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帝不止一次地向野王派出使者,试图“救”回被困在那里的吴硕,然而不管被派来的使者是威严毅重,还是和蔼可亲,结果都是一样的——连门都进不去。为什么?因为能下令开门的人,一个在太行山南麓,一个在伊阙关中。哦,对还有一个,在雒阳城中。
当然了,汉帝好不容易才将梁祯“拴”在身边,又哪里肯让他就这样离开?因此,汉帝一连派了三拨使者,都吃了个闭门羹,而且,把门的军士还威胁到,如果旬日之内,再不见梁祯回来,他们就“自发”南下,去雒阳觐见陛下,以讨个说法。
本来,汉帝还打算依仗荆州牧刘表派来的军士和辎重跟梁祯掰手腕,但怎知,他主意尚未打定,伊阙关那就传来急报,称一支本属于梁祯的乱军,“劫”了刘表派来的辎重兵士,现在正得意洋洋地在雒阳附近晃悠。
汉帝身边,虽说还有韩暹、董承两位将领的部曲,加起来约三四千的样子,然而这些人几乎全是三辅一带的流民,以及董卓死后,流落在外的西凉散兵,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而且,更为要命的是,河内郡在梁祯手上,而荆州上贡的粮草、军器,又被梁祯麾下的“乱兵”给抢了!也就是说,这几千部曲,不久之后,就要面临断粮的危险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主因,主因是无论是韩暹还是董承,都不希望将自己手上为数不多的军士白白消耗在跟梁祯部的交战之中——毕竟,要是手中一个兵都没了,自己还怎么把持朝政?
因此,汉帝在无奈之下,只好让梁祯返回野王的军营,以免他“无人指挥”的部曲一时火起,直接连雒阳的小朝廷都给连根拔了。
当再次看到熟悉的营盘,熟悉的大纛时,梁祯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虽说在他被“扣”的这些天里,汉帝一点苦都没让他吃,但梁祯也想明白了,汉帝的目的就是要夺他的兵权,而且,要不是黑齿影寒跟贾诩等人不仅胆大包天,而且敢想敢做,自己这十多年的努力,说不定,就真给汉帝做了嫁衣了。
“我之前,没有半分不臣之举,不但答应供给钱粮,还让出了魏郡。但没想到,陛下却还是这样对我。”梁祯靠在画壁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大帐,连声叹道。
“陛下自九岁登基至今,一直都是权臣的傀儡。故而,才回如此强烈地想要掌控一支兵马。”黑齿影寒“狂妄至极”地坐在梁祯身边,用自己的左肩顶着梁祯的右肩,脑袋还直接枕在梁祯的肩上。
“我准备杀了皇甫郦。”梁祯悻悻道,自从他回过神来之后,心中就一直怨恨皇甫郦,并觉得,要不是他,汉帝也不敢这样对待自己,“夺我兵权的事,一定少不了他的掺和。也好让其他人知道,谁才是尊,谁才是卑。”
“天子为尊,公卿次之,外臣最卑。”黑齿影寒轻轻一伸手,从后面搂住了梁祯的腰,“这是天下人的共识。”
梁祯被她这一搂,火气立刻消了一半:“那我该怎么办?”
“你现在的敌人,是韩暹、董承二将。而后是袁本初、曹孟德、刘景升这些诸侯。至于皇甫郦这种手无寸铁之人,等天下一统之后,是诛九族,是腰斩,还是宽恕,不都是你说了算?”
梁祯轻轻抹了抹黑齿影寒的后脑勺:“你是对的。”
“董承是国丈,如今我根基不稳,还不能动。因此,我现在只能挑韩暹下手。可韩暹,是大将军、司隶校尉、假节钺啊。”
黑齿影寒莞尔一笑:“韩暹乃黄巾旧部,单凭这一点,朝中就有不少人想杀了他。这些人,虽然没有多大实力,但上书弹劾韩暹,营造一下声势,还是可以的。”
“而且,如果你要对付韩暹,有一个人,是一定会跟你联合的。”
“谁?”
“董承。”
“不可能!”梁祯立刻挺起了身子,“他跟韩暹合兵一处,才尚且能让我忌惮,要是韩暹倒了,单凭他董承,凭什么制约我?”
“人的贪欲会让他一叶障目。”黑齿影寒目光幽幽,“董承此人,嗜权如命,你若跟他约定,事成之后,朝事归他,你只要一州牧守,封侯之位。难道他还能拒绝你不成?”
梁祯眼珠子一转:“如今在我治下的,也就并州一州,外加河内、魏郡二郡。只要我将陛下安置在晋阳,那这司隶校尉,我不当也无妨。哈哈,还是盈儿你聪明。”
由于有了上一次身冒险地,险些被夺走兵权的教训,这一次,梁祯谨慎多了。他没有亲自去雒阳拜会百官或董承,而是在黑齿影寒的建议下,带上猪、牛、羊等礼品,来到太行山南路的草芦中,恳请董昭出山。
没想到,这次董昭非常积极,梁祯一开口,他便一口答应下来,不过他也有个条件——他仅会去拜会董承,其他人,他一个也不会见。
梁祯一盘算,这事只要董承愿意,韩暹就必然会失势,于是便一口答应下来。说服了董昭后,梁祯又找到杨奉,让他想想办法,去“拉拢”韩暹的旧部。
因为杨奉跟韩暹一样,都是白波军出身,而且杨奉在白波军中的声望,是比韩暹要高的,因此梁祯认为,杨奉可以协助自己,将韩暹手下的白波军旧部给分化掉。
杨奉想了好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这事答应下来。
这最后一件事,便是除掉韩暹之后,自己该如何封赏手下人了。因为,一旦韩暹被诛,梁祯便可以凭借自己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强行将汉帝及公卿百官带到晋阳去。
如此一来,即便梁祯信守承诺不当朝官,可地方的官职,却还是由他说了算的,而且自从他领军奔赴太原,开始自己打天下至今,也有三两年了,也是时候给部下们升升官,以激发他们的斗志了。
“古人云: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德源既已当着陛下的面,承诺让种辑当魏郡太守。那这魏郡的太守,还是应该给种辑的,以免失信于天下。”贾诩摸着长须,想了好久,才道,“不过,这邺城乃魏郡之重,因此这邺城令,必须是德源的亲信。”
“至于并州的各郡县,其牧守也必然是令狐、郭、王这三家的士子,如此便可将朝廷公卿的注意力,引向并州的豪门,以免,二者都将怒火集中在德源身上。”
“最后是兵权,它必须牢牢掌握在德源你的手中。”
这一点,梁祯自然懂,因此哪怕是亲近如盈儿,也在夺下太原郡后,就被他派到晋阳当县丞去了。
董昭非常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他只去了三天,就带回了董承愿意协作的消息。又过了五天,果然有侍中、议郎开始上疏弹劾大将军韩暹专权了。又过了一天,韩融、董承这等有头有面的重臣也开始上疏附和。
韩暹变得坐立不安起来,恰在此时,他又听说,在野王的梁祯上了一封奏疏,表示“愿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替陛下肃清奸佞,以正朝纲。”
韩暹大惊,连夜抛弃人心浮动的部曲,单骑投奔正在跟曹操争夺兖州的吕布去了。
逼走了韩暹,梁祯又立刻派小校将自己的奏折上呈汉帝,表示雒阳残破,四周又战乱不止,恳求天子暂且移驾晋阳,待到天下初定之后,再返回雒阳。而为了减少阻力,梁祯表示自己此前说的话都算数,种辑依旧可以去魏郡担任太守,而自己,则仍旧只担任一个“小小”的并州刺史。
公卿百官自然不愿离开中原腹地,去偏远贫瘠的太原郡。因此,梁祯的奏章刚递上去,反对声浪便扑面而来。
但梁祯可不管这么多,仅是请董昭再次前去拜会董承,以问询他的意见。然后又让刘若等人在百官中散播消息,表示如果百官不肯去,大可以留在雒阳,自己绝不强求。
董承想了好久,也同意了梁祯将天子迁去并州的“请求”,因为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点头,以梁祯现在的实力,大可以来硬的,而且现在,雒阳的南面、东面、北面都是梁祯的部曲,唯有一条崤函道,还能自由同行,可这崤函道的另一端是哪?不正是汉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的关中吗!
董承一点头,梁祯便立刻将这事上报汉帝,此刻的汉帝,早已没有了那天的神气,只好梁祯说什么就是什么,因为梁祯压根就不去上朝,他跟皇甫郦等人就算有再多的应对之策,也使不出来——因为任何计策想要成功,自己手中,都必须有相应的实力作为支撑,但很明显,现在就连汉帝身边的羽林军,都是董承的部曲。
于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汉帝只得下诏从刚刚修筑好的“宫室”之中移驾,前往苦寒贫瘠,且离胡人极近的并州、此时,是兴平二年的秋天。
朝中百官虽多有怨言,可却也没有多少人真的挂印而去,因为相比起抛弃一切,更多的大臣还是认为,一边跟着汉帝北迁,一边上书咒骂梁祯的“不臣之举”对自己更为有利。
而梁祯对于这些大臣的举动,则选择了彻底的无视。因为此刻他仅仅只是一个“位卑言轻”的并州刺史,朝中的大小事务,他都无权查阅,眼不见自然就心不烦了。当然,他也不怕汉帝真敢下一道对自己不利的诏书,因为自打六年前汉帝登基以来,他的诏书,就从没出过皇宫一步,现在,更是如此。
因此,梁祯就这样,放心大胆地让自己的“贤内助”黑齿影寒与部将杨奉一并留守邺城,族弟梁琼跟张杨留守河内。自己则信心满满地仅带着贾诩返回并州。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布局,有多大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