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刺偶人,是一种古老的巫术。通常用来对付仇人,具体做法就是,找一个偶人,穿上仇敌常穿的衣服,然后用针,用箭去刺偶人的身体。当年,闹得天下俱震的巫蛊之祸,就是因为朱安世上书声称,公孙贺等人在武帝经过的御道上埋下木偶人,并施展巫蛊之术,意图谋害皇帝。
因此,当董白从袖中取出一只装有木偶人的盒子时,黑齿影寒着实被她给吓了一跳。因为这木盒中装着的偶人,身上穿的,正正是司空的官服!而且,偶人的身上,还插着四五根寸许长的针。
“此针上有剧毒,可见这施蛊之人,有多痛恨阿祯。”董白轻轻地从偶人身上拔出一根毒针,对着长明灯的烛光一晃。
“你从哪弄来这东西的?”
“梁雨山的衣柜里。”董白笑道,“事发之后,我命人仔细搜索府上仆人的房间,结果,让我发现了这个。”
“梁雨山,可是你捡来的!”黑齿影寒嗔怒道。
“不错,可姐姐却先一步,将他弄死了。”董白不仅不慌乱,反而步步紧逼道,“不是吗?”
黑齿影寒终于发现,自己为什么每次看见董白的时候,都会感到不寒而栗了,那就是因为,董白就像一条隐没在黑暗中的毒蛇,平日里不声也不响,可每当她出手的时候,自己却都无力招架,因为董白出手的时候,每一次,都正正是黑齿影寒最脆弱的时候。
“听你的语气,这府中,似乎并不止梁雨山一人,在施巫蛊之术?”
黑齿影寒猜得没错,因为,如果这施术的,真的只有梁雨山一人,那黑齿影寒即便先一步将他杀了,董白也奈何不了她什么。毕竟梁雨山的死罪,可不止这“巫蛊”一条。
董白一步一步地走到黑齿影寒跟前,最后附着在后者的耳朵上,笑靥如花道:“还有你的三丫妹妹。”
“什么?”黑齿影寒差点忍不住一把抓住董白的脖颈。
“你急什么?”董白轻轻地握着黑齿影寒半举起的右手,“这诽谤之事,我可是万万不会做的。”
这一回,黑齿影寒是真的乱了手脚,因为荀南君,才是她身上,唯一的软肋。什么是软肋,软肋就是你永远无法掌控的地方。
“我跟你回去。”黑齿影寒道,她知道,夏府她是不能多待了,因为若是她再在这里耽搁下去,董白说不定,又能在荀南君的屋子中,搜出些什么更严重的罪证来。
“姐姐,我能感受到,你的心,乱了。”董白挡住了黑齿影寒的路,双目幽幽道。
“我不会让梁规离开我一步。”黑齿影寒也学着董白方才的样子,贴在董白耳边道。
董白让开了道路,待到黑齿影寒走出十多步后,才“噗嗤”一笑:“这可由不得你。”
黑齿影寒让章牛替她照看夏府,而后带着张郃,梁规及百十甲骑,直奔梁府而去。
自从梁祯遇刺后,梁府便是为之一空,府中仅剩梁祯及其家眷以及两名疾医,府外却站着大群军士,知道的,就说是梁府加强了戒备,不知道的,还以为梁府被抄家了呢。
荀南君双手各被一条绳拴着,绳子的另一端,则拴在本用来挂床幔的木架上,这绳子并不长,因此,荀南君不仅臀部不能碰到床板,就连膝盖也不能,仅能靠两只小脚丫来撑着自己的身躯。
她看起来害怕极了,整张俊俏的小脸上都爬满了细汗,塞着小嘴的破布更是湿漉漉,远远就能看见有些液珠,正一滴滴地往下滴。见到黑齿影寒前来,荀南君两眼一亮“呜呜呜”地就开始叫起来。
“董白!你不要太过分了!”黑齿影寒喝道,同时右拳一握。
“我只不过是想让姐姐看看,我看见她的时候,她的样子罢了。”董白笑吟吟地走上前,轻轻地用手帕擦了擦荀南君脸上的汗珠,待到擦出一片干爽的地方后,才用五只玉指轻轻地拍着她的脸,“你到底是世家子女,是怎么想的,竟然敢光着身子躺在**。”
荀南君吓得面无人色,嘴中的“呜呜”声也响亮了不少。
黑齿影寒两步冲上前,就要去扯开绳索。
“姐姐,你对梁雨山,可没有这般温柔。”董白说着,“咔嚓”的一声,打开了放在梳妆台上的那只梳妆盒,“看看吧。”
黑齿影寒回身一看,身子立刻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因为这盒子中装着的,并不是脂粉,而是一只跟董白适才给自己看的,一模一样的偶人!
“忘了告诉姐姐。我跟野荷在开始搜查之前,可是让这小**的丫鬟搜过身了。”董白笑吟吟地坐在一只蒲团上,眼神中,尽是女王般的孤傲与轻蔑。
“这是怎么一回事?”黑齿影寒还是将荀南君给放了下来,并轻轻取出了那团破布。
“三丫……君子……君子太久没来了……所以三丫……”三丫脸涨得通红,羞答答道。
“我不是问你这个!”黑齿影寒又好气又好笑,身后的董白则直笑得捂住了腹部。
“我问的是,这个偶人。”
“三丫真不知道!”三丫通红的脸,立即白了,因为这偶人能安在她身上的罪名,可不是一般的大,“三丫有十多日没开过妆盒了。”
“我也不信,这是南君妹妹做的。所以,才会赶去夏府,向姐姐讨要梁雨山。”身后,董白忽地用急切且责备的语气道,她似乎是在说,这事会闹成这样,都是黑齿影寒的错。
“董白,你别告诉我,那晚行刺阿祯的,是鬼魂。”
董白立刻装出一副哆嗦状:“对!姐姐,真的是,我看见那人了,一身寿衣,脸上涂满白色,嘴唇黑得跟铁一样,双眼还在不断地滴血!不是鬼是什么!”
三丫疑惑不解地看着她们俩个,她实在是太单纯了,乃至于连她们俩一个是在给自己开脱,一个是在给自己强加罪名都不知道。
“郤俭仙师,你请得动,我也请得动。”黑齿影寒头一低,双眼便完全隐没在昏暗的烛光中,如此一来,她的气势,也终于回来了。
“那你倒是请啊。”董白笑道。
“等会,现在,我要去见阿祯。”黑齿影寒解下自己的外袍,让荀南君披在身上,然后拉着她的手,一步步地往梁祯的卧室走去。
梁祯静静地躺在榻上,面容很是娴静,如果不是因为他额头上缠着一圈,中间还有血色的纱布,黑齿影寒还真会以为,他只是在安睡。
听疾医说,梁祯身上的伤有两处,一处是额头上的钝器击伤,一处是胸腔附近的利器刺伤。而梁祯昏迷的原因,就是利器刺伤而造成的失血过多。
荀南君本来紧紧地拉着长袍两边的手,一见到梁祯后,就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并转而捂住了自己的脸。她无论是眼界,还是学识,都跟董白及黑齿影寒相距甚远,因此除了哭之外,基本上可以说,是什么都做不了。
“额头上的伤,是环首刀的刀环捶打而至。”黑齿影寒轻轻地伏在梁祯嘴边,俄而道,“胸腔上的伤,是刀刃直刺而成。”
“切,你在这听阿祯的心里话呢?”董白不屑道。
“董白,阿祯可是在你的**,变成这个样子的。”黑齿影寒忽地沉下脸,同时嘴角上,竟是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盈儿的笑,同样是森寒的,就如那极北的风霜一般。董白被这森寒的笑意一照,浑身便只觉冰冷一阵,就连那秋波盈盈的眼眸,也瞬间冰住了,因为她已经听出了黑齿影寒的言下之音:要是阿祯不在了,你又凭何,在这世上活下去呢?
“我们谈谈吧。”董白道,她虽然被黑齿影寒问得胆战心惊,但同时她也自信,凭借自己这么些年的经营,她手中,也是有能够跟黑齿影寒较劲的本钱的,起码,不会像荀南君那样,在谁面前,都是束手就擒的份。
“妹妹,替姐姐照看好阿祯。”黑齿影寒稍稍搂了搂荀南君。
“嗯。”
中元节的夜风,比以往的任何一日都要寒凉,似乎是在告诉邺城的人们,秋天就要到了。
“姐姐,别看现在恶人都是我,但实际上,你对权力的迷恋,还远在我之上。”董白侧身靠在回廊的廊柱上,笑意盈盈地看着黑齿影寒。
“妹妹何必要当那个戚夫人呢?”黑齿影寒叹道,人们常说:爱到极致,便是恨。其实,恨到极致,也是爱。你若问黑齿影寒舍不舍得董白死,她内心,其实也是不舍的。
“姐姐难道是在物伤其类?”董白的美眸中,又泛起了浓浓的笑意。
董白这话,听着虽不喜人,但其实也有几分道理,因为她们俩,原本都是不会跟梁祯产生一丝一毫关系的,但怎奈,命运多舛,令她们跟梁祯相遇,并在一段长时间的相处后,对他产生了感情。
如果董白跟黑齿影寒中的任一人,是像荀南君那般,性子绵软的话,那她们俩也是能处得来,甚至成为无话不谈的手帕交的。但怎奈,她们俩的性格,都太强势了。因此,尽管她们俩会在交手的过程中惺惺相惜,但却绝不会容许对方的永久存在,因为“独占”这个词,早就深深地烙印在了她们俩的骨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