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的最后一个月,杨秋、梁昭二人带着张鲁一家,及千余军士,返回阳平关。此时的阳平关下,已经变成了汉中之战的最前线,刘备的部曲,就在离阳平关不足五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那旌旗,比山上的树还要林立。

“梁君真的,不跟着我们去邺城吗?”张琪瑛站在路旁,迟迟不肯登车,因为在这些天里,她心中已经有了羁绊。

梁昭一手拉着自己的坐骑,一手握着刀柄,脸上,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他握着刀柄的那只手,却是不停地,用力又松开,松开又用力。他已经送了张家二十多里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送下去了,毕竟,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将士们,会记住你的。”梁昭的脑海中,想跟张琪瑛说的话,又岂止千言,但最后他发现,自己能够说得出口的,就只有这句了。

张琪瑛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脸上也尽是委屈之色,显然她心中期待的,并不是这模棱两可的话语。

梁昭的双目,一直在远处的山腰处上下移动,就是不肯,看张琪瑛一眼。或许,这少年特有的腼腆,就是他们日后万分后悔的根源,但若是人没了这份腼腆,那世间很多的事,只怕都要是变了味的吧?

“不知奴家能否,听听梁君之志?”张琪瑛见梁昭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自己找话道。

梁昭想了整整一刻,而后才长叹道:“丈夫当效班定远,剪灭群凶,还西州黎元,一个太平之世。”

天庭中的诸神,不可以不读权谋,但若是仅仅只读权谋,是不能够称之为神的。因为这样的话,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利益机器,不仅凡人无法与之交流,就连一众天神,也会因其的无情,而主动疏远之。所幸,梁昭并没有染上这种恶疾,因为他心中,始终是存在着,情与义的。

张琪瑛哭了,因为她虽然年少,但有些事,也是渐渐能懂得了,比如她跟梁昭,似乎就不是一类人。

“瑛儿,别哭了。”梁昭尽管没有看张琪瑛一眼,但也被她那小小的哽咽声,给弄得心神不宁。

“梁君……梁君叫奴家什么?”张琪瑛一听,心中先是不自觉地一喜,但这喜色,很快就被重重的猜疑所撵跑了,因为她并不相信,光芒万丈的梁昭,会这样叫自己。

“瑛儿,昭乃魏公之子,自幼便生长在旋涡之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梁昭说着,猛地一握刀柄,“此刻的昭,不仅无力自保,更会拖累,所爱的人。”

张琪瑛知道,梁昭不会喜欢一个柔弱的人,但偏偏她的眼泪,就是如此不受控制,不仅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溪流,更将衣衫,给弄得湿透。

“去邺城吧,那里有望不尽的田野,潺潺的漳水。”梁昭仍旧没有回头,但语气,却是温柔了不少,“而且那里,没有兵乱。”

如果说,这建安十八年的东汉,还有哪一处是桃花源的话,那这地方,一定是邺城,被重兵重重环卫的邺城。

张琪瑛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动,因为她内心,直到此刻都是想留在汉中的,留在自己也说不清是仰慕还是爱慕的人身边。但同时,她也知道,现在的汉中,早已不是她生长时候的那一片乐土了,而是一只被虎狼环伺的肥羊,留在这等待自己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

“梁君,你什么时候,能回邺城?”

梁昭笑了,笑容虽说不上苦涩,但也谈不上欢快:“西州平定之后。”

说罢,梁昭便策马而去:“瑛儿,珍重。”

梁琼的主账就设在张鲁城中,从这里,他不仅可以看到梁昭送张鲁等人离去的那条小道,更能远远地瞧见,南侧的山头上,那林立的刘军旗帜。

“刘玄德的兵力,越来越多,可我们的大军,却被困于徐州。”赵颙是新近才从关中来的,因此,知道的东西,也比梁琼要多一些,“短期之内,我军只能困守阳平关。”

一听到,“困守”二字,梁昭就心下一恶,因为作为一个将领,他最为厌恶的就是这“困守”二字,因为这两个字意味着,他完全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只能被动应战,而一旦陷入被动,这胜利,就会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琼绝不会将让刘玄德,安坐于延平关下。”梁琼下狠心道,因为就在适才,他在张鲁城之巅,眺望四周的时候,忽然心生一计,这条计策,若是成了,那不仅能够夺回战争的主动权,让刘备疲于奔命,进而赢取战争的最后胜利。

“琼欲派一奇兵,自关中北上武都,以吸引刘玄德的注意力。”梁琼召集诸将,商议军情,“若是此计成了,那阳平关,便可固守到魏公大军到来。”

这是一路奇兵,但意义却要比阳平关的主力更为重要,因此奇兵的主帅,必须要有勇有谋,且能随机应变。

“我军可从祁山道进军下辩、从陈仓道进军河池。夺取此二处险地,而后进军武兴,如此必能让刘备派军来援。”梁昭,“若是刘备不派兵来救,我军便可对刘备成左右夹击之势。”

梁昭的提议,并非信口雌黄,因为这武兴,就在阳平关西侧,离阳平关也不过百余里,要是梁军能够抢在刘备之前,将此处攻占,那到时候,刘备要想再进攻阳平关,侧翼就会暴露在武兴的梁军的攻击之下,而且这武兴,还是祁山道、陈仓道两条汉中通向雍凉的要道的交汇处,要是能够占了它,便能将刘军堵在汉中,不让刘备开辟第二战场。

因此梁琼听后,自然甚是赞赏:“不知骑都尉愿否领军前往?”

若是说,第一次令梁昭领兵,去南郑接应张鲁的时候,梁琼还是有些举棋不定的话,那这一次,梁琼的心,是彻底放下了的,因为梁昭已经在此前的数次战争中,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是完全能够独领一军的,所缺的,也不过是需要年月才能积累的声望而已。

因此,只需要派一个军中老将来给梁昭镇场,便可放心地让梁昭去武都了。而被梁琼选中的老将,正是跟随梁祯征战十多年的贾逵,其人无论是资历,还是声望,都足以震慑军中将校了。

“昭绝不负将军所望。”

当下,梁琼便令梁昭、梁荣二人,率领本部兵一千,前往关中,跟贾逵的四千军马汇合,再兵分两路,一路走祁山道,一路走陈仓道,以夹击下辩、河池二地,而后再沿着山势南下,抢占山南的武兴。

只是,这攻占武兴的计划,在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因为无论是梁琼梁昭,还是钟繇,都低估了刘备这几年来,对关中、陇西的渗透程度,因此梁军刚一有动作,汉中的刘备就做出了反应。而且这反应的程度,似乎也太大了点。

刘备命令其结义兄弟张飞,率领将军吴兰、雷铜部,共计六千余军士,先占武兴,而后沿着武兴道北上,直扑下辩、河池二地。

建安十九年二月,梁昭、贾逵率军抵达下辩,而张飞的部曲则赶到下辩西南的固山。下辩是山区,周遭都是山林,但这些山却远不如秦岭那般险峻,大军是行动不便,但派遣数百奇兵,逢山开道还是可以做到的。

因此,张飞当即宣称,要挑选悍将精兵,翻过山麓截断祁山、陈仓二道,已让梁军陷入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危险境地。

“张飞悍勇不可抵挡,如今又放言欲断我军后路。逵以为,我军应在下辩固守,以待时机”

贾逵的话,代表了军中很大一部分将校的真实想法,因为他们的资历,远比梁昭要丰富,因此心中都或多或少地记得,当年在江陵城下,被张飞打得落花流水的那段日子。

但梁昭不同,因为他的军事生涯才刚刚开始,属于老话说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而且就目前为止,他仅有的两次战阵经验之中,获胜的,都是梁军。因此梁昭心中,才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若是刘军真欲断我军粮道,应出奇制胜,而不是四下宣扬,唯恐关陇不知。”梁昭先是用兵法上的大道理,来安慰诸将,而后再接着道,“自武兴到下辩,山道崎岖难行,故张飞军此刻,定未全部赶到固山。依昭之见,我军应强攻固山之敌,一旦破了吴兰等,张飞自退。”

梁昭的意见,当然是不能在一开始就说服所有人的,因为他还是太过年轻,在诸将眼中,就是一后生,怎可以跟自己同日而语?

但世上之事,妙就妙于,你并不需要说服所有人,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因为有能力判断你是对是错的人,往往就只有那么一两个,因此只要将这为数甚少的几个人说服了,哪怕余下的皆是反对之声,你的方案,也是能获得通过的。

“骑都尉,你有几成把握?”贾逵抬起头,向梁昭投来肯定的目光。

“十成。”梁昭不假思索道。自信、果决是将领的必备条件,因为将领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轻则牵涉到数千将士的生死,重则牵涉到一个国家的国运。因此,若言连将领本人,都对自己的决定不自信的话,那他是绝对不可能服众,更莫论取胜的。

“好!”贾逵当即取出军令,令梁昭率领其部,突袭固山的吴兰,以打吴兰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