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黑着脸愣在原地。顾岳源半是同情半是幸灾乐祸地看我一眼,拍拍我的肩膀:“要不要过去坐坐,当面给个警告?”

我摇摇头,教训渣男没必要当场给无辜的原配姑娘难堪,顾岳源笑:“许意是个好姑娘,你要真过去我且得拦着你呢。放心,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自有计较。”

我和他悄无声息地退出咖啡厅,顾岳源掏出手机,用临时有事做托词推掉了约会。

我情绪低落,向顾岳源挥挥手转身要走,却被他捏住衣领拎回来:“喂,你的事情解决了,我的呢?”

我心里暗叫糟糕,嘴上强硬:“我都差点被人骗色了,你有没有点同情心?”

顾岳源瞪我一眼:“你被骗未遂,我挨骂可是既定事实!”

他一手拎着我的衣领子,一手刷手机,半天,把手机屏幕对着我:“你自己看。”

我定睛看了看,看清楚屏幕上的字后忍不住哈哈大笑,那是一条微博,博主是编剧,140个字里痛陈自己的剧本被某有眼无珠目中无人的新入门影视公司侮辱贬低,这条微博被转发近百次,估计给过长风剧本的编剧都转发了。

顾岳源脸色铁青:“还笑!都是因为你!”

点开评论,满是斥责声讨,以及对这家公司的猜测,当然,编剧们不点明,外人又怎么知道长风这家尚无作品的新公司,因此没有出现长风的名字。

趴在桌子上笑够了,我直起腰来擦干泪:“喂,我说,要不然你干脆借机炒作下好了。”

受高级水军浣浣的熏陶,我知道网络骂战也是炒作路数之一,而且效果不错,长风是新公司,搞一场骂战出来,说不定就有围观路人记住长风这个名字了。

听懂了我的意思,顾岳源摇摇头:“这事错本来就在长风。”

他倒是挺有原则底线,如此纯洁,为什么要当制片人,我发愁,想了半天:“要不然你把我推出去给编剧大人们鞭尸吧,就说我是临时工好了。”

顾岳源笑而不语。

我摊手:“反正主意我是替你想了,是你不用,没事我先走了。”

他点点头:“明天别迟到。”

我转过身惊讶地看着他:“我不是被开除了?”

顾岳源冷哼一声:“犯了事就跑路,想的倒是美,搞砸了我的事业,准备卖身来赔吧!”

走到门口,我突然想起件事来,回头问他:“你不问我和付星荏?”

顾岳源摇摇头:“你想说的话自己会说的。”

否定了我的骂战和临时工方案,顾岳源最后做出的决定是,道歉。

一整个上午他都在打电话,每次我路过他的办公室去卫生间,都能看到他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给人打电话,他话里的抱歉很诚挚,可惜似乎没有人接受他的道歉,文人多矫情,估计长风和顾岳源会被他们记一辈子。

第八次假装去卫生间路过顾岳源门前时,他喊住了我:“过来一下。”

他指指空了的杯子:“咖啡,不加糖。”

我捧起杯子乖乖地退出去,来到茶水间偏偏发现公司的咖啡已经空了,我悄悄从后门出了公司,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包速溶咖啡,冲好咖啡给顾岳源送过去已经是一刻钟后,顾岳源刚刚打完一通电话,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紧蹙着眉头,不用问,刚才那电话肯定结局不妙,我把咖啡递过去,狗腿地说:“没事,今天他对咱爱答不理,明天咱让他高攀不起!”

顾岳源哧地笑了:“谐星。”

喝咖啡的时候他依旧皱着眉,从他的话里我得知,今天打电话的结果糟的不能再糟了,道歉的电话轻则遭拒重则挨骂,这还不是最糟糕,除了道歉电话,顾岳源还给一些新得到联络方式的编剧打了电话,但是编剧是个圈,长风这两天已经在编剧圈里恶名昭彰,所有人都婉拒了他。

“那些人都是有作品傍身有身价的,长风是新公司,给的报酬有限,本来接长风的活儿性价比就不高,这么档子事一出,更是对长风避之不及了。”

我问他:“要不然找几个在校学编剧的学生攒剧本?”

他摇头:“这个剧我不是拿来赚快钱的。”

顾岳源头痛,看着他发愁的模样我着实内疚,都是我不分青红皂白才搞出来的破事。

我心里暗暗有了个主意,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没有睡觉,第二天去公司的时候眼圈黑的像杀马特化了大烟熏,顾岳源好奇地看我一眼:“你去哪儿做贼了?”

我打个哈欠,没理他的话茬,只是把怀里的文件夹放他桌子上:“你看看这个行吗?”

顾岳源打开看了看,问我:“你写的?”

我点点头,那是我一夜赶工出来的剧本,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写了几千字。

顾岳源开始看剧本,我转身出去茶水间泡了一杯咖啡,故意在茶水间磨蹭了半天,回去的时候他正好看完。

他合上文件夹,半天没说话,我在沉默的气氛里发窘,像是小时候在办公室等待老师宣判,窘的忍不住要开溜的时候,顾岳源终于开口了:“你还是审剧本吧。”

我又气馁又羞窘:“所以你刚才是在想怎么委婉地拒绝我咯?”

他倒是诚实:“抱歉没想到。”

我无力地挥挥手,其实结局早就料到了,我只是图个心安而已,虽然我妈是资深编剧,但我好像并没有遗传到她的天赋,我更多的继承了付星荏的美术天赋,这一点让我无比痛恨,我坚信,我的麻烦大半都是这点美术天赋带来的。

下午我才发现,做好人求心安还真是要付出代价。

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很没有胃口,午休小憩结束,我想抬起头坐直身,才觉得脑袋和四肢昏昏沉沉,脖子上像被格斗高手切了一手刀,整个人只好脸贴着桌子挺尸。直到顾岳源过来找我,他敲敲桌子:“喂,上班时间到了。”

我想动,浑身乏力动不了,顾岳源发现不对,把我从桌子捞起来,手背贴了贴我的额头,皱着眉头:“烧猪一样,你昨晚没睡?”

我已经无力反驳他那句烧猪,只能有气无力地瞪着他。

顾岳源给烧猪量了量体温:“公司可以聚餐了。”

他捞起我,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吩咐前台:“注意我办公室,有来电让他们打我手机。”

幸好今天司机在,坐在车上,顾岳源不忘挖苦我:“瞧您这多愁多病身,来我公司半个月不到病两回。”

这次当然不比上次急性阑尾炎,只是病菌引起的发烧,挂个水就行了。

顾岳源陪我挂水,医院里电视开着,百无聊赖只好看电视,是本地的财经频道,在做一个专访,我看着被访对象,越看越觉得眼熟,恰好顾岳源买粥回来,看到他,我恍然大悟,电视上那不是顾岳源的父亲吗?

原来顾岳源是地产大亨的儿子,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开公司。顾岳源把粥打开,我打趣他:“原来你爸是地产大亨,难怪看人的眼神跟验钞机似的。”

他瞟了电视一眼:“嗯,大多数时候,别人在他眼里是伪钞。”

我笑得前仰后合,顾岳源伸出手拦在我背后:“小心针!”

乐极生悲的典型,挂完水我是右手捂着左手出的医院。

司机家里有事先走了,反正一瓶盐水滴进去我也已经清醒了很多,医院距离我家不远,我和顾岳源走着回去,路过一个施工中的新楼盘,我发现,这个楼盘也是顾氏旗下的,忍不住问顾岳源:“做地产生意多好啊,日进斗金,比做影视好多了。你说你放着房地产来搞影视,图的什么?”

其实投资影视业的小开也不少,为洗钱,为泡女明星,但是怎么看我都觉得顾岳源不在此列,他看上去是真的想做剧的。

他嘴角含笑看着我:“你猜。”

我想了想:“难道,你在你爸眼里也是一张伪钞?”

他摇了摇头:“他在我的眼里才是张伪钞。”

2、

第二天是周末,我本来打算蒙头睡到天黑,谁知道才九点就有人按门铃,拿起电话,顾岳源气定神闲的声音传过来:“开门,下楼。”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忍不住想骂人:“大清早的你脑子坏了,今天是休息日好吗?”

他说:“昨天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非要做影视?今天我告诉你答案啊。”

好奇心勾着我换好衣服下了楼,顾岳源站在楼下等我,我问他:“富二代,你不觉得自己少点东西?”

他摸了摸脸:“我忘了带假牙还是假眼珠?”

我撇撇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开车的富二代,富二代的标配难道不是香车美人?”

他瞟我一眼:“没有美人,要香车何用。”

没有香车,我们只好步行,顾岳源脚步轻盈,我怀疑他是不是练过轻功,我就不行了,家里宅的这两年彻底废掉了我的运动能力,我累得气喘吁吁跟在顾岳源身后:“你走慢点。”

顾岳源手插在裤兜里,闲闲地像在漫步,他取笑我:“你就是平时不锻炼,才会频繁生病。”

我觉得他简直像在遛狗。

路过花店时顾岳源停下来买了一束黄玫瑰,花店搞促销,送了一朵红玫瑰,顾岳源转手送给了我,我脑子一抽风,把花枝剪了一剪别在鬓角:“像不像簪花仕女图?”

顾岳源瞟一眼:“像杨二车娜姆。”

我们足足走了有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我举目四望,有点惊悚,这是个墓园。

顾岳源问我:“你不觉得好奇吗,那天在酒店我带你去见我家人,我妈并不在。”

我没有回答,我本身就是单亲家庭,并不觉得父母里缺少一个有什么天大的不正常,现在顾岳源这么一问,我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不年不节,上午的墓园挺冷清,我跟在顾岳源身后,在墓碑与墓碑之间走过,最后在他母亲的墓碑前停下来。

顾岳源蹲下来把黄玫瑰放下,墓碑上的照片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照片里可见她生前受疾病折磨,红颜枯槁容颜憔悴,但我依然觉得她很眼熟。

看到名字,我瞬间了然,问顾岳源:“你妈是不是曾经做过演员?”

他惊讶:“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她一辈子只拍了一部戏,那部戏不怎么红,后来也很少重播,你竟然知道?”

我在心里默默说,我当然知道,她拍的唯一一部戏,就是我妈编剧的第一部戏。

顾岳源小心翼翼擦拭去蒙着照片上的灰尘:“其实我爸并不希望我进娱乐圈,我是他的独子,他希望我和他一样做房地产,和大多数家长一样,他不喜欢娱乐圈。”

想起付星荏,我心有戚戚焉。成功人士多少有点刚愎自用的毛病,把人生当棋盘,恨不得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棋子。

顾岳源接着说:“我进娱乐圈其实是为我妈,我妈虽然只拍过一部戏,但是她很喜欢拍戏。”

我在家里相册看到过我妈和顾岳源母亲的合影,顾岳源的母亲叫岳明薇,当年拍那部戏的时候还是个新人,只有二十二岁,她不是女主角,勉强算女三号,戏份也并不多,那部戏后她就隐退了,现在如果提起这个名字,大约没有几个人知道。

没想到,这部戏没有给岳明薇带来事业上的发展,却左右了她的后半生。

“我爸看到那部戏注意到了我妈,他很果断地去追求了她,后来他们结婚了,那时我爸还在做进出口贸易,但生意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他人很传统,对娱乐圈也有偏见,不允许我妈再去演戏。”

岳明薇在家庭与事业之间选择了家庭,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安全甘心放弃事业。

“我在他们婚后第二年出生,从我懂事起就知道我妈其实很喜欢演戏。”

“她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电视剧电影,因为她,我小时候是个电视剧儿童,每次有新电影上映她都会第一时间带我去看,有时候爸爸不在家,她会和我排戏玩,她第一次看到我自己用积木排戏,笑得非常开心。“

提起亡母,顾岳源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温柔而怅然,我听得颇有点哀戚,我想起了自己十三岁之前的人生,那时付星荏还是叫得出口的父亲,而母亲也是毫无芥蒂的母亲,我们曾经幸福过,想想就心酸。

我忍不住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我十岁那年她开始生病,三年后她病重去世,那三年里她跟我说起自己当演员的那半年,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她说她的梦想是重返荧屏,演一部自己当主角的戏。我和她一起,用了三年的时间,编织了一个电视剧的故事框架,我许诺她,等我长大了就做导演,把这个戏拍出来,请她做女主角,她答应我,等我长大,做我的女主角。”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很沉默,直到吃午饭,我才问顾岳源:“编剧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苦笑:“慢慢来呗。”

我用刀叉扒拉着牛排,半天,说:“我倒是有个人选推荐。”

他来了精神:“什么人?资历怎样?”

我回答他:“三十年老编剧,作品十余部,大多数卫视黄金档播出,有些收视还挺不错,只是近几年渐渐隐退,写得比较少。”

顾岳源蹙眉:“听上去倒是很不错的样子,问题是,他肯来吗?”

我叉一块牛排:“只要我开口,肯定没问题。反正也是我搞出来的烂摊子。“

我对顾岳源说的三十年老编剧,毫无疑问,是我妈。

晚上我给她打电话,含混地把事情告诉了她一下,她当然不会拒绝我,她答应我过两天会到上海来,和顾岳源详谈一下。

3、

我妈很快订好了机票,下周三晚上到上海。

顾岳源和我一起去接机,坐在机场咖啡厅里,我向他摊牌:“这个编剧其实是我妈。”

他故作惊慌失措:“这这这就见家长啦?”

我给他一个白眼:“我妈和你妈有点渊源。”

他更加惊讶:“难道他们曾经指腹为婚结过儿女亲家?”

我端起一杯咖啡作势要泼,他终于切换回正常模式,我放下杯子:“你妈演的那唯一一部戏,编剧是我妈,那也是我妈的第一部编剧作品。”

顾岳源的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半天,他低声说:“谢谢。”

他这么正经我反倒不知所措,幸好,机场广播,我妈的航班到了。

半年没见,我妈家秋云女士看上去又苍老了一点,看得我有点心酸。

我和顾岳源走过去,顾岳源颇有眼色地接过我妈手里的行李箱:“阿姨你好,我是顾岳源,家好的朋友和上司。”

我敏锐地觉察到在看到顾岳源的那一瞬间我妈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那道光,内心不禁感叹,所有中年女人都有的通病——把一切适龄男青年都当女婿备选来勘探,这一点,即使是文艺女中年也不能幸免。

有求于人,顾岳源当然要尽地主之谊接风洗尘。

我妈到底还是文艺女中年,多少有点知识分子的矜持,吃饭的时候她没有过多打听顾岳源的私事,也没有旁敲侧击地把我和顾岳源一起扯,我们的话题是岳明薇。

我妈说了一些岳明薇当年的事情,听的顾岳源眼睛湿润,趁着顾岳源去卫生间的间隙,我妈对我说:“很有孝心,可以考虑。”

我翻白眼,来了来了,还是来了。

好在有人及时出现给我解了围。

我们坐在靠门的位置,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我连忙喊住她:“沈辰!”

沈辰不知道刚从哪里鬼混回来,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珍珠亮片闪瞎眼,看到我妈,她愣了愣,走过来乖巧地打招呼:“阿姨你什么时候来的上海,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去机场接您。”

我哧地笑一声,穿得跟个妖精似的,装什么乖啊。

沈辰和我妈见过两面,对沈辰的私生活我妈也多少知道,我原以为长辈们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姑娘,但我妈却并不,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自己的行为在三十年前也可算离经叛道,没有什么好指责他人的。

沈辰在我旁边坐下来:“刚刚去看秀了,我设计的服装有展出。”

我妈慈爱地掏出纸巾递给沈辰擦汗,沈辰化了烟熏妆,天热妆化了,纸巾上一片黑,我啧一声,只看见沈辰举起纸巾:”嗨,家好的男朋友,还记得我吗?“

顾岳源正朝我们走过来,我看到我妈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亮光,喉咙里顿时像噎了一个鸡蛋。

顾岳源愣了一愣,片刻后微笑着冲沈辰伸出手:”你好。“

他在我旁边坐下来,我刚想向我妈解释,沈辰却先开口了:“原来今天是未来女婿宴请岳母大人,我在这儿是不是多余了?”

我妈眉开眼笑,瞬间与菜场大妈无异:“不多余不多余。”

她看向我和顾岳源,满眼嗔怪:“你们怎么还瞒着我?”

我刚想开口,顾岳源的手却放在了我的手背上,他卖乖地冲着我妈笑:“这不是怕您不同意吗。”

我被他的手和话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顾岳源话一落,沈辰立刻接上口:“要我说你们就是想太多,阿姨您不知道,顾先生可是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开了公司,对家好也特别好,前段时间家好阑尾炎住院,顾先生为了买一碗家好喜欢的粥,排队排好久呢。”

不用说,肯定是浣浣那个多嘴多舌地告诉她的。

我妈越发笑得合不拢嘴,和顾岳源沈辰一问一答一唱一和,简直没有我插嘴的余地,眼看就要商量到生几个孩子,我落荒而逃,躲进卫生间。

没想到沈辰紧跟着来了,她掏出东西对着镜子卸妆,我咬牙切齿:“我都告诉过你我和顾岳源是假的了。”

沈辰不以为意:“假作真时真亦假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我无奈:“你就那么急着撮合我和顾岳源?”

她眨眨眼睛:“顾岳源多好的一个青年才俊,很适合你啊,你连骆驿那种败类都能接受,顾岳源怎么不行啦?”

嗤,说了半天还是为骆驿,我举手投降:“您别操这闲心了,我不吃回头草,就算这辈子都不谈恋爱了我也不会和骆驿复合的。”

她用湿漉漉的手摸摸我的头发,满意地说:“乖。”

我看着她脸上的笑,摸摸下巴:“我觉得你不对劲啊,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致力于拆散我和骆驿?难不成你暗恋他?”

她冷哼一声,把手里的东西狠狠摔到洗手池里:“我暗恋他?我恨不得他去死。”

沈辰有事,蹭完饭先溜了,顾岳源送我和我妈回家,在楼下我妈直接把钥匙要了过去:“年轻人这么早睡不好,出去逛一逛消化一下吧。”

说着她就从顾岳源手里接过行李箱,把我往顾岳源的方向一推,转身自己上了楼。

谁说我要回去睡觉的,今天晚上有我想看的颁奖礼直播,我刚想跟上去,却被顾岳源捏住衣领子拽了回去。

我对顾岳源怒目而视,顾岳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好了,现在去哪儿?“

我整整衣领子,恨恨地回答:“去买件没有领子的衣服!”

我大步走在前面,顾岳源气定神闲地跟在后面,腿长就是有这个好处,做什么都显得淡定从容,走在我前面还是我后面对他而言似乎没什么区别——都是遛狗,不过是遛哈士奇还是萨摩。

我走累了,脚步慢下来,他在我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跟你妈澄清?”

我心里咯噔一声停下脚步,顾岳源从我的身后绕过来:“你有没有听人说过,岳母大人对女婿的事情最是上心了,现在她以为我是你男朋友,肯定会倾尽全力在剧本上。”

他的表情一本正经的,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半天,他的脸上浮起微笑:“你是不是有点失望?”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得意地挑挑眉,走在了我前面。

过斑马线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我被他吓了一跳,看看红绿灯,是绿灯。

他突然用很严肃的口吻说:“喂,我刚才说的话是开玩笑的。”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的表情严肃一如口吻:“接下来说的话才是真的,付家好小姐,你要不要考虑,和我交往?”

4、

回到家,我妈还没睡,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我拧开卧室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晚上的事儿你别当真,是沈辰他们开玩笑呢。”

我妈很平静:“看出来了。”

她补充一句:“但我希望是真的。已经过去三年了。”

我没有答话,走进卧室,关上了卧室门。

再出去的时候,客厅灯已经关了,我悄悄地拿起浴巾走进卫生间,洗完澡回来的时候看到手机屏幕在闪,是顾岳源的短信,简短的两个字,晚安。

顾岳源跟我表白的时候,我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

刚才我妈的意思我明白,她说已经三年了,是说苏黎世已经去世三年了,无论我是因为被辜负而伤心或是因为他死亡而难过,逝者已矣,墓木已拱,我没有必要沉浸在悲伤的情怀中独身。我之所以没有回答她,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告诉她我这三年单身不是因为苏黎世?她肯定不会相信,她自己情浓情重,为一个付星荏耽误一生,大约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更遑论她的女儿。

但是事实真的并非如此,被辜负的悲伤,或是被抛弃的不甘,都已经在苏黎世死的时候烟消云散,虽然偶尔想起苏黎世我还是会伤感,但不至于为他十年怕井绳,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多矫情!

我想我多少还是继承了一点付星荏的冷血铁心,就像继承他的美术天赋那样,这可真让我沮丧。

这些说了她也不会信,自从她和付星荏分手,我和她之间隔阂越来越多,很多事情很多心思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解释清楚,而我,实在懒得解释。

攥着手机躺在**,想起顾岳源,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上网,恰好浣浣还没睡,我犹豫了一下,把晚上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发来一朵玫瑰表示恭喜。

我纳闷:“我好歹也是双十年华,你们怎么都那么急着推销我出去,有个人表白就恨不能直接催我领证呢?好歹也问问我什么意思吧。”

浣浣发来一句话,我一看立刻哑口无言。

浣浣小姐金口玉言说道:“你要是潜意识里对人家没感觉,敢用那样的态度对待老板?”

浣浣小姐的话直入雷鸣电闪劈开我混沌脑壳,被她的话震的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早晨是被我妈叫醒的,她已经做好了早餐,吃完饭她把一个文件袋递给我:“给顾岳源的,你代我拿给他吧。”

路上我打开看了看,是一本年代久远的剧本,被水笔标画的五彩斑斓的,还有一盘光碟,是岳明薇唯一出演的那部电视剧的光碟。

我妈还真是有心,这部电视剧的制片方早在十年前就经营不善破产,所以这部戏的视频资料很难找到,大概因为这是她的第一部作品所以她才有收藏,现在遇到岳明薇的儿子,特地相赠。

看到礼物,顾岳源也很感动,那本剧本更是让他感动得无以复加,原来那剧本里有他母亲的标注,看来岳明薇真的是个很用心的演员,如果当初没有嫁人,前途或许未可知。

一整天在公司闲来无事,我在网上到处闲逛,和浣浣聊天,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我却不想走,只在公司磨蹭。

磨蹭到办公室里的人都走了,我关了灯,坐在黑暗里发愁。

突然灯被打开,顾岳源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你还没走?”

我饿得有气无力:“不想回家。”

在上海做了两年无业游民,不回老家,怕的就是和母亲朝夕相处,要不是为了收拾顾岳源这里的烂摊子,我也不会请我妈出山,搞得现在自己只好在公司躲难。

他没多问:“那去我家待会儿?”

外面在下雨,下得还挺大,幸好顾岳源的司机今天在,他的家离公司很近,只有一刻钟左右的车程,车驶进一个小区,我环顾小区四周环境:“啧,原本以为你是超级富二代,住独立小别墅,不在多伦路也在黄浦江边,没想到竟然住这种平民小区。”

他面不改色毫无愧怍:“嗯,告诉你个更坏的消息,这里的房子我也只是租的,不是买的。”

我悚然:“原来你是个穷光蛋开的是皮包公司!”

他笑而不语,走到电梯前,电梯门上贴着一张‘正在维修中’的字条,他只好带着我爬楼梯,我爬的气喘吁吁:“喂,我们这样一点也不偶像剧哎。”

他停下脚步回头从上到下瞟我一眼:“演员气质决定戏的气质,你见过哪部偶像剧的女主角是个谐星?”

我!靠!

还好,打开门不似外面寒酸,顾岳源毕竟是富贵公子,以魔都人民平均住宅面积算,他住的可算宽敞,我喜欢他的客厅,多么奢侈的、真正的客厅,沙发与电视之间有可以让人翻滚的空余,我喜欢得就地坐下来,伸了个懒腰:“真好,可以在这里做瑜伽。”

顾岳源端着一杯水走过来,在我身边盘腿坐下,把水递给我:“你喜欢做瑜伽?”

我接过水:“我喜欢最后那一式。”

电话突然响起来,是我妈,问我怎么还没回家,是不是被大雨堵住了,要不要去公司给我送伞,我只好扯谎,说公司今天有急事需要加班,如果工作结束的早老板会送我回去,如果结束得太晚就在公司凑合一晚,让她不必等我。

挂掉电话,顾岳源一本正经地说:“你的鼻子变长了。”

我没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喝水,顾岳源叹口气:“还真是应了那句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你和你妈的关系不好?”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打哈哈:“大多数人活到这个年纪都是这样啊,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一言以蔽之,可以为他们赴汤蹈火,却未必愿意和他们一起煮汤烤火。”

顾岳源看着我,八成他已经猜出我没有说实话,但他是个君子,只是笑了笑:“什么这个年纪,二十出头装什么老成。”

顾岳源的家里竟然有厨房,且不是摆设,真叫人吃惊,我说:“你难道还有中华小当家的神秘属性?”

他打开冰箱看看里面的存货:“不敢当,比中华小当家还是逊色一点的。”

事实证明他在厨艺上只是比普通男人好一点而已,最擅长的不过是番茄炒蛋这种国民家常菜,不过架势却唬人的很,淡定从容有条不紊。他站在流理台前从容不迫地搅蛋液预备煮两碗番茄炒蛋盖浇方便面,我倚在门框上咬着苹果看他干活,突然间有点鼻腔酸涩。,往下压了压这点小情绪,我说:“有一件事情需要说明一下,我有过初恋的。”

顾岳源没有回头,只是声音里带着笑意回答我:“那你赚到了,我可是初恋。”

我扔掉苹果核冲上去掐他脖子:“胡说八道,你以为我忘了你那块丝巾是给女朋友买的?”

他被我掐得直咳嗽:“误会误会,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有空再讲给你听。”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真是一点也不偶像剧,顾岳源是用价值上亿的大型交通工具地铁送我回家的,分手时我再次感叹;“没有宝马香车的高富帅不叫高富帅。”他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轻轻打开家门,屋子里漆黑一片,看来她已经睡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关上门手机就闪了,是顾岳源的短信:早点睡。

脸上不自觉地浮起笑,然而还没完全笑开,下一条短信就到了:明天上班别迟到!

5、

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故意晚归的意图是不是被我妈察觉到了——文艺工作者本来就心思敏感细腻,在上海待了一个多星期后,她提出来要回老家,说是不喜欢上海的环境,剧本进展的不顺利。

她离开上海前一天,我在上海的朋友们恰好都有空,于是集体为她践行。

顾岳源、沈辰、浣浣、宋谨……甚至连骆驿都来了。

作为付星荏的学生,骆驿对我妈这个下堂糟糠倒是尊敬有加,因为沈辰的缘故,原本我没有打算请他,但是没想到我们预订的酒店那天他也在,他还算给我面子,没有当场和沈辰打起来,只是装作谁也不认识谁。

一顿饭就这样心怀鬼胎不咸不淡地吃着,除了浣浣时不时耍宝,讲点八卦调节下气氛,连顾岳源都因为骆驿的突然闯入而谨慎地尽量保持沉默,只是不忘在筷子上给我妈献殷勤。

突然间骆驿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抱歉地一笑,站起身来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我攥着筷子的手忍不住紧了一紧,骆驿坐在我和我妈之间,我看到了手机屏幕,估计她也看到了。

来电话的人是,付老师,付星荏。

我悄悄看了一眼我妈,她的脸色倒还平静,但攥了筷子的手出卖了她,一时间有点心酸,我没来得及细想,伸手挽住顾岳源的小手臂:“妈,有空我和顾岳源去老家看你。”

顾岳源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浣浣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沈辰得意地看了我一眼,宋谨情绪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我硬着头皮,终于等来我妈回魂后欣慰的一眼,我长舒一口气,刚想撒开顾岳源的手,却被他反手捉住,十指紧扣:“阿姨,我和家好有空就会去看你的。”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干燥温暖,我略微挣了一挣,没挣脱,只好小声跟他说:“你握着我手我怎么吃饭?”

他笑眯眯的:“我夹给你啊。”

说话间从盘子里夹了一只虾递到我嘴边,我妈看到,笑了一笑,浣浣做一个呕吐的表情:“秀恩爱分得快。”

虾停在嘴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我尴尬的要命,一转眼看到宋谨正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连忙站起身来:“我要去洗手间。”

我一个人在洗手间里匿了大半天,琢磨着刚才的事情,很显然顾岳源是故意做戏,而且不是做给我妈看的,他可并不是一个肉麻的人,互相讽刺才是我们相处的日常,他更不会刻意在长辈面前表现肉麻,那么,嫌疑观众就只有宋谨了,估计他看出点什么了。

难道宋谨的伪装这么容易被察觉?可笑我竟然稀里糊涂了这么多年,大概是宋谨平时在我面前做戏做得太圆满,他和白鹭一向是我朋友圈里相敬如宾的典范,对白鹭可谓体贴周到关怀备至,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小纪念日乃至白鹭父母的生日他都记得一清二楚,白鹭又是这么一个我见犹怜的女神级人物,我一个小小谐星,哪敢大着铜盆脸思想宋谨不爱飞天爱乐俑?

看看手表,已经进来一刻钟了,再待下去恐怕小伙伴们会进来找人,我只好洗把脸走出去。

结果迎面就遇上宋谨,打从丽江回来在餐厅的那次见面后,我和他还没有单独再见过面,就连这次,都是因为他也是小江城人,我妈来之前,宋阿姨托付我妈替他看看宋谨。乍一相遇有点尴尬,片刻沉默后宋谨淡淡一笑:“什么时候和骆驿分的手?”

我如实相告:“从丽江回来的那天。”

他若有所思:“哦,那天我们见过面。”

我不知该如何回话,白鹭在我这儿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但是在宋谨那里呢?情况未明,他如今是依旧认为心怀鬼胎的只有他自己,还是已经知道我们彼此都心怀鬼胎?真叫人犯难。

到底还是他先开口:“和顾先生怎么认识的?”

我长舒一口气:“在丽江认识的,他救了我和浣浣。”

我没有再多说,宋谨也没有再多问,他只是点点头:“挺好的,我看他人很好。你快回去吧,他在等你。”

我如释重负,急匆匆离开,走到拐弯处的时候忍不住回了一下头,走廊尽头空****,只有花瓶寂寞地站在那里。

回到桌子前才发现沈辰不见了,浣浣说沈辰有事先走了,过了一会宋谨回来了,饭已经吃得差不多该散伙了,顾岳源喊服务生买单,宋谨浣浣分头回家,我妈也说她自己回去收拾行李,让我和顾岳源一起去散个步消化一下。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顾岳源锐利的眼睛一眯:“刚才那个,是你初恋?”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否认:“宋谨是我同乡,他的初恋是你表弟的老婆。”

顾岳源讶异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但依旧头脑清醒挑捡我话里的漏洞:“他的初恋是白鹭,这不代表你的初恋不是他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什么的。”

我打断他的话:“你放心,我的初恋有生之年绝对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