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英宏便有旨意下来,命将丽贵人赐死。
到傍晚时,紫芫便和瑛答应来了我这里,进门就问,“姐姐你说,我的孩子,真的是丽贵人下的手吗?”
“如今,已是证据确凿了罢?”我嗫喏着不敢确定。紫芫的眼里盈然有了泪光,脸上阴阴的满是恨意,咬着牙道,“我并没有得罪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轻覆上她微微颤抖的手,我轻声安慰她,“她必定是见到你集荣宠于一身,嫉恨于你,这样的人哪里都有的,如今她既然已经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你就息了这口气吧。”
瑛答应也坐到她的身边去,拥了她的肩膀,道,“是啊,如今已经替你的孩儿报了仇,你就别再难过了。”
“只是,”瑛答应又皱起来眉头,按理,“既是皇上一早就下旨赐死,怎么贵妃那里却又不动手?”
我沉吟了下,道,“一个人明知道自己已经没了活路,却又迟迟的不让她死,就让她整日的在惶恐和绝望里熬着,这份煎熬折磨,想必是比死还要难受的,若我没猜错,瑾贵妃就是抱了这种猫儿戏耗子的心了。”
瑛答应点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道,“只怕,会夜长梦多罢。”
紫芫的眼泪洇然而下,唇已经被咬出血痕,忽的,她站起身子,声音冰冷,一字一顿,道,“不行,我要亲眼看着她死。”
“啊,什么?”我和瑛答应全都吃了一惊。
紫芫的脸色苍白却又坚定,“我一定要亲眼看着她死,我去找皇上去,”说着,转身就往外去,我跟瑛答应不由慌了,连声唤她不听,只得跟上去。
她走得飞快的,出了浅梨殿,上了停在外面的轿子,一迭连声的催促着,抬轿的人见主子这样,都不知道为着什么?全不敢耽搁,抬着轿子跑得飞快,直往清心殿去了。
我们出来时,她已经去的远了,当下只有急得跺脚,瑛答应要去追,我拉住了,向着她摇摇头,道,“罢了,皇上会怜悯她这一片心的。”
果然,过了不一会儿,紫芫宫里的太监小六子飞跑着过来,见了我们扑的跪下,喘着气儿道,“我们主子请娴主子和答应小主陪同去永巷。”
瑛答应看看我,我只得点点头,和她一起出门上了轿,才出静延宫,就见紫芫的轿子停在前面路口,她挽着蝉儿的手,站在边上候着。
见我们到了,她只说了声,“可来了,”转身就要上轿。
我忙唤住她,命轿停了,出来拉了她问,“妹妹去见过皇上了吗?皇上可怎么说?”
她将手里的一卷黄绫展开,道,“皇上原以为瑾贵妃已经处置了的,听我一说,当下就写了这道圣旨,命我亲自去督办了。”
她嘘出一口气,将那圣旨收好,道,“到底是去送她上黄泉路,我虽然恨她,可心里还是有点怕的,所以请姐姐和瑛妹妹陪着一起过去。”
我点点头,想了想,道,“只是,最好还是先去趟锦元宫才好,如今,这件事儿到底是她在管的。”
紫芫颦眉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瑾贵妃见我们去了,有点惊讶,听到紫芫细细的说了,又看到有皇上的圣旨在,当下笑道,“我这几天也是忙,又想着皇上要为皇后积福,我想着让她多活两天也没什么,如今既然皇上下了旨让妹妹立办,那就只有辛苦妹妹了。”
说完就叫了李德来,吩咐道,“皇上下旨,让赵容华立办丽贵人,你陪着去吧,一切只听赵容华的吩咐。”
李德忙弯腰点头答应了,向着我们行礼道,“奴才但凭各位主子吩咐。”
我们恭恭敬敬的告了退,出了锦元宫,外面已经有内务府派了人来侯着,待我们上了轿,一帮人,直奔永巷而去。
永巷是宫里关闭犯了错的罪妃的地方,俗称冷宫,在皇宫的最北面,一条幽暗阴深的巷子过去,残枝败叶的掩映下,几排破败颓烂的房舍黯然的坐落在巷子尽头,触眼之间,处处都散发着霉腐和荒凉!
李德不停的呼喝着抬轿的,“脚下路滑,你们可小心着点,若是有什么闪失,可莫怪咱家不客气。”
轿子自然是稳的,不过一会,就转进了最里面的一个院子,早有人过来通知了,看管这儿的人早早的就跪在地上等着,见我们一到,忙砰砰的磕着头。
随身跟着的蒋秀和蝉儿等,将我们搀下了轿,紫芫也不多说什么,冷声问,“韩氏哪?”
领头跪着的人忙回禀道,“回主子,在里面关着呢。”
说着,将我们领进一个稍亮点的屋子,又将几张凳子仔细抹了,请我们坐,我们哪里坐他的,只叫他快些将人带来。
说话间,那边李德已经派人将丽贵人带了进来,一天不见的功夫,她原本光洁干净的脸上,已经是憔悴不堪,俩只眼睛暗淡无神,头发乱蓬蓬的披散着,身上穿着的,还是那身浅蓝色的纱衣,此时已经是脏污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见了我们,似有微微的一愣,半晌,咧开嘴一笑,道,“你们是来接我出去的吗?”
我们全都愕然了,看着她此时狼狈惨然的样子,都不免有点戚戚然起来,紫芫原本恨得咬牙,此时,也只是张了张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德却阴恻恻的一笑,“哼哼,是啊,主子们今儿个就是来送你离开的。”
她有点迷茫,看看李德,又看看我们,最后,眼光落在了内务府的人手上捧着的托盘上。
突然,她的面色变了,整个人像是由睡梦里刚刚醒来般,眼睛直直的盯在那托盘里放着的三宝上。
她的嘴唇哆嗦着,身子如风中摆柳般摇晃起来,忽然,她猛然看向我,眼里的神情绝望而又不甘,“就算我嫁祸害你,可你到底没有什么损伤,我罪不至死。”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紫芫上前一步,定定的看着她,咬着牙道,“我只问你,到底为了什么,你要害我腹中的孩儿,我又哪里得罪过你?”
丽贵人霍的抬头,声音嘶哑,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紫芫喊道,“我没有,不是我。”
紫芫愣了,不觉的呆了呆,喃喃道,“不是你,不是……你,那……会是谁?”
丽贵人见她这样,不由的喋喋阴笑起来,“哈,你不知道是谁吗?你可真是愚蠢到家了,你只须细想想,你那孩儿若生下来,会防碍到谁?”
我们的脸色一变,全惊得站了起来,齐齐喝道,“是谁?”
边上的李德此时暴喝一声,道,“你胆大包天,祸害皇嗣,皇上已经下了旨,立时送你上路,你还要狡辩么,”对着内务府的几个人道,“都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动手吧。”
那几个人齐答应了,猛的扑上去抓住她,也不按规矩让她自己挑选上路的三宝,就将那三宝里的放了鹤顶红的酒端了过来,往丽贵人的嘴里灌去。
丽贵人尖声大叫,使命的挣扎,口里喊道,“我冤枉,不是我,不是……我……我罪不……至死,我……我要见……皇上……”
可是她怎么能挣得过那几个力大如牛的内务府派来的刑慎司太监,我们也被这猛然而来的变故惊得呆了,全都愣在了那里,待得我们回过神来,那毒酒已经有大半杯被灌了下去。
紫芫急得“啪”的就给离她最近的太监一耳光,喝道,“我还没下令,你就敢这样大胆么?”
那太监捂着脸儿,不敢答话,眼睛却向李德看去,李德腆着脸儿过来笑道,“赵主子息怒,这个贱妇胡言乱语,奴才是怕她让主子们生气,再者,皇上和贵妃还等着回话呢!”
他的话里隐隐的带着刺,紫芫的脸色白了又青,我忙上前拉着她的手,笑道,“还是李公公想得周到,罢了,就随他们去吧。”
丽贵人一时还没咽气,在地上翻滚哀嚎着,犹向紫芫伸出手,“救……救我……不是……我害的……你……”
紫芫顾不得肮脏,上去紧抓着她的衣裳,连声问,“那是谁?你说,你快说?”
“……救……救我,”丽贵人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神已经逐渐涣散,依稀还带着那一点点不甘心,以及几许对生的留恋。
终于,没了气,眼睛依旧大睁着,不肯闭上!
紫芫依旧不死心,死命的摇着,喊道,“你说呀,是谁,是谁?”
李德上前劝道,“主子快松手,小心脏。”
我眼见那丽贵人已经咽了气,只得命蒋秀蝉儿上前将紫芫扶起来,紫芫的脸儿涨得通红,死命的狠盯着李德,李德却媚笑着上前道,“回主子,罪妇已经领了死了,这个地方脏,请主子移步。”
紫芫恨恨的一跺脚,也不招呼我们,就直直的往外走,我最后看了丽贵人一眼,也跟了出去。
紫芫自去清心殿向英宏复旨,我带了瑛答应回了静延宫,一路上,丽贵人临死前的一刻不停的在眼前反复,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死亡,我虽因了小安恨她,可此时亲眼见一条鲜活的生命就那么活生生的在我眼前消逝,心里一点欢喜也没有,只觉得沉闷压抑到极点。
回到静延宫,瑛答应并未回她的听玉小筑,随我到了我的浅梨殿,蒋秀见我们的精神全都不好,忙命剪冰裁雪端上燕窝汤来,服侍着我们一人用了一碗,我这才觉得好了些,摆摆手,命她们退下去了。
瑛答应的脸色苍白,愣愣的坐着,我知道她也是吓得不轻了,轻声唤她,“妹妹。”
她猛的回神,抬眼看向我,眼神犹在迷离。
我将她的茶水端起,放在她的手里,轻声道,“妹妹可还是在想着那丽贵人?”
瑛答应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的轻扇,忽的肩膀抖动着,轻声哭出了声,“虽说她可恶,可到底是相处了那么久的人,如今,眼看着就那么去了,这心里……”
突然,她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我,“姐姐,你觉得她像是给赵姐姐下药的人吗?”
这话问的突兀,却也是闷在我心里好几天的疑问,紫芫的情绪激动,我自然是不能说什么,却没想到,瑛答应也想到了。
我沉吟半晌,缓缓摇头,“她想来,也是被人当了替罪之羊了。”
瑛答应见我这样,当下点了点头,“正是呢,她临死之前犹在喊冤,我就心下生疑了。”
她又叹了口气,“我倒觉得她说的话在理儿,赵姐姐的孩子碍着谁了,谁就是……”
我们的眼光对在一起,半晌,我惊了起来,抖着声音道,“不会吧。”
她垂了眼睑,道,“皇上膝下空泛,至今只有瑾贵妃所生的一个公主,皇后和其余妃嫔皆无所出,谁先为皇上生下皇子,谁就是第一大功臣,并且,这皇子还是皇长子……,”她说到这儿停住,意味深长的苦笑了后,才又接着道,“也不是无人有孕,全是如赵姐姐这般的,有了又没了,宫里人其实心里都明镜儿般的,只是不敢说罢了。”
这种种血腥直听得我心惊,我突然想到一事,问道,“妹妹可认识故去了的云嫔?”
“云嫔?”瑛答应的脸色一变,“姐姐因何问到她?”
我倒被她问住了,脑子里闪现蒋秀每次提到云嫔时古怪的表情,想了想,淡淡道,“她原本是秀儿的旧主子。”
瑛答应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倒没有注意过她呢。”
她似是想了想,“她在我之前进宫,性子温柔恬淡,从不与人争什么,”说到这儿,瑛答应向我一笑,“这点倒有些像姐姐你。”
见我不吭声,她顿了顿,接着道,“皇上在对女色上向来都是淡淡的,一个月里,倒有十来日是独自宿在清心殿里的,并不召妃子侍寝,其余的日子里,拢共那么几位宫妃,也没见他偏爱谁多点的,只有云嫔,大约是因着性子好的缘故,倒也能让皇上记着,每个月里,总有那么一两日是翻了她的牌子的,就这样,竟然就有了孕了。”
说到这儿,她幽幽叹了口气,“可也不过就是赵姐姐的例子罢了,只是,她没赵姐姐的好运气,连命也搭上了。”
我愣愣的听着,心里震惊莫名,原来,英宏他竟然是这样的性儿,可是,他因何对我………
我揉了揉额角,心里深深叹息,这,绝非好事!
“姐姐,姐姐,”瑛答应见我不对,忙过来扶着我,连声的唤。
我抬起头,强自笑道,“不防事,呵呵,倒没想到,这宫里,竟都是这样的事情。”
“姐姐本无心在这上头,自然是不会留心的,其实丽贵人也是个可怜人,她也就进宫头年,被皇上翻了几次牌子,到后来就再没见过皇上,只怕皇上是否还记得她,也是不一定的了,”瑛答应见我心绪烦乱,忙笑着岔开了话题。
只是这话题却让我们立时又想起了丽贵人,谁也笑不出来,于是,就又沉默起来。
又坐了一会儿,瑛答应便告了退,我也不留她,命人送了她出去。
蒋秀见我累了大半天,便过来给我去了头上的簪环,换上简便的衣服,边低声道,“主子今儿可看明白了?”
我拣起放在一边的一枝蝴蝶碧玉钗把玩着,钗头上的蝶尾上,用长长细细的金线坠着一颗指头大的明珠,随着我手的来回晃动,幽幽的散个宝光。
“难道,紫芫的孩子真的不是丽贵人………”
蒋秀这才轻轻的笑了,“主子到底是聪慧的,”她只说了这一句,却并不再接着说下去。
我有点恼了,啪的一拍桌子,那玉钗被我的手一拍,“成天的只说我聪慧聪慧,我整天的被人瞒在了鼓里,当瞎子聋子般的哄着,我又哪里聪慧得了,”我的脸色阴沉如水,怒气一时间全都迸发出来。
蒋秀扑通跪下了,低着头再不敢吭声,屋里的气氛沉郁如夏日阴郁黑沉的云头,仿佛哪怕只是一阵轻微的风拂过,也会引来一场强雷狂雨。
半晌,我的情绪方才渐渐缓了下来,见蒋秀跪着可怜,又想着往日自己的性子,不禁有点暗暗懊悔,叹了口气,伸手拉起了她。
“这也是我往日自己不肯打听的,怪不得你。”
她重新拿起梳子,静静的给我梳着头发,许久,方才语气平缓道,“当初云嫔主子的身子都有五个多月了,我们也知道必定有人惦记着,千般防范,也终是无用,到底,还是着了道儿,起先好好的,无缘无故的身上就见了红,太医用尽手段,也不济事,孩子到底是下来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难以察觉的微微颤抖,“云嫔主子也因下红不止,自己也跟着就去了……”
“怎么会是这样的?”我虽然已经听瑛答应说过,此时再听蒋秀说来,身上仍然起了一阵寒意。
“太医查出,是被人下了红花和牵牛子,并且分量极大,如此催胎加破血,就这么生生的要了一大一小俩条命去……,”蒋秀的声音哽咽起来,再说不下去。
我抬手拉过她,“查出是谁下的手么?”
她摇头苦笑,“皇上和太后被震惊了,可追查来追查去,也只是死了一帮可怜的奴才罢了。”
她突然向我一笑,脸上的泪映着烛光,奕奕的散着凄然,“其实正如今天丽贵人说的,她这孩子碍了谁,就是谁下的手,可是,还是那句话,有谁敢说呢。”
我心里又跳了起来,“难道,皇后也……”
“皇后无子,若是皇长子是妃嫔所生,自然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她再贤淑,又哪里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瑾贵妃虽说有生育,可到底是一位公主,无论是皇后还是别的妃嫔生下皇长子,都对她是严重的威胁,依她的性子,更是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说到这儿,蒋秀不禁冷冷一笑,“就光凭了这俩位,这龙种又哪里能平安得了呢?”
我想到今天李德的所为,心里此时已经如明镜儿般的雪亮,当下只觉得不寒而栗,瑾贵妃果然阴毒狠辣,当丽贵人嫁祸于我时,她就顺水推舟的要借丽贵人的手除了我,只是,她万没想到竟然会被小安认了下来,皇后又插了一手。而当丽贵人事发时,她又不问青红皂白的让丽贵人顶了祸害龙裔的名,这样,皇上那里也有了交代。
如今看来,真正对紫芫的孩子下手的,正是瑾贵妃!
我心里暗叹,她还真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计会!
遇到了这样多的事,我一夜没有睡好。第二日起来,就有点蔫蔫的,蒋秀要去请御医,被我拦了,只穿了件家常的素色长袍,命裁雪剪冰铺开宣纸,磨好墨,我站在窗前的书桌前,落笔欲画。
蒋秀过来劝道,“主子既然没精神,就该歇着才是,怎么还要费精神画这个?”
说着,就伸手过来要拿我手中的画笔,我摇摇头,道,“我心里烦闷,正好画上几笔来解一解,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安心静气的呆一会儿。”
蒋秀无法,只得掩上帘子,带着剪冰裁雪退出去。
我凝神想了想,终于,落下笔去,,屋子里一时静静的,只有画笔落在纸上的轻微的沙沙声,以及,屋外哧拉拉的蝉鸣声。
也不知道画了多久,直到腰酸得再站不住,一副画才有了样子,只是一副平凡普通的山野风光,远远的山峦下,一个小小的村庄隐在绿树丛荫中,微风细雨下,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悠然的吹着笛子。
我顾不得腰酸,怔怔的看着画许久,半晌,我提笔在边上默然写下:欲往东山寻隐境。
正待再写下一句,冷不防手上一空,手里的笔被身后探过来的一只手拿了去,我不曾防备,不觉唬了一跳,方要转身看时,一只手臂紧跟着揽住了我的腰。
一惊之下,抬头看时,却是英宏,不知道在我身后已经站了几时了,正笑吟吟的看着我。
我忙要跪下,口里说道,“不知圣架来临,未曾远迎……”
话未说完,英宏的手上一紧,将我的身子带起,笑道,“是我不让他们说的,本想悄悄的进来吓你一跳,却没想到,你正雅兴大发呢。”
说着,提笔在下面跟上一句:人间何处不喧嚣。
放下笔,他细细端详着画里的情景,半晌叹道,“凝霜,只可惜朕虽贵为天子,却不能够给你一个这样的东山隐境。”
他的语气里尽是感慨,我心下一惊,难道,他明白我心里所想的?
只是,脸上却是一丝儿也不能现的,笑道,“皇上说的什么话,只要是跟皇上在一起,又哪里不是人间天堂呢。”
“你真的是这样想么?”他竟有些惊喜的样子,随即,他却又有些恼,“跟你说了多少遍,没有人时,只叫我宏。”
他的眼里晶亮生辉,灼热而又深邃,我脸儿红红的低下头,不敢看他,他却伸手硬托起我的下巴,咬了牙道,“既不听话,就得受罚。”
说着不待我回神,一下子吻住我,我的心猛的跳了起来,脸上涨得如血浸过般,张口欲说些什么,他的舌却正好侵进我的口里,缠住我的,纠缠越深,我的心里越慌,只觉得连气也吸不上来了。
他的双手温柔却又有力,托起我往床铺走去,我紧抓着他的衣襟,只觉得身子如秋风中落叶般的抖,好容易,才从口里呓出一句,“皇上不可,现在……可是白天呢。”
他的声音嘶哑难言,哑声道:“管他……”
床边挂着的浅粉色的绫绡帐被他粗鲁的一把拉下,他的吻深深的落在我的唇上,终于,我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时光飞转,眨眼间,已是年底。
父亲来信说,大哥已经成亲;二姐也已经有了人家,过了年就要来娶的;二哥尚未定亲,但是也已经看好了人家,正在请媒求亲呢。
我在家时,除了大哥对我好些,二哥二姐和我的情分是极淡的,但是今儿知道他们终身有定,我还是高兴的,在看多了宫里的尔虞我诈后,再想到他们,心里到底是亲切的。
只是,父亲在信的最后,又说娘因为想我,已经病了,他嘱咐我一定要趁热打铁,趁着皇上如今对我宠爱正盛,求皇上将我晋升至三品,这样,按大肃朝的规矩,娘就可以进宫来看我了!
我不禁皱了眉,暗里冷笑,他明里是为我娘着想,实际上不过是得陇望蜀,盼着我能给他带来更大的风光富贵罢了。
他只怕恨不得我立时就做了那母仪天下的皇后,方才会趁了心罢!
将信揉成一团,丢进脚边的碳盆里,微暗的碳火忽的燃起,转瞬间将它吞没了,眨眼间,已经成了蝴蝶般的一片灰。
只是到底焦心,娘病了,这可怎么好?
帘子一掀,就见小青端了碗燕窝进来,“这是小福熬了一上午的,小姐喝一口吧。”
我木木的接过来,张口就要喝时,小青惊叫一声,“小姐慢着,才出锅的,烫着呢!”
我被她一吓,这才觉得手里的碗烫热灼人,忙放下,小青吃惊的看着我,惊疑不定道,“小姐在想什么呢?”
我被她一问,眼里不禁有了泪,哑着声音道,“娘病了……”
“啊,夫人病了……”
我摆摆手,无奈的叹道,“一如宫门深似海,从此家人是路人……”
边上的蒋秀看看我,也叹了口气,却又笑道,“夫人肯定是有人照顾的,主子不必难过,待皇上来时,求了皇上悄悄的命太医院的人去瞧瞧,好还是不好,自然要如实禀告主子,主子不用心急。”
我心里一亮,想想真是不错,拉过蒋秀谢道,“好在有你提醒,我竟是急糊涂了。”
蒋秀脸儿一红,才要说什么,裁雪忙忙的进来,连声道,“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的吃食里,被查出了砒霜。”
“啊……”
得了这个消息,我第一时间就是吩咐蒋秀小青,自己将那些犄角旮旯里先看了,免得又暗里被人放了什么还不知道。红花粉的事,已经成了我心里的阴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皇后那里又出了事,我难免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蒋秀便盯着裁雪等人四处检查,边对我道,“皇后娘娘真是命大,那碗燕窝原是她每天都要喝的,却昨儿午膳多吃了两口,便瞧着那碗燕窝有点腻,随手赏了宝哥儿,宝哥儿才吃了几口,便一头栽倒,七窍流血没了气了。”
我心里阵阵发惊,竟是尊贵如皇后,也逃不了被人算计!
蒋秀听了我的话倒笑了,“主子真是醇厚,自古以来,越是那站得高的,就越是万箭齐指,谁愿意屈身在别人下面呢?”
说到这儿,她突然就一顿,看着我的眼里充满了惊悚,我们俩面面相觑后,就见她轻轻的用口型吐出三个字,“瑾贵妃?”
丽贵人说过,碍了谁的,下手的人就是谁。
如此,被皇后妨碍的人,自然不会是普通妃嫔!
皇后的吃食里竟然被人下了砒霜,这简直就是在谋逆造反。英宏大为震怒,下令各宫禁闭,没有圣旨不得随意出入走动,一时间,宫内人人自危,人人都在猜测这把火要烧到谁的身上。
就这样连着闹了几天,却也没见有什么进展,倒是宁瑞宫事后被关押进刑房里的奴才突然死了两个,当下,宫里又是一阵哗然。
那俩个太监一个是宁瑞宫小厨房打下手的,另一个专管皇后的茶水,死时满脸发紫,口鼻流出的全是黑血,显然是被毒药毒死。
这明摆着就是灭口了。这事报到英宏那里,英宏震惊之下,急令内务府和内廷侍卫总管严查,并将掌管刑房的首领太监赐死,其余奴才全都杖责一百,罚去役局做苦役,这帮人平日在刑房作威作福惯了,此时被罚去役局,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比死还难受。
皇后经过此事,将平时身边伺候的奴才严格筛换,除了特别亲近可信的,其余的全都换掉,内务府和内廷侍卫处又因此连带查出许多龌龊奸佞之事来。整个皇宫竟因此被大翻检了一番,被赐死的太监宫女竟达百人之多,处处都能听到啼哭尖叫之声,一时间,宫内人人心慌,个个自危。
我留心观察瑾贵妃的举止,锦元宫里却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
最后还是太后见事情闹得实在大了,出面制止。皇后也奏请皇上为大局作想,年关已至,暂息雷霆。英宏这才怒气稍息,在严令内务府和内廷侍卫平时多加警戒后,这件事才算平息了。
事情虽平了,宫中的血腥气却久久不散,众妃被那场杀戮震慑得都安份了许多,日子竟前所未有的平静。
此时,已经是腊月里了,大雪下得铺天盖地,宫里处处洁白莹润,玉树琼枝,干净得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看不到一点血腥和杀虐!
内务府按各宫位份发下过年的分例,各宫里全都和民间一样,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窗花和红对联,人人都好似忘记了前些天刚死的阴魂,过年的气氛慢慢的浓了起来。
腊月二十八,我也接到了父亲的来信,说娘的身体更加不好,我不禁大是担忧心急,前些时因为宁瑞宫出事,我一直都没见到英宏,也因着不想在那敏感时刻生事,也就没让太医院的人去看娘,只暗里祈盼着娘过了这些日子,已经好起来。
此时得知娘竟然愈发病重,不由得我心急如焚,可看着这高高的宫墙,纵使贵为皇妃,亦是迈不出半步,我只觉得自己就像那笼中的鸟儿,绝望而又哀伤。
外面的雪还在下,我站在院里,任由雪花落在我的头上,身上,只望着那宫墙外朝着家的方向,泪流满面。
小青蒋秀全都吓坏了,蒋秀拿了一件厚厚的雪狐皮的斗篷裹在我的身上,连声的劝着,“主子快进屋吧,外面凉,可千万别冻病了……”
小青急得跪在雪堆里,抱着我的腿哭道,“小姐快进屋吧,莫要夫人还没好,您又病了,那可真就要了夫人的命了啊……”
杨阿亮他们不知所以,见了这种情形,只知道着急,全都跪在了雪地里求我,我心里一软,叹了口气,道,“你们起来吧。”
回身刚要进屋,只听外面一声高唱,“皇上驾到……”脚步声声,一大群太监宫女拥着英宏所乘的明黄色龙辇进了院子。
至从宁瑞宫出事以来,他这还是第一次到我这里来,我满面泪痕不及掩饰,忙忙的跪在接驾,明黄色的轿帘掀开,英宏大吃一惊,忙过来扶我,口里叫道,“凝霜,你怎么跪在雪地里。”
他的手温暖而又有力,我垂首谢恩,不敢抬头看他,他立时就发现我不对,伸手托起我的脸,我脸上泪水犹存,想要别过脸去,他却不许,沉声问我,“凝霜,你怎么了?”
我咬紧了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掸落我发梢上的雪花,转身看向地方跪着的人,眼神一扫之间,满是寒意,也并不急着问什么,将我的手裹进他的手里,拉着我进了屋子。
屋里生着火盆,一进屋,暖气扑面而来,我发上余积的雪花立时就被烘化成一颗颗的水珠,顺着发丝滴在颈子里,冰凉透骨。
蒋秀和小青跟进来服侍,被英宏喝住,声音里隐隐的泛着怒意,“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竟让主子站在风雪地里哭。”
蒋秀小青唬得魂都飞了,齐齐跪下。小青胆子小,在英宏冷冽的眼神下,吓得直抖。
英宏知道她是我的家生丫头,当下也就死盯着她,冷声道,“还不说吗?”
小青偷偷抬眼看了看我,喃喃道,“皇上饶命……是……是小姐的母亲病了,小姐……小姐她……”
英宏一听,用指尖拭去我腮边的泪水,语气温柔起来,“你娘亲病了么?”
我哽咽难言,只是点头。
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问,“怎么不告诉朕呢,朕也好命太医院的人去看看。”
“皇上事务繁忙,臣妾不敢以家事搅扰君心。”
他握着我的手,“傻瓜,”我的手指纤细而又柔长,白皙没有血色,被他的手一握,温暖里而又安心,手腕上的银镯子经这一动,带着我的体温,咯啷啷的滑到他的手背上。
我心里一冷,像是被它提醒了什么似的,满腔的温情立时被打下了深谷,沉寂冰冷。
他却不知道,手指画上银镯,“怎么戴这个?”
我心里突的一跳,身子一下子僵硬起来,仿佛努力封存的东西已经全都落在他的面前般,慌乱而又惊诧。
他却闲闲的唤着小青,“将你主子的首饰箱搬来。”
小青正在边上紧张的睁大着眼看着,听他吩咐,忙过去妆台上,抱过一个紫檀木的箱子来,蒋秀过来打开箱盖,双手托着跪送到英宏面前。
我不解的看着他,只见他在箱子里来回翻检着,边找边皱眉,“朕记得送过你不少的珠玉首饰,镯子金的玉的也有不少,怎么就这几样的了。”
他淡然的神情让我一松,这才知道是自己紧张了,蒋秀忙回禀,“皇上的赏赐大都被锁在后面的库房里,只拣了几样主子常戴的放在这里,皇上要看,请容奴婢去取来。”
他待点头,我忙拦了,道,“皇上赏了那么一大车的东西,臣妾哪里戴得了许多,就这箱子里,就已经多少天不重复了呢。”
他摇头道,“你素来只戴那几样的,朕都看在眼里,别的也就罢了,”说到这里,他重又握着我的手腕,“只这镯子,朕见你一直都是只戴着它的,好歹你也是个四品位的主子,怎么能总是戴着这么个寒碜的东西!”
说着,他从箱子里拿起一对滴水般莹润的翡翠玉镯来,“还是戴这个吧!”
我不由的猛往后一缩,将手腕快速的从他的手里抽脱出来,紧紧的捧在自己的怀里。
这个动作快捷迅速,我连想都没有想的就那么做了,立时间,他一手拿着翡翠镯子,一手成空,就那么的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背上,一阵寒意!
看着他逐渐冷凝的脸,我张着口,半晌,我听到自己艰涩的说,“……是……娘给的……”
他的眉头慢慢的舒展,笑意渐渐浮上来,放下手上的翡翠镯子,他重新将我的手捧过去,抚着那银镯,似在想着什么?
我并不因为他脸上有笑而宽心,心依旧吊在了嗓子口,刚才那句话,我亦是本能的出了口,有生以来,第一次扯谎,却是这么的艰难,这么的无奈。
“凝霜,你很想你的娘亲是吗?”他忽然问,眼神深邃,里面有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似激动,似兴奋,却又有点神秘,更像是,决定了什么!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过了年,恰逢三年一次的大狩猎比武,说是狩猎比武,其实是为了选拔天下栋梁,英宏为了广选人才,去年底就颁下旨意,命四海不问出身,普天只求将才。这道旨意一下,京城里陆续来了许多的能人异士,个个摩拳擦掌要在皇帝面前大展身手。
三月十四日,英宏下旨,他要御驾亲临狩猎场,亲自选拔将帅之才,因着狩猎场在城外灵宵山内,离京城三十里路,而御驾行程缓慢,他将于十六日起驾。
十五日晚,太后便在荣寿宫摆宴为皇上饯行,宫里众妃齐聚一堂,瑾贵妃甚至将小公主也抱了过来。
英宏今天没有穿明黄色龙袍,一身银素色金丝描龙掐花云锦便袍愈发衬得他清俊朗逸,束发紫金冠上,一颗拇指大的南珠迎风轻颤,意气风发的脸上,此时笑意盈然。
见英宏高兴,太后一改往日荣寿宫不得声乐的规矩,传了丝竹管乐进来,众妃见此也不由得兴致高涨,举杯向英宏敬酒。
因只是瑛常在做的花酒,英宏来者不拒,全都一饮而尽,这让众妃全都惊喜不已,尤其是那些位份低,不得宠的小主们,平日这样的场合,以她们的身份,全都是无法近前的,常常是一经年不得见君颜一面,今日太后一道懿旨,让她们全都有机会出现在皇上面前,怎么不叫她们欢欣。
管乐稍停的空挡,最后面位份低的坐席里,走出一位粉装丽人来,盈盈而拜,“皇上明日出行,国家眼看着就要添栋梁之才,实乃是大肃朝之幸,美人夏玉莹愿献上一舞,以敬太后,皇上,皇后还有贵妃娘娘的清眼。”
大家全都有点意外,相对看了一眼,心内立时也就了然,各人的脸上神情各异起来,惊讶叹服者有之,轻蔑不屑更是大多数,英宏也愣了愣,不禁笑了起来,点头道,“好,你且舞来朕看。”
夏玉莹大受鼓舞,走到奏音的宫人身边耳语几句,宫人点头,抬指抚向琴弦上,琴声立时如高山流水般泻出,大家全都一惊,竟然是霓裳羽衣曲。
霓裳羽衣曲乃是唐朝杨氏贵妃所创,杨氏贵妃死在马崴坡后,这部曲子已经少有人舞,万想不到,她竟然会!
夏玉莹立身在殿中,嫣然一笑,忽的伸手拔去头上的发簪,长发飞泻而下,身体旋起,抬手拧腰间,粉色衣衫随之翩翩舞动,霓裳羽衣曲忽而轻快高扬,忽而轻悠缓慢,她的长发随着粉色衣衫,拧转穿梭,竟似一只花间彩蝶般,清盈灵动,又恍若水中凌波仙子,飘飘而来。
一曲终了,她跪停在地,殿里一时静默无声,大家竟然全都被她的舞姿惊得呆了。
“好,”英宏朗声一笑,惊喜莫名。
大家这才醒过神来,见皇上叫了好,纵使心中不愿,有只得跟着称赞起来,夏玉莹盈盈拜谢,昂然自得,英宏命身边侍者连赐三杯花酒,以示嘉奖。
见皇上对夏玉莹青睐恩赏,下面的嫔妃全都坐不住了,深恨自己胆小,竟然将这风头让夏玉莹得了去,当下,就有按奈不住的,也纷纷上前或歌或舞,或诗或词,只盼能让皇上一眼记住,日后皇宠盛长。
此时殿中是常在江敏在弹琴,紫芫在我边上,轻声笑道,“今儿个可是开了眼了,竟不知道这宫里,竟然是人才济济呢。”
我点头,也笑了,道,“也难为她们了。”
紫芫怔了怔,叹道,“皇上终究只有一个呢,这样下去……”
向后看去,夏玉莹正洋洋自得的在那里被人恭维着,她傲然笑着,眼光不时看向英宏,英宏也似很关注她,俩人眼光一对上,夏玉莹娇羞不已,连忙低下头去。
紫芫见此情景,在边上冷笑,对我道,“皇上对姐姐那般恩宠,今日看来,却也是……”
我心内并无波澜,世上男儿薄幸者原本众多,何况是堂堂帝王呢,听紫芫这样说,我心内好笑,在桌子低下轻捏她的手,“皇上一开始,恩宠的可是妹妹你呢!”
我话一出口,紫芫脸上的神情不禁一黯,想必是又想起她失去的孩儿,我立刻懊悔起来,忙拉住她的手,“妹妹……”
她眼神轻扫过来,那眼里的哀伤如钱塘江里的潮水般,蔓延上来,我又是心痛又是懊悔,只是在这荣寿宫的正殿里,这许多人前,我又不好劝。
她却只是凄然一笑,道,“其实,无宠倒也不见得是坏事……”
我只怕她落下泪来,也不敢接她的话,只是点着头,握她的手,微微用力。
正坐着,上面英宏突然唤道,“娴嫔。”
他从未这样唤过我,也从未在人前唤过我,我一时竟有些怔,紫芫一推我道,“皇上叫你。”
我这才回神,忙站起身子上前盈盈一拜,他懒懒斜靠在明黄色软垫上,向我招手,道,“你过来。”
此言一出,我能感受到边上如刀似剑的目光,若是可以伤人,此时只怕我已是千疮百孔,心里一叹,看了看正位前铺了明黄色地毯的台阶,我犹豫起来,“这,臣妾不敢。”
“过来,”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只得走过去,他已是微醺,伸手一把拉我到身边,早有伶俐的宫人在边上放了一个圆凳,我几欲推脱,他硬拉我坐下,并命身边宫人斟上酒来。
我仅位列四品,却和皇后一起,坐在了皇帝的身边,嫉妒而又羡慕的眼光当下扑面而来,坐在下面首席的瑾贵妃脸色早变了,良昭仪瑞贵嫔的脸上也不好看。
我如坐针毡,又不敢抗命,只得硬了头皮坐着,皇后却只是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英宏端过酒杯,亲手送到我口边,醉眼微斜,“爱妃饮一盅儿。”
我抬眼看他,他的神情里轻浮而又谐谑,竟然,有些不像是他!
我接过杯子,浅嘬一口,他却道,“饮干。”
我看了看四周,满殿的人全都在看着我,我心下羞恼,只盼着有人能替我解了围,可是太后因为乏累,饮了俩杯后,歌舞起时就去歇息了,皇后也只是微笑看着,并不出声。
抬手饮干,放下杯子,正待下去,他又一把拉住,“爱妃替朕敬皇后一盅儿。”
边上宫人端过酒来,我深深的看了英宏一眼,他却不以为意,满脸含笑的看着下面,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夏玉莹正忸怩着看着我们。
我垂了眼睑,深吸一口气,接过杯子,敬向皇后,皇后的脸上温婉如仪,端庄一饮,我对着饮了,英宏笑道,“甚好,爱妃,可会歌舞?”
我强忍着满心的羞愤,低声回道,“臣妾不会。”
他皱起了眉头,“都说你才貌双全,怎的却不会歌舞么?”
此话一出,下面众人里就有人笑了起来,我几时受过这个,一时起了性子,虽不敢争辩,却也不再应声。
他显然被我扫了兴致,脸色渐渐不好看起来,冷声道,“那你会什么?”
我心里委屈至极,心里直觉得憋屈压抑到了极点,他见我在众人面前这样逆他的意,也不再说什么,只一甩手,啪的一声,手里的夜光杯砸落在桐油漫地的金砖上,酒水夹着碎片四下飞溅。
众妃全都唬得魂飞魄散,全都起身跪下。皇后也站起身来,对英宏道,“皇上息怒。”
我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暴怒,此时在他脸上再找不到一丝往日的温情,一时间,我心凉彻骨,跪在他脚边,也不求饶,因为我知道,求饶了,也是无用的。
他指着我喝道,“沈氏,你的眼里还有朕么?”
他暴怒之下,额头青筋也泛了起来,面目中竟然有了几分狰狞,皇后眼见情势不好,忙劝道,“皇上息怒,沈妹妹才进宫来,不知道规矩,臣妾明天定当好好教导她,皇上明日就要出行,万莫因此气坏了身子。”
英宏冷声道,“你是应该好生教导了,朕将后宫交给你,你竟然教出这样的人来。”
皇后从来没经过他这样的语气,此时也愣了,唯有低头站着,英宏指着我道,“娴嫔沈氏,目无君主,恃宠而骄,有失妃嫔之德,着禁足一月,无诏不得外出。”
此旨一下,堂上众妃神情各异,我也完全没有想道竟然这样,眼泪缓缓流出。
“皇上……”皇后刚要说些什么。英宏摆手止住,又冷冷道,“任何人不得为沈氏求情,更不许探视,若有不尊者,以同罪处之。”
说完,他不耐的一挥手,冲刘喜使了个眼色,刘喜过来向我躬身一礼,“娴主子请吧。”
我的眼泪一落既停,心里冰冷失望到极点,当下也不再看他们,转身向外走去。
走过那些妃嫔身边时,我分明听到身边几声轻笑,似满心的欢喜着实盛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流露出声,我知道她们此时心内必定是欢喜无限的,我的唇角亦禁不住挂了讥讽的笑,时运转还,也不过,只是一场空罢了。
走过紫芫和瑛常在身边时,她们焦虑的眼神给了我点点温煦,我冲着她们微笑点头,瑛常在的眼泪已流了下来,又怕人看见,只死命的用帕子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