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将部曲分成三部,前部军千余,负责猛攻阳平关,中军两千余,负责支援前军,后军数百,据守营寨以便接应外出作战的前军与中军。

由于吸取了上一次,杨秋部的教训,这一次王凌的进攻要谨慎得多,打头的数百人,并非身披坚甲的战兵,而是削木为盾的辅兵,这些人有一部分是从关中征召的民夫,有一部分是虏获的羌胡,但无论是何种,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廉价,正好用来消耗守军的箭矢。

当辅兵们乌泱泱地冲向阳平关时,守关的张卫军自然是万箭齐发,可怜那些阵型全无的辅兵,一下子就倒下了一片,余下的自然也没了斗志,想落荒而逃。但怎料他们来时的路,已经被一堵枪盾墙给死死地封住了。

什么是必死之地?现在这后无退路,前有险关,就是必死之地!但这人求生的本能,也终究是不可小瞧的,因此,当辅兵们发现,后面的枪盾墙无法突破以后,竟是奋起一搏,再次冲向,那獠牙森森的阳平关。

“为将者,心要狠。”远处的山坡之上,梁琼语气平缓地给梁昭解释着这一战法,“妇人之仁,要不得。”

“叔叔,要是这些人活下来了,会如何?”梁昭有点好奇,梁琼到最后,会如何处置这些幸存的辅兵。

“按功奖赏,而且要与正兵端平。”

“侄儿谨记。”

张卫虽非名将,但也是久经战阵的将领,因此这阳平关的城防,可是一点儿也不马虎,关城之下,那看似平坦的大道上,其实挖了数不清的陷坑,洒了不计其数的铁蒺藜。因此当对此情形一无所知的辅兵们终于冲过了密集的箭矢,来到关城之下时,却只觉脚下一空,而后“咚”的一声,整个儿掉入了陷坑之中,而且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坑中的尖竹、铁枪等物什,给扎了个对穿。

而有的幸运的,虽然逃过了陷坑,但也只觉脚下一疼,然后整个儿就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低头一看方知,原来自己的脚,已经被铁蒺藜给刺穿了,血淋淋的,好不瘆人。

“叔父,如此看来这阳平关,易非易攻之地。”梁昭看着一众正在阳平关下哭爹喊娘的辅兵,心头不由得一紧,“若是强攻,只怕会伤及更多的将士。”

“不错。”梁琼点头道,“故而凡遇险关坚城,当谨记攻心为上,野战次之,攻坚下下之。”

王凌部又装腔作势地猛攻了一个时辰,直到末时三刻,方才鸣金收兵,只是到这时,和阳平关下已经堆积了不下三重的尸首,另加不计其数的伤员在尸堆之中哭嚎。而阳平关守军的伤亡,却是近乎为零。因为城下的箭矢,是极难有效地杀伤,躲在女强之后,且有大盾掩护的张卫军的。

“报,杨秋将军已于走马岭西北侧布置口袋之阵,此乃草绘阵图!”末时过半,一骑吏飞驰而来,并呈上了阵图。

原来杨秋在早上攻城失利之后,便被梁琼安排到走马岭的西北侧山谷之中,协助王忠一并在那布置口袋之阵,以便时机一到,便将张卫军诱入袋中,而后一网打尽。

“甚好,传令王凌部,依计行事。”梁琼听后,顿时喜上眉梢,“张卫,你若不动,琼或许还治不了你,但你若是动了,就别怪琼手下无情了。”

战争所考验的,不仅仅是人的知识,更是人性。因为每一个人的性情,都不同,故而只有对症下药,方才能够让对手上钩。而梁琼给张卫下的药,就是充分地激发他对胜利的渴求,已让他忘却了所有可能存在的风险。

梁琼成功了,当天夜晚,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的张卫,率军打开阳平关的城门,悄然无声得摸到离关城十多里外的王凌部的营寨之下。此刻王凌部的营寨,守卫可以说是十分空虚,不仅值守的军士昏昏欲睡,就连本该长亮的火把,也被夜间的冷风,吹灭了不少。

“哈哈哈,我道梁琼有什么厉害之处,原来不过尔尔!”张卫放声大笑,而后率军直杀入王凌的军营。

王凌部的军士,大多在熟睡之中,对张卫部的突袭,可以说是全无准备,因此张卫这一打,王凌军中登时大乱,许多从睡梦中惊醒的军士,甚至连战衣都来不及披,而后就随着混乱的人流,往不知是何方跑去。

而这混乱之中的梁军士卒,无疑是张卫军最好的猎物,在这短短的一刻钟之内,他们可以说是尽抒心中压抑了一年多的苦闷与怒火。但就在这杀得兴起的时候,意外却突然发生了,一队阵型严密的梁军竟然突然出现在张卫军面前,而且他们竟然敢主动进攻张卫军!

这还得了?张卫的军士,个个就像正在暴怒之中,却还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个个双目喷火,巴不得将自己所能见到的,所能接触到的一切,都撕成碎片!双方交战了两刻钟,梁军果然不敌,向后退去。张卫军哪里肯轻饶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抬腿就追。

于是梁军且战且退,且退且战,终于在天明十分,将张卫军引到了走马岭西北侧的那山口之中。

到这时,梁军终于露出彻底的疲态,阵型大乱,丢盔弃甲,旗帜乱扔,尽是一副力竭大败的模样。杀得兴起的张卫哪里还有闲工夫去察看此处的地形?因为此刻他眼中所能看见的,已经全是前方,那骑在一匹白马之上的梁军主将,这人不用细想也知,绝对是王凌!

就这样,张卫领着大军,跟着王凌军的残部,杀进了这山谷之中。

“同袍的血,最能激起人的仇恨。而古代的名将,往往就能运用这一点,大破敌军。”走马岭的山腰山, 梁琼带着梁昭并百十护卫,便低头看着山谷中正鱼贯前行的张卫军,便感叹道,“传令杨将军部,接应王彦云部之后,务必要守住出口,将张卫堵在山谷之中。”

“诺!”

“王将军。”

“末将在!”

“率领你部,封堵入口,一只飞鸟,也不可放出去。”

“诺!”

这口袋阵,共有三层,第一层是埋伏在山脚之下的伏兵,这些军士是梁琼军的主力,他们的任务,就是封堵山谷的出入口,以防备张卫部突了出去。第二层是在山腰上的弓弩手,这部分军士所负责的,是居高临下地杀向张卫军的将校,瓦解张卫军的斗志。

而第三层则是由梁琼掌握的五千兵马,这部分军士位于走马岭外,养精蓄锐。一旦发现哪一层的兵力出现空缺,便第一时间前去填补。

困兽的反抗,总是最为激烈的,因为它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与其乖乖被杀,还不如奋起反抗,说不定还能从猎手身上,抓出几道血痕来呢。因此,别看张卫军已经被层层围困在山谷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但他们却还是如不要命一般,冒着层层的箭矢,滚落的巨石、木块,浇头而下的火油,步履坚定地杀向封堵山谷两侧的梁军盾兵。

这一战从早上一直打到正午,走马岭下直杀得天昏地暗,从山谷中升起的浓烟,更是彻底遮蔽了天日,被说被烟雾笼罩其中的张卫军了,就连站在山腰上的梁军弓弩手,也看不清,敌人究竟在何方。

而且,经过一上午的激战,张卫军的主力也是损失惨重,对谷口的攻势,也有所减缓。

“给张卫军传话,缴械不杀。”梁琼淡定地吩咐道,“张氏兄弟若是愿降,必有高位厚禄。”

梁琼非常清晰地知道,此战的目的,并不是将汉中屠干抹净,而是在击败张卫的同时,尽可能多地保存汉中的人口,因为这人口,方是这建安年间,最为宝贵之物,其价值,甚至远远要超过汉中库房中的一切珍玩。

下午的时光,双方都是在打打停停中度过的,因为对张卫部来说,经过一夜及一上午的厮杀,已是精疲力竭,且正兵大量死伤,此刻是再也没有进攻之力了。而对于梁琼来说,张卫的覆灭已成必然,因此根本无需再耗费大量军士的性命,去强灭张卫了。

终于,在末时前后,张卫的大纛,缓缓地放下了,同时其军阵最前列的盾兵,也慢慢地,将手中的巨盾给放下了。

梁琼命令张卫本人及其军中军候以上的军官,全部徒步出谷,与自己相见,至于普通军士,则将军械全部弃置于地,而后再以队为单位,一队队地往山谷外走。

张卫虽然心有不忿,但也无可奈何,因为那堵在谷口的梁军,可是没有丝毫的疲态,倒是他自己的部曲,已经再无斗志。

“张将军,帐中有请。”梁琼主动给张卫行礼,而后亲自替张卫引路,两人并排而行,至于张卫部的军校们,则由王凌等人分别带往各部之中安置。

这是梁琼给梁昭上的又一堂课——胜而不骄,时刻保持对对手的敬重。这其中,既有作秀的成分,也有血的教训在。因为当年梁祯,就因为在接收张绣投降之后,骄而不能自制,进而导致张绣降而复叛,给梁军造成巨大的损失。

梁琼跟张卫谈了一晚,而后次日天明,竟是立刻率领驻扎在走马岭外的五千精兵,直扑阳平关而去。而此时,阳平关以及张鲁城中的守军,大部分均已被张卫给带了出去,留守的也尽是疲弱之人,因此,哪里抵得住梁琼五千精锐的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