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在丽江那间客房的留言簿上看到顾岳源的留言,我就猜想他的工作肯定与影视业有关,我曾经猜想他是群演,是剧务,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制片,或者说,老板。
在公司里,他穿了一身正装,挺括的黑西装蓝衬衣,端的是一表人才,或许是不用再向我伪装身份的缘故,自然状态下的顾岳源显露出一个有钱人和管理阶层应有的气质,自信,挺拔,甚至带一点凛冽耀眼的锋芒,看我目瞪口呆,他挑挑眉:“怎么,不认识我了?女朋友。”
他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音,脸上浮现出戏谑的笑容。
我又觉得丢脸又觉得恼怒,在到底是拍案而起还是掩面遁地之间犹豫不决,顾岳源却一挥手,换了一副面具,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好了,现在面试开始。”
我直了直脊背,端正坐好。
“做个自我介绍吧。”
“付家好,二十四岁,大学本科学历,本科专业编剧。”
“前一份工作?”
“无。”
“看简历,你两年前就毕业了,为什么没有立刻工作,而是待业了两年才来找工作?”
“毕业那年我原本打算考研。”
“失败了?”
“没有,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我没有去考场,放弃了考研。”
顾岳源的手指习惯性地敲了敲桌子,没有对这个笼统的“某些原因”继续询问,我长舒一口气,总不能跟HR说这个某些原因是我那天早晨起床起晚了吧?
顾岳源继续发问:“那么,恕我冒昧,你准备考研是在毕业当年的事情,也就是说,两年前的六月你大学毕业,因为预备考研所以暂时没有工作,但是,据我所知考研日期是在当年的12月份,也就是说,毕业当年你的考研计划就已经告一段落,那么,这两年来你为什么也没有工作?”
原本对他的欺骗我就藏了一腔怒火,听到他这番质询简直忍不住要掀桌子:“你到底是在面试还是在做笔录?我这两年为什么不工作干卿何事?”
我真佩服我的涵养,一句关你屁事都到嘴边了又硬生生压下去,换了一句文明的干卿何事。
顾岳源一脸的严肃:“当然,这从侧面反映了你对工作的态度,没有一个老板想要雇佣对工作毫无热情只是想撞钟混日子的员工。”
我站起身来转身就走:“老板你好,老板再见,马上就整点了,我先出去撞个钟。”
顾岳源在我身后“扑哧”笑出声来,我恼怒地回过头瞪他,他快步走过来,把被我拉开了一半的门又推回去:“付小姐,请淡定。我这只是每个HR都会做的例行询问而已。”
我冷哼一声:“倒更像是警察做笔录的例行询问。”
他扑哧一笑,把简历一推:“好了,本警官的询问结束了,现在以你的‘男朋友’身份对你表示下关怀。”
我嫌弃地看他一眼:“别套近乎,和你不熟,骗子。”
他双手一摊,满脸无辜:“我哪里骗你了?”
我语塞,仔细想想倒真是,什么群演剧务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揣测,他从没承认过。
他看着我,露出狐狸一样狡黠的笑眯眯表情:“我这个人优点不多,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诚实。”
我看着他,恨得牙痒痒。
他突然又脸色一变:“付小姐,你的理想月薪是多少?”
他画风转变的这么突然这么频繁,我真担心他会系统崩溃,我谨慎地报出一个数字,他长舒一口气:“在可承受范围内。”
他的言下之意,是他打算录用我?
他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送一份合同到我办公室。”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虽然没有工作过,但我考研刚失败那段时间好歹也面试过几家公司,从没见过一家比这更随便的,我谨慎起来,提防地看着他:“你这不是皮包公司吧?”
他有点不好意思,凑近了小声跟我说:“不瞒你说,我们公司刚起步,逮住一个能用的人是一个。”
他倒挺诚实,我皱眉:“可是你看中了我什么啊?”
他打量我一眼:“看中你双十年华貌美如花。”
我佯装惊恐后退一步:“您自重,我可不当公关小姐。”
他噗地笑了:“难怪你朋友说我们可以组团去说相声。”
他正色道:“不开玩笑了,我录用你当然有我的道理。老实说,我做影视完全是个人爱好,对于这个产业这个圈子我几乎一无所知,在丽江的时候我们有过接触,吃饭的时候我听到你和浣浣一直在聊娱乐圈八卦,如数家珍。”
我不屑地哼一声,那可不,浣浣是专业高级水军,多少娱乐圈明星炒作案例出自她手经她眼皮。
顾岳源拿起简历:“而且,你的大学专业是编剧。虽然公司在起步阶段,不敢贸然启用你这种没有作品空有理论的新人,我们编剧会找外援,但是我想,你应该会看剧本吧?”
他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不得不信服,我只好暂且放下阴谋论。
有人敲门,年轻的秘书小姐拿着一份文件走进来放在桌上,顾岳源示意我:“你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需要再商量的地方。”
我拿起来粗略地看了一遍,基本没什么问题,顾岳源递过笔,我唰唰签上名字,他拿过去看一眼,一手签上自己的名字,一手冲我伸出来:“身份证。”
秘书小姐拿着身份证去复印,卖身契已经签订,我们隔着一张桌无聊对视,顾岳源突然扑哧一笑:“哎,你说,像不像登记结婚在等结婚证?”
我恶狠狠地回答他:“不,像签离婚协议!”
2、
等到合同的所有细节都敲定,我收起自己的那份,站起身来转身想要离开,却被他喊住:“你去哪儿?”
我莫名其妙:“回家啊。您别欺负我没工作过,我朋友告诉过我,从录用到正式上班可以有一段准备时间的。”
顾岳源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嗯,好,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给你一个半小时的准备时间,下午一点请准时来报道,我会让后勤收拾好你的办公桌。”
我被他的无耻惊得目瞪口呆,他坐回到椅子上,斜斜往椅背一靠,满脸得意的狡黠:“我比较周扒皮嘛。”
我愤怒地简直想要对他竖中指,他像是看穿我的心思,抿一口茶:“好员工守则,请适当尊重你的老板。”
我转身推门,他略略提高了声音:“喂,要不要老板带你熟悉下园区地形?”
我当然不会接受他的‘好意’,结果就是,我在这个每幢楼都长得一模一样的园区,迷路了。
甚至没有找到便利店,我饥肠辘辘,在园区里没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眼看就要到上班时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转过身,顾岳源惊讶地看着我:“好巧啊。”
我灰溜溜地跟着他回公司,他问我:“你迷路了?”
我嘴硬:“没有,只是想要熟悉一下地形。”
他哧地轻笑一声,像燃烧了半天最后哑火的烟花引线,我瞬间从脸红到耳根。
回到公司,我的办公桌已经收拾好,顾岳源说:“准备一下,五分钟后会议室开会。”
直到坐在会议室里,我才意识到,顾岳源真的是一个新兴影视公司的老板,坐在会议室里的他与在丽江和刚才面试时完全不同,我蓦地想起一句话——认真的男人最英俊。
会议的主要议题是关于公司即将全力筹备的电视剧项目,所谓即将筹备,意思就是,没有剧本,没有演员,只有一个大概的策划,策划人即是我的老板顾岳源先生。
顾岳源先生向我们演示了他关于这个项目的PPT,我边听边琢磨,他之前跟我说自己对这个圈子完全没有了解看来是真的,幸好浣浣不在这儿,否则以这个专业水军的刻薄程度,肯定会把顾岳源的天真讽刺得体无完肤。
好的演员是成功的一半,PPT演示结束后顾岳源让在场诸位提名自己心中适合的演员人选,我再次充分认识到了,这个公司,不仅老板对贵圈一无所知,员工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他们的主角提名里,有主演电视剧十有八九收视欠佳的,甚至还有几乎毫无市场号召力手里已经积压了数部电视剧卖不出的演员,还有以预算而言完全不可能请到的超级大咖,即使我最初是抱着混日子的心来的,听到半道也终于忍不住开始插嘴。
一插嘴就一发不可收拾,先是凭借和浣浣聊天时候的记忆,后来干脆打开电脑直接搜寻数据,到最后我几乎否定掉了所有的提名。
在场众位,竟然对我说的东西半数不知情,我不由地想起来面试前和浣浣的一段对话。
我问她:“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她回答我:“不需要,贵圈多的是趁影视热跳进来捞钱的傻逼。”
会议结束,顾岳源路过我身边,低声说:“你看,我录用你是没错的。”
回到办公室,我立刻打开QQ和浣浣分享刚才的会议内容,称赞她果然是娱乐圈小百度,浣浣非常得意,告诉我,这可不只是她做专业水军的积累,更得益于她的粉丝身份,作为娱乐圈生态系统里看似非常不起眼甚至极有可能被忽略的一环,粉丝其实是非常不容小觑的,一个优秀称职的粉丝,比如浣浣小姐,她自己建立的娱乐圈各明星各影视剧档案,其系统程度完善程度深度广度非一般不专业小公司可比,浣浣小姐可是能够把近三年内所有卫视台黄金时间段电视剧收视率记忆完全的一朵奇葩。
我发一个点赞的表情过去:“浣浣小姐威武,爱感动天!”
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我转过身,顾岳源就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狐狸笑地看着我:“上班第二个小时就摸鱼聊天,付小姐胆大包天的很呐。”
被抓个现行我无言以对,他却转了话题:“跟我来。”
我低眉顺眼地跟他进了老板办公室,他像审视一块猪肉一样审视着我,过了好久,像是终于找到了检疫合格的章子:“既然你那么闲,不如再多做一项工作,你大学专业是编剧对吧,从今天开始你就负责审剧本好了。”
之前面试时候顾岳源说过,公司目前没有专业专用编剧,需要找外援,我现在就是要审核外援编剧们送来的剧本。
经过那场会议,我已经有了身为本公司员工的自觉,我在他面前坐下来,开启严肃模式:“好,我需要了解一下策划人也就是老板你,在心里是怎么对我们要做的这个项目定基的,你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剧出来,什么风格……”
讨论完已经是半个小时后,我舔一舔干燥的嘴唇,他微笑着把自己的水杯推过来:“你认真工作的时候好看多了。”
我差点被水呛到,他抽一张纸巾递给我:“说真的,你长得真的还挺好看的,做幕后有点可惜,要不要考虑在这部戏里演个角色?”
我谨慎地说:“不用了,我又没有表演经验。”
他低低一笑,笑的我汗毛倒竖莫名其妙,他却站起身来:“好了,去工作吧。”
我被他的奇异举动搞的心里发毛,乖乖地起身,他却又叫住我,冲我伸出手:“初次合作,请多关照。”
他的笑容很好看,温暖明亮如同床头的台灯,我傻乎乎地伸出手,他的手上有一点薄茧,沙沙的,很干燥,很暖。
其实他是个好人,助人为乐,勤勉,还有一点男孩子气的天真,回自己办公室的路上我一路想,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或许应该当个称职的好员工。
如果没有在门口遇到付星荏,我想我或许真的会成为一个好员工的。
我看见付星荏推开公司门走进来,径直朝顾岳源的办公室走过去,他没有看见我,我却看他看得真切。
他径自走进顾岳源的办公室,熟门熟路,就像我小的时候,他还和我们住在一起时,每次回家来都会先进画室。
他和顾岳源是老熟人!
我的脑海中立刻拉响警报,我想起了和顾岳源的相识经过,充满了各种巧合,如果这些都还可以用缘分来解释,那他为什么要搅局我和青年才俊建筑师的相亲?面试时候沉浸于被他欺骗的震惊和愤怒中,我完全忘了这件事,都没要他开口解释。
又一个付星荏的狗腿子!
我愤怒地转身就走,等电梯的时候又觉得不甘心,这些年和付星荏的较量一直是我输,每次都是他谈笑间把他所认为的不适合我的男朋友们灰飞烟灭,事了拂袖去,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傻呆。
这次我决定反击,就算是输,至少也要输得漂亮点。
3、
我在便利店里灌了两瓶芬达强压下愤怒,看着付星荏的车开出园区,然后回到了办公室。
顾岳源的QQ头像已经狂闪了半天,点开来他发的是一个邮箱和密码,是公司与各编剧往来的邮箱。
顾岳源说,公司目前没有成熟的编剧部,需要请外援,让我看一下邮箱里各编剧寄来的作品,总结一下各自优劣汇报给他。
来得正好,我正愁不知该如何报复他呢。
我打开邮箱,把每封邮件的附件都下载下来,粗略浏览了一下,然后开始用词极尽刻薄地胡乱回信。
等回复到最后一个邮件,基本上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不知不觉时光飞梭,连敲了两个小时的字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精神亢奋到飞起,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在网上搞骂战,确实是减压好方式。
我敲字敲的热血沸腾几乎飞升,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间顾岳源已经走到我身边,清亮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没想到你工作这么努力,公司之福啊。”
我吓了一跳,手一抖,迅速把写完字的部分拉了上去,回过头看顾岳源,他的脸上带着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的安慰微笑,我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来他没有看清楚我邮件的内容,我长舒一口气,问:“有何贵干?”
他看看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下班后先不要走,等我一下。”
他走后,我敲完了邮件最后一个字,点击发送。
既然他不仁,休怪我不义。
顾岳源留我下来,是为了请我吃饭,我心里冷笑,表面上却装的欢欣鼓舞:“新员工福利?公司那么人性化啊。”
他笑而不语,电梯到了,他按了一楼,我惊讶:“你车没停地下车库?”
他没有说话,到了一楼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我不会开车,今天司机请假了。”
公司地处偏僻,我们等了半天都没有出租车经过,顾岳源抱歉地说:“没办法,走着去吧。”
走就走吧,天气晴朗有风习习,可悲伤的是,我们总不能沉默地走完这一程,两年了,我身边的男性朋友只有宋谨和骆驿,宋谨很沉默,骆驿很忙碌,就算要聊天,我和宋谨有大把的往事可聊,和骆驿有大把关于付星荏的槽可吐,可是这位顾先生,我和他刚认识不到一个月,他还是我的老板!
对老板和老师的敬畏恐惧是人与生俱来的两种本能,更何况我还刚做了破坏顾岳源生财大计的坏事,心里有鬼,一路僵硬得像个木头人。
顾岳源请我吃饭的地方是一家本帮菜餐厅,他没阻止我点菜,这一点让我对他好感值上升,当然,不能抵消对他甘当付星荏狗腿的恶感。
果然,菜才刚上了一半我就吃饱了,我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我喜欢的菜被顾岳源慢条斯理端庄优雅地塞进嘴里,气得胃都要疼了。
三分钟我意识到我的胃疼不是生气的错觉,而是真的疼,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扳着桌子,疼得满头大汗,蜷缩得像盘子里硕果仅存的那颗炸虾子,顾岳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艰难地抬起眼皮说了一句胃疼,然后一个倒栽葱扑到了桌子下面。
我病恹恹地躺在病**,顾岳源坐在椅子上削苹果,削一段抬起头来看我一眼,他憋着笑,脸都憋圆了,我终于忍不住怒拍桌子:“笑什么笑!我是文科生,分不清胃和阑尾的位置有什么奇怪的?”
顾岳源终于笑出声来:“你胃下垂得可真厉害,哈哈哈哈哈哈。”
要不是刚做完手术,我真想跳下去一脚踢飞他。
医生的到来及时阻止了我的犯罪行为,白衣天使是来告诉我术后注意事项的,不要保持一个体位躺在**,可以适量在**做做运动,术后会出现排气现象,有排气现象后才可以进食,最好进食流质食物,一周内不要洗头洗澡……
白衣天使一本正经,我的脸却红了又白白了再红,顾岳源更是已经快要笑昏。好容易医生讲完了,他一走出去关上门,我立刻抽出一个枕头朝着顾岳源砸了过去,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嘶得倒吸一口凉气,趴在**疼得掉了一串泪珠子。
顾岳源止住笑,安慰我:“别担心,准你一个星期假,带薪的,全薪哟。”
哟你妹哟,我趴在**默默想,等到你接到那些编剧们的电话,别说全薪病假了,不想打死我,都算你宰相肚里能撑船。
玩笑归玩笑,顾岳源有点担忧地看着我:“你不是上海本地人吧,在上海有亲戚朋友吗,谁照顾你?”
伤口疼,不能吃东西,这些都还好,最要命的是一个星期内不能洗澡,这可是盛夏天,南方的盛夏天,又热又潮,一天下来人拧一拧都能拧出一盆酸汁子。还是得找个人来照顾。
我可不想告诉我妈,她在老家,我不想让她担心。
沈辰行踪飘忽不定,看来只好找浣浣,幸亏她最近失业,我语气虚弱地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在医院,请她速来。
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我送客:“老板你回去吧,我朋友一会就来。”
顾岳源站起身来,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然后走了。我自己无聊地在**玩了半个小时的消消乐,浣浣终于来了。
真难得,我没有在电话里叮嘱她,她也买了吃的,而且不是辛辣的也不是面食,而是医生嘱托的流食,我感动涕零,摸着她的脑袋慈爱地说:“吾家有女初长成,不再拨一拨转一转,都学会举一反三了。”
她躲开我的魔爪,呸一声:“不是我买的,我刚在医院门口遇到了顾岳源,他买的,让我带上来捎给你。你们怎么还有联系啊,人家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家好,挖社会主义墙角破坏和谐社会建设的事情咱可不能干。”
她舀起一勺粥,吹一吹,然后送进了自己嘴里,咂一咂:“好喝!”
我气得伤口更疼了,忍不住弯腰捂住了肚子,浣浣大惊失色:“哎哟卧槽,你你你,你刚才做的什么手术,不会连人命都搞出来了吧?”
我捂着肚子趴在**疼得哼哼,懒得和她斗嘴。
最后我们分着吃完了那碗粥,不得不说这粥的滋味真好,我把碗底刮得锃亮,心满意足地对浣浣说:“明天还吃这家的粥。”
浣浣扯两张纸巾:“说得轻巧,那家店生意超级火爆的,好多人排队,我看顾岳源排了好久的样子。”
听到这句话,再想想我下午写的那些邮件,我有点心虚,躺在**安慰了自己半天是他先助纣为虐的我不过是武王伐纣高举义旗师出有名……叨叨了半天才终于睡着。
结果半夜做了噩梦惊醒,我坐起身来,浣浣正躺在一边的折叠**睡得很香,我忍着疼悄无声息地下床,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扶着墙走了出去。
午夜的医院寂静无声,我胆子小,大学时候看过一篇写医院深夜的恐怖小说,被吓得心理阴影到现在,不敢瞎溜达,怕一不小心走到太平间,只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透透气。
拉开窗户,看到对面的大厦,我忍不住楞了一愣,然后胸腔里突然开始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踉跄了两步坐在地上,深深呼吸了好几口空气才终于平复下情绪。
太眼熟了,对面的大厦太眼熟了,两年前,苏黎世就死在这家医院里,我得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下了手术台,他伤得太重,医生无力回天,他被盖在白床单下推到太平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我的身边经过,没有追上去,像是被剜去了膝盖的孙膑,当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时,终于忍不住瘫坐在地上,当我再次站起来时,往窗外一望,望见的就是眼前这座大厦。
两年了,它还在这里,还是一座歌城,通宵达旦张灯结彩,无数人在这里醉里死醒又生,然而在医院里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告诉过自己无数次,忘了这个负心汉,向前看,但是却总忍不住想起他,午夜时分,人脆弱得仿佛初生婴儿,各种坏情绪和回忆就像病菌,纷至沓来无孔不入,让人无法抵御只能缴械投降,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胡思乱想了好久,等到终于回到现实世界站起身来,却听到手机里传来顾岳源的声音:“喂,家好,说话啊,你怎么了?”
原来我一不小心拨出了他的电话,我吸一吸鼻子:“没事,打错电话了,你还没睡啊?”
他沉默了一下,回答我:“是啊,你呢?”
他的声音很温柔,我忍不住讲实话:“做噩梦吓醒了。”
他半夜睡不着,乐得和我瞎唠:“做什么梦了?讲出来听听。”
我找了个长椅坐下来,开始跟他讲我的梦,梦里我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去参加高考,进考场要过九九八十一难,只有一条路,比华山一条道还要险陡,是一条垂直的金属梯子,下到一半时,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下去,然后我就踢着腿惊醒了。
顾岳源闷声笑,半天,说:“恭喜你,这说明你还能长高。”
讲完梦我也困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听到我的哈欠声,说:“我要去睡了,你也回去吧,晚安。”
挂了电话往病房走,我再一次唏嘘,明明是枚大好青年,为何偏偏要做付星荏的狗腿。
4、
第二天顾岳源来的时候我还在睡。
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吓了一跳,僵尸一样坐起来:“你看什么看?”
顾岳源往椅背上一靠:“我在观察你的眼球运动。”
我骂他一句无聊,问她浣浣去了哪里,他说浣浣去办出院手续了。
“我是来接你出院的。”
我肚子饿得咕噜叫,有气无力地道谢:“谢您呐,今天您司机上班了?”
他突然从身后拎出个保温盒:“昨天那家粥。”
我眉开眼笑,趁浣浣不在,风卷残云把一碗粥喝了个干干净净,浣浣办完手续回来的时候,战场已经打扫干净。
我们坐顾岳源的车回家,一路上浣浣不停和顾岳源搭讪:“顾先生,你对我们家好这么殷勤,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顾岳源脾气倒好,笑一笑:“关心员工,应该的。”
浣浣拍一拍顾岳源的肩膀:“老板你赚了,我们家好专业素质过硬,从小还受她妈和我的艺术熏陶,绝对是个以一当十的好员工,怎么样,我们家好工作肯定做得很不错吧?”
提到工作,我的心里咯噔一声,偷觑顾岳源,他神色如常:“是啊,家好工作努力勤勉,虽然只工作了一天就进医院了,但是那一天也做了不少事呢。”
我长舒一口气,看来那些编剧们还没打电话骂他,希望编剧们反射弧再长一点,至少别现在给我捅出这档子事,如今我有伤在身,可打不过他。
为了照顾我,浣浣搬来和我同住,她今天早晨回了一趟自己家,已经收拾好东西放到了我家。
浣浣和顾岳源搀着我上了楼,打开门,我在沙发上坐下来,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家里只有自来水,你要是得闲呢,就等我们烧个水请你喝杯速溶奶茶,要是忙呢,就先回公司吧。”
浣浣用手肘撞一下我:“好歹是你领导,尊重点。”
领导?我可正想着怎么炒了他呢!顾岳源踏进来一步,把不知道什么东西放在茶几上:“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他转身走了出去带上门,我挣扎着摸过茶几上的东西,原来是一瓶钙片,我蓦地想起昨天晚上给他打电话说起睡觉时做噩梦腿抽筋的事情,刚才喝掉的那碗粥还暖着肠胃,我叹一口气,把钙片放回茶几上。
我在家里养了一个星期,直到伤口痛感消失,顾岳源打电话给我:“假期结束,明天请回来上班。”
直觉告诉我,东窗事发了。
果不出我所料,一回到公司,顾岳源就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后,脸阴沉地能滴出雨来,我一进去,他就问:“现在能解释下给编剧们的回信是怎么回事了吗?”
现在?听他这话的口气,发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胆战心惊地问:“你是哪天发现的?”
他绷着脸,半天才说:“你进医院的当晚,半夜人家打电话骂我。”
我“扑哧”笑出声来,原来那天晚上他不是没睡着,而是半夜睡得正香被电话吵醒,让人给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刚挨完骂就接到我误拨的电话,还装老好人听我说了一个荒诞不羁的梦,笑够了,我说:“老板您心机够深演技够好的啊,装了整整一个星期哪。”
他黑着一张脸:“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能给我个理由吗?”
我冷笑:“得了吧,别装了,我看见付星荏了。你告诉他,少管我的事。”
顾岳源一脸懵懂:“付老师?他和你什么关系?他管你什么了?我是认识他没错,他是我大学的客座教授。我在争取他做我一部戏的美术顾问。”
他的眼神坦****,让人没法怀疑,我不由得动摇了,难道是我搞乌龙了?我问他:“你那天在餐厅遇到我为什么要假冒我男朋友破坏我相亲?”
他没说话,转身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喂,我是顾岳源,有空吗,下午请你喝茶,别忘了带上许意。
挂了电话,他冲我晃一晃手机:“待会请你吃下午茶。”
在咖啡厅看到建筑师青年才俊揽着一个漂亮的姑娘,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我差点就当了别人的第三者。我回过头看顾岳源,顾岳源笑容狡黠的像狐狸:“魔都多妖魔鬼怪,付小姐你可得多多堤防猎艳的花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