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鲁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告别群雄舞台的方式,竟会是如此屈辱而凄凉——北面的梁祯,南面的刘备一前一后地对汉中发起进攻,而且两军的势头都甚是凌厉,尤其是那南面的刘备军,个个就宛如一年没见过羔羊的饿狼一般,连破张鲁军在下辩、固山两地的三座兵营,而后兵峰两路,一路直逼马鸣阁道,另一路直扑阳平关。
张鲁虽说并非以兵事见长,但也曾是当过司马一职的人,因此一听便知,这刘备军是想要扯断汉中郡跟外界的一切联系,对外防止梁军突入汉中,对内截断自己率领汉中的军民财帛外逃,说白了,刘备的意图就是要汉中的一切,都完完整整地留在汉中,一丁点也不能漏出去。
“天师,如今梁刘二军来势汹汹,汉中不保。天师应早作打算,以免沦为阶下之囚!”阎圃是张鲁的功曹,两人共事了二十余年,将汉中治理成一片乱世之中的安乐之地,私下里亦是私交甚厚。因此,阎圃是现在为数不多的,仍然肯到汉中郡衙之中,来面见张鲁的官员之一。
不知是不是养尊处优了二十年的原因,张鲁的身子,有点发福,脸盘也很是丰硕,但现在这张丰硕的脸上,却是愁云密布:“唉,只是如今,阳平关已有三日未有音信,益州的刘备眼看就要打到南郑。鲁实在不知,此刻该向何人请罪。”
这个问题,阎圃所持的,其实是跟大多数人一样的答案,不过他的理由,要跟能让张鲁接受一些:“天师在汉中,享有一定的声望,又曾击杀前太守苏固。刘备言必称兴复汉室,讨伐逆贼。天师不妨设想一番,若是投降刘备,可还有生存之望?”
张鲁被阎圃吓得脸色惨白,因为虽说他治理汉中二十年,政绩斐然,但归根到底,他现在的官职,也是通过跟张修、刘焉等人合谋,袭杀前太守苏固,以及汉庭派去益州的使者而得来的。因此若是真投降刘备,看看刘备这些年来所打的旗号,保不准,还真会将他斩首,以正纲常。
再者,刘备即使取了汉中,想再去雍凉也非易事。也就是说,刘备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中,是不得不困守益州的。但刘备的岁数,其实也不少了,因此他在未来的几年之中,是一定会开始替他的儿子——十岁的刘禅铺平接班之路的。
而这接班之路,说白了,就是肃清有不臣之力的朝臣。而这种朝臣的特点,往往就是能力超群,而且在国境之中享有崇高的声望。而这两样,他张鲁恰恰全都有——论影响,他是五斗米道的天师,且又素与益州境内的羌人、叟人亲善。论能力,张鲁再不济,当年也是数次领兵击退刘璋对汉中的进攻的人,因此刘备为了让刘禅能够顺利接班,是极有可能,将张鲁一家,族灭的!
“可如今南郑附近已尽是刘备的大军,鲁又该如何,方能逃出南郑,投降梁军?”张鲁轻轻地用袖子抹了抹额角处渗出来的细汗。
刘备实在是太会挑时机了,他发动进攻的时候,正值阳平关激战正酣之时,因此张鲁别说抵御刘备了,就连守卫南征的兵力也没有多少,所以才会在短短三五天之中,被刘备军连克数地。
“天师,如今南郑城中,尚有精兵数百,圃愿率此部固守县城。天师可趁夜领家眷,逃亡关中!”阎圃双手一拱,言辞恳切道。
张鲁一听,“咻”地站起身子:“不成!大难之际,鲁岂能丢弃功曹,自个儿逃命?”
“天师!”阎圃急了,双手再拱,弯腰道,“天师,二十年前,圃不过一不第秀才,年近天命却仍一事无成,只得靠在街头,贩卖草席为生。是天师不顾圃出身卑微,征辟圃进入郡朝,又以圃功曹重任。”
“此生能遇天师,圃死而无憾!”
“功曹快起!”张鲁连忙接着即将跪倒在地的阎圃,“只是这刘备看似宅心仁厚,实则六亲不认,功曹留守汉中只怕……只怕……”
“天师,古人云:知遇之恩,当舍命相报。若非天师,圃只怕已横死街头,故而此刻,还请天师准许阎圃,留守南征,抵御刘备,以报天师知遇之恩。”
张鲁见阎圃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便退后两步,对阎圃行天揖之礼:“如此,鲁谢功曹大恩!”
别过阎圃后,张鲁立刻返回府邸,召集家眷十余人,以及心腹亲兵五十余人,迅速收拾了两车财帛粮食,而后便趁着夜色,打开南郑城的北门,赶着马车,冲忙向北方的阳平关而去。
眼看着县城就要消失在官道尽头了,张鲁却突然翻身下马,肃整衣冠,而后对着南郑城连作三个天揖之礼,礼毕方才驱马而去。
刘备率军杀入汉中的消息,不仅吓得张鲁手足无措,同时还吓了刚刚攻克阳平关的梁琼等人一跳,因为在他们的计划之中,攻克杨平之后,他们应当率先抢占南郑,控制整个汉中郡,而后再进军巴中,下辩以抵御刘备的大军。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刘备是不可能被挡在汉中之外的了。
因此,双方必须在这汉中,再行决战,以决定汉中的归属。
“刘玄德在益州休整数年,此番对汉中,必是势在必得。”梁琼一边根据军书上的线报,在沙盘上布置兵俑,一边对诸将道,“我军远道而来,且又在阳平关下,耽搁数日,很是疲惫,若是此刻与刘玄德交战,局势,必将对我军不利。”
“将军,阳平关乃汉中北面门户,若我军得之,则汉中如无门之室。”王凌插话了,“依凌之见,我军可选派精兵,突袭南郑,牵制刘军注意力。同时火速调关中之兵,增援汉中,便可击败刘军。”
“汉中地虽狭,但若固守一城一地,必不能胜。故而忠附王将军之意。”王忠想了一会儿,也附和道。
梁琼想了片刻,也觉得二将言之有理,因为这修建在秦岭南麓的阳平关,在抵御北方来的敌军的时候,确实是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在抵御南面来的敌军的时候,可以说就是完全没有一点儿用处了——因为当敌人来自关中时,整个汉中,都是阳平关的纵深,而当敌人来自汉中时,阳平关就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关!
因此,要想争夺汉中,就必须打出去,在汉中九县跟刘备军交战,而不是寄希望于阳平一关一城之地。当然,也绝不是说,此刻的阳平关就没有用处了,恰恰相反,梁军想要真正掌握汉中,就必须将阳平关紧紧地攥在手心,如此来自汉中的援军、军械、辎重,方能源源不断地运抵汉中。
“叔父,昭愿领一军,突袭南郑,救援张鲁。”梁昭的话,吓了梁琼一跳。
“不成。”梁琼只当梁昭是少年初经军阵时所特有的狂热,因此,断然回绝道。
怎知,梁昭却不依不饶道:“叔父,张鲁在汉中,素有声望,若我军得之,则可借此,令汉中民众归心,若其被刘备所擒,与我军而言,只有害而无益!”
梁琼眉头一皱,因为梁昭这番说辞,也确实有一定的道理:“成,叔父这就以王忠为将,领兵三千,驰援南郑。”
“叔父,昭愿与王将军同往!”
“不成!这军阵之事,怎是儿戏,汝就好生在阳平关呆着!”
梁琼当然不会同意梁昭这胆大包天之举了,因为跟随大军出征也是有分很多种的,呆在被层层护在中心的中军大阵中是一回事,呆在时刻有性命之虞的前军是一回事,而率领精锐,奔袭千里,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但梁昭又哪里会是肯轻易服软的人?见梁琼不肯,他当即在梁琼面前坐下,开始“软磨硬泡”起来。
梁琼是在刘备领军杀进汉中的第三天,收到这一消息的,而这消息穿过险峻难行的子午道,传到长安,又用了十天,而从长安送到邺城,又用了将近十天,因此当梁祯收到这一消息时,前后算起来,一个月已经快要过去了。
而此时的梁祯,也早已焦头烂额,因为就在两天之前,他收到了一个份从徐州送来的急报——孙权亲率雄兵十万,虎将百员,渡江抵达合肥,而后派出四路兵马,两路劫掠徐州,两路直扑彭城而来。
平东将军张燕、徐州刺史梁习初战不利,只得兵分二路,张燕率军进入吕梁山,已骚扰孙权军的侧翼及粮道,而徐州刺史梁习,则聚兵彭城已自保。
可以说,徐州的梁军已经失去了在野外跟孙权部交战的实力,若是梁祯再不派兵支援,这徐州轻则被孙权劫掠一空,重则只怕又要军覆将亡了。
梁祯没办法,只好一面下令益州刺史赵颙,率领由徐晃编练的一万新卒以及六千乌桓、屠各胡义从进入汉中支援梁琼,另一方面,令屯驻在宛城的郭淮率领部曲,到陈留与自己率领的屯驻在邺城的中 央军汇合,再一并支援徐州。而徐晃,则返回荆州,以填补因郭淮的出征,而留下的空缺。
而之所以要徐晃跑来跑去,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梁祯知道,徐晃与梁琼并不和睦,因此若让他率军支援汉中,只怕会生出乱子来,因此还不如让赵颙领兵支援汉中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