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最容易,被眼前异性的一个闪亮举动而深深吸引,从而在心中,爱上对方。或许对张琪瑛而言,梁昭就是那个,令她在不经意间,爱上的人。
在她的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脸上永远带着自信的笑容,谈吐儒雅,举止从容。更难得的是,他虽然也很年轻,但却已经名动汉中,屡败刘军悍将,依然是一副,数百年前的冠军侯的模样。
只问,这天道为何要如此变幻无常?张琪瑛只感觉,自己不过只是做了一场梦,可当她醒来的时候,眼前那个鲜活的少年,就已经在冰冷的墓穴之中,沉沉地,睡去了。不,他并不在这墓穴之中,因为这墓穴之中的,不过只是一个木人罢了。而真正的他,早已没入那茫茫的秦巴山地之中,再也难以寻觅了。
尽管斯人长眠已久,但张琪瑛却总在心中不自禁地告诉自己,那个少年还活着,只不过是累了,暂时不想从那秦岭巴山之中走回来,跟自己相见而已。于是,她便总不自觉地,来到这浩气园中,静静地跪坐在梁昭的墓前,期待着有一天,他能真的,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只不过,当今天,张琪瑛再次来到梁昭墓前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这墓前,多了一个人——梁祯的女儿梁婉。
梁婉作为当今魏王的女儿,她自生下来,就能跟梁氏的男孩一样,接受最好的教育。而在当下,各显贵之家的子弟,又往往会共同拜读于一位名师门下,在共同享用最为优质的教育的同时,也好让他们之间,相互熟络,以便日后,能够更好地维持父辈的关系网。
张鲁虽是降人,但鉴于他五斗米道天师的身份,以及梁祯要树立,善待降人的旗帜,因此张鲁的子女,也被获准与邺城的其他显贵之家的子弟一并读书学礼。梁婉和张琪瑛,就是在这个时候相识,并最终成为手帕交的。
梁祯常年征战于外,因此在梁家子女的童年里,父亲永远是缺席的,因此作为梁规之后,事实上的长兄的梁昭,就义不容辞地担任起了,父亲的职责。毕竟,长兄如父嘛。因此,梁婉对兄长的感情,亦是很深的。
“妹妹,若是让哥哥见了你这模样,只怕亦不会心安的。”张琪瑛说着,拿着手帕的手,轻轻地碰了碰梁婉的左肩。此时,后者的泪水,已经沾湿了前襟,
“姐姐。”梁婉见来的是张琪瑛,身子一软,竟然直接倒在后者怀中。
张琪瑛也嫌弃梁婉的模样,轻轻地抱住了她。初时,张琪瑛也会像梁婉一样,哭个死去活来,但慢慢地,她发现,自己的眼泪,是再也掉不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流干了。
“妹妹可是想哥哥了?”
梁婉点点头:“若是哥哥在,一定会有办法的!”
“妹妹何事犯难?不妨来与我听听,兴许我能帮到你。”
张琪瑛以为,梁婉所遇到的,不过是一些,只有小孩才会看重的事,但怎知,当梁婉开口之后,她才意识到,梁婉所烦恼的,竟会是一件很可能惊动庙堂的大事。
原来,当今天子在十四岁的时候,也就是兴平二年,便立学者伏完之女,伏寿为皇后。这伏完,这不是一般人,他的妻子,是汉桓帝之女刘华,因此,这样一来,伏完跟刘家天子,可就是亲上加亲。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当今汉帝对伏完产生了依赖,因此在董承等人因衣带诏之案,而被梁祯灭族后。汉帝便让伏皇后,写信给她的父亲伏完,恳求伏完设计除掉梁祯,以保住汉家四百年基业。
但伏完虽为外戚,但却终究不是如何进、董承这般,手握兵马的外戚,而仅仅是一个文臣,哪里有能力,跟当着已经拥众十万,北弹鲜卑,南压袁绍的梁祯相斗?但伏完虽不敢动手,却忘了要将此信销毁,而是一直留在家中。
眨下眼,就到了建安十九年,此时,伏完已经病逝四年,他的爵位与家中的地位则由他的儿子伏典继承。但不知是伏家的主人得罪了下人,还是主人之间的内斗太过激烈,十多年前,伏皇后写给伏完的信,竟然被人给送到了缉事曹。
这还得了?据刘若所说,此信呈上去之后,魏王 震怒!差点就要亲自操刀去抄了伏完的家。好在,贾诩、杨修、董白等人一起上阵,方才让梁祯消了消气。但梁祯消归消气,想要他当做没事发生,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一月之后,伏皇后被废,她与汉帝所生的两个儿子,也被送到缉事曹中幽禁起来。后来,由于梁军在汉中大败,梁琼、梁昭、赵颙等人皆战死,将梁祯的注意力给“锁”在了关中,这事才得以搁置了两年。
但此事,终究是不能不了了之的。现在,重新从关中抽出神来的梁祯,开始思考如何在自己生前,尽可能地巩固自己的地位。他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效法历史上的曹操,将自己的女儿梁婉,嫁给汉帝,以给梁家安上外戚的身份。
但梁氏终究不是没有“黑历史”的曹氏,因为就在几十年前,梁氏的家主,可就是权倾四海的“跋扈将军”梁冀,要是此刻,梁祯再次通过将女儿嫁给汉帝的方式,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会不会引起,朝中公卿的一致反感,进而令自己的地位,更加摇摇欲坠呢?
虽然,梁祯迟迟没能拿定主意,但梁婉心中也明白,自己很有可能,是要被梁祯嫁给汉帝了。因此,素来惧怕宫中那种幽暗、压抑生活的她,又怎能开心?
“妹妹,这人在乱世,就如在水中浮萍。能嫁与皇家,已是万幸之事。”张琪瑛宽慰道。确实,尽管汉帝自继位以来,就一直是一个傀儡,但到底还是没有人敢去碰他的,不敢没有人碰他,就连他的正妻,也就是皇后,也无人敢动。强势如梁祯,也不过是废了伏寿的皇后之位,将其幽禁于掖庭暴室之中而已。
虽然,掖庭暴室幽深荒凉,但衣食也是无忧的,单此一点,就已经比不知多少布衣或站队失败的显户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了——君不见当年的董承,可是满门抄斩,三族灭尽的啊!
这边,梁婉正在恐惧入宫后的生活。那边,梁祯正在跟王朗探讨,自己成为外戚的可行性。梁祯的起点,实在太低,且又背负着罪人之后的恶名,因此,虽然他处处效法曹操,但根基却是永远不可能像曹操那样深厚的了。
别看现在,天下九州五入其手,四海士人也大都归附。但他们之中,又不知是有多少人,因没能遇到更合适的明主,才选择跟着梁祯的,又不知多少,是蛰伏在梁祯身边,只等着他一死,就立刻在混乱的庙堂之上,大展拳脚的。
“魏王有大功于社稷,即便嫁女于陛下,亦没有多少人会不服。”王朗先是肯定了梁祯将女儿嫁给汉帝的想法,但旋即,就提出了自己的隐忧,“只是,依朗之见,祸乱在于魏王身后。”
“唉。”梁祯听后,不由得长叹一声,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地位虽然再不稳固,但至起码,朝中的大部分公卿,是认了他的,但他的儿子,可就不好说了。还是那个原因,梁氏身上,有恶名,而且他梁祯的出身,也太过低微,不过是一介武夫。
要不然,梁祯也不会,将三个儿子全部送上战场,以求让他们跟当年的自己一样,在残酷的战火之中,炼就出兼有文武的高才来,以此对内弹压群臣,对外抵御孙刘。只惜,这文武之才,没有练成,梁祯就先赔上了一个为自己所看好的儿子。
“所以,祯才会让诸子领军。”梁祯无奈地说了句。
王朗闻言,只是微微摇头:“若是魏王想要基业长久,就必先与豪门联姻,并让子孙开枝散叶,如此方是长久之计。”
梁祯知道,王朗的话,无论是上半句还是下半句,都是对的。但真正执行起来的时候,这两句却都是正确的废话。跟豪门大户联姻嘛,先不说梁祯儿女甚少,就算梁祯舔着脸去求婚,许多人也是不肯的——别看梁祯现在是魏王,但大家心中都清楚得很,梁祯没几年了,他死之后,儿子能不能稳住局势都难说,万一梁茂不能稳住局势,汉帝或是孙刘乘势反击,梁家的覆灭,便是必然,那时,若是自己跟梁祯是亲家,那岂不是惹火上身?
“纵观我朝外戚,无有善终者,故而朗,还请魏王三思。”王朗的这句话,就如同一支利针,刺破了梁祯“将女儿嫁给汉帝,梁家的安全,就有保证”了的幻觉。
王朗走后,梁祯又思索良久,最后他叫来文吏,侍奉笔墨。他准备亲自修书一封,发给张郃,看看能不能跟他结成儿女亲家。因为在梁祯看来,盈儿之后,梁宪长成之前,唯一可以镇住二十万梁军的人,就只有张郃了。因此,他必须趁着自己在世的时候,给予张郃旁人所不能给予的利益。以换取,他对自己的忠诚。
只希望,这么做,是有用的吧。梁祯想着,不经意地,瞄了眼窗外的院落,那里小女儿梁汀,正在追着一只彩色的蝴蝶嬉戏,脸上的的那对小酒窝,清晰可见。
她穿上嫁衣的样子,一定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