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最大的敌人,不是另一个枭雄,而是他的生命。当建安七年的乐音响起的时候,袁绍,这位曾经风靡雒阳,引得万千少女驻足观看的枭雄,也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袁绍此生,有年少成名的潇洒,有为国除奸的快意,有问鼎中原的豪情,当然,也有壮心不已的无奈。因此,我们几乎可以断言,当这位枭雄最终于建安七年,六月二十八日离世时,其内心,一定是极度复杂的,可能包含着对壮志难酬的愤懑,可能包含着对妻儿的眷恋,也有可能包含着,对终于能够脱离这宦海的喜悦。

只是,袁绍不知道的是,他离去之前亲手种下的一个祸患,将在不久之后,让他心爱的几个儿子,陷入兄弟相残的惨剧之中。原来,在官渡之战后,一直坚持袁谭是自己唯一继承人的袁绍,忽然改变了主意。或许是因为,老父亲终究是偏爱幼儿的,又或许因为,这人老之后,总是希望能将家业留给自己儿子的。

而袁谭,虽是袁绍的亲儿子,又有驭将之才。但他却在早年,被过继给了袁绍早逝且无子的兄长袁基。因此,在法理上,袁谭已非袁绍的儿子。因此,袁绍在生命的最后,动了易储的心思,想拥立幼子袁尚为继承人。

当然,这易储又岂是易事,光是平衡其背后各派的利益,就是一项长期且繁琐的工程,而这项工程,直到袁绍病死,都还没能完成。然而,尽管袁绍至死都没能将袁尚立为继承人。但袁谭的地位,也在这两年的斗争中,变得不再稳固了。

最明显的表象便是,袁绍刚死,他身边的沮授、逢纪等人,便联合袁绍的后妻刘氏拥立袁尚为继承人,而且还欲派兵阻挠远在青州的袁谭返回许县。二子相争的结果便是,本就不怎么稳定的河南数州,再次开始变得动 **不安起来。

一河之隔的贾诩、荀彧、荀攸都知道,入主河南的机会,就在面前。只是,令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梁祯对此却仿佛是兴致全无。别说攻略河南了,就连增兵臧霸,趁机夺取青州,都表现得兴致寥寥。

没有人知道,梁祯究竟怎么了,除了梁祯自己。因为他已经陷入了迷茫之中,就连并吞天下的志向,也有所动摇。而这一切的根源,都要追溯到他上一次出巡时的所见所闻。

“官渡之战,为了不让苍生过于劳顿,我颁布了一系列的政 令,可结果,却是适得其反。现在,要是再启战端,想必,只会让苍生更加穷困吧?”

梁祯披着很厚的衣服,盘腿坐在六角亭中,面前,是一张朴素的案几,案几上,放着一只正生出袅袅香烟的香炉。

说来也可笑,梁祯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大都是想摆脱自己对盈儿的依赖,可是到头来,他却发现,自己对盈儿的依赖,是越来越深了。因为,除了盈儿之外,似乎还真没有哪个人,能够听得懂他的话了。

六角亭前,是一方人工挖出来的湖泊,湖泊中有一座假山,假山之外有树林,正是山水环绕的大好景致。这景致,曾是夏府原主人的最爱之物。

“公孙瓒屯兵易京,结果怎么样了?”黑齿影寒没有浪费时间,直接道出了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你从武安来,一路上,想必也看见不少,披麻戴孝之人了吧?”此刻,若是有人站在梁祯身后,他定会惊讶,为何梁祯的背影,会是如此佝偻,乃至于,一点也不像一位权倾朝野的枭雄。

“嗯,他们是为袁本初而戴,官府不能禁。”

“天下,最爱民者,莫过于袁公本初。”梁祯的声音中,充满了哀叹之意,“与本初相比,我不过一暴戾之徒耳。”

梁祯曾经每一方面都看不起袁绍,认为他只不过是徒有家世支撑而已。但直到跟袁绍多次交手之后,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方方面面,都不如他,尤其是在,梁祯最引以为傲的“爱民”上。袁绍爱民,因此死后哪怕身处“敌国”的百姓,都感念他的恩情,冒着杀头的风险给他戴孝。

而自认为爱民的梁祯,却逼 反了钜鹿的五万饥民。

听到这,梁祯没说的话,黑齿影寒都明白了,那就是梁祯认为,即便他能彻底击败袁氏家族,夺取天下,他也不能让苍生幸福。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现在收手,少让苍生再遭战乱之苦。至于以后,自己是为谁所并,在梁祯心中,反而不重要了。

“你不是一个人。”

真正厉害的人,从来都不需要通过千言万语来说服一个人。因为他们的每一个字,都能直击对方的要害,从而令对方无法反抗,只能乖乖就范。而黑齿影寒抓住的,正是梁祯的软肋——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一群跟着他吃饭的人。而这些人,只有在梁祯能够不断地满足他们的利益的时候,他们才会对梁祯忠心耿耿。

而很明显,梁祯现在能够分配的利益,是绝对满足不了这个集团中的大部分人的。很简单一点,最能来钱的冀州盐铁,就是完全被甄家所垄断的。其他功勋,根本就不能从中分得哪怕一杯羹。

“不错,是人就有欲望。”梁祯叹道,而后话锋一转,“你呢?你想要什么?”

“女子,都是慕强的。”

梁祯一听,不禁哑言。他当然听过这句话,只是这话从地位不同的女人口中说出的时候,意思也是不同的。就比如,从三丫口中说出,那梁祯就已经远远超过她的标准了。毕竟,在梁祯遇到三丫的时候,三丫的家庭都已经沦落到卖儿充饥了。

而若是从董白口中说出,那梁祯算是刚好达标。因为董卓当年,就是官终太师的,无论地位与权势,都跟今天的梁祯无异,正好对得上董白的期望。可从盈儿口中道出,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黑齿影寒是明思王贵女,真真正正的王族出身。而能对得起她口中的“强”的,毫无疑问,只能是真正的君王!而绝不是偏安一偶的草头王。

“上次官渡,教训太惨重了。”梁祯叹道,“如果此时再攻略河南,这河北的苍生,只怕会更加穷苦吧?”

“舍本逐末。”

梁祯即使明面上再怎么无所谓,但心中,还是很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的,而毫无疑问,黑齿影寒此言,算是刺激到他敏感的内心了:“你这什么意思!”

“甄家之所以不可动摇,是因为你只控制了河北,若是你控制了整个天下,掐死甄家,还不容易吗?”

确实,纵观古今,对合伙人下手的时候,永远都只能是在功成之后,否则,就是自毁根基。

梁祯算是同意了黑齿影寒的说法,竟偏安的思想暂且放到一边,不过,在攻略方向上,他却有自己的看法:“我想先打关中,再渡河向南。”

这个方向,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因为河南虽然乱,但袁氏的实力,终究是不容小视的,更何况,在一年多前的官渡之战中,梁祯也委实没有占得什么好处,相反,还差点满盆皆输。

而关中就不一样了,占据此地的韩遂、马腾,虽然也是一代枭雄,但才华、眼光比起关东的诸侯,终究还是差了许多,因此,摆平他们,当是易事。而且占得关中后,攻略河南的路,就有两条了——一条是从河北渡河而下,另一条是自武关取道,攻宛城。

黑齿影寒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因为梁祯的这个问题,自然有专业人士去替他解答,而这专业人士,就是荀彧和荀攸。

三人在六角亭中谈了许久,一直从日上中天谈到日薄西山,才终于谈拢。梁祯放弃了攻略关中的念头,全力攻略河南。

建安七年八月,梁祯兵分三路,一路以广平中郎将梁琼为主帅,郭淮为军司马,自清河出发,直奔青州,以协助臧霸共同进攻袁谭。一路以平南将军张燕为主帅,武猛校尉徐晃为军正,攻东郡。

梁祯则亲率主力,自官渡南下,直取河南的重镇许县。不过,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梁祯在筹备河南之役时,是坚持奉行至简原则,即兵贵在精而不在多。三路大军加起来,规模不过三万人,随军的辅兵也因此缩编至九万,救护队更是只剩下了个样子——只有一千人。至于其他的征调政策,更是全部依照灵帝年间的标准来,梁祯后来的特发奇想是一律废除。

梁祯本以为,这次南下河南,所遇到的抵抗,是会空前激烈的。但怎料,他率军从官渡一路打到许县,就只有在刚刚渡河时,遭到了袁绍部将韩荀的拼死阻击,双方在官渡以南三十里处鏖战了整整两天。直杀得尸伏百里,方才以韩荀部全军覆没为结果,结束了战斗。

自此之后,梁祯竟是一路长驱向南,直至许县城下。许县是历史上曹操安置汉帝的地方。袁绍占有河南后,便将自己的大本营,定在此地。因此,这许县也是墙高池深,坚固非常。

只不过,当梁祯率军赶到许县城下时,迎接他的,却不是视死如归的袁军甲士,而是洞开的城门,掉落城下的旌旗,以及正欲排队出城的百姓。

原来,这逢纪等人为了阻止袁谭赶回许县争位,便共推沮授为将军,领兵赶往与青州交界的东郡,名其名曰巩固防线,实质是切断了袁谭的归路。

只是如此一来,许县附近的防务,就变得空虚非常。因此,当逢纪等人获悉梁祯已经击溃了驻守官渡的韩荀部后,慌乱之中,就只能弃城而逃,直奔南面的汝南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