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梦,一个小小的婴孩,静静的躺在我臂弯里,黑黑亮亮的眼睛如暗夜里闪亮的星辰般,信任而又依赖的看着我,他忽然咧开小嘴儿笑了起来,那纯净天真的笑容,仿佛是一道穿破了乌云的阳光,刹时照得我心里一阵温暖发亮。我心满意足,俯身就去亲他,然而就在此时,突然的,一只不知从哪里伸过来的手,一下子掐住了他小小的脖子,我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一点一点的收紧,他小小如白瓷般玲珑精致的小脸儿慢慢变得发紫,如黑星星般闪亮的眼睛里有大滴大滴的泪水滚滚而出,他叫我,“母妃,救我,母妃……,”而我,纵然拼尽了力气,竟然怎么都掰不开那只手……
“睿儿,”我身子使劲的向前一扑,终于叫出声来,身上已经是冷汗淋漓,不知道哪里有风吹来,落在身上,凉津津的寒。
有谁扑过来,哭着抱着我叫,“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是小青,我使命的摇头,拼命的想要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我分明记得,睿儿正躺在我的怀里,不是吗?
小青却紧紧的抱着我不让我动,她的声音已经哭得嘶哑,连声道,“小姐,您别动,您有了身孕了,您不能乱动……”
“我有了身孕?”我有些迷糊,她的这句话让我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我还是在梦中,我还没有醒。我怎么可能还会有身孕呢,我一定,一定,一定是在做梦!
于是便就不动,恍惚还记得那个孩子刚才在向我喊救命,他叫我母妃,他――会是睿儿么?
有温热的水意从眼眶里汹涌而出,虽然只是温热,却又清清楚楚的提醒着我一件事,我大概、可能、也许――不是在做梦?
有人过来轻声的道,“让我给娘娘请个脉吧,”是张才玉的声音。
小青低声应了一个“好,”随即有凉滑的丝质的巾帕盖在我的手腕上,只觉得有手指轻轻搭在我的脉搏上,虽然轻,虽然隔着帕子,我却依然能清楚的感受到那手指上的暖意,这一点让我更是清楚了,我不是在做梦?
可是,刚刚小青说,我有了身孕?她说,我有了身孕呢?
不过一会,张才玉收回了手,轻声道,“娘娘此时心脉已经平稳,喜脉也正常了,臣出去开副顺气的方子。青姑娘只要记得,以后不可让娘娘伤心生气,娘娘和腹中的龙裔就可无恙。”
我终于睁开眼,触目正是我的流云殿寝宫,小青正满脸是泪的跪坐在我的床前,见我醒来,她顿时欢喜,“小姐,您醒了,小姐,您有了身孕呢,怪道前些日子饮食不顺,光想着要那樱桃啊,杏儿啊啥的来吃呢。”
“我,我有了身孕,”如潮水般的喜悦瞬间包围我的全身,我被震得说不出话来,我不是中了那秋藤草的毒,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有孩子了么?
还是说,眼前的这一切,才是梦?
命小青掀开帘子,张才玉在外面慌忙跪下,我张了张口,却发现声音已经嘶哑,努力的清了清喉咙,我问张才玉,“可是……真的……”
张才玉咚咚连磕了两个头,语气笃定道,“臣和太医院的几位同僚一起,全都把出娘娘确实怀有龙裔,已经一个多月了。”
我的心就像是一只原本被折了翼的鹰,瞬间又回转翱翔在碧蓝的天空里,忽然,我问,“皇上他……知道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在意他的感觉,就在同时,我已经回想起之前在荣寿宫发生的一切,想起紫芫向英宏回禀,“臣妾有事要向万岁和太后千岁回禀,是有关于皇贵妃毒害瑾夫人的事……”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陡然刺痛,紫芫,紫芫,你是我最亲近信任的人呵,我对你是那么的掏心掏肺!而你到底为了什么,竟突然变成了这样?
紫芫的背叛,我身怀龙裔,这样一痛一喜的两件事,仿佛是在考验我的承受力般,竟然同时降落到我的身上,我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如今唯一想知道的,就是英宏,他是什么样的反应?
出了这样的事,他的打击并不会比我少,这一点,我深深明白,也深深的相信。
张才玉依旧恭谨的回禀,“皇上已经知道了,皇上……,皇上此时在清心殿里接见朝臣,回头就会来看娘娘。”
他这样的话让我的心很是一沉,我进宫以来,一直都是张才玉伺候的我,他从来不肯在请脉开方之外的事多说一句,此时却破天荒的解释这么一句,实在是画蛇添足般的大煞其意,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浅浅的笑了出来,英宏必定已对我失望到了极点,我怎能再奢求他如往日般,每一次我缠绵病榻时,他能深情款款的陪在我的身边,我也太过贪心了。
命张才玉退出去,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小青慌忙拿了一个竹夫人给我靠着,紧张道,“小姐,你可不能乱动呢,才被抬回来时,我都快吓死了。”
记起先头那个老嬷嬷所说的,我贴身的宫女参被毒打,慌忙拉起小青的袖子要看,却见小青倒吸一口冷气,猛的将手抽了回去,再看她的脸上时,已分明变了形。
我凝神细看,她的手指上满满全是淤紫的伤痕,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被用拶子拶的。小青见我看她的手,慌忙将手往背后藏去,她转身扭动时,我恍惚见她的颈子上亦有着青淤的伤痕。
心下顿时大痛,我张着两手,却又不敢碰她的身子,我泪水唰唰而流,“青儿,她们怎么将你打得这样狠,她们好毒的辣手,青儿……”
小青知道已经瞒不住,转过身来哭道,“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又是和前几年一样儿了,您前脚才进了荣寿宫大殿,后脚就来几个太监将我架回静延宫来,而咱们宫里已全是太后派来的人了,小茶裁雪等,都已经被打得血人儿般的……”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呜咽起来,我正想要安慰她几句时,就听帘子外面又响起一阵哭声,声音颇为凄楚伤痛,我艰难的挣起精神问道,“外面……是谁……”
话音才落,只见帘子一掀,一个血葫芦一样的人艰难的爬起来,跪在地上对着我不停的磕头,“娘娘,奴婢对不起您,娘娘,奴婢对不起您……”
她的样子让我看得心惊胆战,那浓浓的血腥气熏得我忍不住的要呕,她俯身趴在地上,声音嘶哑到难辨其声。我细细的看了,竟然认不出,于是问,“你是……”
她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不肯抬头。小青凄凉的一笑,“小姐,她是小茶……”
“小茶?”我这一惊非小,脱口问,“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却依旧是小青回答,“我被押回来时,她已经被打得半死了。太后的人逼着她交出娘娘当初曾送给良昭仪的香露,她熬不住打,最后到底就……”
说到这里,小青转头向着小茶狠命的啐了一口,恨声道,“你也还有脸来见我家小姐?”
小茶身子一颤,羞愧的哭着不敢抬头。小青咬牙道,“你就那么跪着罢,跪死了也是活该,”转而告诉我,“自从小姐被抬回来,她就一直跪在外面,哼,说都说了,这会子就是把地儿都跪成了坑,又有什么用?”
我看着已是摇摇欲坠的小茶,想着当年陈清莲对我的情意,想着太后狠辣的手段,心里一酸,我摇摇头,对小茶柔声道,“你起来罢,我不怪你。”
小茶像是不敢相信的,忽的抬起头来看着我。小青不由恼了,气极道,“小姐,你……”
我微微的叹了口气,当下将紫芫的事告诉她们,最后道,“连那样的人,都背叛了我,又何况她。虽然是奴婢,可也都是爹生娘养娇滴滴的女孩儿家,哪里能受得住那样大的刑罚,”看着小茶,我诚恳道,“我真的不怪你,你下去找点药上一上吧,别这样硬挺着,拖久了,可是要送命的。”
小茶呜呜的哭出声来,她嘣嘣嘣的连着在金砖上狠狠的磕了几个响头,哭道,“娘娘,奴婢实在是禽兽不如的,奴婢愧对娘娘,娘娘宽恕了奴婢,奴婢却再也没脸再见娘娘了,”说着,她又向我重重的磕了个头,随即身子一挺一跃,竟一头就撞在了墙边的柱子上,刹时间,鲜血喷涌,如大片的玫瑰花瓣般,飞溅得满地都是……
“小茶,”我听到我的声音尖锐凄厉,当年小安撞柱的一幕刹时在眼前回闪,这样血腥激烈的场景,我万没想到,竟然会当着我的面上演第二次。
小青也吓得呆了,她也和我一样,万万没想到小茶竟然会是这样的烈性子,在外面的宫人听到动静飞跑进来看时,一个个全都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张才玉忙不迭的进来摸一摸小茶的鼻息,便黯然的摇一摇头,道,“没救了!”
我就那么扑伏在床沿上,看着小茶的身子呆呆发愣,有宫人慌忙过来扶我靠在竹夫人上时,我也是木木的没有反应。小茶,小茶,这个早上还问我晚膳是要吃清淡的还是要吃口味重的小茶;这个前些日还一针一线的为蒋秀绣嫁衣的小茶;这个我在蒋秀成亲那天还在想着以后要怎么安排的小茶,此时竟已是成了一具再无一丝声息的尸体,再无声息!
直到有宫人抱起小茶的身子要往外拖时,我才猛然惊醒,喝令宫人们住手,扶着床柱,我挣扎着下了床,来到小茶的身边。有宫人慌忙阻止道,“娘娘,您是有身子的人,不能和死人打照面呢。”
我不理,缓缓蹲下身子去摸小茶的脸,她的脸上尚有温热,仿佛还是生的时候,触手绵软而有弹性。我的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脸上,“我不怪你,我一直都没有怪你,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什么这么傻呢,你叫我怎么对陈妹妹交代呵……”
我的身子颤抖着,死死抱住小茶的身子不肯放。边上宫人们全都唬得魂飞魄散,要拉我又不敢用力,只得苦苦哀求道,“娘娘,娘娘,您不能这样,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是不能和死人打照面的,娘娘……,您饶了奴婢们吧……,娘娘……”
我却似已经癫狂了,对于周遭的声音事物全都听不见看不见,只是死死的抱住小茶,我终于嚎啕大哭了出来,心里郁结许久了的东西,在这一刹间,全都尽情的倾泻,到了最后,我自己也分不清,我这样汹涌不绝的泪水,到底是为了小茶,还是为的我自己?
我哭到声噎气堵,神智已渐渐昏迷。满屋子的宫女太医全都束手无策,裁雪死命的抱着我的身子,泪水糊了我一身,“娘娘,您快放手,这要是上面知道了,奴婢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啊。”
就在正闹的时候,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陡的抓住我的肩,狠命的向后一拉。我一个不防,整个身子立时向后跌入一个怀里,紧抓着小茶的手随即松了,而周边原本乱糟糟哭求着的宫人们突然全都安静了,齐齐跪倒,口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不待我抬头去看,那只手狠命的抓着我的身子,毫不怜惜的一拧一转,顿时,我的脸对上了他的,就见英宏额头青筋突突乱颤,声音冷到没有一丝温度,“是你害死了她,你还有脸哭?”
他这样的表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纵然在当初我将他推落水中时,他那样的怒,也没有今天这般的阴冷寒烈,看着英宏如冰的脸,我的心里已经痛到没有感觉,身子在他手中止不住的簌簌发抖,却不是怕,而是有一股那样深浓,那样强烈的愤怨,在心里不断的膨胀,冲击,令我压抑不住的想要爆发,我再也不要克制我自己,我再也不要。
初时曾经有过的一线希望在看到他这样阴郁陌生的脸时,已经**然无存,我如同一只受伤的兽,不肯再伪装下去,满脸倔强的冷冷盯着英宏,我一字一句道,“害她的,是这个鬼地方?”
我这句话显然刺激了他,他将我的身子狠命的一甩,往日曾经有的怜惜此时分毫不见,我一下子扑跌在床边,头“咚”的一声撞在床柱上,有温热的**缓缓的顺着眼角流下来,我却不觉得痛,反觉得心里快意连连。
小青惊叫了一声,“小姐”就直扑到我身边,张才玉不停的磕头,连连出声提醒,“皇上手下留情,娘娘已经身怀龙裔,万万伤不得啊,皇上……”
“都滚出去,”英宏丝毫不为所动,语气里尽是杀气。
满屋子的宫人吓得连滚带爬的往外退去,小青在对上英宏刀子般的目光时,她虽然怕到发抖,可还是犹豫着不肯走,被张才玉伸过手来,抓着她的胳膊死命的一扯,硬生生将她拉了出去。
我努力的想要抬头,身子却绵软难振,英宏的声音仿佛是从天际飘来,他说,“枉朕这些年来是那么的信任你,朕一直都当你是最脱俗最善良的,可朕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犹过之而无不及,出手之狠辣,竟丝毫不比别人差。”
他过来使劲儿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狠狠的抬起,“当年秦氏死的时候,你是那样的惺惺作态;前些天周氏死了,还是你,在朕的面前好一副温婉贤良的样子。沈凝霜,你可真会演戏!”
他的手指冰凉,粗暴的自我额头的伤痕上抚过,他声音虽轻,却让人觉不到半丝暖意,幽冷的道,“你那一场撞柱之戏,演得那样的逼真。你告诉朕,为那一场戏,你背地里演练了多久?”
我拼命的想要忍住眼里的泪,可它却不听我使唤,就那么不争气的大颗大颗的往下滚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大瞪了眼睛,死死的瞪着他,不肯让自己有丝毫妥协。
一时间,屋子里静了下来,有铜漏里不时的水声一“滴”,和――英宏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仿佛是很久,英宏突然身子一软,无力的跌坐在了我的脚边,一代君王的尊严倨傲在这一瞬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改初时脸上的暴虐,痛苦的用手揉着自己的眉心,我隐隐听到他口内在喃喃的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看着他这样子,我的心竟就软了下来,这一心软,开始时努力筑建起来的坚强瞬间就瓦解得无声无息。我如往常般,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想要抚一抚他紧拧的双眉。
然而我的手才触碰到他的肌肤,他的身子就陡的一颤,再抬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方才的清冷,他冷冷的喝道,“你要做什么?”
我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中,半晌,我突然哑哑的笑出声来,将手收回。我已知道,我再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了,他也再不可能,还似往日般,心无介怀的任由我站在他的身边。
到底,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竟会如此刺刺的疼,我向来都是不在乎的,不是吗?
我只爱我的表哥的,不是吗?
老天跟我开了怎样的一个玩笑,让我这辈子被两个男人爱过,却最终一个个都疏离开来,一个是人离开,一个是心离开!
我们就那么对看着,他的表情越来越冷,我笑得也越来越凄迷,终于,他道,“你知道当时荣寿宫的大殿内,还藏着谁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不问,只是依旧笑着。他垂下眼帘来,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是靖海王。”
只这几个字,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眼神虽然依旧冷,可是,我分明看见,那里面还有着深深的伤痛。
却只是一瞬间,他无视我的摇摇欲坠,转过了脸去冷冷的一句,“既然已有了龙裔,就养着罢。”
说完,他再不肯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看着英宏决绝的背影,我张了张口,却又止住,额上的血渍已经凝固干凅,伤口因为血渍的变干而被拉扯的生生的疼,然而纵然是这样,我亦并不觉得有多痛苦,耳听得外面御銮起驾的声音远去,我的身子软软的滑靠在床沿上,只觉得,这四周是那么的冷,那么的冷……
小青裁雪等进来时,我已经趴在床沿上几尽昏沉。小青忙扑过来将我抱住,连声急叫,“小姐,小姐……”
我缓缓睁开眼,向小青安抚的一笑。小青和裁雪赶紧将我扶到**躺下,流着泪说,“小姐,您就别再乱想了。刚才皇上已经吩咐了,说小姐您怀着龙裔,命我们好生伺候着,若是有个万一,静延宫里所有的奴才宫女,全都得给小姐您陪葬呢。”
裁雪也忙点头,道,“正是呢,青姐姐说的对,皇上对娘娘您向来都是那么好的,刚才又是那样的吩咐。娘娘放心罢,凭他有什么,有皇上在呢。”
我勉强一笑,她们想得实在是天真,我刚刚一直就在想,英宏刚才无端的说当时藏在荣寿宫大殿里还有靖海王,这是什么意思?然而就在刚才我便忽然明白,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当初太后是怎么压制英宏赦免她的家人的,此时也必定是要借此来逼英宏处置我。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我却在此时怀了龙裔!
想起这个,我忽然一把抓住小青的衣服,问道,“我昏迷了多久了,什么时候发现我有身孕的?”
提到这个,小青的眼泪流得更凶,“听刘喜公公说,小姐今儿在荣寿宫里晕了过去,当时太后就要命人将您关进永巷的,是……是皇上……,皇上命随侍太医为您把脉,结果随侍太医把出小姐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太后无法,只得答应皇上,将小姐先…,先禁在流云殿里……”
到此时,我才完全的明了,原来是我肚子里这个来得不是时候的孩子,让我得以暂时的不用去面对那些严酷的结果。再没有什么是比天家骨肉重要的,凭我犯了什么样的罪,也得等孩子生下来了再说。
我只是怀疑,这个孩子,他能生得下来么?太后竟然将靖海王都搬了出来;她竟然能将紫芫都收买了去;她必定是已经谋划了许久了。而我毒害她侄女的事如今已经被证实,她哪能容我有翻身的机会?
手掌轻抚上小腹,我的心里酸苦难言,孩子,你来得不是时候,太后不会让母妃生下你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自从我被幽闭在流云殿以后,日子虽然无尽的寂寥,却也是无尽的安静,一眨眼就是几个月过去,我所担心的事竟然迟迟不见一点动静,随着我的身子越来越沉,我也越来越觉得纳罕。
听来送膳的奴才说,太后做主将紫芫赐封为从三品的婕妤,并且,中宫令亦正式由紫芫掌管。听说英宏对这件事并无异议,只说一切听从太后的安排。
幽闭中的流云殿,早已经是生人勿进,我突然这样安静下来,心里于很多事情,竟然都已经看得透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关于紫芫对我的背叛,我虽然依旧伤心痛苦不明白,可是恨她的心,已经渐渐的淡薄,以至于此时听人说起她时,我恍惚竟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事。
只有蒋秀,当听到这样塌天的大变故后,她直急得疯了,可是宫门深似海,她哪里进得来,只得让王文华将她的信带给安槐,再由安槐安排送膳的人,偷偷埋在饭食里送到我的手上。看着蒋秀的信,我深觉庆幸,庆幸赶在这场大祸前让她出了宫,她如今到底是皇帝御旨赐婚的朝廷命妇,往日的主子无论犯了什么样的事儿,也不好再扯到她身上去。
虽然只保住了她一个,但到底是好的!
蒋秀告诉我,虽然我出了变故,但是我的家人暂时并没有受到什么大的牵连,甚至于我父亲手上现掌的权势,亦并没有被夺去。这个消息让我稍稍的放下心来,我虽然不明白是为着什么,但到底,我两位母亲一时之间不会有事了。
深秋的风吹在人身上,已经有了冷冷的寒意。想着许久未见的家人,我心思沉闷的在庭院里一颗桂花树下不知道站了多久。小青拿了一件披风过来给我披上,柔声道,“小姐进去吧,这会子风大了,着了凉就不好了。”
我摇摇头不肯进屋,指着开得金灿热烈的桂花对她笑道,“青儿你看,这桂花开得多好,也不知道这一季桂花开过了,还能不能再看到下一季的了。”
小青顿时“唰”的就是满眼的泪,她张口想说什么,被我止住,我清浅而笑,“青儿,你别再安慰我了,很多事都是命里注定的,我只欣慰我到底是报了仇了,去地下时,有睿儿在那里等着我,我不孤单。”
“小姐,”小青哭得更苦,我这一阵子已经看多了她的眼泪,当下也不管她,只是因着脚酸了,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随意的四处张望,突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一直的挪不动。位处于流云殿前面的宫院里,有座高高的假山,那假山上有一个亭子,向来并不起眼,然而今天……,我分明看到那里有个月白色的身影,正面对着我这里,久久,久久的去……
那个身影,那衣服的颜色,我都是那么的熟悉,是――英宏!
他竟然站在那里看我?
自出事那日后,这几个月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我以为,他应该是再也不想见我的了,他是那样的恨我,恨我的欺骗,恨我的伪善,恨我的——算计!
是的,他一定觉得我是在算计他,他是那么的信我!可我却如此的表里不一,当着他的面温柔贤良,背过身来,我却是蛇蝎心肠,阴狠歹毒至极。用他的话说,我是那么的会演戏!
可是此时,他竟然站在那里,向着我这里看……
秋风更疾,终于,我拢一拢披风,缓缓起身,转头看小青时,她犹在落泪,我伸手轻轻的为她拭去腮边的泪水,笑道,“又不是今儿就死了,你这会子就哭,可不是太早了点儿。”
小青急得顾不得规矩,跺着脚向我吼了起来,“小姐总说这样的话儿,是好玩儿呢还是好听?”
我扑哧笑了,“不过是说着玩儿,看你急的,”说着拉了她的手进屋,在小青转身掩帘子时,我忍不住又向那个地方瞟了一眼,秋风萧瑟中,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份外的落寞寂寥。
我狠下心不再看他,扶了小青的手进了内殿。站了许久,我腿脚早已酸麻,便去窗下的贵妃榻上坐了,才坐好,便见裁雪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放在我的脚边道,“娘娘这几天脚都有些肿呢,奴婢给娘娘用热水泡泡。”
只这一句话,我一点迹象没有的,竟唰的就流下泪来,裁雪顿时吓了一跳,“娘娘……”
我转过头去,还是小青明白我,她轻轻对裁雪道,“我来吧,你去小厨房取些点心来。”
看着裁雪出去了,小青边解开我的鞋袜边轻声道,“小姐是想起小茶罢?”
我拭去脸上的泪,也不答她的话,微肿的脚浸在热暖的水里,紧绷的精神亦随之一缓。我靠着软垫,看着小青将我的脚放在手心里轻轻的揉捏着,她神色凝重担忧的看着我,像是为我这样又哭又笑的情绪而苦恼,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般,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对我道,“小姐知道么?那周更衣,听说被太后下了懿旨,册为贵嫔了。”
我淡淡的一笑,“随她去。”
我已是这样的处境,外面的宫妃谁浮谁沉,都不再与我相干。
小青也笑了,她又道,“就算被封为贵嫔又能怎么样呢,听送东西进来的小常福说,皇上一句:今年江南有个地方闹了水灾,就将她的贵嫔册封礼给免了。而且,那小常福还说,小姐被禁以后的日子里,皇上虽偶尔也翻宫妃的牌子,可是翻来翻去,就是不翻那周氏的,前儿她实在忍不住,将头天才侍寝过的常才人寻了由头打了一耳光。可怜那常才人,脸都被打得肿了,却硬是不敢吭声,反倒还跪着求那周氏别打疼了手。”
周氏的嚣张跋扈我又不是没有见过,此时听小青这样说,我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反觉得那常才人实在是可怜,她平日里也算是个精明的,却偏得罪了这样的人。周氏有太后这样的靠山,连皇上一时半会儿都憾不动的,她常才人除了谦卑乞怜,还能做什么呢?
我忽然想起一事,将手放在已微现的小腹上,疑惑道,“青儿,倒也奇怪,我原本料想着,这孩子荣寿宫那位定是再不能容的,而就算是生下来,她也绝不会让我活着,我去了留下他来也是免不了遭荣寿宫那位的毒手,所以,这孩子我也是不打算留的,送进来的饮食,我从来都是不防不备。可是,怎么竟然就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小青的脸立时就白了,她停下手愣愣的看着我,半晌才道,“怎么,小姐您,你竟然想要弄死这个孩子么?”
看着她又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我又好气又好笑,轻轻一拍她的手,嗔道,“我只是抱了随他的命的心罢了,又不是刻意的要弄死他,你急什么?”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倒是听说,看守咱这里的人都是皇上亲自派的,最是贴心和可信。送进来的吃食,也是从进给皇上的膳食里,一分为二的。若是有毒,就要连皇上都得……”
“是么?”我的心情顿时一阵激**,想到方才在秋风里黯然伫立的落寞萧瑟的身影,我的心仿佛被人拿了极细极细的刀子,缓缓慢慢的,来回割着……
那样的疼!
到了年底里的时候,突然有消息传了进来,紫芫病了。
传进这个消息的竟然是瑛儿,自从我出事后,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然而此次不若往年,我是英宏亲自下旨幽闭的,她无法可想,只好想方设法的打通关节,希望能得到点儿我的消息。
到了年底里的时候,英宏竟然翻了她的牌子。在她当晚被送到清心殿侍寝时,她长跪不起,死命的向英宏哀求,请求他应允她进来见我一面。据她说,英宏当时就拉下了脸,她又惊又怕,却执拗的不肯起身。很久后,英宏竟并没有怪罪她,一摆手命人将她送了出来。
说到这儿,瑛儿喜滋滋的道,“没想到今儿一大早,皇上身边的刘公公竟然就亲自过来传旨,说是皇上允了,并命他亲自将我送过来呢。”
看见瑛儿,于我来说,实在是个意外之喜,然而我还是忍不住的担忧,“我这会子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要来?回头让荣寿宫那位知道了,只怕会对你……”
她低垂了头不语,半晌,她才抬起头来,眼里已隐隐的有了泪,却答非所问的道,“姐姐竟这样命苦,拢共两次身孕,却上次是在永巷里,这次又是这样的,”她停了一停,似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伸手轻抚我的肚子,笑道,“常言道,越是命贵的,在出生时才会遇些磨难,姐姐这个怕也是个皇子,说不定还是个太子命呢?”
我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急道,“好妹妹,我知道你是想要我高兴,可怎么样也不能说这样的话儿,这要传出去还得了。”
瑛儿这才省起,脸色顿时就白了,我忙又安抚她,“好在这屋子里现没什么人,妹妹以后去了别的地方要小心些才是,”瑛儿忙点头,她想了想,突然道,“姐姐,你……你恨赵姐姐么?”
“紫芫?”我听她依然叫紫芫为姐姐,不由抬眼细细看她,她像是颇为难,也颇伤心,眼里泪意更深。
“都过去了,便是今天她不这样对我,不定哪天我也会栽在别人的手上,又有什么呢?”这样说时,我的语气很是淡漠。
她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赵姐姐病了,听说病得很严重呢?”
“什么病?”我随口问,并不当回事。
瑛儿摇摇头,“说只是普通的风寒,可是却怎么治也治不好,虽用了许多的汤药,竟是越治越重了。”
一个普通的风寒竟然治成这样儿?我这下倒意外了,“皇上,皇上没有问问太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瑛儿却又是摇头,“皇上不管的。”
我诧异,“不管?”
“是呢,后宫里的事如今俱都是太后在处理的。无论是晋升宫妃;还是后宫事宜,只要太后说好的,皇上就一律没有异议,从不多过问一句,就连赵姐姐病得这样重了,想见皇上一面也不可得。皇上这一段时间竟像是换了个人儿似的,对了,还有呢,”瑛儿突然加重了语气,神色间也有了疑惑,“皇上虽然翻我们的牌子,可大家暗里都说,被送进清心殿后,大都只是和皇上说几句话,有的甚至连话也没的说,就那么被晾在一边干耗着,不过一时半刻儿的,就又被送了回去。如今这件事在暗地里都被传疯了,谁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竟有……这样的事么?”瑛儿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让我疑惑震惊。然而我转瞬想道,这些事又于我何干呢?
和瑛儿又说了些别的话,她看着我,每每就要流泪,全被我劝住了。这样的情形倒让我好笑,就好像被幽闭的是她,我倒是那来探视安慰的人了。
送了瑛儿出去,小青感叹,“没想到瑛小主还记得小姐往日对她的情意呢,嗯,但愿她别像那姓赵的,狼心狗肺的不得好死。”
小青从小跟我到大,我从来都没听她骂过人的,此时听来,不觉有些哑然,继而道,“你也别骂她了,她病了,”说到这儿,我忽而一笑,“只怕,她的命还没有我长呢!”
小青急问,“为什么?”
我颓然而叹,“一个普通的风寒,竟然就被治成了这样子。你只想一想,这宫里的太医是何等人物,若是正常的治,焉能如此?”
小青略略思索,道,“小姐是说,是荣寿宫那位下的手么?”
我点点头,“必定是她,你别看她先晋了紫芫为婕妤,自己的侄女却只是贵嫔。她这样做,焉知不是掩人耳目,并且紫芫是为她出了力的,她这样做也是为了在明里笼络紫芫。可是你细想想,凭着那姑侄两个的性子,会允许中宫令落在别人的手里?”说到这儿,我深深一叹,“她和我又不同,我当时有皇上站在我身边,而此时,她其实却是孤家寡人的,你没听瑛儿说么,她病了,想见皇上一面都不可得。”
小青细细想了一想,就笑了出来,她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咬牙道,“该。”
我看着窗外的秋叶,在心底里很是为紫芫叹了口气。我没有对瑛儿说明真相,是怕她去告诉紫芫,太后既想要紫芫的命,紫芫是躲不过的。而瑛儿心思单纯,我绝不愿她再被扯了进去。
至于紫芫,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死还是活,都只是她的命!
京城地处北方,冬夜的风雪向来最是凛冽凶猛的。再有几日就是除夕了,而因为皇后和瑾夫人的丧制,虽然她们死法各异,可是在太后的懿旨下,今年还是要为她们两个守一守丧,一道懿旨下来,皇宫里顿时冷冷清清,并不见有多少的喜庆的气氛。
小青和裁雪说起此事时,我在边上听了暗笑,太后明里说的是皇后和瑾夫人两个,事实上她惦记的只是她的那个侄女罢了。我只是奇怪,正如瑛儿告诉我的,越来越多的消息传进来时,都说英宏竟然对后宫的事再也不闻不问,由着太后肆意而为。
可是便是太后在后宫里已经独手撑天的时候,我和我腹中的孩子竟然还是安然无恙,当年我怀睿儿时,我是那样千防万防的,却到底还是中了别人的算计,到此时我不防不管了,却倒平安无事。难道说,太后竟想要我生下这个孩子不成?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随即就推翻了这个想法,先不说太后和我有这样深的仇怨,她亦根本不是英宏的亲身母亲,我腹中的孩子跟她没有半点关系。无论是利益还是骨肉亲情上,她都没有许我留下这个孩子的道理!
这样的事,我想不明白便索性不想,懒懒的靠在炭盆边看书去。小青怕我被炭味儿熏着,正往那炭盆里丢着梅花瓣儿,因着我肚子里的龙裔,此时我虽是待罪之身,可吃的用的,却全是那最好的,说了要什么,奴才宫女们,谁也不敢怠慢。我除了不能出这流云殿,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我突然想起,我皇贵妃的封诰,竟都还没有被去掉的!
放下书,我缓缓的伸了伸腰,暖暖的炭火烘在我身上,有一股懒洋洋的舒服。不知道是书看得久了,还是想事情想得累,原本只是想合起眼歇一歇的,不知不觉间,竟迷糊了起来……
恍惚里,有谁在轻摸我的头发,我不耐烦的皱着眉,却又不醒,过了一会,我的手又像是被谁握住,宽厚而又温暖;又有一只手在我的腿脚上轻轻的摩挲揉捏着……,不知道为什么,我顿觉心里一松,紧皱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来,就仿佛,是回到了娘的怀抱般,安心,踏实,就连呼吸里,亦带了丝丝甜香……
甜香?
然只是一瞬间,嗅进鼻子里的香气瞬间让我清醒,这分明,是御用的龙涎香!
这种香,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用!
英宏!
心里如雷般轰鸣悸动,他手上的温柔让我的鼻子忍不住的发酸。可是我却一动也不动,我不愿让他知道我已经醒了,因为,我实在无法再面对他。
说什么呢,我们之间已经有太多的隔阂和――尴尬了。
强忍住不动,呼吸也竭力平缓,身子却因紧张而绷紧,我分明感觉到在摩挲我腿脚的那只手微微的一僵,然而很快的,他手上的力度就又恢复了开始时的温柔,轻轻的,慢慢的,一下,又一下……
又过了有很久的样子,我的身子因长久的不敢翻身而变得酸痛僵硬。他终于收回了手,屋子里静极了,隐隐只有一重一轻两个鼻息声……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有脚步声向门外走去,落脚是极轻的,我却听得真真切切,等到门帘上的小银铃“叮”的一响,我这才身子一软,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却又忘了要翻身的事,脑子里只在想着,他作什么突然的过来?又想起他的手那么的暖,那样轻柔的落在我的身上,仿佛,还是从前的样子;就仿佛,那些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的竟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只恍惚当是做了一个梦,然而小青却喜滋滋的告诉我,“小姐睡了的时候,皇上来过了呢。”
我一愕间,才想起自己半睡半醒时的那些印象,差一点,我就真当那是梦了。
小青犹自道,“听刘公公说,皇上是听太医回禀,道小姐这几日的脚肿得不像样儿,皇上不放心,就来了。”
“哦,”我答得淡漠,“就算他来,许也只是为了我肚子里的皇嗣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小姐这话没良心,”小青却有些恼了,她嘟着嘴红了眼睛,道,“皇上出去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他的眼睛里红红的。”
我正对着镜子理着鬓边的碎发,因为身孕,我的头发已不复从前的黑亮油滑,干枯焦黄的纠结缠绕着,脸色亦是晦暗发黄,两颊边有暗褐色蝴蝶样的斑痕,一块一块,将我原本白皙如玉的面颊印得如遭践踏过的宣纸,丑陋,憔悴。
有太医送来的消痕去癍的膏儿,小青要为我涂拭时,被我止了,我拿起那只精巧玲珑的小瓶子,看也不看,径直丢进了唾盂里。小青很是意外,急道,“小姐,你……”
拿起犀牛角的梳子,我缓缓的梳着头发,淡淡道,“女子的容颜,不是用来获宠,就是用来取悦心上人。这些如今于我,都已经没必要了。”
是没必要了,我如今的作用,就只是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而已。太后竟然将靖海王都搬了出来,她是铁了心要取我的性命了。纵然我依旧是如花的风姿,落雁沉鱼的美貌,可到底已是乾坤难转。便是英宏对我依旧情深难掩,可那是靖海王呵,纵然英宏贵为帝王,亦不得不为之忌惮的致命死穴。
这一点,在英宏那天告诉我,藏在荣寿宫里另外一人是靖海王时,我心里就已经极清楚极明白了。
死,我是并不怕的,除了放不下宫墙外的家人和小青外,我已经无有牵挂。而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她)生下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她)将来会是怎样的命运?已是我力所不能及的范围里的事了。
风雪愈发的大了,雪团子如棉花絮般的,扑扑的砸在窗户上。我起身到门边,将帘子掀开一个角儿看出去,外面已经是白花花的一片,那些难以见人的罪恶丑陋一时间被掩藏得干净而又彻底,就仿佛,这里从来都是这样的单纯洁净。
我贪婪的看着,手轻轻抚着高隆的腹部,孩子,你若能顺利落地,明年此时,你该有多大了呢?
像是感受到了我心里的悲伤,肚子里一阵翻转律动,那个小东西在我的手下竟然拳打脚踢起来。我忍不住笑了,轻拍着肚子,我喃喃道,“乖啦,就是母妃不在了,可父皇一定会疼你的,你不会是孤单的一个人。”
转回身时,身后的宫人们竟全都泪流满面,我却笑了,“你们哭什么,每个人都要死的,不过是迟一天或早一天罢了。”
无视她们脸上的泪,我又回到炭盆前,拣起之前的那本书又看了起来。这段日子,我已经见了她们太多的眼泪,而陡然间的,我就厌倦了,不是我心狠,这几年来,我流的泪还少吗,可又有什么用?
我只庆幸,我到底将当年逼得我亲手掐死睿儿的那两人送上了黄泉路,我不后悔,若是再重新来过,我依旧会这样选择。
突然间,我就明白了当年皇后说的,若是她重新来过,她亦一样还是会这样做。
其实,我和她本是同一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