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让董白靠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上,静静地抱着她,让她以这个姿势哭了好一会儿,直到情绪平复下来。

“我好想再见祖君一面。”董白微一转身,一手环扣着梁祯的脖颈,脑袋埋在梁祯的胸膛里。

梁祯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跟董白说实话,因为董卓的尸首,早已被愤怒的长安人给点了天灯,并暴尸两月,待到李傕、郭汜等人重新打回长安时,本来像小山似的董卓的尸首,已经只剩下了头颅以及很小的一部分。

“终有一天,我会带你回长安。”梁祯轻轻地捏了捏董白肤白如奶的大臂,“如果还能找得到的话,我会以个人的名义,将太师重新安葬。”

之所以是个人的名义,是因为董卓的名声已经坏透,再妄想给他正名,只会树敌于天下。

“阿祯,谢谢你。”

董白这句话,生生地逼梁祯将已涌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因为他实在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样向董白开这个口。尤其是,他还想让王凌在他帐下长期效力。

“你特意从长子赶回来,应该不仅仅是来看我吧?”董白到底也不是愚笨之人,回过神来之后,便察觉到了不妥之处。

“是,有件事,我想我得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梁祯将声音压得很低,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提一般。

董白一愣,抬头瞄了梁祯一个弹指后,又将脑袋埋了下去:“准没好事。”

梁祯苦笑道:“姑子,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杀我吗?”

董白吓了一跳,抬起汪汪的泪眼,看着梁祯。

“太多,多到我也数不清。但我知道,如果我死了,大军将分崩离析。那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够保护你。”

“那你要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我要在开春之前打下太原。而且,还不能有太大的伤亡。”

“所以,你拉拢了三望族之一?”董白脑子中灵光一闪,随后脸色一沉道,“我猜猜,这个望族,就是太原王氏!”

“不错。他们说了,王允是王允,王家是王家。”

董白知道,梁祯说是征求她的意见,但实际上,只不过是提前告知,无论她同意与否,梁祯都不会改变跟太原王氏结盟的决定。

于是,她右手一抹双眼,甩干净泪珠,一字一顿道:“王允已死,私怨已了。”

“谢谢。”梁祯对她拱手一揖,“不过这话,明天,你还得跟王凌再说一遍。”

“好。”董白也站了起来,不过投向梁祯的目光比之刚才,少了些许星光。

梁祯需要董白公开这句话,以防止自己的凉州老兄弟们借题发挥阻拦王家入伙。而且这句话,也只能由董白来说,因为如果自己开口的话,就等于要自己直面凉州老兄弟们可能存在的怒火。毕竟,梁祯、李傕等四个校尉当初聚集部曲的口号,就是替太师报仇,诛杀逆贼王允。

梁祯又陪了董白一刻钟,然后才起身告别,董白将他送到院门,然后扶着野荷的肩胛,呆呆地看着梁祯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姑子,将军可是惹你不高兴了?”

董白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

“那姑子是为何而叹气?”

“祯想跟王家结盟。”

“啊?”野荷大惊,“这……将军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野荷,我很小的时候,祖君曾跟我说过一句话,想听吗?”

“姑子请讲。”

“若想反对一件事,就得有足够的实力。”

“可是姑子,要不是将军,我们现在只怕……”

“没错。”董白打断了野荷的话,“所以,我们得等,等到长大。”

尽管得到了董白的保证,但梁祯依旧不放心,趁着夜里的空闲,再次去驿馆找王凌。此时,王凌一身武服,蒙着双眼,在空****的庭院中舞着那把梁祯从相三臣手中缴获的巨型弯刀。

将近十年过去,巨型弯刀却依旧锋利如初,刀刃刀鞘上,也没有半点破损的迹象,看得出,王凌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

王凌的刀法,不是汉刀九式,也不是弯刀六式,而是两者兼有,虽然乍看上去,会让人产生“邯郸学步”的感觉,但看久了才会惊讶地发现,这套刀法,其实是专为这把刀而生,柔和了直刀的长处,又弥补了弯刀的不足。

“将军既然来了,为何久久不曾作声。”王凌刀身一挺,厚长的刀身中立刻迸出一股蛮狠之气,直吹得庭院角落的那棵树“沙沙”作响。

“彦云好厉害的刀法。”梁祯鼓掌称赞道。

“将军谬赞了。”王凌扯下蒙着眼的黑布,收刀入鞘。

梁祯耸耸肩,在庭院另一侧的蒲团上坐下:“我想听听王家的底线,真正的。”

王凌将巨型弯刀扛在肩上,两个兔起鹘落,便来到梁祯面前坐下:“李傕、郭汜败亡之时,将军不可收留。”

“他们也是我的敌人。”梁祯道。

“不知将军的底线是什么?”

梁祯抬起头,看了王凌线条硬朗的脸庞:“董卓已伏法,宗族老小也都已伏诛。白儿还是个孩子,大人们的事,就不要算到她头上了。”

“当事人都已作古,这事。”王凌说着,脑袋一寸寸地往上抬,直到能看见凄迷的夜光,“就随它去吧。”

“好。”梁祯站起身,对着王凌一揖到底。王凌也站起身,还以同样的礼节。

次日天明,梁祯便领着董白来到连夜铺设好的驿馆茶室,这是一个四周都有木制隔板的房间,窗户开在向街的一边,即可远眺连绵的中条山,也可近观喧嚣的街景。

王凌依旧穿着黑色的武服,但没有携带昨日的那把巨型弯刀,而是换成了一把士子常随身而带的长剑。董白则是一身白衣,外侧披着紫色的袍服,左腰上海带着一把短短的裙刀。

“我来介绍一下。”梁祯坐在两人身侧,先是用手掌一指王凌,“这位是王彦云。”

然后,他将手伸向董白,但怎想,董白却在此时抢先道:“董丑儿见过彦云兄。”

无论是王凌还是梁祯,都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王凌还好,因为他是客,只需笑着拱手就行了,但梁祯却完全没有台阶下,而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那个人,已经死了。”董白瞄了梁祯一眼,幽幽道。

死人,是不会有任何情绪的。因此,王凌听见这话后,内心除了觉得有点搞笑外,也放松了不少,因为不管怎么说,董白话已出口,日后无论做什么,都是师出无名了。至于梁祯,王凌相信,在王家跟董白之间,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既然如此,彦云兄,我相信我们从此,可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自当如此。”王凌一拱手,算是表示双方的“盟约”正式订立完毕。

得到了王家的保证,梁祯相信,太原郡十有八九已经落在自己手中了。因此,便当下签下两封军书,一封传递黑齿影寒部,让她跟张郃在收到王凌的信号之后,便立刻率军北上太原,另一封则发给杨奉部,让杨奉跟李乐二人整顿军马,时刻关注太行诸径,以防冀州的袁绍会突然出兵并州。

做完这一切之后,梁祯伸了个懒腰,躺倒在床榻上,他突然发现,庙算其实也是一件十分累人的事,就比如现在,战争尚未开始,可他却已有几分倦意。

冬天在不知不觉之间悄然而至,王凌的信札也在第一场雪来临之时送到了梁祯的军营,信上除了详细地阐明了郭太和於夫罗联军的布防之外,还给出了王家的建议,在末尾,还附上了一份归降者的名单。

梁祯一读方知,除了王家之外,整个太原郡的豪门世家,几乎都在归降者的名册之上,有的是全家归降,有的是家族中的某个有一定地位的人。除此之外,梁祯还注意到,名单上还出现了一个重量级的名字——於夫罗。

於夫罗自己,竟然也都同意归降!

梁祯立刻找来贾诩和梁琼,问他们俩对这件事的看法。贾诩知道梁祯的意思,于是故作沉吟良久,将机会让给了梁琼。

梁琼心中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思索了一会儿,便道:“生长在蛮荒之地的部落,居无定所,生死无常,因此部落中的男丁极为珍贵,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有的时候明明还有一战之力,但却仍旧选择归降敌人,以换取部族延续的原因。”

“於夫罗被国人逐出部族之后,麾下的骑兵便是他立身的唯一本钱,因此他不用心跟郭太一起死守太原,也在情理之中了。”

“在理。”贾诩点头道。

梁祯见状也给出了肯定的回应。

贾诩并不怀疑於夫罗的诚意,但他的担忧,也从如何拿下太原郡,变成拿下太原后,如何驾驭这些投降的世家豪门。

本来,在贾诩的计划中,对太原郡的世家豪门是应该借抗拒王师的名义杀一批,然后再拉拢一批,好迅速树立梁祯的威信,以便他们迅速掌控整个并州。可现在,经过王家的说动,这太原郡的世家豪门几乎全都倒过来了,也就是说郭太在战事开始之前,就已成了孤家寡人。

而太原郡的史家豪族们,则都成了功臣。

“怕的就是太容易,因为这样,我们就不得不让出许多利益给这些世家豪门。”贾诩叹道,“妥协得越多,离我们定下的目标就差得越远。”

梁祯点头道:“是啊,他们可以在此时一股脑地背叛郭太,等到袁绍来攻时,他们同样可以一股脑地倒向袁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