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儿虽不是算无遗策之人,但也是懂得做事要留有后手的,而且她的后手,不亮犹自可,一亮,满宠可就直接惊掉了下巴:“侯音通刘?!”
不错,黑齿影寒的后手,正是“侯音私通刘备”!而且不是信口雌黄,而是有真凭实据的。而这实据,便是来自于一个被抓获的,刘备方面的暗桩的供词。这名暗桩说,刘备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在梁祯集团内部发展暗桩。而因刚正而屡遭打压的侯音,就是当年,诸葛亮坐镇荆州时,所重点发展的对象。
如此一来,侯音此前对贾逵、杨秋等人所提出的种种控诉,便全都不攻自破了。因为一旦贾逵、杨秋死了,获益最大的,不正是已经取了汉中,而对关中虎视眈眈的刘备吗?
“不愧是梁征西,宠佩服!”满宠笑着拱手道。
侯音通刘的控告,满宠是不会完全相信的,因为关中地区的情报网络,大部分都是掌握在黑齿影寒手中,因此黑齿影寒想从中捏造些什么,是易如反掌的事。但这,已经足够了,毕竟若是梁祯想要赦免贾逵、杨秋等人,所需要的,也仅仅是一个借口而已。
至于那名刘备暗桩的供词,梁祯大可以当作是他的诬告。当然了,摊上这种事后,侯音在关中,也是待不下去了,至于到时候是回朝闲置,还是返回宛城继续当他的宛城都尉,就全看梁祯是如何想了。
“中丞,侯音涉嫌通刘,不知依中丞之意,该如何处置?”黑齿影寒忽然将话茬抛给了满宠,尽管是她完全有权力,将侯音先下狱,亦或直接按军律处死,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她知道,让满宠出面解决侯音,要比自己亲自出手,要好得多。
满宠捋了捋长须:“依律行事。”
虽然,这话可以略同于什么都没说,但也足够了,因为满宠已经借此表明了态度:他不会保侯音。
五天之后,缉事曹的武吏举着由满宠签发的文书,闯入左冯翊的县衙,将侯音强行带离,并关押在征西将军府旁侧,一间空置的院落之中,虽然,侯音没有被戴上刑具,但他也已经失去了跟外界沟通的能力。
“绍君,如此着急要见缉,可是有什么急事?”将近半个月不见,荀缉的皮肤黝黑了不少,一看就知,是长时间在外活动的所致。
荀绍对这个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堂兄,并没有多少亲近感,反而有一种疏远之感,因为在他眼中,此人太过神秘:“茂公子之意,此次抓获刘军暗桩,缉君功不可没,他欲向魏王,举荐缉君,不知缉君意下如何?”
梁茂确实正如黑齿影寒所教的那样,开始寻觅能为自己所用的年轻人,以作为日后,自己执政时的班底,只不过,他虽然聪慧,但到底还是太过年轻,对宦海之中的许多不能明说的规矩,也还是不懂。
“绍君,缉闲散惯了,早已无心于庙堂,茂公子之美意,缉心领了。”
荀绍听后,心中自是松了一口气:“缉君,自从你到长安之后,动不动就多日不见人影,能否告诉绍,君在忙何事?绍也好看看,能不能助君一臂之力。”
怎知,荀缉听了,却是一个劲地摆手:“多谢绍君之意,不过缉之所为,乃商贾之事,怎敢让绍君放下身段,来相助?”
从古至今,发家之道无非两条,一是出仕,二是经商。只不过这第一条路,对荀缉而言,已是不见得能走多远了,于是他想要有所作为,也就只能选择第二条道路,尽管这第二条路,一向是为士人所不齿的。
果然,荀绍听了,也没有再多问下去,毕竟他可是仕途一片顺坦之人,根本就用不着放下身段,来听这商贾之事。
荀缉的话,荀绍是信了。但当荀绍将这番话转述给梁茂的时候,后者的眉宇之间,却是浮现出一丝猜疑之色。毕竟,梁茂跟荀缉并非你上我下的竞争关系,而是君臣关系。作为君主,自然是希望投靠自己的臣僚,越多越好的。
“在姑姑看来,荀君此话,当信几分?”梁茂没有当着荀绍的面之意荀缉的话,而是将荀缉的话转述给黑齿影寒。
黑齿影寒听后,先是一皱眉,而后反问道:“茂儿,若你是荀缉,你会甘心沉沦吗?”
梁茂一听,脸色登时变了:“男儿当志在四海,怎甘沉沦一生?”
“只是这世上之事,不是每一件,都能顺心的。”黑齿影寒叹道。
这个话题,似乎又让她想起了,她的少年时光,那个时候的她,又何尝不是鲜衣怒马,志向高远呢?但是呢,现实往往就是如此残酷,乃至于当暮年回首的时候,才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当年,所许下的每一个愿望,竟然没有一个,是能实现的。
“可是姑姑,我见你,就很顺心啊。”梁茂终究还是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因为有的时候,他也会说出一些,只属于孩提的话来。
“不,纵使是像大人那样,睥睨天下,心中也是多有不顺的。”黑齿影寒说着,轻轻地伸手抹了抹眼角,“茂儿,先不说这个。若你是荀缉,当你发现,自己难以实现胸中抱负之时,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左传》之中已经给出了官方答案: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最现成的例子,就是法正见刘璋暗弱,故而在刘备率兵进入益州的时候,便离开刘璋,投靠刘备,最终帮助刘备,一平益州,二夺汉中,开拓出刘备操劳半生,都没能开拓的基业。
“姑姑,如此猜测,是否过于武断?”
黑齿影寒又笑了:“宁信人恶,莫信人善。”
曾经,盈儿的世界,也是充满阳光、蓝天和白云的,直到那一晚,本该长兄如父的亲哥哥,剥夺了她的身份,并派出了前来刺杀她的杀手。
“若果真如此,我等又该如何做?”梁茂就算再年幼,也知道荀缉是什么身份,杀是杀不得的,可若是留着他,又始终会是一个祸害。
怎知,黑齿影寒的脸上,却是忧色全无,因为她对暗桩的法则,早已烂熟于心:“暗桩的生命,在于隐秘。一个暴露的暗桩,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原来如此,茂儿谨记。”
建安二十二年初春,梁祯收到了黑齿影寒弹劾侯音通敌的奏疏,并附上了刘备军暗桩的供词。当即,梁祯就气得双眼一黑,差点没有直接栽倒在地上。因为,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素来为自己所看好的侯音,竟然会通敌!!!
直到,他将此事,告知闻讯而来的贾诩,方才稍稍打消了对侯音的猜疑。而贾诩对梁祯说的话,正是黑齿影寒预料道的那样:关中文武素恶侯音,故奏报之真实性,有待考究。
梁祯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便叫来华歆,让他以尚书台的名义,派出专员,将侯音带来邺城,由梁祯本人,亲自审问此案。
“文和,依你之见,贾逵等人该如何处置?”梁祯既然认为,侯音通敌之事,很可能是被人陷害,那对侯音所奏之事,自然是已经相信了大半。
贾诩虽然早就料到,西州集团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但也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贾逵,而且他做掉梁昭的方式,竟然很可能是串通了张飞。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因为西州集团自梁琼和梁昭死后,已是分崩离析,无论董白能否再生育一男丁,也是凝聚不起来的了。
于是,贾诩便转而替贾逵说起情来:“战阵之事,本就变幻莫测。此事虽有诸多巧合,但奈何骑都尉已然殉国,许多疑问,是再难解开。”
“贾梁道名播西州,于西州生民之间,颇有声望,杨秋乃凉州大人,威震氐、羌豪帅。故而欲定雍凉,此二人必不可少。”
梁祯知道,贾诩的这番话,是合情且合理的。因为,跟整个雍凉的安稳相比起来,区区梁昭之死的真相又算得上什么呢?毕竟,这治国可不能靠快意恩仇,而是要靠绝对的理性。否则,就是国灭身死。
“子鱼等最近,屡次进谏,让祯早立储君,依文和兄之见,祯该听与否?”
贾诩知道,梁祯的意思,是问他,究竟是现在就立梁茂为储君,还是再等等,等到董白真的生出一个儿子来,再立这个儿子为储君。因为,梁昭生前,实在太过优秀,他的死,又很是壮烈,故而大大增强了,梁祯对他。对他的母亲董白的好感。
贾诩闻言,沉默良久,终不言语。
梁祯觉得奇怪,便再次追问。贾诩见状,方才抬头道:“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
“哈哈哈哈哈哈哈。”梁祯闻言,不由得放声大笑。因为这话,贾诩早些年,也曾不止一次对他提起过,只不过当时梁祯年龄最长的儿子,还是梁昭。当时,梁祯还以为,贾诩是站到董白那边去了,而现在,看见贾诩推荐梁茂,梁祯也就彻底放心了,因为他心中已经认定,贾诩不党,且忠于他所开拓下的基业。
建安二十二年春末,梁祯以杨修为使者,前往长安,册封梁茂为五官中郎将,正式确立他为魏王世子,同时,梁祯还命杨修,将一只密封严实的大木箱,交给黑齿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