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四年夏末,刘备于荆州自封为益州牧,并装模作样地上书汉庭,以求获得汉帝的正式册封。他的这一举动,无疑令梁祯大吃一惊。因为是人都知道,汉帝是梁祯的傀儡。因此,刘备的这封奏疏就是在给梁祯看的。

而梁祯在看到这封奏疏后,面前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同意,这无疑会削弱自己的权威。二是拒绝,但是人都知道,拒绝是没有用的,除非你真有那个实力,去让别人按照你的想法来行事。说白了,就是梁祯要么承认刘备的地位,要么发兵讨伐刘备,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而且,刘备要求汉庭加封的这个益州牧,不仅包含着政治方面的意图,在战略上,同样拥有巨大的价值。因为现在由张鲁所占据的汉中,在行政划分上,就属于益州的一部分。因此,一旦汉帝下旨承认了刘备益州牧的地位,那就意味着,刘备发兵取汉中,就是名正言顺了。

“不久前,刘玄德曾在荆州大举募兵,以吸引孙权的注意力,间接迫使孙权退兵。莫非,其此番做法,就是对孙权的一种示好?”梁祯将荀彧、荀攸、贾诩都请到太师府之中,以询问这三位顶级战略家的意见。

梁祯之所以如此想,是因为时至今日,长江以北的土地,就只剩下合肥及其附近的几座小城还掌握在孙权手中,虽说孙权已在合肥经营数年,但只要梁祯召集大军,强攻合肥,这合肥孙权也终究是守不住的,因此,刘备在益州这一搞,无疑就能给孙权分担不少压力。

“以攸之见,江东之兵,水战最佳,守城次之,步战最弱。而徐州之地,土地广袤,原野千里,利我军而不利于江东。”荀攸是三人中年纪最少,地位也最轻的人,因此理应由他来先开这个头。

第二个说话的是荀彧,因为有些进一步的战略分析,是应该由他来开口的:“江东之卒,不过十万余。而我军河南之兵,便有二十万。因此,孙权即便有心,也难以进取。故而未来十年,孙权当依北守西攻之策。”

这所谓的北守西攻之策,当然就是指鲁肃当年提出的《榻上策》了,翻译过来就是,孙权在拿下合肥后,再向从徐州方面获得突破,是十分困难了,因此他的下一个攻略之地,必然是西边的荆州。因为,以东吴现在的实力,能够吞并的,也只有荆州了。

“文若先生之论,令祯耳目一新。”梁祯立刻站起身,边说,边在屋中踱了一圈,“我欲将先生之见,转与刘玄德,令这孙刘二人,互相猜忌,从而无力北上。先生以为如何?”

梁祯的这种手段,放在战国那会儿,就是以张仪为代表的“纵横术”,其精髓,就是在两个结成盟友的敌人之中,找出一个可行的结盟对象,而后对其晓之以利害,最终将敌人的联盟拆散。

荀彧点点头,示意此计可行。此计当然可行了,因为梁祯所付出的成本,不过是几名使节,一封信札而已,就算他的信,刘备看都不看,就扔进火盆里烧了,梁祯也不会损失什么。但一旦刘备看了,他心中就一定会被动种下一颗名为“猜疑”的种子,这种子虽然现在不会发芽,但终有一天,它是会长成足以将孙刘联盟撕碎的大树的。

二荀告辞后,梁祯又问了贾诩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还有多少年的时间,来准备对关中的征战。

“玄德新得益州,荆州又立足不稳,故而依诩之意,三年之内,其必不敢再起战端。故而我军最迟,亦应在两年之内,夺取关中。而后休整半年,再取汉中。”

贾诩除了是梁祯的首席谋士外,还是梁军的“总参军”,说白了,就是替几十万梁军制定战略目标以及如何实施这一目标的计划的人。因此,对天下局势了如指掌,就是他的必备之物。

“那依文和兄之意,我军需多少兵力,方可在两年之内,平定关中?”梁祯问出了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

因为此时,梁军的总兵力,约在二十万上下,其中六万在荆州防御刘备,五万在徐州抵御东吴,还有四万在幽、并二州防备北虏。如此算来,能随时投向任何一个战场的部曲,就只剩下屯驻在雒阳周边的那三万步骑,以及守卫邺城的一万军士了。

“欲平关中,必先取潼关,过了潼关,便是一马平川,再无险可守。故而入秦地,首战必在潼关。”贾诩说着,将一只兵俑放在舆图中的潼关之上,“马超、韩遂等人,定会集结关中所有叛军,在潼关附近,与我军交战。”

马超、韩遂二人是什么性子,梁祯也知道,因此也不怀疑他们与自己对抗的决心。但问题是,凭借此二人在关中及凉州的威望,召集个数万大军绝非难事,但如此一来,梁祯想要收复关中,可就难上加难了。

“欲定关中,首战至关重要。祯本欲亲征,但怎奈,身体日差。”梁祯说着,不由得长叹一声,尽管他心中一直不愿承认,但事实却是,他的身体,是真的快要垮了,这次出征徐州,前后不过半年,可梁祯在班师的路上,就又染上了热病,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直到服用了华佗的药剂后,方才有所好转。

“不知在文和兄看来,除了祯,还有谁能担此大任?”

梁祯这两句,确实将贾诩问住了,因为这遣将之事,向来都是由梁祯自行决定的,旁人对此亦是忌讳莫深,因为这兵权所关系到的,一定是梁祯最为切身的利益,旁人一言不慎,很可能就会触犯逆鳞,进而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诩不过一书生,遣将之事,还请太师自己做主。”

见贾诩拒绝得如此干脆,梁祯的心可谓是又悲又喜,悲的是,他在这种如此重要的事情上,竟然连一个可以给出参考意见的人都没有,喜的是,从贾诩的表现来看,贾诩还是仅忠诚于他自身的,而不是忠诚于围拢在他身边的某个利益集团。

贾诩也离开后,梁祯便去了趟司农曹,找到典农中郎将任 峻。这些年来任 峻和枣祗二人,采取的是一内一外的工作方式,即枣祗出访各州,将各州屯田遇到的问题一一上报任 峻,再由任 峻整理成册,上报梁祯,以求解决。

任 峻是个恪尽职守的汉子,天刚亮,他便已端坐在公厅之中,开始处理一天的事务了。司农曹属于典型的清水衙门,钱少事多——司农曹虽有丈量各州土地之权,但却因为土地多在军方及各地豪门手中,无主之地的分配权又被握在户曹手中,故而司农曹几乎没有“营收”可言。但司农曹的事务,却一点不少。因为他们打交道的对象,多是朝中的权贵。

梁祯也知道司农曹的困难,因此每到了年终考核的时候,他都会暗示民曹,将司农曹官吏的政绩,评为最优,以便发放大额的赏赐,以免司农曹诸人寒心。

“太师,兖州、豫州、徐三州,共计一百一十万户,人口四百六十余万。耕地千余万顷,每年可上缴约十万万的赋税。”

梁祯一听,眉头不禁皱了又皱,因为按照任 峻的说法,建安十四年的兖、豫、徐三州,户口加起来方与灵帝年间的豫州相当,人口总和却刚刚到灵帝年间的豫州人口的一半。因此,可谓是十分疲惫,百业待兴了,可是任 峻算出来的赋税额度,可并没有给灵帝年间的少多少。

如此说来,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任 峻的算法里,税赋是被加到最大了!当然,梁祯也理解任 峻这么做的原因,因为梁祯聘请任 峻时,给他的第一任务,就是筹集大军的军资,至于其他的恢复生产,安定民生,都还是其次。因此,任 峻将赋税额度算到最大,也是情理之中了。

但梁祯可不敢就按照任 峻算出来的数字,去征发这三州的粮食与丁口,因为这么做的后果,只有一个,就是官 逼 民 反。

“十亿的税赋,可供三万大军征战几日?”梁祯问道。

任 峻立刻从案几上那厚厚的一沓文书中取出一份,交到梁祯手中:“可供大军作战一年。”

十亿的赋税,只够三万步骑征战一年,如果除以十,就是一亿钱的赋税,仅足够三万步骑征战不到两月。可这征关中,怎么算也得打上个大半年吧?

“祯,为何终日面有忧色,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之事?”董白的双眸,向来明亮,故而梁祯的所思所想,在她眼前,也是根本藏不住的。

梁祯轻轻地抚摸着梁婉那尚未长长的头发,而后长叹道:“文和兄让我从速征关中,可河南民生凋敝,祯实在不忍,此刻再兴征讨之事。”

女儿的头发,是那样的柔软,女儿的笑容,又是那样的甜,弄得梁祯的心,都化了:“建安十一年,祯征荆州。途径向阳里。这里中,本有百十户人家。可为了征江陵,里中的男丁,均被征调。”

梁祯说着说着,眼前又不仅浮现那日在向阳里中看见的,诡异可怖的景象,以及那一个比梁婉大一些,但身子骨却还远不够她大的女孩。

“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女孩,比婉儿大一点儿,但却瘦得,只剩皮包着骨头。”梁祯说着,眼角再次湿润,这一次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愧疚,毕竟这一些,都是发生在他治下的事——都是他牧民无方的明证,“若是此刻西征,不知这关中,又会产生多少饿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