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输了,输得好惨,因为他不仅被自己素来防范甚严的太原豪门出卖,甚至连跟他并肩作战了数年之久的於夫罗,都在关键时刻对他倒戈一击。
那是冬日的黄昏,凌冽的西北风甚至一度压过了号角声声,郭太的步卒刚刚在晋阳城外列好阵势,北边的天门关上竟是烟尘骤起,数丈高的烟尘之中,於夫罗的狼头大纛清晰可见。
然而这些南匈奴骑兵此刻却是一反常态地,将箭矢对准了城外那些跟自己并肩作战了数年之久的白波步卒。而紧随着南匈奴人冲向郭太的,则是王方麾下的五百凉州大马。与此同时,正面的黑齿影寒部也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两千多骑士在一百五十甲骑具装的引领下,蛮横地撞向白波军的前军大阵。
顷刻之间,郭太的前、后军都被捅了个对眼穿,只有郭太所在的中军,因两千老营骁锐的拼死抵抗而暂时还未崩溃。然而他们的抵抗也只是暂时的,因为在前军被击溃之后,梁祯军的步卒也开始发动进攻。
无奈之下,郭太只能遵从兄弟们的建议,匆忙向北夺路而逃。
晋阳一战,梁祯几乎是兵不血刃就击溃了郭太的白波军,斩获近万,缴获的甲仗兵刃更是不计其数。
同时,晋阳城中的豪门在三望族的牵头下,在最雄伟的南门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箪食瓢饮地将梁祯以及他的卫队迎进晋阳城。
梁祯骑着一匹豪族们给他千里挑一选出来的高头大马,披甲持枪,威风凛凛地来到郡衙门前的空地上,对着前来欢迎的“父老乡亲”们一拱手,高声道:“在下,汉平北将军领太原太守梁祯,见过各位父老。”
“恭迎梁府君上任。”父老们一并答道。
随即,锣鼓喧天,歌舞不绝,晋阳城就像过年一般热闹喜庆。
梁祯终于有了一块自己的根据地,第一件事,自然是封赏他“劳苦功高”的众兄弟们。
黑齿影寒被正式任命为晋阳丞,太原郡将兵长史。华雄被任命为太原都尉,算是前者的副手。章牛跟梁琼一样,都被任命为晋阳县尉。至于贾诩、张郃等一干先前已有封赏的,则全部发了赏钱。
然后是前来投奔的各世家豪门,太原王氏的王凌、王晨、太原郭氏的郭配,都收到了征辟,至于太原令狐氏的令狐邵,梁祯直接拜他为晋阳令,被拒绝后,还亲自到他家中,征辟他为平北将军长史,令狐邵见状,才不得已答应。
同时,为了答谢豪门们的功劳,梁祯还特许他们分掉了七成的战利品,同时免去了他们半年的赋税。
这一通操作下来,梁祯自己手头上就几乎什么都没有剩下了。梁祯尽管很懊恼,但正如贾诩所说的一样,这就是“太顺利”的代价。
黑齿影寒披着蓑衣,将斗笠压得很低,用刘若部的腰牌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岗哨,直到进入梁祯的房间。如此一来,即使卫兵被买通,旁人也只能推测是刘若的哪一个高级属下前来禀告军情,而无法推断出是她来了。
“你怎么穿成这样?”梁祯一边煮着茶,一边一脸疑惑地看着黑齿影寒。
黑齿影寒趴在门边听了好一会儿,才来到梁祯面前的蒲团上坐下:“我来问你,三月的军饷,你打算怎么凑?”
“这等……”梁祯刚想问,黑齿影寒是怎么知道梁祯手头上的钱帛只够支撑一月的,但字句已出口才想起,盈儿刚被自己任命为晋阳县丞,自然能够接触到账薄,于是便改口道,“我打算让一路兵马翻过忻口,出雁门关,攻击盘踞雁门的屠各胡,杀人抢羊。这样,粮饷便能支撑到五月。”
“另一路,翻过天门关,进入西河郡,驱赶那里的南匈奴、鲜卑人,而且这一次,我们不再接受当地豪门的归降,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获得他们手中掌控的大量粮食、农田、佃户。”
“等获得土地之后,我们便效法汉武帝,在西河、雁门二郡设立军屯。根据令狐邵的计算,最多三年,我们每年便可积聚足以供给大军食一月之粮。”
“如此一切顺利,最多五年,我们便可将盘踞上郡、五原、定襄、云中、朔方五郡的胡人部落全部消灭或征服。到那个时候,我们手中的骑士至起码有五万,材官十万余,粮食也足够食用一年。我们再兵分三路,联合张燕、公孙瓒,直下冀州,定能将袁绍赶下洪河。”
“无论是进攻西河,还是进攻雁门,想要获胜,兵力最少一万,另外还需五千兵马留在晋阳,以为后援。”黑齿影寒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几案上点了三个点,“剩下的五千兵力,一部分要留守河东,安抚、震慑河东豪门,另一部分得留在上党,防备袁绍。”
黑齿影寒说着,幽幽地看了梁祯一眼:“是这样吗?”
梁祯认真地看了黑齿影寒一眼:“是。”
“考验人性可以,但不是现在。”
两人都知道,此刻无论是关中还是冀州,只需派来一支四千人规模的军队,便能轻而易举地击溃河东或上党郡的守军,进而围困晋阳。而这个过程,河东、上党、太原三郡的豪门世家,是绝对不会出力协助梁祯军防守的。
“我已经将我能给他们的都给他们了。”梁祯一锤桌案,“比郭太对他们还要优厚。”
黑齿影寒没有说话,而是头一偏,跃过窗棂看着屋外那三面迎风飞扬的大纛。
梁祯跟着她的视线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凉州刺史部。”
“这是流在我们身上的血,永远也改变不了。”
“但这些豪门应该都知道,我一次也没有纵兵劫掠过。”梁祯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贪财是人类的本性,而他之所以一直将它抑制,甚至强迫他麾下的所有兵士将它抑制,为的,就是给关东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以免将来他们会誓跟自己鱼死网破。
“这在凉州刺史部军中,能做到的,除了段煨,就是我了。”
“所以,他们可以帮你击败郭太,但如果打来的是袁绍呢?”黑齿影寒用手指在几案上写了个“袁”字,“四世三公,士族之望,反董盟主。这三面大旗,无论打出哪面,都是一呼百应的存在。”
“但雁门跟西河,都是必打的啊,无论哪一郡,即便迟一点打,到了三月份,我还是发不出军饷。”梁祯一个劲地挠着自己的头发,“对了,袁绍不是有张燕跟公孙瓒牵制吗?他怎么可能还有余力进攻并州?”
黑齿影寒从蓑衣中取出一张蔡侯纸,这纸质地很好,但可惜湿了水,页脚已经破损,整张纸也开始泛黄。
“界桥?公孙瓒输了?还被鞠义斩了严纲?”梁祯三句话便将纸上的内容概括了一遍,显然,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盈儿,那你可有良策?”在以往,黑齿影寒每当指出一个问题时,都会附上一个行之有效的应对之法,因此梁祯这次也想当然地认为,黑齿影寒也是胸有成竹,但怎料,黑齿影寒却摇了摇头。
“这不跟这些年一样嘛,我们发现了问题,但对它,却无能为力。”梁祯叹道,“袁绍是夏天跟公孙瓒在界桥作战的,虽然获胜,但将士困顿。我们正可借此良机,进攻西河、雁门二郡。”
“晋阳不是易攻难守之地,若有上将将之,即便上党、河东丢失,凭借五千守军,也能坚守两月有余。两个月,足够大军从雁门、西河回援了。”
“好吧。”黑齿影寒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下下之策,“这种计策,成功是侥幸,即便这次没事,也不可用第二次了。”
因为,这种计策生效与否的关键,全在对手那边,自己可掌控的,少之又少,因此是十分危险且愚蠢的。
“自然如此。”梁祯十分肯定地点点头,“盈儿,这晋阳以及诸将的家眷,就全拜托你了。”
“我吗?”黑齿影寒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证明过自己防守的能力。”梁祯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蒲子一战,若不是你守住了营盘,只怕现在,我们的尸首上都已经长满野草了吧?”
梁祯这话,只是原因之一,第二个原因便是,黑齿影寒立下的战功已经够多了,而相应的,自己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提着环首刀上最前线了。作为主公,长时间不上最前线,就必然会跟最基层的军官、兵士们产生疏离。而这不仅不利于维持他们对自己的好感,还极容易被人架空。
而且,征战这种能力,跟练拳一样,必须日日练才能巩固提高,若长时间不练习,也是会生疏、遗忘的。当然了,这原因二,是绝不能说出口的。
占领晋阳的第十五天,梁祯便派出两路大军,分别进攻西河、雁门二郡,其中西河郡那路的主将是张郃,副将是王方、牛盖以及南匈奴於夫罗单于。而进攻雁门郡的那一路,则有他亲自率领,副将是张既、华雄,而梁琼、王凌两人也随军北征。
而晋阳方面,梁祯将章牛跟贾逵留给了黑齿影寒,以协助她守城。白波降将杨奉、李乐则继续率本部驻守河东、上党二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