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垒,将军此举,想必也是顺了董昭之意吧?”董昭是第一个谏言梁祯称公的人,虽然这事一直被梁祯当成机密。但这邺城高层之间,素来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的,因此张既才能说得如此肯定。
黑齿影寒微微一笑:“不久前,太师令梁子华,率军三万增援潼关,其用意,想必你也知晓了吧?”
张既虽说并非核心圈中的人,但也算得上外围,因此黑齿影寒这一点拨,他便明了:“太师这是在向将军施压?”
黑齿影寒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而是叹道:“太师就像这黄河,波涛千里,轰鸣终日,文若则如那大江,看似水平如镜,实则不可预测。”
将近二十年来,荀彧和梁祯,是一主内,一主外的关系。但在不懂事的人眼中,就只能看到尽出风头的梁祯,对于荀彧他们的印象,就只剩下“他是尚书令”这么简单了。
但实际上,若将梁祯比作一棵大树,那荀彧,就是那深埋在地下的树根,若是没了树根,这棵树,即便再枝繁叶茂,离轰然倒塌,难道还会远吗?
“那将军为何,还要顺着太师?”
“太师称公,乃大势所趋。”黑齿影寒再次摇了摇头,这一点,荀彧自然是知道的,只恨荀彧的志向,太过于坚定,乃至于明知抗拒梁祯,是死路一条,也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或许,正是因为有荀公文若这种人的存在,后人在阅读史书的时候,所能感受到的,才不会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与绝望?
“只是,太师一旦称公,梁琼所得之利,必大于将军。”张既虽是关中人,但由于在从军之初,就跟随了张郃,故而也成为了军勋-颍川集团中的一员。这个身份,令他的前半生过得顺风顺手,因为这军勋—颍川集团,可是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其获得的资源,自然也是冠绝整个太师府。
梁琼一直是黑齿影寒在军中最大的敌人,这其中,既包括着梁祯的刻意培育,也因为,梁琼本人也是大将之才,前些年率军征乌桓,于柳城阵斩以“骁武”而著称的乌桓单于踏顿,更是将梁琼在军中的威望,推到了几乎与黑齿影寒比肩的高度。
“太师生性多疑,遇刚则硬,遇柔则软。”黑齿影寒低头定睛道,“唯有示之柔,方是上策。”
盈儿给梁祯的印象,虽是无论何时,都与那古井一般,泛不起丝毫的波澜。但这也绝不代表,她就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俘获,一个男人的心。
“德容,你有爱上过一个人吗?”
张既似乎早就知道,黑齿影寒会有这一问,因为当他听见黑齿影寒这么说后,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惊慌之色:“有。”
“既曾经爱过一个人,只惜困于门第,故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为同郡王公子所娶。”
张既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平静,完全就是一副在说旁人之事的模样,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晓,要做到这般平静地叙述年少时的情事,心,要得有多凉,伤,要用多深。
“出仕就如这姻娶,得符合严苛的礼法,得会迎合挑剔的公婆。太师生性多疑,喜怒无常,与他相处,若有不慎,便不是心伤多年这么简单了。”
张既并非愚人,因此听黑齿影寒这一说,便立刻意识到,军勋—颍川集团的衰败,就要在这潼关之后,正式开始了,只是不知,这以后,还有没有它“东山再起”的一天。
“拿这潼关?”张既想知道,黑齿影寒心中,究竟还想不想打,要怎么打。
“三万大军,集结便需一月,筹集粮草又需两月,行进还需一月。三个月,够我军击破马超了。”
果然不出黑齿影寒所料,徐晃、贾逵率军渡河的当天,马超就收到了消息,他立即命令梁兴,率领五千步骑,直扑蒲坂津,准备趁徐晃军立足未稳之机,将梁军一举赶下黄河。
但怎知,杨秋留在蒲坂津西岸的那数百军卒,早就帮梁军修筑好了两个临时营寨,因此徐晃军轻而易举地,就依托这两个临时营寨,击退了长途奔袭的梁兴部。
梁兴无奈,只好率军后退二十里,扎下营寨,以准备打持久战。同时,派人飞马将消息传回据此数百里的潼关,以向马超求援。
徐晃也不急着击败梁兴,而是按照黑齿影寒的分析,就地取材,将两座临时营寨扩建成一座长五百步,宽三百步的营垒,并将其命名为:梁公垒。
在扩建的途中,梁兴虽然几次挥兵袭扰,但始终不能突破徐晃部的防线,更莫论将这“梁公垒”给拆毁了。
与此同时,黑齿影寒下令已经渡过黄河的部曲向前挺近,而且在这挺近,还不是常规的,以一字长蛇阵的方式,向前行进,而是广伐树木,制成藩篱,再配之以轻车,连成甬道,以此来保护大军行进过程中,不受马超军的侵扰。
韩遂和马超果然犯了难,因为他们手头上的兵力虽多,但却分属于十将,诸将之间,互不统辖,彼此之间,或许还有仇怨,根本就不能像梁军那样,做到互相掩护,进退有据。因此,他们的破敌之法,唯有集兵一处,跟梁军决战。
但现在,梁军却一分为二,一部驻扎在潼关以西数百里的蒲坂津,一部就在潼关下。这导致若是马超等人全力进攻潼关正面之敌,后路就有被蒲坂津的梁军彻底截断的危险,而要是回师进攻蒲坂津,潼关就必然要丢失了。
韩遂、马超正在商议,帐外却忽然传来诸将的争吵之声。原来,诸将得知,蒲坂津为梁军所据后,立刻慌了神,纷纷囔囔着,要立刻从潼关撤走,以免被梁军堵在了潼关,而后被人瓮中捉鳖。
韩遂、马超二人见诸将中,要求后退的呼声十分高昂,于是也不敢违了大家的意愿,只好下令全军依次后退。同时,两人连夜制定了一个新的作战方案,那就是将战场定在渭水之畔,准备依托有利地形,来击败深入的梁军。
只是,这渭水虽险,但却到底不是潼关,没有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而且,此时正是深秋,渭水的水位很低,可供大军渡河的地方也很多,这就为叛军防守渭水,增大了难度。
再加上,关中十将之中的杨秋,已经暗中投靠了梁祯,因此,黑齿影寒几乎毫不费力地,就搞到了叛军的布防图,而后立刻召集诸将商议对策。
“渭水不比洪河,可渡之处甚多。”钟繇是司隶校尉,对关中事务也是一等一的熟悉,其中自然包括这条渭水,“依繇之见,我军可在渭水之阳,光设疑兵,以迷惑马超。而后待到夜深之时,再以精兵渡河。”
钟繇的计策,要是得以顺利实施,那梁军便拥有了跟叛军在平原上以军阵对决的条件,而这无疑是对梁军而言,最为有利的决战方式了。
“好,就依此计。”
黑齿影寒立刻分出十部军士,总计有两万之多,大张旗鼓地沿着渭水行进,名曰寻找渡口,以突袭马超。可这锣鼓喧天的模样,马超要是毫无反应才是奇了怪了,因此,马超也连连调派骑士,在渭水之阴,监视着梁军的一举一动。
但马超麾下的骑士,也是有限的,因此分派去监视梁军疑兵的部曲多了,用来监视梁军舟师的部曲,自然也就少了。
黑齿影寒乘机命令徐晃率领一部舟师,突袭黄河之南的马超营地。同时,贾逵则率领余下的舟师,从黄河直入渭水,再趁着夜色,将舟师的战船左右舷相接,在渭水上,架起了一座浮桥!
浮桥刚刚架设完毕,张既便率领三千死士,连夜渡河,而后就地取材,打算在马超反应过来之前,在渭水之阴,建立起一座小城,以支援大军后续的渡河行动。
只是,当张既率军渡过渭水后,却突然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因为要想在平地上建起一座城市,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首先就需要大量的木材沙石,而后先用木材制成一个模板,再往模板之中填入沙石。最后才是一层层地将沙石夯实,但这渭水之南,却是树木稀少,根本就没有办法制作模板,没了模板,想要将泥沙定型,就十分困难了。
而且最要命的是,在梁军筑城的过程中,马超军的骑兵还一个劲地袭扰。这也难怪,毕竟马超上一次,就是因为被梁军抢占了蒲坂津的西岸,才输了第一阵,而不得不全线后退的。
黑齿影寒虽然没去渭南,但看着渭南的张既部,终日疲于应付马超的侵扰,心中的不安,也是与日俱增,毕竟再这样下去,别说全军渡河了。张既部能不被马超赶到冰冷的渭水中去,就不错了。
“将军,我听说春秋时,管仲随齐文公征讨孤竹国,却不慎受困于大漠。危急关头,管仲让大军随着几匹当地的老马行走,最后终于成功脱险。晃以为,或许我军亦可向渭水之畔的老翁请教,从速建城的办法。”
黑齿影寒深以为然,立刻让主簿去找一个生长于渭水之畔的老翁来问计。主簿跑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上去已到古稀之年的老翁。老翁说,只要等到天寒起风之时,将泥沙堆积起来,而后再浇筑以冷水,待到天明,这冷水便会结冰,而这泥沙,自然也就冻住了。
诸将听后。无不大喜。于是黑齿影寒立刻吩咐渭南的张既,依照老翁的方法来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