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雅望,有君子之风。可旁侧捉刀之人,气度森严,岂是常人可比?双要降,亦要降于此君。”

好个王双,一句话不仅将张既吓了一跳,更将在张既身边,扮作握刀侍卫的黑齿影寒,也给吓了一跳。因为他们俩都没有想到,这王双,竟然能有这般见识,乃至于竟然一眼,就看出了两人的差别。

黑齿影寒见被识破,也不再立于张既身后,而是上前一步,与张既并肩而立,而后问道:“德容,此乃何许人?”

“此乃狄道人,以勇力播名,但怎奈,不从官府的征募,反聚拢了一帮恶少年,四下抢掠。屡犯要案。”

张既说的征募,就是将王双征募入伍,作为普通军士去征战的意思,而非对名士的那种征募。因此,作为一个眼力见惊人的人,王双不去才是正常的。毕竟,作为一个普通的军卒,又怎有立下大功,从而被所部校尉赏识的可能?

“你愿随我?”黑齿影寒再上前一步,凝视着王双道。

“双愿在君帐下听令!”王双的语气是非常肯定的,神色也是急切的,因为他已经在心中认定,只要自己能够跟在眼前这人身边,那日后的前程,定是不可估量。

怎知,黑齿影寒却是神色一变:“可以,但你得证明,你有用。”

“如何证明?”王双尽管心知此事不简单,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生出退意。

但王双等来的,却不是答案,而是黑齿影寒渐行渐远的背影。而待到黑齿影寒走出校场后,这校场东侧的小门忽地一开,一什**着虬扎的肌肉的军士鱼贯而入,这些军士手中,均握着碗口粗的实木棍。片刻后,军士们在王双身前站定,而王双也被小吏从木桩上放了下来。

“王双,使君从不收无用之人,想要证明自己有用,就先击败他们。”张既提着跟军士们手中的木棍一模一样的棍棒,走到离王双一丈多远的地方,手一扬,木棍便劈头盖脸地朝王双砸来。

王双也不抬起,左手轻轻一举,那木棍竟被他稳稳地接住。可就在此时,那十名军士竟是一拥而上,根本就不给王双摆好姿势的机会。

而张既,则趁着这一空隙,离开了校场,回到黑齿影寒身边。

“使君,既有一事不明,这王双屡有恶迹,使君为何还要用他?”

黑齿影寒双手撑着栏杆,从这里,她可以俯览整座校场,王双使出的每一个招式,她也能尽收眼底。

“昔年曹参、周勃等,不过沛县市井,若非高帝慧眼识人,这些人,又岂能被世人所知?”黑齿影寒心中,其实是认准了王双的,不过却不是看中了他的勇武,而是看中了他身上那股狠厉之气,只不过王双身上的杀气,太过浓烈,若不加以“抚慰”,就让他留在身边的话,那搞不好,日后就会为他所噬。

张既似乎也猜出了黑齿影寒究竟看上了王双什么,但他作为幕僚,有些事也是不能问的,于是他只好旁敲侧击道:“只是这王双,屡犯要案,如今虽自愿请降。但日后却难保不会变心。”

“所以今日,才要打服了他。”黑齿影寒用力一握栏杆。自古猛将,都如同那鹰犬一般,凶残且贪恋,首鼠两端更是常有之事,但若是能让他认准了你,那只怕你身边,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而你们的敌人,有万千之多,那他也还是会替你战斗到最后一刻的。

因此,对于黑齿影寒而言,让王双心服口服,就是她的当务之急。那怎样做,才能让王双心服口服呢?很简单,王双勇力过人,杀气瘆人,那你就要表现得比他更为凶狠,说白了,就是你手下的爪牙,能力远胜于他,如此便能获得他的惧。

但光靠惧,是绝对得不到一个人的真心的,相反,若是这“惧”力度过猛,还会引起此人心中的恨。因此,要让一个人心腹,还必须加上一个“敬”字。何为敬?简单点说,就是让他发自内心地认为,跟着你干,他能够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

用文化话说就是,让他知道,跟着自己干,能够实现他的人生价值!

而王双的自我价值,就是杀与砸!不错,在他犯下的众多要案之中,没有任何一起,是与财色相关的,但每一起案件,却都会造成众多死伤。

似乎是为了验证黑齿影寒所想,校场上的王双,忽地发出一声怒喝,双腿一蹬,身子竟是跃起丈余,接着在空中使出一招力劈华山,仅一下,就将迎面的那个军士砸倒在地,人事不知。

“刘玄德麾下,虎将云集。张飞、赵云、黄忠、陈到等,皆以武勇知名。”黑齿影寒甚是欣慰地点点头,而后身子一转,背靠着栏杆,“反观我军,四郎已许久不见,如王双这般不畏死之人。”

黑齿影寒所说的,其实是士气的问题,因为今日的梁军,已经不是建安初年那支,敢跟天下最强的袁绍决一雌雄的虎狼之师了。而是成了一支体制僵化、思想刻板、军心涣散的赢旅。

当然,造成这种情况,原因也不能归咎到具体的某一个人身上。因为造成这问题的根源,是无解的时间与人性。不错,梁军的第一代将校,也就是当年随梁祯起家的那批人,现在多已名成利就,且年岁也大都不少了,因此无论是心智,还是胆气都远逊于当年。

而人性,向来是趋利避害的,尤其是跟随梁祯起家的这些新贵,他们可都是人精之中的人精,更明白,如何做才能保住现有的地位,不至于一生辛劳,到头来,却落得一场空。

而新贵们选择的,保住现有地位的方式,就是向原有的世家大族妥协,以换取他们对自己的承认。那是什么,让这些本来就是奔着砸碎旧的世家来的新贵,选择了低头呢?

答案是,梁祯的妥协。

因为,历来的开国雄主,他在大业将成之前,都需要替自己的集团制定一条关于未来的总纲领。如砸碎原有的一切旧勋,建立一套仅对新贵有利的秩序。这是当年,太祖高皇帝所做的事。又如,向旧有的勋贵低头,以换取他们的支持,从而在最短时间内,稳定局势,这是当年,世祖光武皇帝所做的事。

而这两条路,也是后来的所有开国之君,所必须从中二选一的。而梁祯一开始选的,是第一条,而且还为此,做了不少准备,但建安十一年,赤壁的那场大火,却将这第一条路给彻底堵死了。

因为,当在赤壁丧师二十余万后,为了稳住摇摇欲坠的局势,梁祯不得不选择,向旧有的士族势力妥协,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他默认了崔琰用“德才兼备”的取士方式,代替了此前沿用了近二十年的“唯才是举”。

而总所周知,这所谓的“德才兼备”的标准,是掌握在士族手中的,毕竟在地方上,他们仍是绝对的权威,魏王府的一切政令,若是不能取得他们的支持,在地方上,也是断难顺利施行的。

梁祯的妥协,立刻就引来了因跟随他而发家的勋贵们的效仿,因为这些人精都知道,在魏王低头的那一刻起,自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梦想,便已宣告破灭,因为纵观东汉一朝,所有的晋升通道,都是被士族所垄断的。而这些新贵,不过是吃了黄巾大起义后,汉庭威严丧尽的“红利”,才得以跃迁的。

因此,当梁祯的意志,从革新转为妥协后,新贵们便一窝蜂地倒向旧有的势力,以求得到他们的承认。如此一来,这锐意进取之事,自然是没有人再去做了。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这些年来,军勋—颍川集团跟西州集团之间的倾轧,也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军中但凡有点地位的将校,都不得不站队以求平安,如此一来,有还有谁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其他?

而当这诸多因素叠加在一起之后,昔日那支横扫河朔的梁军,也就散了。当然,俗语有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因此,当对手是像关中十将之流,组织松懈,内讧不止的时候,梁军内部的诸多问题,也还是能被顺利地掩盖过去的。

但一旦对手换成了孙权军,或刘备军这样的,组织严密,士气如初升的朝阳那般的军队,梁军身上,此前被掩盖的诸多问题,就一股脑地,都冒出来了。

而为了应对这种情况,黑齿影寒采取的办法,就是给关中的梁军注入新鲜的血液,也就是引入一些,具备相应的才能,但却因出生晚了,而未能从这几十年的战乱中,分得一丝利益的“人才”。

“王双确实勇武过人,只怕除了使君外,关中,再无人可以驾驭。”张既说这话的时候,王双已经打倒了八个军士,余下的两个军士,也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而那王双,却是越战越勇。

黑齿影寒听后,却是微微一笑,并摇了摇头:“王双,不是我要用的。”

张既一听,恍然大悟,原来黑齿影寒是在为梁茂寻觅人才,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梁祯及黑齿影寒留下来的老部下,梁茂也未必敢放心去用不是?而这王双,看样子就是黑齿影寒给梁茂觅的将才之一了。

那黑齿影寒给梁茂寻觅的治才,又会是谁呢?张既想到这,心中不免生出了强烈的探求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