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要是霜灵姐姐还在,该多好?”董白坐在回廊上,**着双腿,仰头看着天上那继续往南飘动的阴云,“我们俩,也不用争了吧?”

董白没见过韩霜灵,因此她永远都不会清楚,这个名字,对梁祯,对黑齿影寒而言,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

黑齿影寒轻轻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因为,这个名字,早已成为她内心中永远的痛。且这痛楚,只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越来越深。因为,韩霜灵出现的那段日子,正是她跟梁祯“苦尽甘来”的时候,起码,在盈儿心中,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姐姐若在,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黑齿影寒轻轻地摇了摇低下的头,因为韩霜灵的性格中,不仅存在着独属于夏日的炽热,更融合了只属于春天的温柔。董白跟她相比,少了女孩所特有的矜持,盈儿与她相比,则少了最吸引男人的温柔。

只惜,这人的一生,就如昙花一般短暂,凋零了,就是凋零了,无论旁人如何惋惜,如何悲痛欲绝,这逝去的人,也终究是回不来了。

上苍似乎是听见了她们的谈话,于是送来一阵肃杀的秋风。秋风一至,心思本就敏感的两人,四眸之中,竟是同时罩上了一层朦胧。

“我是罪臣之后,阿祯一去,你叫我们母子俩,该怎么活?”董白说这话时,脸上、嘴角上、眼眸中的笑意,竟是第一次同时消失,这表明,她是真的动了情。

“我不是你,穿不起沉重的甲衣,去替阿祯征讨四方。所以,我只能做些最龌龊的事。”董白双拳紧握,背对着黑齿影寒,咬着嘴唇道,“以求苟且偷生。”

黑齿影寒当然能理解董白的意思,甚至,她对董白的处境的认知,比董白自己还要深。但纵使如此,让她接受董白的存在,也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历史已经告诉了后人,吕后和戚夫人之间,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去。

“但我仍旧希望,这施蛊之人,不是你。”黑齿影寒摁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你得问南君。”董白淡淡一笑,“姐姐,有的人,比你想的要阴险。”

黑齿影寒没有说话,而是沉着脸返回梁祯的卧室:“三丫,跟我出来。”

“诺。”三丫唯唯诺诺地应了声,然后向董白施了一礼,最后才跟在黑齿影寒身后,离开了房间。

黑齿影寒学着董白方才的样子,坐在回廊的栏杆上,并拍了拍自己身侧的栏杆,示意荀南君也爬上来。

“告诉姐姐,那个偶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三丫吓得从栏杆上摔了下来,好不容易爬起来后,才颤巍巍地将她早已跟黑齿影寒说过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撒谎。”黑齿影寒看也没看荀南君一眼,因为此刻,她已是泪眼婆娑。

“三丫句句实话,不敢有假!”三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似乎觉得还不够,甚至用颤抖的音调发起了毒誓。

黑齿影寒慢慢地抬起左臂,然后将袖口对准了三丫。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的这截袖子下,藏着一支足以致命的袖箭:“三丫,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三丫是头一次,被人用利器顶住额头。因此,本就胆小的她,除了脸上立刻爬满了密织的香汗外,整个身子,也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是……是奶妈……”

三丫趴在地上,颤巍巍地讲述了一个令黑齿影寒作呕的故事。原来,梁祯为了照顾即将分娩的荀南君,便雇佣了两个有经验的奶妈,来照顾荀南君的日常起居饮食。因此,这两个奶妈也就有了随时进入荀南君卧室的权力。

但令梁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两个奶妈竟然看到了她们不该看到的事,而且还以此为要挟,威逼荀南君按照她们的意愿来行事。

原来,荀南君虽然看似柔弱文静,但内心深处的欲望,却是比董白更为强烈。但大家都知道,女子在临近分娩前的那些日子里,是不能进行**的,否则无论是对自身,还是对腹中的胎儿,都会造成莫大的伤害。这一点,梁祯也知道,因此他早早地离开了荀南君的厢房,去陪董白去了。

然而,梁祯的这一举动,却让荀南君每日都不得不忍受成倍的煎熬。无奈之下,眼看着要被欲 火焚身的荀南君只能另辟蹊径来安慰自己。但怎料,这一动作,却偏偏被两位奶妈所看见。

荀南君虽说不谙世事,但也知道,这事要是传出去了,无论是给自己,还是给梁祯都会带来难以估量的恶劣影响。因此,她只能成为两位奶妈的牵线木偶,以免她们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荀三丫本以为,两位奶妈想要的,无非就是些钱帛,但怎知,她们的第一个要求,就会如此过分。而且,没过多少日,梁祯便为“恶鬼”所伤。

“怎么样,问清楚了吗?”原来,董白就一直在旁侧偷听,且她的突然出现,还结结实实地吓了黑齿影寒一大跳。

“你早就知道了?”黑齿影寒知道,这次,无知的荀三丫是将一个巨大的把柄,“强”塞到董白手里了。

“暗桩姐姐有,我也有。”董白依旧笑意吟吟,语气也如往常一般,胸有成竹,“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两个奶妈,现在就被姐姐关在夏府之中。”

黑齿影寒咬了咬下嘴唇:“说下去。”

“姐姐可以认定,这两个奶妈就是元凶。但有些人,也该挪一挪位置了。”董白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卷竹简,双手递到黑齿影寒面前,“怎么样?”

黑齿影寒将竹简拆开一看,这竹简分成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写着的,是人名,下半部分写着的,是职务。当然,这些职务上,此刻都坐着另一个人。

“这两个奶妈的命,还真贵。”黑齿影寒悻悻道,因为这竹简上的人,足足有十个之多。

当然,这对于黑齿影寒编织的那张庞大的关系网而言,十个人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此举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因为它等于向旁人宣示,董白从今之后,就有了跟黑齿影寒掰手腕的资本,如此一来,又有谁能保证,仕途失意的人,不会投向董白,以谋求更好的出路?

“你是铁了心,要当戚夫人啊?”

董白还是一笑:“怎么,难道在姐姐眼里,我还有回头路吗?”

黑齿影寒也是一笑:“没有。”

尽管,话已经说死,但黑齿影寒却还是没有立刻同意这件事,因为她的实力,要远比董白雄厚,因此,做任何事之前,也有着更多的顾忌。就比如这件事,虽然只是腾出十个位置,但黑齿影寒在答应之前,也还是必须问问她的“合伙人”的意见。

所以,黑齿影寒连夜赶回夏府与荀攸相见。

荀彧是尚书令,位高权重,平日里也是轻易接触不得普通士子的,因此普通士子想要入得荀彧法眼,都要先经过荀攸这道“关口”。因此,可以说,荀攸知道的事,甚至要比荀彧还要多。

颍川荀氏虽然凭借自己的名声,在梁祯控制下的朝堂中占有高位,但又有谁能拍着胸口说,荀南君在这件事上,是没有功劳的呢?因此,当荀攸听说荀南君出事后,就立刻面色大变。

但大变归大变,当他听说要用十个官位来换取荀南君的平安后,他还是皱了皱眉头。

因为,他跟黑齿影寒一样,也在估量这比买卖,究竟值得还是不值得。

“三丫最近身子可好?”荀攸问道,因为他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荀三丫腹中的胎儿在历经了这么一连串的巨大变故后,还在不在,如果不在了,那他也就没有必要,为她牺牲更多了。

“这孩子的命,还挺硬的。”黑齿影寒笑道,她也确实佩服荀三丫腹中的胎儿,在历经了母亲遇刺,父亲遇刺这一连串的变故后,竟然还能安安静静地留在母亲体内,而不是因荀三丫受到惊吓而流产了。

“有董白在,他能活下去吗?”荀攸立刻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的重要程度,丝毫不比第一个要轻。

“我会将他带在身边的。”黑齿影寒叹道,其实她的想法是,一待梁祯醒来,就将荀三丫接到自己的家中去,免得董白整天想着如何谋害她。

“府君,依你之见,司空所爱是董白,还是三丫?”

纵使洞若观火如荀攸,也还是有失算的时候,就比如这一次,他这句话,就成功地揭开了黑齿影寒心中,那从不曾痊愈的伤疤。于是,眼泪,无声地在盈儿的心头处滴落。

“司空的心,就似六月的天气。”黑齿影寒道。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心,梁祯虽不是帝王,但他的心意,也早就如帝王那般难测了,因此,如果有人还敢痴信那所谓的海誓山盟,那下场,必然会很惨。

荀攸听罢,良久不语,因为他正在进行着剧烈的内心挣扎:是保三丫,那是保那十个人?

“好,告诉董白,这些位置,我们给她。”最终,荀攸还是把心一横道。因为,他最终还是觉得,男女之情,到底还是胜过君臣之谊的。而且,让给董白十个位置的代价,他们荀家,也接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