地歪躺在阳台的藤椅上,没梳头没化妆,穿一身松垮垮的衣服和棉拖鞋,从我认识她以来,她一直美丽冻人永远全副武装鞋跟高7cm,我嘲笑她:“你这副尊荣,你那些艺术家朋友们还敢认吗?”
她突然坐起身来:“你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就去医院。”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谁知道她竟然真的站起来,拿过放在一旁的外套披上就要出门,她健步如飞,我跟在她后面跑,气喘吁吁,突然间她又停了下来,蹲在地上发呆。
我把人拖回屋子:“您又抽哪门子疯啊。”
她发了半天呆,问我:“家好,你觉得我该留还是流?”
她自言自语:“我知道,我应该对这个孩子负责,但是我不知道要怎样才算对他负责。”
我想了想,说:“大学英语听力课上,老师问过我们一个问题,说有一个孕妇去看医生,咨询她是否应该生下这个孩子,她的家族有遗传病,她之前几个孩子出生后都有生理缺陷。当时我们很多同学都回答不该生下这个孩子。然后老师告诉我们,这个孩子,叫贝多芬。”
沈辰不解地看着我,我继续说:“老师说完后,很多同学的态度都发生了大转弯,认为该生下这个孩子。但是我却在想,因为对于世人来说,贝多芬是一个伟大的音乐家,所以大家认为他应当被生下来。但是对于贝多芬本人呢,对于他而言,他只是他自己吧,音乐能否抵消和压制患病的痛苦呢?在被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时,他又有没有怨恨过自己的出生?”
“但是后来我又想,我再怎么想,从哪个角度想,不过也是在妄自揣测,唯一的事实是,我不是贝多芬,任何人都不是贝多芬,一个人再聪明善良周全,也无法替另一个人去思想和感受,即使是父母。每一个生命自从被孕育的那一刻起,就有自己的轨迹,除非被扼杀,否则谁也无法决定和揣测别人的,只好尽力去保证自己的。“
沈辰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我问她:“其实你知道孩子父亲是谁,对吧。”
她看着我,我说:“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早就在发现当天选择流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不会突然在一秒钟对一个出现在自己身体里的胚胎产生强大的母性,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对它的父亲有感情。”
沈辰蒙上头:“你别乱猜了,我困了,你走吧。”
主人都已经下逐客令,我只好起身走人,还没走出去却又被她叫住,转过身,她看着我,问:“家好,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生气。”
我点点头,她说;“我一直在想,你能够忘记苏黎世再爱别人,是否是因为,当初苏黎世背叛了你。如果苏黎世没有背叛你,只是意外去世,那么现在,你还会爱他吗?”
她最近总是喜欢问我关于苏黎世的问题,我想了想,只能回答她:“我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没有如果,苏黎世就是背叛了我。”
回影视城前最后一天是元旦,我和顾岳源去龙华寺听撞钟跨年,元旦夜的上海到处都好热闹,人挤人人挨人,我和顾岳源牵着手站在人群里等撞新年钟,突然顾岳源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完电话,顾岳源的脸色有些难看,我问他:“怎么了?”
他笑着摇摇头,握紧了我的手,撞钟就要开始了。
绵长雄浑的钟声响起来,人群一片肃穆,一声,两声……一百零八声钟声结束,人群重又喧闹起来,我踮起脚尖,在顾岳源耳边大喊:”新年快乐!“
他也对我说了新年快乐。
可是直到回到家,我才知道,顾岳源这个新年一点也不快乐,我也不会快乐了。
各大网站头条新闻,根据爆料,知名演员陈熙于元旦前一天聚众吸毒,已被警方抓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