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请至夏府的客人,在中元节的太阳升起之前,到底还是被放回去了。他们既没有被盘问,也没有被敲诈,仿佛就真的在夏府,痛饮了一夜一般。他们中许多位卑的人,甚至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甄尧如约送上了价值一亿钱的财帛,这令黑齿影寒很是高兴了一翻,因为有了这钱,她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代管”梁祯的部曲,还能在短时间内,将自己的关系网拉伸到极致。

然而,没等她高兴多久,一封来自北疆的军书,就泼了她一盘冷水,令她从头到脚,都只感到一阵冰寒。

公孙瓒终究撕下了脸皮,带着一支由他的嫡系、乌桓人、匈奴人组合而成的军队,浩浩****地来冀州“打秋风”了。而另一边,晋阳方向,沉默了许久的汉帝突然开始了动作,向邺城派出了自己的使者。

“公孙瓒倾巢而来,号称步骑五万,如此阵势,非府君亲自领军出征不可挡矣。”审配在自家的墙上挂了一副巨大的舆图,然后用竹简作教鞭,替黑齿影寒分析局势,“只是府君一出,邺城便无人可守矣。”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黑齿影寒瞄了眼东边的窗户,那里正是司空府的方向,“司空现在又昏迷不醒。”

“司空所受之创,一般疾医难以医治,恰好配最近得到消息,神医华元化最近正在青州游历,配本欲差人想请,只是不知,府君是否应允?”

华佗的大名,黑齿影寒自然早有耳闻,事实上梁祯遇刺的当日,黑齿影寒便想派人去请,只是华佗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一时半刻之间,还真寻他不得。因此,当审配称找到华佗的踪迹之后,黑齿影寒自然是大喜过望。

于是,黑齿影寒便亲自修书一封,再从司空府中选派了个能说会道的文吏,让他带着这封亲笔信,星夜赶往青州,去请华佗出山。

有人可能会问,请华佗这种神医来救命,却只派一个小吏去,会不会太看不起人了?但事实却是,要去请华佗,还真的只能派个小吏去,为什么?因为华佗是倚靠医术而闻名的,而医术,在古代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属于“下九流”之一,正经的士大夫是不耻的。因此,如果黑齿影寒真的请审配这种士人作为信使,对华佗,是足够给面子了,但对审配而言,却是奇耻大辱。

“乌桓、匈奴皆是重利寡义之辈,若是我们能在常山一带将其击败,他们便会一哄而散,到时候,自渤海而下的公孙瓒,便是孤军之势,破之,易矣。”审配接着给黑齿影寒出主意,“依配之见,应选一偏将,在渤海拖住公孙瓒,府君亲率大军,全力进攻乌桓、匈奴人。”

“即便神医愿来,从青州至此,最快亦需半月。但若想阻击胡人,大军十日之内便要出发。”黑齿影寒一个劲地摇头,“更何况,就算神医到了,司空也不见得当天就能醒。”

此刻,梁祯集团一直面临的难题,终日彻底暴露了出来,那就是后继无人!没错,作为军阀,立命之基便是军权与根据地。但在很多时候,军权和根据地,往往都不是一人所能兼顾得来的。哪怕雄才如刘邦,出关征战时,不也需要一个萧何来替他稳定关中吗?

而在梁祯遇刺之前,梁氏集团的模式便是,梁祯在外征战,黑齿影寒在跟基地坐镇。但现在,梁祯是一病不起,黑齿影寒一人,又是分身乏力。

看到这,有的人可能会说,梁祯手下不也有一干将相之才吗?让他们出征或是坐镇后方不就行了?

答案是,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实则却不行。为什么?因为这个问题的症结,不在才能,而在人性。为什么?因为哪怕聪慧如诸葛武侯,通晓古今之事,不也没有看穿马谡的言过其实,从而葬送了一伐时的大好局面吗?

更何况,马谡只不过是言过其实,并没有涉及上位者最忌惮的“忠心与否”呢,试想一下,要是你带着大军离家千里征战时,被委托守家的人突然反了,那会是什么样的精彩局面?

“目前,倒是有一将可用。”审配迟疑了一会,却是面带喜色道。

“谁?”

“常山,张燕。”审配胸有成竹道。

“为何?”黑齿影寒蹙眉道,因为她实在看不出,张燕为什么就非要对梁祯忠心耿耿。

“张燕是常山人,对常山的山川地理,甚是熟悉,在乌桓、匈奴中亦颇有数人。此其利一也。”审配说着,又竖起第二只指头,“其独子张方,目前正在邺城的太学中修习。此其利二也。”

自古国人最重的,便是“传宗接代”这四个字,因此,以张燕的独苗为要挟,似乎也确实可以让他死心塌地地为梁祯效力。

“好,就让张燕领兵。”

清雅阁是邺城第一楼,但并不意味着,邺城就只有这么一间风流之所。反而,在清雅阁遭到“鬼魂”血洗后,原本被它的光芒所掩盖的其它风流之所,也慢慢地有了鱼跃龙门之势。

为什么?因为这对“鬼魂”的恐惧,又哪里能抵得过风流的快乐的吸引力呢?因此,清雅阁被血洗一事仅仅过去不到二十天的功夫,邺城第二大的风流之所“潇湘楼”前便又恢复了门庭若市,车马不绝的盛况

亥时前后,一名汉子骑着一匹马来到了潇湘楼前,只是这汉子的装束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因为,他仅仅穿着粗布衣服,坐骑也只有五尺出头,虽然四肢很是壮实,但跟其他客人的坐骑比起来,却始终缺少了一点雄健。

这汉子的身材很是魁梧,十只手指既粗也长,一看就是常年用手劲的。

“站了,这是你进去的地方吗?”把门的仆役拦着汉子喝道。因为这潇湘楼规模虽远不及清雅阁,但也绝非寻常市井之人能够消费得起的。因此,在把门的仆役看来,这一脸穷样的汉子,纯粹就是来搞事的。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你家老板的请柬!”怎知,这汉子也是毫不示弱,右手一伸,亮出一块银色的腰牌,高声回敬道。

“呦你这……”小二哪里见过这等制式的腰牌,于是便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汉子实在讹他,当即怒从心上起,抡起袖子就要赶人。

“住手!”怎知,小二尚未来得及动手,身后,便传来掌柜的怒呵。

小二闻声,不禁脸色大变,因为他哪里能知道,原本好日不来一次大门的掌柜,今日竟然就站在自己身后!

“可是王兄?”掌柜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对着汉子拱手深揖道,“下面的人瞎了眼,顶撞了王兄,还望王兄勿要往心里去。”

说着,掌柜笑呵呵地从袖子中排出一沉甸甸的物什,就要汉子袖里送,“小人乔东成,往后还请王兄多多提携。”

“倒是个懂事的啊。”汉子一笑,收了礼,便跟着乔东成往里面走。

乔东成领着汉子,穿过嘈杂的大堂,上了二楼,走过回廊,最后在一间门前站着两名穿着粗布衫的小二的厢房前停下,抬手轻敲房门,而后低声道:“孟爷,王兄来了。”

“让他进来。”里面传来一把略显沙哑的男声。

乔东成让开了路,汉子也不迟疑,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这汉子姓王名忠,扶风人,乃是梁祯麾下的一个材官军候,他本是扶风郡的一个亭长,董卓死后,西凉军祸乱关中,他眼看着关中已经没了活路,便投了梁祯。但却一直声名不显,因此五六年了,亦没能上升半级。

王忠尚未完全踏进厢房,便发现厢房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人,男的应该就是那个孟爷。但王忠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今日值得自己卖力讨好的人,绝非这个孟爷,而是坐在孟爷对面的那个,戴着厚厚的帷帽的女子。

“自我介绍一下,小姓孟,草字华心。”孟华心笑着朝王忠拱手一揖。

“王忠,见过二位尊驾。”王忠对着两人分别行天揖之礼,只不过,向孟华心行礼的时候,他的腰没有弯得那么低。

果然,王忠猜得没错,因为孟华心在替他们俩引荐过后,便躬身退了出去,但房门尚未关上,便有一佳人带着扑鼻的花香款款而入。

若是潇湘阁的熟客,见到此情此景,那表情一定是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嘴巴长得能塞下一只西瓜,嘴角的唾沫则滴得如那庐山瀑布一般,为什么?因为这佳人不是别个,正是潇湘阁的花魁苍南雪。

而且她的牌词亦是一绝:论歌舞,天下几人出其右?论姿颜,貂蝉见了也要妒。或许正因如此,才能逼得潇湘阁的鸨母心生怜意,特许她“卖艺不卖身”。

因为,对这种花魁中的花魁而言,卖身只会掉了她的价。

王忠左手狠狠地捏着自己的大腿,以让自己的视线从苍南雪的绝世容颜中挣脱开来,并悄无声息地落在坐在房间一角的那位女客上。他在想,这位女客究竟是何身份,竟然能唤得平日多少风流浪子费尽万贯家财都不得一见的苍南雪亲身前来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