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的那天,天空纯净如水晶宝石,白云如絮,形状变幻,自西向东缓缓飘动。

两百名黄巾军汉紧张地蹲在墙垛后,紧张兮兮地看着十余步开外的瞭望哨。祈求他的神色能够一直保持现在的镇定。

但瞭望哨的心理素质,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城墙外虽还没有传来“呜呜”的牛角声,亦或“咚”“咚”的鼓声,可他的脸,却变得如冬季的积雪那般白皙。众军士看着他,心,也不禁惶恐不安起来。

“咚”“咚”“咚”

耳畔,擂鼓声从极远处传来。众军士同时回头一看,却只看见一层又一层的城内民居,以及隐没在烟雾中的西墙。

“快,去西墙!官军要攻上来了!”背着灰色令旗的传令兵脚不沾地地从南墙上跑来,边跑边大声呼喊,“去西墙!”

众军士赶忙猫起腰,抱着自己的军械,跟着前面人的脚步,急急脚地往“战况惨烈”的西墙扑去。

“别抬头!”一个不知哪一队的小旗站得老高,疯狂地朝赶来的援兵招手,“别抬头,补位五到……”

小旗重重地摔在女墙上,双目瞪圆,凝固在脸上的嘴型显示,他接下来想说的字是“十”。而让这个小旗死不瞑目的,是一支兀自在他脑门上抖动的长箭。

“快!扔石头!扔石头!”另一个虬须大汉接过了指挥权,一边将手中的刀舞得跟雪花相似,一边高声下令,“扔石头!”

赶来增援的黄巾军汉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其中一个赶忙扑将到城垛后,双手抱着一块半个酒坛大小的石头,“起”的一声暴喝,便将它搬到了城墙上。

但就在他即将将石块掷出的那一霎,他的瞳孔却忽地放大了两三圈,直到将他的眼眶彻底占据。而在他瞳孔正中间的地方,有一个越来越大的黑点正飞速靠近!

“咚”黄巾军汉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被他举到半空的石头也因突然失去支撑而突然下落,并在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后,砸在黄巾军汉的小腿上。这一下砸可不轻,足够将人的腿骨砸碎,可这黄巾军汉却像感觉不到痛一般,静静地躺在地上,连被砸到的腿,也没有神经反射地缩一缩。

因为,他已经死了,一支长箭,从他的左眼射入,差点贯穿了他整个大脑。

“司马,守备东墙的黄巾军已抵达西墙。”传令兵从不远处新堆起的三丈土丘上飞奔下来,向梁祯汇报这一重要情况。

“传令,骑士队火速赶赴东门,协助攻城。”

“诺!”传令兵飞马而去。

两炷香不到的功夫,南门外边扬起滚滚的烟尘,烟尘之中,如雷的马蹄声有如黄河的波涛,汹涌澎湃。梁祯身边的士卒,都惊得变了颜色,尽管他们是最为精锐的熊罴屯勇士。

片刻后,蹄声齐止,烟尘渐散,众人定睛一看,无不大惊,因为他们脑补中的万马千军,竟然只有五十人。可就是这五十骑士,却仍旧将他们吓得面无人色,熊罴勇士们脸上,不禁露出羞愤之色。

“快,换马!”李元峰叫道,他身后,传令兵赶忙挥动令旗。

骑士们一并下马,动作虽不至行云流水,但也不显拖沓,同时,五十辅兵一并用力,将五十匹体高(注:1)与他们相仿的披甲战马拉到骑士们身边,接着从骑士们手中接过另一条缰绳,将那一匹匹早已气喘如牛且矮了战马一头的驮马拉走。

“传令,云部一曲、三曲,攻城。”

“诺!”

隆隆的鼓声中,数百军士扛着长长的攻城梯,扑向任丘城。任丘城的守军,比起南皮城要差上不少,因为他们一见官军发起冲锋,便一窝蜂地从墙垛后探头射箭,哪怕箭矢根本够不着正在冲锋的官军。

“骑士队!掩射!”

如雷的马蹄声再次响起,五十匹健马在东门外的土地上带起浓密的烟尘,烟尘之中,箭矢如蝗虫般射向城墙,尽管大多数都钉在厚实的墙垛上,或是在离城墙尚有数尺远的空中飞过,落入城内。但仍不时有一两支,仿佛长了眼睛似的,不偏不倚,正正打在墙垛后的黄巾军汉的面门或眼睛上。

“咚”

“咚”

“咚”

一连串的碰撞声中,云梯上的钩子稳稳地钩住了城墙的边缘。早已守在云梯底座边上的军健立刻一拥而上,最为健壮者仅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离地丈余。

梁祯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墙上的垛口,但守在城墙后的黄巾军汉仿佛都已被吓破了胆,爬得最快的章牛都已经翻上城头了,都还不见黄巾军汉从墙垛后冒头。章牛双斧一举,从城垛上一跃而下,消失在城墙深处。

越来越多的官军兵卒攀上城垣,再一跃而下。而梁祯的目光,也跟着他们的身躯不停地上下移动,当他看见军士攀上城头时,会不禁心下一喜,而当他看见军士消失在城垛后时,内心又不由得一紧。

鼓号声中,第二队军卒开始爬墙,跟上一队不同,这一队官军手中所执的多是盾牌、戟矛之类的重兵,有的人背上,还背着沉甸甸的号旗。他们将协助第一批登城的军士守住并一点点地扩大占领区,直到将城头上的旗帜换成汉军的战旗。

此时骑士队也停止了掩射,慢慢地聚拢在中军两翼,并翻身下马,以让战马喘口气。

城头上,黄巾军的战旗忽地一颤,接着竟断作两端,上半部分连带宽大的旗面一并落下,而下半部分则慢慢朝城墙内部倒了下去。众人一见,心中皆是一喜,若不是军规森严,许多军士当场就要高声叫好了。

片刻之后,一面火红色的旗帜被竖在黄巾军旗帜原本的位置上,这火红旗帜上所绣着的,正是一个“汉”字。

任丘城拿下了!

“熊罴屯,攻城。”

梁祯将熊罴屯投入了战斗,因为根据上一次攻打南皮城的经验,若守卫任丘城的黄巾将领仍留有预备队的话,那此时,便是这支预备队投入战阵的最佳也是最后时机,早了就会过早地拼光自己手头仅剩的机动力量。晚了,官军就要在城中站稳脚跟了。

嘹亮的号角声中,熊罴屯的军士开始朝任丘城冲击,在他们身后,众骑士再次上马,并缓缓排成一个扇形,但这扇形所面向的,却并不是任丘城,而是任丘城外的广袤原野。

梁祯在城头上见到了黄巾军的“垂死反击”。五十名身披铁甲的军卒,排成一个整齐且间不容发的方阵,方阵最前端,是一列方盾兵,方盾兵之后是一列长戟兵,戟兵之后则是三排带刀弓兵。

方盾的指挥官位于队列正中,他身后跟着一名旗手,旗手高举着一支八尺高的青旗,旗面上铁钩银画地写着“老西营”三个字。

“一至六什,城门列阵,六至十什,箭阵!”梁祯缓慢而有力地抽出了腰间的环首刀,接着手腕一用力,立起了如雪的刀身。

熊罴屯的军士一听,立刻放弃原来的动作,朝城门口扑去。离得近的自然是从楼梯下去,而有的离得远的,则索性身子一坐,沿着城墙的斜坡滑下城墙。

老西营的黄巾军自然不会干看着官军变阵,当下箭矢齐发。这些黄巾军汉都是十里挑一的力士,有多是猎户或边卒出身,射出的箭矢既准又狠,梁祯只听得“噗噗”的箭矢入肉闷响不断,那些个堵在前面的熊罴屯军士被登时失了平衡,从楼梯上、城头上滚落地面。

“打开城门,让骑士进来!”梁祯恶狠狠地瞪了老西营的军阵一眼,“所有弓箭手,集中射击‘老西营’旗帜。”

传令兵往来奔走,在城头上挤成一团的军士之中,传递着梁祯的军令。

熊罴屯的弓兵立刻射出一轮箭矢,然而打头的老西营军卒却是忽然止步,同时将方盾往斜上方一举,即时拦下了一多半的长箭,即使有几支侥幸穿过盾墙,但也被老西营军汉所穿的甲胄拦下,而鲜能造成黄巾军汉的减员。

指挥老西营的小旗似乎发现了梁祯的存在,他当即指挥方阵中的弓兵朝梁祯所在的位置射箭。

当看见那一簇升得比前面两轮都要高的箭矢时,梁祯暗叫一声不好,因为这箭矢,明显是奔着在城头上的自己来的!但此时的梁祯,却已是避无可避,而他身边的卫士,也并未携带大型方盾,仅有的两面圆盾也仅能护着持盾人的半边身子。

“保护司马!”前面的军卒叫道,然后自己忽地转身,大臂一张,死死地抱着梁祯的身躯,接着梁祯左边,右边的军士也如法炮制。他们互相抱紧的那一霎,更外围的兵士也贴了上来。

“噗噗”

“唔……”

“噗噗”

“唔……”

箭矢入肉声,忍痛的闷吭声中,梁祯鼻尖前的那张脸愈发扭曲,而那双原本生机正盛的年轻眸子,竟也慢慢变黯变淡,同时一条血溪,慢慢地沿着那尚未长出胡子的嘴角慢慢落下。

注1体高:马的蹄到肩隆称为体高,胸到臀称为体长。战马要求是肩高大于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