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深知,单凭自己的力量,想要在汉中与梁军一较高下,是代价极大,而收益却可能微乎其微的。因此,他在入主益州的第一年,就听从法正的建议,派遣六路使节,与世代居住在巴中、汉中、武都、阴平等地的氐人交往,以求获得他们的支持。

事实证明,法正谋略是正确的,就拿刘备现在兵分两路,一路强攻阳平关,一路进攻武都,威胁梁军侧翼的部署来说,光靠刘备手中的几万军卒,是万万做不到的。而氐人盟友的到来,正好替刘备解决了兵力不足的燃眉之急。

“吴兰依山结营,本是易守难攻。但其部多氐人。”梁荣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来观察吴兰部的军营,直到傍晚时分,他才敲定了破敌之法,“氐人自持蛮勇,不服军律。故其驻地,防备松懈,我军若先袭氐人营地,必能取胜。”

梁昭托着腮帮,端详着梁荣在沙盘上摆出的吴兰部的营防图,好一会儿才道:“吴兰所部,在固山之巅,氐人的营地,则环绕在固山脚下。若是我军冲击氐人营地,吴兰再率其部,从山巅支援,于我军而言,形势将极为不利。”

氐人的军营,全部在山下,因此无论梁军选择从哪个方向发动进攻,战场都在固山脚下,但如此一来,一旦固山顶上的吴兰部朝梁军发动进攻,梁军就必然会陷入仰攻的险地之中了。

“骑都尉,我军不妨采取声东击西之法,让吴兰部疲于奔命,而后再一举歼灭之。”梁荣露出阴险的笑容。

梁昭一听,果然茅塞顿开。毕竟这固山也是一座高山,从山巅的军营到山脚,至少得要大半个时辰,要是吴兰部被牵着多跑几次,那就算是精力最充沛,耐力最强劲的军士,也该累趴下了。

于是,梁昭当即下令,选派三批精锐军士,趁着夜色,偷袭氐人的军营。氐人的军营,防备松懈,警卫聊胜于无,因此梁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摸到了他们的军营下,霎时之间,火箭就如同流星雨一般,将整个夜空,映得如同白昼。

氐人果然大乱,勇敢的抄起短刀就杀入夜幕之中,胆小的,则一个劲地朝山上跑,试图躲进吴兰的军营之中。但无论他们是勇是怯,整座固山的刘军,都确实是被惊动了。

待到惊醒过来的吴兰,仓促之间组织好部曲,准备反攻的时候,却惊讶地发觉,梁军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倒是自己的部曲,有好些因为天黑,分不清敌我,而战作一团。

大怒之下,吴兰呵斥了氐人的首领强端一顿,让他好生约束军卒,勿要再如今天这般全无章法。而后就收兵回营了。

梁军的第一次进攻,是在初更发起的,而吴兰整顿完毕,率军返回山上军营的时候,时间已快来到三更了。而此时,第二波梁军也刚刚来到了固山的西麓,也就是梁荣选定的第二个袭扰地点。

只不过这次,梁军没有再发射火箭,而是偷偷地潜入氐人的军营之中,逢人就砍,遇畜就杀。一直杀了将近一刻钟,惊醒过来的氐人才终于吹响了示意嫡系的号角。

于是,刚刚卸甲的吴兰,又不得不再次披甲,带着一众怨声载道的军卒,从温暖的营房之中,扑进剔骨的寒风里,以营救山下那些氐人盟友。当然,等到吴兰率军气喘吁吁地赶到山脚的时候,梁军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大怒之后,吴兰托腮一想,方猛然惊觉,自己很可能中了梁军的疲兵之计。于是,便下令部曲,就地休整,静候梁军的下一步动静。此时是四更天左右。

吴兰的判断没有错,因为就在五更将至的时候,固山东麓,便传来一片喊杀之声,看样子是梁军正在攻打那一侧的氐人营地。

“竖子还想骗某。”但当东侧的氐人向吴兰求援之后,吴兰的第一反应,却不是立即派兵去救,而是哈哈大笑,“某已识破贼军奸计,我军勿要乱动,安心休整,不久之后,贼兵自退。”

这话立刻得到了一众部将以及氐人首领强端的同意,因为氐人的军卒,也被梁军劳动了一整夜,早已没了精神。现在所想的,尽是能够不受惊扰地,睡上一觉。

但怎知,这东麓一躁动起来,就没个尽头,从东边方吐鱼肚白,到夜幕彻底退去,那东边的躁动之声,却还是一浪接着一浪。

吴兰大惊,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又中了梁军的计,因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梁军这一次,是真的在进攻!而不是佯攻。

于是,吴兰立刻下令,全军集结,全速支援东麓。但怎知,军卒们刚刚拖着疲惫不已的身子,走到半路,这山路两旁的林木之中,竟是杀声四起,鼓号齐鸣。

一队队绛衣黑甲的梁军,从“地底”冒了出来,仿佛前来索命的无常,毫不留情地将一个个尚未来得及惊醒的刘军士卒“勾”走。

吴兰见状,不禁又羞又恼,因为他竟然被梁军耍了整整一晚!而且自己还浑然不知,自以为已经看清了梁军的计谋!但怎料,直到现在,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梁军的将领算得死死的。

吴兰所率领的,是被扰动了整整一晚上的疲惫之师,而他们的对手,则是养精蓄锐了整整一夜的梁军主力。因此这场仗,在一开始的时候,胜负便已决定。吴兰的部曲,仅仅抵抗了不到两刻钟,就已是阵型松动,士多溃亡。本部兵尚且如此,更莫论那些,是因为刘备许诺的厚利,才前来助战的氐人了。

巳时初,吴兰的军阵彻底崩裂,军士互相践踏而走,死者满谷。梁军乘胜追击十里,方才停止。经此一战,梁军不仅俘获了吴兰部的大批军资,更俘获了将近三千名军士,其中数百是吴兰的本部兵,余下的,则是前来助战的氐人。

“三千降卒,每日耗粮数百石。山道险峻,我军又远离后方,无论是将其裹挟同行,或是送往后方,都极为不便。”梁荣看着坐满了整个山谷的降卒,眉头皱了又皱。

“若杀之,大人掌戎三十载,未曾斩一降卒。昭亦不好杀之。”

生活在这个时代,别的东西都可以不懂,但唯独不能不懂“祖宗之制”,因为它是大到一个朝廷,下至一个家族,得以安定发展的基石,是朝(族)中众多实力人物妥协后的产物,若是有人贸然突破之,那不遭到其他人的群起而攻之,才叫怪事一件呢。

但不杀,还能怎么办?将这些人带在身边?别傻了,这三千降卒,可都是身强力壮之人,要是让他们寻着机会,在梁军背后捅一刀,梁军不“尽丧阴平”,也没有会信。但若是放了吧,谁能保证,这些人回家之后,不会被吴兰、强端再次拉上战场,来跟梁军对着干?

“骑都尉,降人不可杀。罪人却可杀。”

“罪人?”梁昭眼珠一转,不禁喜上眉梢。确实,大人是没有杀过降卒,但大人可杀过不少罪人啊!

“刘备背叛天子,分裂疆土,其罪当诛,吴兰为其爪牙,亦当族矣。其部军士亦有胁从之罪!”梁荣见梁昭动了心,赶忙道,“至于氐人,都说强端非真心投靠刘备。不如我军将氐人俘虏尽数放还,以示拉拢之意。”

梁荣的话,深得梁昭之心,于是梁昭便依计行事,下令将吴兰本部的数百军卒尽数以胁从谋逆之罪处死。其他的氐人俘虏,则从中挑出二十余有一定声望与地位的,带在军中,作为向导及人质,其他的氐人俘虏,则尽数放还。

紧接着,梁昭又令梁荣率领两千军士,从下辩启程,沿着山道,一路向武兴推进,自己则留在下辩,一来清点战场,二来等到贾逵率军击退占领河池的刘军之后,再一并向武兴进发。

贾逵并没有让梁昭等多久,因为就在半天之后,河池便传来消息,称张飞在得知吴兰战败于固山后,便下令屯扎在河池的任夔,率军退还武兴,以便合兵一处,共同抵御梁军。

梁昭收到消息之后,当即修书一封,令人从速送给贾逵,而后自己竟是立刻点起本部兵马,拔营直往武兴而去。因为,在梁昭看来,就算张飞早已在武兴建起了防线,吴兰、任夔的败兵一到,张飞部必然会乱,要是此时,梁军能够突然发动对武兴的攻势,那说不定,武兴就可一战而下,再不济,也能再杀败刘兵一次。

这种豪赌,若是换做梁祯或黑齿影寒,他们都是万万不会去做的。因为他们的性格决定了,他们的用兵方式,是务求稳重,纵使无奇功,亦不能有小过。小过尚且要避免,更何况是这种,一旦失败,便是大败的危险行径?

但梁昭不同, 一来,他没有经历过筚路蓝缕的艰辛,从不认为,手中的每一个军士,每一领甲胄都是来之不易的。二来,他是初生的牛犊,不知道老虎为何物,更没有几十年的阅历来供参考或束缚,因此他心中刚一定计,就立刻付诸于行动。

建安十九年四月,梁昭大破吴兰,斩任夔。刘兵自相践踏,伏尸十余里。五月,强端斩吴兰,传首梁祯。同月,张飞退守武兴。自此,刘军完全退出武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