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到底是静宁公主的生母,英宏怜惜女儿,亲自抱了她前去停着瑾夫人灵柩的偏殿里,上香守孝。我在旁婉言而求道,“为着小公主将来不被人轻视欺凌,臣妾恳请皇上不要追究瑾夫人自戕之罪,以妃礼出殡罢。”
我这话一出,身边众人皆赞我仁和大度。英宏摸一摸静宁满是泪的小脸,缓缓点头。我忙就吩咐安槐,将瑾夫人的遗体以二品妃礼重新盛殓了,棺木寿装等一律重新换过,灵堂换到锦元宫的正殿里去。
太后那边,英宏到底还是妥协了,虽然枯禅大师说得明白,自己未必就不是先帝的骨血,然而到底是暧昧不明的,太后若果然将那些东西送到了靖海王那里并公诸于众的话,自己实实是百口莫辩,难转乾坤了啊。
个人荣辱事小,江山社稷,百姓太平事大。英宏再怎么骄傲,在天下苍生的福祉面前,亦不得不低下头来。
承乾第二十一年四月初,英宏下旨,太后凤体康愈,为贺此大喜,大赦天下,国舅一族亦在赦令之内,为宽太后之心,国舅一族虽然罢免了兵权要职,但仍然可就一些闲职,领一份俸禄,以安晚年。
这一切都是我最为不愿看到的,而唯一让我庆幸安慰的是,多亏了那天晚上我临时起意,下狠心结果了瑾夫人。
太后被解除幽闭的第一件事,就是命将周更衣从永巷里释了出来,同自己一起住在荣寿宫里。周更衣经此一事,整个人消沉了许多,每天陪着太后诵经打坐,鲜少露面了。
然而太后无论是被禁还是今天的突然又被赦,外人全都是不明所以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该缄默的时候保持缄默,该逢迎的时候大力逢迎,对于宫廷以及政局上的这些瞬间风云万里的变化,想来,他们亦见得多了罢。
对于瑾夫人的死,太后纵然伤心气恼,然而那封悔罪书确实是瑾夫人的笔迹,太后即便心有疑虑,亦是无话可说。
紫芫告诉我说,对于瑾夫人的突然死去,并没有人敢在背后议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后和瑾夫人的死给大家带来的惊惧意外终于慢慢平复得淡了,宫里看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承乾二十一年四月十八日,英宏颁下一道圣旨:“皇后薨逝,中位空虚,后宫无主,贤妃沈氏恭谨温良,贤和淑敏,晋位正一品皇贵妃,掌中宫凤令,执后宫事宜。”
这道旨意将我的风头推向了烈火烹油的地步,这是本朝以来第二个被册为皇贵妃的。而相比于瑾夫人,人人都知她的荣封全都是缘自于她身为太后的姑母,而我则踏踏实实凭的是帝王的心,如此,我的荣宠又岂是当时的她可比!
面对此情此境,众妃的心里全都明镜儿似的,就是这皇贵妃,亦只是暂时的,待皇后丧制之后,中宫之位非我莫属,背地里嫉恨也好,羡慕也罢,在见着我时,她们一个个全都殷勤有加,极尽逢迎之能事。
面对这一切,我坦然而受,然而内心里却犹有顾虑,太后的那一着分外的狠,英宏有这样一个把柄在她手里,先不说别的,于我就份外不利。
然而每日清早领着众妃去给太后请安时,太后对我却是份外的客气,有时她将众妃全都屏退了,单留下我来说话,言语里对当时我暗里偷偷带进瑾夫人进宫看她的事,份外感慨。
这一日不知不觉间就说到瑾夫人的死,太后的笑脸一黯,定定的看着我道,“都说她是自戕而去,可是哀家总觉得她不是这样性子的人,嗯,皇贵妃,你说呢?”
我心里突的一跳,笑容亦跟着僵了起来,强自定一定心,我勉强笑道,“母后说得是,臣媳……也觉得这件事太过突然了?”
她的眼光幽忽一闪,如荒野暗夜里的鬼火,飘忽不定,“怎么皇贵妃也觉得很突然么?”
我心里一阵压窘,太后的语气虽然平和,然而却隐隐有一股迫人的气势紧紧的压了过来,让人不由自主的一阵心慌。
我不敢再胡乱答话,心思瞬间里转了千百回。太后虽然是眼里带笑,似闲闲的一句,却不容我有丝毫的退让,我闪躲不过,只好硬了头皮笑道,“臣媳只是想,姐姐的性格向来都是刚强的,膝下又有小公主,就算……就算形势严峻,可到底也不该如此绝望才是。”
太后垂下眼角,端起手边的茶水轻抿一口,道,“皇贵妃说得极是,可是她偏偏就走了这一条路了,唉,倒叫哀家日夜费心思量,不得安心呢。”
我肃穆了脸色,满脸的惋惜,轻声道,“姐姐已经去了,母后该放宽了心小心身子才是,若是有个哪里不好,皇上又该担心惦念了,”说到这儿,我的脸上又有了些笑意出来,“如今太后和皇上母子间嫌隙尽消,正是大喜的时候,臣媳早就说过,到底是母子连心的,宁瑞宫那位再怎么花言巧语,也只能骗得皇上一时罢了。”
太后笑得雍容,“也是皇贵妃在皇上跟前是常劝谏的功劳。”
我忙站起身子,“臣媳其实并不曾做得什么,不敢居功。”
太后一改方才的阴异,笑道,“你是个好孩子,哀家向来都是知道的。”
这样又说了几句话,我又服侍着她用了些小点心,这才告退了。
才回到流云殿,我就命蒋秀赶紧去唤来安槐,对他道,“那个云琴不能留了。”
“娘娘,怎么?”
“荣寿宫那位对瑾夫人的死已经起了疑心。这云琴知道我们很多事,留着她,难保不是个祸患,”我道。当初为了让云琴死心塌地为我所用,在她身上,我很是费了番心思,包括她的被关,为了让她相信我没有丢开她不管,我命蒋秀将她安排得很是妥帖,没有让她受半点牢狱之苦。
安槐神色一凛,忙应了声,“是,娘娘。”
以安槐的手段,想不着痕迹的要一个奴才的命实在是太过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只不过是在她的饮食里下了几副料,她便渐渐的精神缺短,形容枯销。我为了不让她起疑,命蒋秀每日亲自悄悄的去瞧她,寻汤问药的忙,如此一番作态,云琴竟然一点不疑,不过半月,就去了。
暗患除去,我的心却并没有完全的落下来,不知道为何,在我内心深处,总隐隐的有一股强烈的不安,在我的心智稍一松懈的时候,就汹涌勃发的袭上心头,久久的萦绕不去。
我站在浅梨殿满院的梨花树下,风微微一吹,只听簌簌的一阵轻响,如飞雪般的花瓣儿缤纷而下,沾了我满头满身,眨眼间,我进宫已有整整五年,风云万息的生死变化不过是一瞬之间,初进宫时,我在这个偏僻的浅梨殿里,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小贵人,然而五年的覆雨翻云之后,当初那两位高高在上身份尊贵至极的女子都已经化作了尘土,而我这样一个地位底下,似无前途无希望的小小嫔妃,竟能一跃站在如今这个最高的位置上,皇贵妃,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了。
可是我的心里却不快活,我总是深深相信事世无绝对,君恩浅且薄这句话,前面的人被我取而代之,而取代我的,又将是谁?
当初我提出要将秀儿许给王文华时,因着皇后太后等人的事,一时就撂下了,好容易这些事儿都过了,在英宏某天晚上歇在我这里时,我又婉转的提起此事,英宏心情闷郁许久,我才一提,他就精神一震,笑道,“朕竟忘了。”
第二日一早,他就有恩旨下到王文华府上赐婚,那王文华对蒋秀心仪已久,而蒋秀羞涩,对于我和英宏商量了要给他们做主赐婚的事又是从来都没有说过的,他只道是无望了,今天咋一接旨,端的是又惊又喜,当即进宫面君,磕谢天恩。
蒋秀这边也正式由内务府传出皇帝的恩旨,给她脱去奴籍,按规矩搬出了内宫,住进外围一间单独的屋子里,只待皇后丧制满后出嫁,至此身份再也不同。
蒋秀搬出去后,因着待嫁身份,纵然有我允许,亦是不能再随随便便的进来了。早习惯了有她陪在身边的我,陡然间,就觉得像是缺少了什么,心里空空落落的,一时间,竟就额外冷清了起来。
蒋秀在时,后宫里很多事也全都是交给了她处理的,纵然有什么,两人也是有商有量,而至蒋秀去后,小青虽然接替她成了新的宫女领事,然而她到底年轻单纯,很多事都不如蒋秀老练沉着,于是不得以间,那些繁琐的后宫事宜,我只得亲力亲为。
幸而有紫嫣,她从小就看母亲处理家中事物,常年以来的耳渲目染,让她对处理后宫事宜得心应手,我索性就每天都请了她过来,陪我一起应对那些总也完不了的事物。
紫嫣见我一直愁眉不展,她很是担忧,每日里总是想着法子的劝慰我,我再也耐不住,忍不住就将自己担忧的那些事细细的说给她听,她每次听了都要笑我,道,“古人常说什么杞人忧天,姐姐这样聪明的人,今天竟然也应上了这句话,凭他什么,有皇上在呢,还有谁敢动姐姐一根手指头不成?”
一句话说得我又羞又窘,我恼了起来,伸手就在她身上拧了一下,笑骂道,“小坏蹄子,你这张嘴真是不得了了,瞧说的什么?”
她最是怕痒,顿时咯咯的笑着求饶,待我住了手,她喘了半天气方才顿住,却又道,“姐姐怎么倒怪起我来了,我不过说一句实在话,姐姐如今贵为正一品皇贵妃,万人仰望的。如今宫里谁不说姐姐这皇贵妃只是个幌儿,等着皇后丧制过了,就要册姐姐为皇后的呢。”
我虽知道她说的有几分对,却还是唬了好大一跳,忙伸手去掩她的口,急道,“我的小姑奶奶,这话是胡说得的么?你也不怕被人听了去作文章。”
她却又笑了,“若说以前,咱们得小心着,如今这宫里头,谁不知道风往哪刮啊,别说我这会子是在你屋子里说这话儿,就是在大家伙儿面前,我这样一说,保准不单没有斥责的,只怕她们跟着我的话附和,都还来不及呢。”
我大是无奈,没好气的笑道,“真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也罢,你只说个够儿罢。”
这样笑了一会儿,她忽然道,“姐姐册为皇贵妃快有一个月了吧?”
我想一想,点头道,“嗯,已有二十三天了。”
她叹气,“这样尊的位分,若不是碍着皇后的丧制,定是要大大的热闹一番的。”
皇贵妃的位置仅次于皇后,虽然不及皇后的册封大典庄重,然而亦是极隆重,极尊严的一个仪式。为这个英宏也跟我提过,然而我借着皇后丧制的事,竭力的推了,只道以后再说。我温婉的道,“皇上,可万万不能令天下人寒心,道皇后尸骨未寒,臣妾就急不可待要荣登高位,这样的话传出去,臣妾倒还没有什么,只恐有损皇上的英名。”
英宏不由大是宽慰,握着我的手赞道,“到底还是凝霜贤明!”
暗里和蒋秀提起此事时,我冷冷道,“皇贵妃虽然已经位至极处了,但说明了到底也还只是个妾,以后皇上重新立了皇后,还不是要俯身在他人之下,”说到这里,我一咬牙,“我要做那正位中宫的人!”
而既然想要做皇后,光有皇帝的宠爱还不够,仁德的贤名最是重要,为皇后的丧制我自动放弃皇贵妃的册封大礼,传到朝廷里,谁不称赞,还是往日道我是狐媚子的那帮老道学,齐齐上折子,奏请英宏为我加赐封号,慧敏贤和什么的报上来一大堆,每听见这样的消息,我都笑得恶毒,若是当他们知道我的手上已经沾了多少人的血,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这样说?
我叫紫芫别再提起这样的话来,礼制上隆重与否,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真正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全在一个人的手上,皇帝,这个统驭天下万物的至尊之主。后宫里再怎么样的覆雨翻云,亦不够他轻轻的动一动手指,一切立即烟消云散,连个渣儿都没有。
只是一晃眼间,就到了七月里,太阳烈得让人不敢冒头,不知疲倦的蝉儿每日躲在树枝下声嘶力竭的叫得痛苦,偶尔起了风,亦只是弱弱的一阵,带着黏腻的热气吹在人身上,更是令人从心底里感到厌烦。
我坐在铺着水晶石片的凉垫上,细细的看着小茶正在绣的一件大红的嫁衣,这是给蒋秀的嫁妆。大肃朝的规矩,皇后的丧制朝臣半年,民间三个月,如今已是满了。英宏下旨,赐他们在七月十六这天成亲。
我虽然为蒋秀准备了很多东西,然而终究觉得不尽心,于是就想着亲自为她准备嫁衣,小茶几个的针线都是极好的,几个人轮着绣,速度到也极快,此时小茶边绣着襟子上的鸳鸯,边笑道,“待奴婢们做好了后,最后几针留给娘娘来绣,也就同是娘娘亲手绣成的一样了。”
我倒笑了,“唉,我也是那个没诚意的,罢了,我也不落那最后几针,我也不要担这名儿。”
小青正坐在窗下对着外面的亮光挑那线的颜色,见我这样说,也笑了,“秀姐姐哪里会介意到这个,小姐让她终身有靠,这就是给她的最好的了。”
“那也是应该的,”听小青这样说,我反而觉得丝丝感慨起来,“你们几个,是除父母外和我最亲的,我自然要将你们几个全都安排好了才放心的。”
小青见我有点抑郁寡欢的样子,忙去案上将冰镇的鲜果子端过来,道,“小姐就爱这样的操心,俗话说水到渠成,到什么时候再说什么样的话罢了,平日里,小姐就该自己多宽心些。”
端来的都是最时鲜的果子,鲜红的樱桃浸在雪白的瓷碗里,愈发娇艳欲滴的好看。我拈起一个吃了,因是拿冰一直镇着的,入口脆甜冰洌,只是一颗,人顿时就觉得通体舒泰,精神一阵起来。我心情亦好了许多,笑道,“这时候还有这个,也是难得。”
小青见我高兴了起,忙道,“这是皇上知道小姐喜欢,特地要人存在冰库里的,就等着过了季的时候,小姐能再尝得到,”说着,她拈了几颗放在我的手里,就又将那碗给放回去。
然而我几颗樱桃吃完了,却还是意犹未尽,就命小青拿些来,她只是拧着脖子不肯,道,“这东西凉,吃多了可伤胃呢。”
说到这里,她不觉扑哧笑出声来,“从小到大,还没见小姐惦记着哪样吃食的。”
我顿时自己也笑了,“说起来也怪,我自认向来不是个贪嘴的,可这几天,偏就惦记上这些果子来,前儿的那杏,我也觉得很好呢。”
小茶一听笑道,“人有时就是那么怪,一时爱甜的,一时爱咸的,瞧上什么了,就惦记得什么似的,过几天瞧着腻了,就再换一样儿,这就跟男人对女子时是一样的道理。”
她这话才说完,我就忍不住的笑,那边小青已如花枝般乱颤着指了小茶笑骂,“不知羞的小蹄子,听你这口气,倒像是见了多少男人了般的,这样知道他们的心事呢?”
小茶这才知道自己打了一个很不恰当的比喻,脸儿顿时如火烧般红起来,她难堪的扭着身子,向我喃喃道,“娘娘……,您看她……”
我由着她们笑闹,随手拿过被丢下来的嫁衣瞧了起来,小茶正绣着鸳鸯的眼睛,她落针细腻,那双眼睛被绣得活龙活现,栩栩如生,我越看越爱,对她们笑道,“别闹了,这几天就要用它了,快着些罢。”
想着蒋秀即将为妇,我心里着实欢喜,到底,完成了一件心事!
蒋秀虽然只是一个宫女,但因着是我和英宏指婚的缘故,出嫁那天,婚事办得极其隆重。大红的八人大轿从外宫的偏门抬出去,丰厚的嫁妆直到花轿已经进了王家大门,这里还在流水般的发着。她的婚事在宫里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人都说她是走了大运了,而这一切,全是因她平日里逢迎得我好的缘故。又有人说,乃是那王文华深得皇帝的心,皇帝瞧着他尚未成亲,却又不愿他娶别的权贵家的女儿,唯恐结成了帮派,是以在我身边选了那样的一个伶俐的宫女嫁过去,一示笼络,二是消去这样的隐患。
我只觉得好笑,若说笼络,又怎能只嫁一个宫女给他,从来都是人嘴两张皮,是非不过是他们嘴里的一句话。
然而小宫女们却像是看到了希望般,再伺候自己的主子时,一个个殷勤得过份,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蒋秀出嫁三朝后,同王文华进宫谢恩。再见她时,就见眉稍眼角里,满满全是风情。她依礼向我磕头后,就道,“请娘娘颁给奴婢令牌,明儿起,奴婢好每日进来伺候娘娘。”
我顿时笑了,“都是人家夫人了,还奴婢奴婢的,你急的什么,这还是新婚呢,过些日子再进来罢。”
她羞得满脸通红,却依旧坚持,“只有早日到娘娘身边来,奴婢才能放心,”关于称呼,她依旧不肯改口。
我摇头,“你公婆健在,你既要进宫,也要先尽了子媳的孝道了才行,嗯,三个月后再说吧。”
蒋秀告退时,我亲自送到静延宫大门口,就见宫墙的那一头,一个英姿俊挺的男子遥遥向蒋秀露出如三月春风般的笑意,不知为何,我竟瞬间就是满脸的泪。
不敢让秀儿看见,我忙掩过头去,佯装着伸手扶头上的步摇,衣袖轻掠间,脸上的泪趁机拭去,再回头时,蒋秀已经跪了下来,“娘娘请回。”
我点一点头,伸手拉她起来,不敢再对上她的脸,我将她的肩膀拧转,向着跪在宫墙那头对我遥摆的男子轻轻一推,柔声道,“去吧。”
蒋秀去后,小青忍不住的问我,“小姐,今儿个秀姐姐进宫回喜,小姐刚刚怎么哭了?”
我有些吃惊,“你看到了?”
她点头,想一想又自己给出解释,“小姐想必是舍不得秀姐姐罢,不过,也就三个月罢了,三个月后,秀姐姐依旧可以每天进来伺候了呀。”
我不语,只向她一笑,就去里间躺下,近日里,我的身子越见慵懒,每每只觉得困倦。小青见我又歪在贵妃塌上,知道我要睡,忙拿了一件小薄毯盖在我身上。我却心烦意燥,一把推开,小青急道,“小姐别任性,屋子里置了冰呢,就这样睡,是要睡病了的。”
我便闭着眼睛任由她去,想带蒋秀刚才离去的那一幕,心里竟是又酸又甜又夹了苦的,五味杂陈,对于因何会有这样的一种情愫,因何竟突然的就落下泪来,我自己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我将它归结为离愁!!!
这样落寞的心一直保持到月底,饮食上也跟着不规则起来。小青有些担心,要请张才玉来把脉时,被我喝住,我颇有些恼的训斥她,“别还没什么事就嚷嚷,最近我还不够烦么?”
我这样无端的发脾气,是从来没有过的。小青委屈得什么似的,眼泪汪汪的缩着脖子不敢再吭声,我揉一揉自己的额头,突然想起,“这几天赵嫔怎么没有过来?”
小青也仿佛才想起来,“是呢,赵主子有好一阵儿不见了呢,她以前可是天天都过来的呢?”
她小心的看着我,“小姐,要不要去请赵主子来说说话儿?”
我沉闷的摇摇头,“罢了,她八成在忙着帮我处理宫里的事物,”后宫里的事物繁琐至极,我颇感厌烦,见紫芫处理起来竟然游刃有余,索性就全交给了她去。
正说着话儿的时候,突然裁雪进来回禀,“娘娘,太后宫里来人求见娘娘。”
我一愣,自从太后被英宏解除幽闭后,虽然荣光依旧,然而经过那样多的变故后,她到底不比往年的倨傲,每日里去给她请安,彼此都只是客气的一番寒暄,也就罢了,向来和我少有交涉的,今天却派了人来,她……
来的是一个老嬷嬷,见了我笑着请了个大安,道,“太后今儿高兴,就想着要请皇上和娘娘过去,一起坐了说说话儿,也是一家子团团圆圆的享个天伦的意思,那边皇上已经起驾了,就等娘娘呢。”
我懒懒的直觉得不想动,问,“就本宫和皇上么?”
那老嬷嬷笑道,“婕妤娘娘等也都请了的,太后说人多才热闹。”
我只得点一点头,让她先回去了,这边小青为我更换衣裳,皱着眉头道,“小姐,这很不对呢 ,太后向来不是个喜欢张扬热闹的人,今儿怎么突然……”
我系着腰带的手一停,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然而我随即释然,“凭她怎么,难道还能将我们都吃了不成。”
到荣寿宫时,安婕妤等竟然已经到齐了,一见我进来,齐齐跪下行礼,我笑着摆手,“姐妹们罢了,起罢。”
大殿正中一排两个位置,英宏和太后正并排而坐,英宏想是有些不耐烦,眉头一直紧皱着,直到见了我,方才有了些笑模样。
我上前款款大礼参拜,娇声道,“给皇上请安,给太后请安。”
尚未等英宏答话,太后已经满面春风的笑开道,“皇贵妃快起来,今儿不过是自家夫妻娘儿们的聚聚,不用这样拘礼。”
我笑着谢了,莲步轻移,去那太后肩下第一个位置上坐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太后的笑里隐隐的似掩藏了些什么,那看似亲热至极的笑意里,分明有着丝丝的诡异和戏虐。
见人已经到齐,有内侍监在边上轻轻的拍一拍手,只听丝竹声幽幽响起,一个声音清亮的嗓子随之婉转莺啼的唱着昆曲里的名段,我细细一听,却是《牡丹亭》里第十出的“惊梦”一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声声婉转凄厉,幌似鬼哭。
英宏不觉皱眉,“太后既然这样高兴,却怎么要听这样的曲子?”
我的唇边有微微的笑意,自从梅贵太妃的事情后,英宏再见她时,已再不肯称她一声母后的了。
太后的脸上却依旧笑着,只是笑意里多了几分讥讽,“皇上觉得哪里不好?”
“朕只是觉得,这样凄凉曲调,不适合今天听,”英宏的语气很是淡漠,他看了看太后,又道,“不过,既然太后喜欢,就随太后的意了。”
太后却冷冷一笑,“哀家倒也不是喜欢,只是觉得,今儿这样的日子,再没有比听这样的曲子更合适的了。”
这话一出,不单英宏,就连我和众妃,也俱都意外,我忍不住问,“太后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太后一改方才的温婉祥和,冷冷的看着我,“既然皇贵妃不明白,哀家就找样东西来让皇贵妃明白明白,”说着,她向身边的老嬷嬷一点头,那老嬷嬷看着我,诡异不屑的一笑,转身去了后面。
眼前的一切,竟分明是冲着我来的了。我心里突的一跳,看着太后冷冽阴森的脸,一股不祥的感觉渐渐升起,这种感觉,和当年皇后传唤我时,竟是一模一样。
不多时,那老嬷嬷就双手捧着个五彩琉璃的小瓶子出来,向太后笑着回,“她贴身的宫女熬不过打,到底还是交出来了,”这个五彩琉璃瓶子我认得,却正是我那瓶那兰提花的香露。
这个东西一亮出来,我连额头上都已密密的满头汗。什么叫我贴身的宫女熬不过打?是谁?小青?还是小茶?
太后也不看我,将那瓶子接过去打开盖儿闻了闻,赞道,“嗯,这味儿还真是不错,”她转送到英宏面前,笑道,“皇帝也闻闻,看认得不?”
那香味儿独特幽沉,从来都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此时瓶盖儿一开,幽冷清洌的香气早已经漫延了整个大殿,不单是英宏,满屋子的嫔妃显然也已都认了出来,当下个个脸色古怪。
英宏冷着脸不发一言,然而眉头已经紧皱起来,遥遥对上我的眼里,满满的都是问询。
我此时已经乱了,满头满脑的在想着这瓶子香露怎么会在这里,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而刚才那不祥的预感竟然是真的,听那个老嬷嬷的口气,这一次果然是同前几年皇后使的手段一样,我前脚儿被骗出了门,后脚儿就有人在我宫里大行刑罚。这瓶香露只有小青和小茶知道放在哪里,依着她们对我的忠心,必定是被打得狠极了,这才……
避开英宏不解的目光,我的拳头渐渐的握得紧了。我早该想到,太后早就对我有了忌惮之心,在当初因为要撵我出宫失败,带得周家姐妹被贬后,她就对我恨之入骨,这会子瑾夫人又莫名的死了,她在深宫里浸**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事儿没见过,心里必定起疑,而唯一可能对她这个侄女下手的,就只有我呵。
如此,她又怎能轻易的放过我?
我突然想起,分明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我都是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宁,隐隐的总有一股极浓重的不安整日的盘绕在心头,久久消之不去。我只当是自己想太多,却原来,这些并不是无缘由的,是我自己没有留意,说到底,是我自己太过大意了。
太后将那香露复又交给那个老嬷嬷,只见那老嬷嬷一招手,正在一边伺候的两个宫女赶忙来到跟前,那老嬷嬷将那香露倒出一点,先是用银簪子点了两滴在一个身形稍胖的宫女身上,又向一边招了招手,便有个小宫女托着一个小碗来,那老嬷嬷将银簪子蘸了香露后,又往那小碗里点一点,这才点在另外一个矮些的宫女身上,我一看心里顿时明白,那碗里盛的,必定是蜂蜜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样深的秘密,这样只有我极贴心极信任的几个人知道的秘密,竟都被她们知道了,如此,她们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那老嬷嬷摆摆手,那两个宫女便齐齐出了门。太后站起身子,向英宏和众妃笑着道,“今儿请皇帝和你们来,就是要请你们看一出好戏。你们都出来吧,”说完,她看也不看我,径直领头向外走去。
众妃全都已呆了,她们虽尚不明所以,然而看到现在,多少也知道事情是和我有关联的,一时间,众妃什么样的表情都有,有紧张忐忑的,有好奇不安的,也有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唯有英宏的脸色已经冷到了极点,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便起身跟了出去。然而我却分明看到他的眼里除了疑问,还有深深的鼓励和――信任!
他信任我!这样的感知却让我的心里陡的一痛,我愣愣的坐着不动,只这一会儿间,脑子里已经百折千回了上万次。这么多年来,我应该是英宏最信任的人,在他的眼里,我从来都是那么的仁和温良。他如何会想得到,我竟然也会是手染血腥,心狠手辣到极点的人。
外面毫不意外的传来了惊叫声,中间夹杂了一个极尖利恐怖的尖叫,有人慌不迭的喊了起来,“怎么那么多的蜂儿,快,快扑掉……”
……
我的唇边突然溢起一丝冷笑,当我终于狠下心要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时候,我何尝没有想过自己的结局,或,险中得胜一飞冲天;或,跌落尘埃被人践踏成泥。
但到底,我的仇已经报了,不是吗?
我想要让其死的人,也都在我的前面死了,不是吗?
太后扶着那老嬷嬷再回来时,对着我冷笑,“那样好的戏,怎么皇贵妃竟不出去瞧瞧么?”
我缓缓站起身子,才要开口时,却正对上她身后英宏紧张焦躁的眼,我心里陡的一紧,竟然就再难开口。宏,宏,我知道你对我向来期许甚高,可是,我终究是让你失望了。
我不开口,太后却也不逼我,她语气缓然的对众妃道,“哀家细想当年良昭仪的事,总觉得疑点颇多。试想一个金尊玉贵的宫妃,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光天化日里当着宫人的面和人调情,这里面必有蹊跷?哀家暗里探查许久,终于发现了一件可疑的事,”说着,她向身后一喝,“带进来。”
就有如狼似虎的太监从屏风后拖出一个人来,我一看,又是大惊,居然是长喜。
长喜是当年我安插在霓霞宫里的心腹。他原是十岁上为人牙子哄骗拐卖至净身房入的宫,却心心念念只想回家。我听小福说了这事后,许诺只要他为我所用,我定竭力寻找他的家人,送他回家。
太监不同于宫女,年纪到了就可出宫。长喜本是以为此生都不得与家人相见的了,待得了我的话,无异于命绝时得了颗还魂仙丹。但我有所吩咐,他无所不从,于良昭仪一事上,他出力不少。因他离家时已有十岁,对家乡环境记忆已足够清晰,父亲并未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他的家人。良昭仪一死,我就让安槐使计送他出了宫。
此时见他出现在了这里,我心下先是一凉,继而便笑了,太后,您老人家为了对付我,可着实费心呢!
只是,她被解除幽闭的日子并不长,却到底是怎样这么样快就掌握了我的一切的?
那长喜一见我,就哆嗦着叫,“昭仪娘娘。”
“昭仪?哼哼,她如今可已是正一品的皇贵妃了!”太后向着他森森冷笑,“大肃朝以来,还从没有过太监可以出宫还乡,你这个奴才倒真是神通广大。”
长喜跪在我的脚边瑟瑟发抖,大约是见我不怒反笑,又是那样诡异森冷的,他终于掌不住,向前跪爬几步,扑到我的脚边儿哭道,“娘娘,奴才没有想要害您,实在是……实在是他们太狠了,他们打奴才,他们还抓了奴才的爹娘,娘娘……,娘娘……”
他正说着,就见开头那个老嬷嬷过去,对着长喜抬手“啪”的就是一个耳光,“混账东西,到这会子,还存着侥幸么?”
她这话明着是骂长喜,实际上却是明明白白的指向我。她这一下打得极猛,长喜被打得咕噜噜一个翻滚,一下子滚在了英宏的脚边。英宏已显然是乱了,他抬起一脚,狠狠踹向长喜,“狗奴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快说?”
那长喜又惊又吓,被这一踹,竟晕了过去。
太后冷冷道,“皇帝又何必对一个奴才置气,他不过是个奉命行事的下人而已,皇帝要想知道其中情由,可以问问指使他的主子。”
英宏额头青筋暴突,咬着牙看向太后,“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却只向那老嬷嬷吩咐,“泼醒他。”
那老嬷嬷早有准备,随手端过一边案上不知道是谁的茶碗,噗的向长喜脸上泼去,那长喜打了一个激灵,幽幽醒转。
那老嬷嬷又给了他一脚,喝道,“皇上在此,你还不快招。”
长喜的衣服经过这一折腾早被掀起,身上尽是淤紫狰狞的伤痕。随着那老嬷嬷的呵斥声,他哆嗦着一股脑儿将当年我要他的事全都倒了个底朝天。然而临了,他却又向英宏磕头道,哭着道:“皇上,请您饶了皇贵妃吧,她……她实在是被良娘娘给逼的啊……”
只这一句话,我心底里原有的强硬竟瞬间融化,眼里“唰”的落下泪来,可怜的孩子,他的家人都在太后的手上,他除了听太后的吩咐将我和盘供出,他还能怎样?
只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竟然还能想着为我说这样的一句话,就只这一句话,他实在是很对得起我了。
英宏从头到尾,都是一言不发,此时听他这么一说,倒开了口,问,“良娘娘当初逼过皇贵妃?”
太后脸色一变,然而尚未等到她开口,那位老嬷嬷已对着长喜“啪”的一耳光,斥道,“多嘴,”长喜被她这一巴掌打得极重,顿时口鼻流血不止。
英宏眉头微微一挑,轻轻的道,“是多嘴,刘喜,掌嘴。”
刘喜答应了一声,几步上前。那位老嬷嬷忙媚笑着说,“不劳刘公公辛苦,还是交给奴婢动手罢,”说着,她扬起手就往长喜脸上挥去,然而不待她的手落在长喜的脸上,只见刘喜出手更快,耳听得“啪,啪,啪”的几声脆响,几个耳光干净利落的打在那老嬷嬷的脸上。
那老嬷嬷当时就愣了,这才省起,皇帝要打的竟然是自己,然而不待她回神,刘喜下手如飞,已经即重且快的连着落下。她一下子瘫软在地,向着太后跟前哭喊着,“太后娘娘救命啊,太后救命啊……”
太后脸色阴郁,张了张口,却又顿住了,她脸上不带一丝表情的冷冷看着眼前这一切,像是,和她毫无关系。
英宏看打得差不多了,这才冷冷开口,向那长喜道,“你说吧,当年良昭仪是怎么逼皇贵妃的?”
他这样的语气已明显的偏向了我,从一开始,我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脸,长喜在叙说我当年的行径时,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像是不肯相信,又像是极为心痛,然而就在长喜说起我做这一切其实是被良昭仪所害时,我分明看见,他的神情有极明显的一松。
长喜将当年在良昭仪送我的玉面膏里发现秋藤草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英宏听得既惊且怒,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除了探询,就是疑惑不明。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必定是想,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我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不告诉你?我的唇角满是嘲讽苦涩的笑,若是告诉你有用,我又怎么会不说?
长喜的话才说完,大殿里顿时一阵倒吸冷气声。当年发生的那件事,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复杂阴险的内幕,这一点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再看着我时,众妃的眼里除了有吃惊,还有着深深的惧怕,想来她们谁也没想到,我竟然也一样会有这样狠辣的时候。我突然猜想,在她们此时的心里,会不会有一点点的侥幸,侥幸当初没有因为嫉妒而对我下过手。我原来是这样一个有仇必报的人;原来,在我看起来温婉易欺的面容下,一样隐藏着瞬间能使人死无葬身之地的阴损招数。
刘喜看了看英宏的脸色,上前一步,轻声回道,“回太后皇上,当年霓霞宫那个太监总管,经过检验,确实是未净过身的。”
英宏也不说话,只将眼神转向太后,太后却阴冷冷的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良昭仪和那太监也都死了,他们之间到底有无苟且之事,已经无从考证。嗯,哀家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儿,不知道够不够定皇贵妃的罪的?”
我心底却已麻木,方才的香露和长喜的供词结合在一起,纵然事出有因,我都难逃一个毒谋宫妃的罪名。如此,多一件还是少一件的,又有什么不同?
只不知道,会不会牵累到我的家人?
这个念头才出来,我就觉得呼吸一窘,心里狠狠的抽痛。只见太后的语气悲愤起来,她的声音陡的拨高,“瑾夫人并非是吞金自杀,而是被沈妃用秋藤草强行毒死。”
“啊,”太后的话音才落,不单众妃全都吓得一跳。就连英宏,也顿时勃然变色,他忽的转身,像是极不敢相信般,死死的盯着我。
我这一惊,比起方才更是不小,如果说良昭仪的事被长喜说出来还情有可原,那么瑾夫人这件事,便是安槐,也不知道我在那里面下的是秋藤草呵?
难道是――蒋秀?
我顿时冷汗淋漓,难道蒋秀也被太后捉起来了么?
然我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先不说蒋秀如今已是内廷正二品的命妇,太后若想将她控制拷打,显然有些不可能,亦不能瞒得了这么久;只说蒋秀和瑾夫人之间是那么大的仇怨,和我又是这样生死相依的感情,若要她供出我来,那是万万不能。
只见英宏咬着牙向太后道,“你――胡――说。”
“皇帝啊,哀家知道你对沈妃从来都是另眼相看的,这也难怪,她太会做戏了,以至于将皇帝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太后的语气平静里带着讥讽,她看着英宏青筋直跳的脸,闲闲道,“皇帝若不信,哀家一样找个人来说给你。”
说着,她扬起声音高声道,“你出来吧。”
只听得偏角儿里屏风后一阵环佩声响,我不由自主的随着众妃转脸去看,我急切的想要知道,此时为了太后而出来指证我的,到底是谁?
然而当我在看清楚来人的脸时,我这一惊仿佛是天地在我面前崩裂,又像是山河瞬间在我面前塌陷。我分明听到自己的心极清楚的发出“啪”的一声,立时碎成了好几辨,一片一片,连血都不肯再流一滴!
她浅粉色的宫装,衬着湖水绿的裙子,头上一支碧绿盈然的簪子,因为顶部稍有白色,被雕成一朵栩栩如生的荷花,一枝艳艳的海棠压在鬓角,随着她的莲步轻移,一颤一颤的妩媚无边,她的脸色凝重端庄,满满的全是公正无私。
她人,竟然是和我极亲,极好,我极信任甚至极依赖的――紫芫!!!
仿佛被一个凝聚了千万年力量的炸雷在我耳边炸开,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我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就那么大瞪着眼愣愣的看她,我的眼神凌厉尖锐的刺在她的身上,就仿佛,想要直穿进她的心里去,好看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我的幻觉?
众人一看竟然是她,大殿里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紫芫她却看也不看我们,飘然走到英宏和太后跟前,款款行礼,声音娇婉如清晨莺啼,“臣妾给皇上请安,给太后请安。”
英宏知道我和紫芫向来是极好的,此时见竟然是她,也是极为意外,甚至,还有些恼怒,他也不叫紫芫平身,面无表情的问,“你来做什么?”
她面不改色的回,“启奏万岁,臣妾有事要向万岁和太后回禀,”说到这里,她终于转头扫了我一眼,眼神里冰冷得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她道,“是有关于皇贵妃毒害瑾夫人的事。”
大殿里已经没有人敢吭声,就连喘气都不敢大声。人人都被这样突然又这样险厉的事惊到极点,除了愣愣的坐着,再没有人知道,除了听和看之外,她们还能再做什么?
不待英宏开口,太后已经吩咐她,“你讲。”
紫芫从来都是口齿伶俐的,只是她向上磕了一个头,恭敬的应了声“是,”就将当初我跟她说过的那些事极详细,极明白的向太后英宏等一一道来,甚至于,我当初是怎么样的告诉她,她此时就是怎么样的复叙着,几乎是一字不差。
我越听心里越惊,越听身上越冷。这些事全都是她当初有意无意的问我,而我,在经过曾经那样的生死相依之后,自然是再不会防着她,是以再没有一丝隐瞒。而关于瑾夫人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她和我一样,对那瑾夫人有着同样深的刻骨仇恨。为了感激当年我被皇后关进永巷时,她为我付出的情意;亦为了补偿这些年来,我对她刻意冷落所造成的伤害,我将这件事当成一个喜讯来告诉她。我以为,她必定是和我一样高兴的。
可是在现在,我对她的信任已经变成了一把刀,一把有着锋利刀刃的利器,就那么真实的,毫不含糊的,硬生生的扎进我的胸口,致命而又讽刺!
我的心绪已经恍惚起来,看着紫芫那红润的樱桃小口在眼前好看的一张一合,我的视线逐渐模糊,慢慢的,眼前的人影全都重叠摇晃,终至黑糊糊的一片……
耳际却依旧清晰的听到紫芫义正言辞的声音,她道,“臣妾得知这些事,实实是寝食难安,几次都想禀告皇上,又怕因为没有证据而落个诬告之名,直到太后……,”我的身子变得又轻又软,就像是一片羽毛,又像是三月里柳树上飘落的絮,慢慢的飘飞,飘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