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瞳醒了,苏瞳醒了,苏瞳醒了。

回去的路上我失魂落魄的,脑海里一直在回**着这四个字。

五年前,苏黎世和苏瞳在一个雨天开夜车发生事故,苏黎世当场死亡,苏瞳被送往医院,抢救后成为植物人,那时我仍旧沉浸在被抛弃的不甘之中,我给苏瞳的主治医生留了我的手机号码,告诉她,如果哪天苏瞳醒了,请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我。

时间慢慢过去,我从苏黎世的背叛和离去中渐渐走出来,认识了顾岳源,有了崭新的人生,也忘记了与医生的这个约定。

却没有想到,在我订婚前一个星期,苏瞳醒了,而那位医生也信守诺言,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顾岳源觉察出我的不对劲,他问我:“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勉强笑:“没什么。”

我从包里摸出那本健身房的宣传册:“刚才设计师给我推荐了一家健身房,他说我需要运动,好像就在这附近,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说完我让他转弯,朝健身房的方向驶去。

来到健身房,我毫不犹豫地办了一张年卡,健身房教练看上去是老娘设计师的朋友,一边帮我填表一边和我寒暄。

“付小姐是快要订婚了对吧,订完婚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告诉他大约是在明年暮春,他唔一声:“差不多一个季度的时间,训练得当的话,够用了,你放心,我替你制定一套最省时有效的塑身方案,保管你结婚时候能塞进任何一条他设计的裙子。”

我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又是一个陌生号码,我大脑一片空白,走到僻静处按下接听键。

那边没有说话,只有呼吸声,我有点焦躁,刚想挂断,那边终于开口:“喂,是付家好吗?”

那声音有点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乍一开口,可是再沙哑,我也认得出,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五年前,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对我说,你和苏黎世已经结束了,现在,他是我的男朋友。

我毫无迟疑地挂断了电话,我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对于我而言,这个人的声音就像黏腻的蛇信子。

匆匆走回到顾岳源身边,他已经替我交好了钱。

我低声说了句谢谢,他看我一眼,伸出手把手背贴在我额头上:“你怎么了,满头都是冷汗。”

我摇摇头,教练问:“你是打算从今天就开始训练,还是明天再说?”

我原本想用运动发泄下内心的惶恐不安,还没开口,顾岳源的手机却响了,接完电话他神色凝重:“快走,白鹭出事了。”

他拉着我就走,一直到发动了车子才告诉我:“堂姐打电话来说,白鹭刚被送到医院,可能会流产。”

我吃了一惊:“怎么会……”

等我们到了医院,白鹭已经抢救结束,她流产了。

她静静地躺在**,侧过脸去背对着我们,我轻声说一句不要难过,她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或许是姿势有点不舒服,她稍微动了动,遮在侧脸上的头发滑落到耳后,我眼睛尖锐地发现她的脸上竟然有淤痕!

我绕到床的另一边看她的脸,这是半年多以来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正脸,她的脸上有好几处伤痕,我问她:“怎么回事?”

她淡淡回答我:“和平江出去的时候遇到拦路抢劫,跟他们打了一架,我和平江都受伤了,他们踹了我肚子一脚,孩子就是这么没的。”

沈平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只保温桶,淡淡地向我们打招呼。

他的脸上也有伤痕,顾岳源问他:“有没有报警?”

沈平江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再说吧。”

我走出病房去外面透口气,经过走廊却发现一个医生正坐在走廊长椅上发愣,我走过去:“宋谨?”

是宋谨,他的眼圈发红,双拳紧握,像是在努力压抑什么,我搜肠刮肚安慰他:“白鹭挺好的,你别担心。”

他低声说:“都怪我。”

我勉强一笑:“关你什么事呢,你别乱想了。”

一滴眼泪突然砸落在地上,紧接着是更多滴眼泪,宋谨哭得像个愤怒无比却又茫然无措的孩子,他不停地重复着那句都怪我,我看着他,内心涌起无限的酸楚,宋谨从小就是个稳重的人,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哭,我只好蹲下来安慰他:“不是你的错,别乱想。”

他突然伸手抱住了我,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眼泪很快打湿了我的衣服,我不敢挣脱,只好这样抱着他任由他哭,直到身后传来不悦的声音:“家好。”

我费力地扭过头,顾岳源正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们,一脸的阴云密布。

一直到被他拉着走开,他的脸色也没有稍霁,我逗他笑:“别这样嘛,笑一个。”

他不理我,我继续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从前有一个老头子和他的老婆子生活在一起,他们养了一头牛,有一天老头子上集市去打算把牛卖掉……”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顾岳源扭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怎么不讲了?”

我全身像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冻结,四肢僵硬看着前面,一个年轻女人穿着病号服正在扶着墙慢慢挪动,看到我,她也停住了脚步,静静地与我对视着。

苏瞳,是苏瞳。

2、

我从没有想过,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和苏瞳不期而遇。

在我还对这个名字刻骨铭心的时候,我所想象出的和她相遇的场景,是在病房里,她躺在**我站在一边,居高临下地讽刺挖苦她和苏黎世之间那场惨淡收场的所谓爱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镇定自如而我如同遇到猛兽。

是的,猛兽,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苏瞳站在那里,就如同一个象征危险的信号。

我落荒而逃,顾岳源追出来:“你怎么了,遇鬼似的。”

我惊魂未定,深呼吸几次把悸动稍稍压下,才信口扯谎:“刚才在走廊里看到一个丑八怪,吓死我了。”

顾岳源狐疑地看我一眼,微微蹙着眉尖,我妄图打乱他的思路:“刚才和教练还没谈完,我现在要回健身房,你要不要跟我去?”

我和顾岳源回到健身房,教练对我们的突然折返很意外,一边打趣我们一边迅速为我制定了健身计划。

我去跑步机上跑步,顾岳源反正也闲来无事,便坐在一边等我运动完后回家。

曾经听说运动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让人因为身体疲惫而大脑空空免于思考,可是当我站在跑步机上随着机器而加快节奏,却总也忘不掉医院走廊里苏瞳盯着我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与几年前来找我摊牌时她的眼睛相叠合,让我心慌气促,仿佛被抽掉了脊椎和膝盖骨。

我颓然地从跑步机上走下来,坐在旁边发了一会儿呆。

教练经过,问我是否对他设计的计划有些吃不消,我茫然地点点头,他略微思考了一下:“要不然你试试游泳吧,其他运动减量做辅助,反正你主要是为塑线条。”

健身房最顶一层就是游泳馆,兼卖泳衣,我胡乱买了一件泳衣,心不在焉地换好后就下了水。

沉入水的温柔拥护中,我略微感觉到一点安心,划动手臂漫无目的地在泳池里游来游去,冬天的晚上,游泳馆里竟然有不少人,岸上一对小情侣正在嬉闹,女孩子娇小可爱,明明只有A cup却穿着性感的比基尼,男孩子也依旧是清秀少年模样,他们大概只是附近大一或者大二的学生吧,那样年轻,女孩子看上去是个菜鸟,坐在岸上,长腿垂下来,双脚泡在泳池里却迟迟不肯下水,男孩子装模作样地手上轻轻推搡她嘴上假装嘲笑她:“你当这么大一个泳池是你的洗脚盆哪,快下去!”

我看着他们,蓦地想起了苏黎世。

遇到苏黎世之前我不会游泳,我从小怕水,小时候有一次夏天去乡下,正赶上村子里有小孩偷偷下河游泳不慎溺亡,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游泳是会要人命的事情。一直到和苏黎世恋爱,苏黎世和我不同,他从小擅长游泳,还差点被他们市游泳队的教练选走,他帮我克服了对水的恐惧,教我学会了游泳。

我看着岸上那年轻的男孩子,看了又看,那男孩子的脸在我的视线中渐渐模糊,复又清晰成苏黎世二十岁的脸,二十岁时,我们也曾经大晚上一起待在游泳馆,不为来游泳,只为找个温度适宜的地方来谈情,赖在岸上不下来,能打整整两个小时没有一句话有意义的嘴仗。

那对情侣好像发现了我这个偷窥者,女孩子戳了戳男孩子,指了指我的方向,男孩子朝我看过来,我慌乱地沉入水中。

我整个人沉在水里,没有一丝暴露在空气中,我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地闪现过那些年的那些画面碎片,突然间手臂被攥住,整个人哗啦一声被拉出水面,我睁开眼睛,是顾岳源,他正焦急地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他拉着我上了岸,抓过一块大毛巾在我的头上脸上胡乱地擦,我任由他动作,一语不发,直到他突然把毛巾摔到了地上,阴沉着脸问:“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眼泪突然落了下来,我哽咽着回答他:“她来找我了。”

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重复一遍苏瞳醒了,然后抱住顾岳源,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开始哭。

等到我哭够了,顾岳源的肩膀已经湿了半边,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水,简短地解释:“当年插足我和我男朋友的那个第三者,她醒了,她来找我了。”

顾岳源的表情一僵,片刻后,他伸出手来,握住我的双手,认真地看着我:“没关系的,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有我,她伤害不到你了。”

他有一双漂亮诚恳的眼睛,即使去做保险推销员也可令人信任,但我却并不能因此被安抚,我的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可是我觉得……”

顾岳源打断我的话,他温柔地说:“在医院走廊里,你那个故事还没有讲完,现在,把这个故事讲完吧,我想听。”

我疑惑不解,却也老老实实地听话,继续讲那个故事,那个故事其实家喻户晓,是安徒生的童话。

老头子打算牵着牛去集市上卖掉,一路上,他把牛换成了羊,又把羊换成了鹅,接下去他把鹅换成了鸡,最后把鸡换成了一袋烂苹果,两个商人知道了这件事情,嘲笑他回家后一定会被老婆子打死,他却说老婆子不仅不会打他,反而会给他一个热烈的吻,商人于是与老头子打赌,偷偷跟着他回到了家,老头子把今天这一串离奇的经历讲述给了老婆子,老婆子果然如老头子所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吻。商人赌输了,最后老头子得到了他的彩头,一百一十二磅金子。

我讲完了故事,眼巴巴地看着顾岳源,他依旧握着我的手,声音温柔的就像五月的晚风:“这个故事,叫老头子做的总是对的,是吗?”

我点点头,他继续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听老公话的女人是有福的,所以,你要牢牢记住,老头子做的总是对的,老头子说的也总是对的,所以,现在,听你老头子的话,什么都不要想,和我回家,洗个澡,睡一觉,明天起来,太阳又是新的。”

回到家,顾岳源在家门口和我道晚安,他在我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晚安,明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即使有了顾岳源前所未有的温柔安抚,那天晚上我也依旧做了噩梦,梦里全是苏黎世和苏瞳,我甚至还梦到了他们出车祸的场景,梦里苏黎世躺在副驾上,上半身软软地从残破的车门垂下来,他的脸上全是血,一双眼睛却圆睁着,好像要看清楚致他死命的凶手……

我被噩梦吓醒,坐起身来,一个人口干舌燥地在黑暗里喘着粗气,呆呆地一直等到天明。

3、

天一亮顾岳源就来敲门,他带着早餐上门,一看到我的黑眼圈就明白了我昨天肯定没有好梦。

我精神恹恹,我妈因为昨天付星荏的事儿也郁郁寡欢,三个人沉默地吃完早饭,顾岳源就拉着我跟我妈告别,带着我下了楼。

我们坐上车,我问顾岳源:“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神秘一笑:“不要问,只要记住,老头子做的总是对的。”

我扑哧一笑:“你才多大年纪。”

他挑眉:“反正总有变成老头子的那一天。”

我哈欠连天,他说:“你要是困就先睡一会,到了地方我叫你。”

我嘴上开着玩笑问他是不是想要荒野弃尸,却抵挡不了困意,爬到后面躺了下来,开始补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轻拍我的脸,睡得正香时被强行拉出梦乡,我不满地睁开眼睛,顾岳源趴在椅背上正伸手撩拨我的脸:“快醒醒,到了。”

我揉一把脸爬起来,钻出车外,茫然地看一眼四周,直到一阵冷风吹来, 打了个寒噤我才醒悟过来,这是哪儿啊,都出魔都了吧。

顾岳源牵起我的手:“走。”

我东张西望,这地方有些荒僻,周围没有什么大型建筑,看上去是在郊区,因此空气很好,顾岳源突然停住脚步:“到了。”

我转过头,惊讶地睁大眼睛,眼前是一幢小别墅,就像我那一晚对顾岳源形容的一样,我童年和少年时心中理想的家,如同杂志封底广告里那样俗气漂亮的小别墅,白墙红顶小花园,顾岳源牵着我走到大门前,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的房子?”

他微笑着没有回答。

他领着我走进去:“可惜是冬天,没有花,不过等到春天,就会在院子里围墙下种上花。”

从大门到房子之间铺着青石小径,我们走到房子前,顾岳源打开房门。刚刚建好的房子,里面空无一物,今天阳光很好,满屋子都是淡淡的金色,我们在金色的阳光与尘埃里漫步,顾岳源始终没有松开我的手。

他的声音也一直很温柔,他问我:“如果你是这座房子的主人,你打算怎样分配空间?”

从小时候到现在,我已经构想了无数遍,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一楼客厅厨房和孩子的游戏房,二楼卧室和书房。”

他引导着我,循循善诱,问我每个房间的位置,每个房间的布局,每个房间的摆设,大到沙发的材质和颜色,小到桌子上的烛台……我们从一楼走到二楼,在凭空想象中构建了一个具体到极致的家。

二楼有一张床,或许是当初准备给赶夜工的装修工人的,倒也干净,我和顾岳源坐下来,顾岳源说:“我真喜欢你刚才布置的那个家。”

他补充一句:“我们的家。”

我脸微微一红,问他:“这是你的房子?”

他笑了,摇摇头:“不是,我把所有的钱都投到了戏里,现在哪有钱买房子,这是一个朋友的,刚建好,还没住人。”

我气馁:“原来是别人的。”

他伸手在我头发上**一把:“别泄气,等我有钱了,我们建一座比这更大更好的房子,就按照你刚才说的那样来布置。”

“所以。”他脸色严肃起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和我一起好好奋斗,现在做我的好下属,以后才能做我的贤内助。不要胡思乱想其他的。”

他用心良苦,我心如麋鹿,我伸手抱住他,轻轻靠在他身上。

冬天的阳光暖而甜,像一层金黄色的糖霜均匀地洒在人身上,我抱着顾岳源,闭上眼睛,渐渐睡意昏沉。

我梦到了我未来的家。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暮春,天气已经有些热,院子里的花都开好了,枝头停着白色翅膀的蝴蝶,花丛边一条小小的金毛正在以进入战斗的姿态屏息凝神盯住蝴蝶,只等好时机一扑而上,好好教训一把这个闯入者。一楼房子的大门打开着,门口的阳光里睡着一条狗,一条很老很老的狗,已经老到皮毛松弛退却光泽,它懒洋洋地趴在那里,享受着生命里最后少一刻是一刻的宁静。屋子里传出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客厅里的白色沙发也旧了,蒙着一层时光积淀的黄,茶几上放着一张报纸,上面压着一副老花镜。

厨房的门关着,磨砂玻璃后可以看到隐约有人影在晃动,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看不清,只闻到有饭菜香气飘出。

游戏房的门也开着,一男一女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正趴在地上玩玩具,他们专注得如临大敌,我看着他们,觉得又可爱又可笑,但他们却没有发现我,只是偶尔小声交谈,偶尔大声吵架,最后他们为了一件玩具的归属打了起来,小孩子的尖利哭声顿时充斥整个屋子,咚咚咚下楼的脚步声响起来,大人的质问声也响了起来,片刻后,一群人出现在了门口,一对老年夫妇,有男友女几个年轻人……

他们都没有看到我,那个看上去很眼熟的老头子最先走进来,把两个孩子一手一个捞起来:“怎么又闹起来了,不是说好了,哥哥要让着妹妹。”

他从我的面前经过,我终于认出他来,他是顾岳源!

我转过身,看着那个老婆子,她脸上已经满是皱纹,但我还是认了出来,她就是我,衰老的我。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我看看手表,两点多钟,太阳正烈,晒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顾岳源也睡着了,我们两个人竟然就这样在这张工人的**睡着了,床有些短,顾岳源不得不蜷起腿,我轻轻转个身,面对面看着他的睡颜,梦里他和我都已经垂垂老矣,而现实里的他还年轻,皮肤光滑眉眼英俊,还要至少四十年才会变成我梦里的老头子。

曾经我是多么怕老啊,十六岁的时候和女同学们聊起未来,那时候我们都觉得,十七岁是最好的年纪,一定要在十七岁谈恋爱,二十岁结婚。而二十五岁是可怕的,二十五岁之后的人生就像阑尾,人只需要精彩地活到二十四岁。

少年时期,以年少欺世界,无法想象肌肉松弛皮肤暗淡的未来岁月,怕丑怕老更甚于怕死。

但是如果我有叮当猫,如果我能回到过去,如果我能遇到年少的我,我会对她说,不要怕,耐心等,未来会有人让你明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很美,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的。

我郑重其事地在顾岳源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梦里梦到白头,醒来时那人在身边,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好?

4、

那天和顾岳源回来后,我决意把苏黎世抛到脑后,无论如何不再去想。

然而事情并不随人愿,在我挂掉了苏瞳的六个电话,并且干脆换了新号码后,苏瞳还是在我和浣浣约会时堵住了我。

那天是浣浣的生日,当时我们正在一家手工DIY烘焙店尝试做一只蛋糕,在浣浣做坏了两个蛋糕胚后,苏瞳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们背后,我一转头就看到了她,吓得手一抖,好不容易做好的蛋糕胚就这样掉到了地上。

浣浣心痛欲裂,揪着我的衣领子让我赔她蛋糕坯,直到她发现我表情不对,转过头看到苏瞳,她的脸色一变:“靠,我说怎么蛋糕店一股子狐臭味。”

苏瞳不为所动,她像没有看到浣浣一样,只盯着我:“付家好,我有事找你。”

我充耳不闻,拉着浣浣转身就走。

苏瞳毫不气馁地跟在我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尾巴,我拉着浣浣随便进了一家街边的宜芝多,挑了一款生日蛋糕,和浣浣坐下来吃蛋糕,苏瞳也不走,她就站在店外面,隔着落地玻璃墙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简直就像一幕恐怖剧的场景,我心如铁,视若无睹,最后忍不住的却是浣浣,她冲出去,指着苏瞳的鼻子大骂:“老是跟着我们,你有病啊!”

苏瞳淡淡回答:“我跟的只是付家好。”

浣浣气得跳脚,我走出去,简短地对苏瞳说:“我不想和你谈事情,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不想和你谈,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苏瞳淡淡一笑:“是吗,即使是关于苏黎世死亡的内情?”

内情?我的心猛地一跳,但下一刻我想起了在那张**顾岳源的睡颜和我那个关于未来的梦,我咬咬牙:“是的。”

我拉起浣浣转身走,背后苏瞳却提高了声音:“即使他是为你死的,你也毫不关心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我耳畔炸响,为我而死,什么叫为我而死?

我想走,却像是被千斤巨石压住不能动弹,过了很久,我艰难地转过身:“你什么意思?”

浣浣捏捏我的手指,担忧地喊我的名字,我勉强一笑:“你先进去,把蛋糕吃完吧。”

只剩下了我和苏瞳两个人,我们坐下来,我问苏瞳:“你的话什么意思?”

苏瞳自嘲地一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他是为你死的,如果不是你,他或许不会死,我也不会浪费这几年青春做个活死人。你知道吗,原本我是有出国深造的好机会的。”

我的手忍不住发抖,紧了紧风衣,苏瞳也垂着眸子沉默着,半天,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点燃烟衔在嘴里,淡蓝色的烟圈在夜色中暧昧地四散开来,她轻轻吐一口气,我看着她,她做了头发,风情的大波浪鬈发,五官明艳动人,那个我所认识的苏瞳又回来了。

当年她就是用这样一张面孔抢走了我的男朋友苏黎世,而今天,她却告诉我,苏黎世是因我而死的。

一支烟燃烧了一半她才缓缓开口:“其实,当年,我设计了苏黎世。”

她又是略带嘲讽地一笑:“苏黎世其实并不爱我,当年我看出来,你和他之间因为付老师有矛盾,你恨付老师,他却很仰慕付老师,自从他知道了你和付老师的关系,你们之间就总是有争吵,他不理解你为什么那么中二病,你也很气他为什么不站在你这边。我就是利用了你们之间的矛盾,同时利用付老师学生的身份,接近他,**他,最后骗了他,让他认为他应该对我负起责任。就这样,我拆散了你们。”

我的双手忍不住攥紧,我从来不知道,我以为苏黎世是厌倦了我才会劈腿。那时的我是什么人啊,青涩任性,总是和他吵架。而苏瞳呢,苏瞳只大我们三岁,但她成熟漂亮有风情,温柔体贴又博学,即使作为受害人我也不得不承认,苏黎世弃我选她,完全是一个年轻男孩子的正常选择。

她继续说下去:“我如愿以偿成为了他的女朋友,他觉得愧对你,甚至不敢面对你,一毕业就逃难似的离开了上海。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一直闷闷不乐,后来我实在装不下去了,告诉了他,他对我没有责任,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不过是我设计的一场骗局。他很愤怒,要我连夜和他一起回上海,他要找你去解释,告诉你,他爱的人一直是你,从没变过。”

烟烧完了,她把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那天晚上突然下了大雨,我们在路上遭遇了那一场大雨,然后就遭遇了那场车祸。”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昏迷之前,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家好。”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了。

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四肢冰冷头脑麻木,我的耳边回**着无数声家好,欢快的哀伤的,神采飞扬的语气低落的,恼羞成怒的缠绵悱恻的……千千万万个苏黎世在耳边喊家好,第一次约会时穿着蓝格子衬衫牛仔裤的苏黎世眼睛带笑地喊我家好,第一次吵架时围着我手织烂围巾的苏黎世皱着眉头喊我家好……最后画面定格在我梦里的车祸现场,眼睛圆睁满脸是血的苏黎世,用最后的力气翕动着嘴唇,轻轻地喊我的名字,家好。

家好……

一阵风吹过,我眨了一眨眼睛,忍不住泪如雨下。

5、

我茫然地走在街上,天色渐次沉淀下来,万家灯火起,走过一个居民小区时,正是晚饭时间,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飘出香气,浓郁地纠缠在一起,门卫开着门在放歌,是周杰伦的老歌《青花瓷》,我忍不住驻足听了一会儿,苏黎世从初中起就喜欢周杰伦,他最喜欢《青花瓷》里那句炊烟袅袅升起,说让他想起小时候去农村过暑假,阡陌纵横,鸡犬相闻,炊烟袅袅,暮霭沉沉,那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安详宁静。

可是这句歌词还有下半句啊,炊烟袅袅升起,却隔江千万里。

苏黎世,曾经向往着炊烟袅袅生活的苏黎世,现在却与这样的凡俗生活隔了一条长长阔阔的江,这条江的名字叫做死亡。

而他,是因为我死的。

胡思乱想着往前走,浣浣怕我出事,一手拉着我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突然,她停下了脚步:“咦,门怎么开着?”

我抬起头,原来不知何时走到了沈辰工作室门前,而工作室的门竟然开着。

她从荷兰回来了?

我们走进工作室,一楼没有人,空****的,原本挂在一楼的衣服也都收了起来,浣浣指指二楼,二楼正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

我们走上二楼,沈辰正倚在**出神,她没有开灯,整个房间里只借一点天光,昏昏暗暗。

我听出来,沈辰正在听的那首歌,是那次我们在医院里听到的。

以前人们在四月开始收获。

躺在高高的谷堆上面笑着。

我穿过金黄的麦田,去给稻草人唱歌。

等着落山风吹过。

我们去大草原的湖边,等候鸟飞回来。

等我们都长大了,就生一个娃娃。

他会自己长大远去,我们也各自远去。

……

沈辰伸手关掉了音乐,坐起身来,按亮了壁灯。

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身上,一个月不见,她憔悴了很多,瘦的眼窝深陷,下巴也越发尖,她的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快七个月了,肚子高高隆起像一座小丘,她微笑着拍了一下,问我们:“像不像座坟?”

浣浣吓了一跳:“胡说八道什么呀。”

我们在床边坐下,我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她开玩笑:“在荷兰得罪了当地黑社会,混不下去了,深觉还是社会主义好,于是又回来投奔伟大的祖国母亲。”

我打断她的话:“我都知道了,孩子父亲是骆驿,他跟我坦白了,是我告诉他你在荷兰的。”

我以为她会生气,她却没有,她只是掀了掀眼皮,早就预料到似的,她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倒教我不安,我握住她的手:“你和骆驿到底怎么回事?骆驿说他在荷兰找到你,但是你既不承认孩子和他的关系,也不愿意和他回来。”

沈辰嗤笑:“他不是跟你坦白了吗?”

说到底还是有点生气,我理亏,并不反驳,她叹了一口气:“他是我的什么人啊,我凭什么要承认孩子和他有关系,凭什么跟他回来。我再怎么样,也不至于……”

她哽了一哽,说:“也不至于要一个另有所爱的人,对我和我的孩子负责。”

浣浣八卦起来:“他有喜欢的人?我还以为他谁都不爱呢。他喜欢的人是谁,我认识吗?”

沈辰冷笑:“早死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果然,就像我和骆驿在一起时候的猜想那样,骆驿心里有一个人,一个已经不可能的人。

浣浣哦了一声:“都已经死了啊,既然死了那就不是竞争对手了啊……”

“你懂什么?!”沈辰几乎是神经质地喊了出来,声音尖锐撕裂,吓了我和浣浣一跳。

沈辰平息下来,喃喃说抱歉,然后,她轻轻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却如同轰雷炸响,让我瞬间手足冰凉。

她说,死去的人,才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的。

我没有告诉沈辰苏瞳找我的事情,甚至都没有把苏瞳跟我谈话的内容告诉浣浣,逝者已矣,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我已经决定,把苏黎世的死当做一个秘密深埋心底。无论是我曾经误解了谁,还是谁曾经辜负了我,现在,我需要做的,只是不辜负眼前这一派家好月团圆。

和顾岳源的订婚仪式就在三天后了。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看天上,今晚月亮很好,猴子捞月的那个晚上月亮应该就是像这样美好才会引得傻猴子们去水中扑那一场空,我拿出手机给顾岳源打电话:“我在沈辰工作室门口,走累了,你能来接我吗?”

先打发走了浣浣,我站在沈辰工作室门口等顾岳源。

今天的时间似乎比以往更漫长,天气好冷,我买了一袋糖炒栗子捂手,直到一袋栗子都转温,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来,顾岳源到了,看到他的笑容,我瞬间心安。

订婚前两天,大哼让我们回顾家吃饭。

我和顾岳源牵着手走进顾家,对于顾家我已经很熟悉,不再像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拘束紧张,进来之前顾岳源正在和我讲冷笑话,我们有说有笑地走进去,突然间,我却感觉到顾岳源握着我的手突然紧了一下。

我转过头朝前看,客厅沙发上坐着明子和一个陌生的女人。

看到我们进来,明子和那女人连忙起身,那女人看上去比我大两三岁,美则美矣,给人感觉里却带一点文艺片女主角的脆弱和神经质,我妈曾经有一个电影剧本的女主角就是这样,由演技精湛的女演员担纲,当年斩获国内电影大奖,我对这个角色印象深刻。

最令我不舒服的是,从我们进来后,她的眼睛就一直盯着顾岳源。

我轻轻咳一声,明子回过神来,走到我们面前:“你们来啦,顾先生在楼上,马上就开饭了。”

她见我看着那个陌生人,于是给我们介绍:“这是周玥,我朋友,我哥的大学同学。前几年去了国外,现在听说我哥要结婚,特地回来祝贺的。”

明子介绍完,周玥慢吞吞地朝我们走过来,她冲顾岳源伸出手:“好久不见。”

我察觉到顾岳源有片刻的迟疑,但他还是伸出手轻轻握了周玥的手一下:“好久不见。”

我观察着他们两个的眼神和表情,总觉得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