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更衣得知她的家族遭了灭门大祸,瑾夫人又被禁了,她又惊又急,然而她却也知道如今唯一能商量的就只有她那位姑母太后了,于是,她找了机会逃出永巷,荣寿宫侍卫拦阻时,她作势要解衣,她虽然被贬,然到底还是宫妃,侍卫们都被惊得失色,趁着侍卫们都手足无措的不敢看她,周更衣趁机疾步如飞,飞快的进了荣寿宫。
侍卫们生怕她再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一时竟也不敢进去搜找,可就在他们派了人向上头回禀时,内里的老嬷嬷出来说,太后要见皇上,若是不来,她就当堂撞死在荣寿宫里。
英宏得报,顿时大怒,然而却也不能任她真的撞死,没想到太后见了英宏后,只是冷冷一笑,就告诉他,其实他并不是先帝的骨肉。
她很坦白的告诉英宏,当年她连生两胎,却都是公主,先皇无子,很是焦急,对她也没有之前的宠爱了,她不甘心让自己有朝一日变成昨日黄花,暗里费尽了心思。
就在此时,她突然发现身为老叔王嫡长子的英奕对自己隐隐然像是有了情根,她知道英奕的医术极为高明,就很想请英奕能够帮自己开出能生子的药方来。然而她是皇上的宠妃,他是皇帝的臣子,这样的话,如何能说得出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她为此伤神的时候,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一个宫女,名唤萧萍儿的,竟然被先帝看中,有意纳之。如此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眼看先帝当着自己的面对萍儿轻怜蜜爱,她虽脸上笑着说恭喜,实际上嫉恨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她越想越恨,到底让她想出了一个毒计。
再见英奕时,她有意无意的风情微款,秋波徐送,英奕深陷情网,虽挣扎徘徊,可眼见意中人就在自己眼前,他哪里还能控制得住,终于有一天,他们暗暗约定要在当天半夜里,在宫中一个极偏僻的小荷塘边相会。
抱着一颗极忐忑又极兴奋的心去和意中人相会的英奕,再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入意中人给自己设下的圈套,荷塘相会,情意缠绵,英奕将自己最赤诚最火热的一颗心完完全全的捧到心上人面前,纵然此生无望,到底无悔。
“私下里跟他见了两次后,他再来时,我便借故出去,命萍儿在边上伺候着,而我暗里已分别在他和萍儿的茶水饮食里下了极重的乱情之药,原本是想等他们药性发作时带人冲进去,借此除去萍儿。然而我后来一想,英奕乃是老叔王的嫡子,而那时萍儿虽然已经侍奉过先帝,可到底还是宫女身份,纵然先帝气恼,也不能将英奕怎样,反而会将萍儿赐给英奕来了结此事,如此一来,反倒是便宜了她,”太后在跟英宏说到这里时,残忍的笑。
太后又道,“于是,我就坐在他们身边等着,那英奕先醒,他丝毫不怀疑是我动了手脚,只道是自己一时把持不住,做下了如此禽兽不如的事,自那以后,他就为我所掌控,凡是我所要他做的,他无所不从。可笑那贱人萍儿却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当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有孕时,她还当自己怀的是先帝的龙种,竟然颇为得意忘形,不将我放在眼里,可是她忘了,就凭她罪籍的身份,就是生下皇子,她的地位也不会高到哪里去,既然如此,还不如为我所用,哈哈哈……”
走到英宏跟前,太后的面色份外狰狞阴森,“当初那个铁箱子一出来,你又是那样的反应,我就知道你起了疑心,你倒也是好本事,竟然还能找到当年的知情人来,嗯,既然你如此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我现在就告诉你。”
说到这里,她脸色平静,仿佛自己并没有做下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而面对的,亦不是掌握天下人包括自己生杀大权的帝王,语气平缓得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你那个娘在有孕后,我买通太医随即向先帝报说我也有了身孕,其实,我那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不过是在腰上塞了一个棉花包而已,我想过了,若是她生下的是个女孩儿就算她命大,而我自己就说是难产了,孩子没了。若那贱人生的是个男孩,那这个孩子就是我生的,至于那个贱人,她就得――死!”
纵然是见过那样多的杀戮那么多阴谋算计的一代帝王,此时对着太后这份阴森诡异的恶毒,英宏也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站,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太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她丝毫没有为当年那样残忍凶虐的事感到内疚后悔,甚至,她的嘴角还带了点点笑意,看着英宏道,“你知道吗?当年那贱人生下你后,我命人给她灌下的那副药,还是你的亲身父亲给开的,他明知道那药是要用在你母亲身上,可他还是拿来给我,哈哈哈……,所以说,害死那贱人的不是我,是你的父亲,是那个后来因为良心谴责,躲去龙山寺出家的懦夫,是那个自欺欺人不敢面对现实的逃兵……”
太后的声音突然变得激愤起来,她的眼里也陡然迸发出丝丝苦楚,然而很快的,她就恢复过来,看着英宏越来越白的脸,她极狠虐讽刺的道,“你道当年老叔王为什么肯一力扶持你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来当这个皇帝,就是因为我告诉他,你是他嫡亲的孙子。”。
“你胡说,“英宏暴喝。
“你不信么?哈哈哈,当年老叔王也是不信,他亲自去龙山寺问……问他,是他亲口当面承认了的,若不然,那老叔王焉能甘心为你所用!”太后森森冷笑。
“得知了内幕后,老叔王要他还俗,回来给你辅助朝政,可是他不肯,只留下一封书信,就四海云游而去,”太后的神色不由黯然下来。英宏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着,紧抿了双唇不语,屋子里一时沉默下来。
好半晌,太后才抬起头来,她一改方才的阴冷,语气和软恳切的向英宏道,“皇帝,你虽然不是我亲生,可终究是我一手将你带大的,又是我一手扶持你登上帝位,我待你不薄!”
见英宏依旧面无表情,她又道,“当年他留下的那封信,以及当年和此事相关的一些证据,哀家都已经收在了一个极隐秘的地方,你若是敢灭杀我的家族,那些东西随即就会被送去靖海王那里,并将被公诸于众,那将是什么样的后果?皇帝,你不要逼我,咱们到底是多年的母子,没必要为了那点子事,就闹得反目成仇吧!”
她这样半是怀柔半是威胁,生生的将英宏压抑了许久的怒火激起,然而英宏除了砸碎一只景德镇的青花瓷花瓶外,一时竟然也无计可施,心里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看英宏痛苦的捧着头,我仔细的在脑子里琢磨着这件事,忽然,我想道一事,“皇上,那位枯……,枯禅大师不是被先皇下旨不许进宫的么?这,这她……,怎么没有提到这个?”
英宏一听,也抬起了头,他凝神细细的想了遍,摇头道,“是,她没有提到这个的。”
我不敢说我已经听说了当年那枯禅大师曾经和先帝起过冲突的事,想了想,我建议道,“皇上,先帝为什么会特地下旨不许枯禅大师进宫,这里面有什么事儿么?皇上知道不?”
“朕不知道,父皇并没有将此事说一个理由出来,可是既然父皇不肯说,朕做儿子的又怎么能去查问呢?”英宏迟疑的看着我,“怎么,你想到了什么?”
我轻轻的摇头,“臣妾并没有想到什么,臣妾只觉得,或许这两件事是有关联的。臣妾以为,皇上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猜疑羞愤,而是去查探荣寿宫那位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或许她不过是瞧着皇上要杀她的家人,一时情急,扯了这样的谎来也说不定?”
英宏顿时眼前一亮,仿佛是暗夜里被拨开了黑沉的阴云,露出了清亮的月光般,整个脸上一片飞扬,“凝霜,还是你聪明,朕倒没想到这个的?”
我笑了道,“关己则乱,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皇上又何必如此自谦。”
他脸色便有了笑意,却很快又紧了眉,“这样的事,朕要从哪里查起呢?”
我顿时默然,是呵,这样敏感隐晦的话题,纵然是有知道的,又有谁敢说出来?
就在这时,英宏和我忽然同时对看一眼,齐齐脱口叫出来,“枯禅大师。”
……
英宏第二日就微服亲自去了龙山寺,我在宫里极是忐忑不安的等着,那瑾夫人眼看着就要以命为我的睿儿偿命,若太后此时说的那件事果然是真的,那么……
这样想着,我的心里就抑制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紧跟着就是一股强烈的怨恨和不甘犹如夏日里正午时蓬勃炙热的阳光般,满满烈烈的拥挤堵塞在心头,无从发泄,无从躲避。
到了晚上,蒋秀睡在我的床边陪着我,她一样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到了半夜时,她终于忍不住,“娘娘。”
我心里烦躁,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儿。她的声音幽软,极无力的,“奴婢知道您还没有睡呢。”
我忽的坐起身子,心里一股气直冲上脑门,脱口喝道,“作什么?”
蒋秀也坐起身子,她像是感受不到我的焦躁,停了一停,才道,“娘娘辗转反侧大半夜,奴婢猜,想来是为着昨天的事罢?”
她只知道英宏气冲冲的从荣寿宫回来,然于内里详情,她又哪里能知道,只是此时见我如此反应,她向来聪慧,心知必定是为着那件事了。
我被她说出心事,顿时如被人拿针往心上硬生生的刺了下去,丝丝的疼,愣了半晌,我方才幽幽的道,“事情可能有变,锦元宫那贱人,想要她死,怕是不容易了?”
蒋秀不防是这个,一惊之下,她急急的抓住我的胳膊,“娘娘,这是为的什么?”
透过**悬挂的细翠兰抽丝帷幔,案几上闪烁跳跃的烛光映在蒋秀的脸上,是那样的妖冶苍凉,我无力的吸一吸气,那样的事,又怎能跟她说呢,想了半晌,我含糊的道,“太后勾结了靖海王……”
有的话是不用说得太过明白的,只这一句,蒋秀已顿时明了,她不觉松了手,身子一软,愣愣的看着我。
我除了叹息,亦是无可奈何,轻轻一抚她的脸,我无力道,“若是……若是……,咱们也只能认命了。”
“不,”蒋秀瞬间失去了理智,她一把拍开我的手,大睁着的两眼里已经满满的全是泪水,“我就那么一个妹妹,我答应爹娘的,我答应过的,我就那么一个妹妹……”
我的手落在半空里,亦是忍不住的战栗哆嗦,她这样歇斯底里的话,又何尝不是我心里压抑不住的痛,可是,可是……
突然,蒋秀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娘娘,动手吧,咱不能等着皇上下旨了,其实,咱们就不该等,咱们为什么要等呢,娘娘……”
她的话仿佛是一阵霹雳,喀嚓嚓在我的耳边炸响,是的,我为什么要等,我在等什么?从来都听说善恶有报,可到头来,老天爷辜负的总是善良的人,我为什么还要等,大肃王朝兴也罢,覆也好,又于我何干!!!
这样想着,我就像是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借口,盘桓在心里许久的困惑压抑,一时消得干干净净。想着那个害我皇儿的凶手,我不由恶向胆边生,咬牙道,“也罢,”看着蒋秀,我一字一字定定的道,“既然如此,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在今晚。”
“今晚?”蒋秀反而愣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她就如被蝎子蛰了般的直跳起来,“娘娘,当真?”
想是因为紧张,她的嗓子有些许的嘶哑。我坚定的一点头,“当真。”
我深吸一口气,“趁着皇上今天不在宫内,趁着太后还没有得逞,就在今天晚上。”
蒋秀垂了头坐了一会儿,就起身道,“奴婢这就去安排,”她系着衣襟上的带子,眼睛里晶晶发亮的看着我道,“娘娘稍等,奴婢安排好了,就来请娘娘。”
我点一点头,也不问她如何去安排,只道,“去罢。”
很快的,小青进来给我更衣,想是蒋秀已经告诉她了,她不由有些担心,小声的问我,“小姐,这样是不是有点太险了,皇上明儿回了宫问起,该怎么回皇上呢?”
我转过头去,不答反问,“青儿,你怕么?”
小青手微微的一停,随即又接着替我理着腰带上的流苏穗子,淡淡道,“小青不怕。”
我转过头来,看着镜子里两个面色沉静如水的女子,微微而笑,她和我,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怕”这一字,乃是我初进宫时的心态,到了此时,早已经换成了一个“拼”字。
不多一会,蒋秀就进来轻声道,“娘娘,奴婢安排好了。”
我点一点头,想了想,又命小青留下来,纵然已经见过了那样多的算计和颠覆,可她到底很单纯,这样充满了血腥的杀戮,也还是不要让她看到的好。
我带着安槐以及几个极信得过的奴才,悄悄儿的去了锦元宫。锦元宫里的看守和奴才们,全是安槐重新安排了的,门口守卫的那些人看见了我们,全都是头一低,只作什么也不知道。
瑾夫人被关在锦元宫的一个偏室里,我到时,她已经被人叫了起来,见了我,她只是冷冷的一笑,并不肯向我见礼,甚至,没有向我看一眼。
我也不恼,径直去那当中的位子上坐了,温言开口,“姐姐,这些日子不见,你可好?”
见我犹是以往的温婉,神色语气里全不见半点的恨怨,她有些意外的转过脸来,戒备的审视着我的神情。
“姐姐大喜了,”我只做不知,看着她微微而笑。
她到底耐不住,迟疑道,“大喜?”
我点一点头,挥手命跟的人退得只留了蒋秀在身边,这才浅笑吟吟的道,“姐姐知道么?皇后已经死了。”
“皇后死了,”她颇为吃惊。
我笑着点头,那日她先被拖走,英宏和皇后说的那番话,她都是不知道的,而我又严命这里看守的人,不许将外面的动静告诉她一丝一豪,是以虽然皇后已经死了那么久,她却一点都不知道,同样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家族此时已经面临着什么样的一个局面了。
见我肯定的点头,她不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亦有了些许的和缓,然而很快的,她又在脸上摆出漠然的样子,“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能跟姐姐没有关系呢,皇上说了,一切都是皇后弄出来的事端,姐姐……,姐姐你虽然小有过错,可到底无大恶,如今皇后既然已经去了,这件事也就该了了。”
她却不信,“皇上当真……,这么说么?”
我也知道这样轻描淡写的几句,她是绝然不信的,当下,我沉声而叹,“皇上原本也是真的生气的,是我暗底里去见了太后,太后她老人家为了保全你,她向皇上以死相逼,一边又托我送出信去给当年先皇托付的顾命大臣,而皇后此时已经罪证确凿,皇上也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了,”说到这里,我有意无意的看了看她,语气瞬间沉重下来,道,“你是知道的,靖海王他一直都……,若是让他知道宫内出了这样大的变故,太后和皇上又闹成这样儿,只怕……”
瑾夫人脸色顿时一松,隐隐的就露出丝喜气,我便知她已经信了我的话。她常陪奉在太后身边,朝中的事自然常听太后提起,靖海王是什么样的人,政局上的变化瞬息万变,皇帝因为这样的原因有所忌惮,自然是有的。
我又装作为难的样子,“可是,我听在御书房外伺候的人说,那日听到你很是冲撞了皇上,姐姐,这就是你糊涂,他到底是皇上,你又怎么能由着自己的性子闹呢,幸好皇后已是证据确凿,百口莫辩了,否则,岂不是就帮了她了。”
瑾夫人垂下头去,半晌抬起头来,迟疑道,“皇上……皇上没有告诉你,我都跟他说了什么吗?”
她是在试探我知不知道她那日在英宏跟前招认的话,我心下冷笑,脸上却是茫然的,“你说了什么?”忽然,我有些紧张的样子,“难道……,你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她眼见于此,方才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脸上就有了笑意,“没有,那日我确也是糊涂了,见皇上总只是信宁瑞宫那位的话,我一时气得极了,就口无遮拦起来,不过是些气话,倒和那大逆不道扯不上的。”
我便也松了口气,笑了道,“如此,就好了。”
她却又颇不敢相信的样子,“皇上……,真要赦了我?”
我微笑点头,“皇上说了,公主还小,离不得母亲,偏这几天小公主竟像是懂了事般的,一气儿的哭着要母妃,把皇上心疼得什么似的,可是……”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眉头紧皱。她急忙问,“可是什么?”
我抬头极为难的样子,“可是,他到底是皇帝,姐姐那日那般的冲撞他,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皇上总是耿耿于怀的样子,再加上太后那样的闹,皇上纵然有心要赦你,可是,明里头一时也不好赦啊,那不是明摆着向别人低头吗?”
瑾夫人一愣,“那……”
我却又嫣然一笑,“今儿我来,就是为这事儿了,姐姐就写一封信上去,上面说点儿认罪服软的话来,给皇上个台阶儿下,姐姐觉得如何?”
她目光闪烁的沉吟一番,想是觉得我的话有理,于是点一点头,“娘娘说的是呢?”
蒋秀早等着她这句话,见她一点头,就忙出去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笔墨取进来,将那白纸摊开铺好,向瑾夫人一点头,冷冷道,“娘娘,请吧。”
她这样的神情,让瑾夫人不由向她看了一眼,然而她亦没有多想,提起笔来,细一思衬,就落下笔去,只见她字里行间里,虽然满是虔诚的服软认罪的话,却又并不明白的说是因了什么事。我的嘴角溢起一丝嘲讽的笑,你只想着不让我知道你那天说了什么,却再想不到,我此时压根要的就不是那个。
我要的就是这份悔罪书!!!
不一会儿,瑾夫人就将那份悔罪书交到我的手里。我展开细细的一看,那上面所写竟完全符合我的心意,我心中大喜,将那封悔罪书细细的收好,浅笑回眸间,已经向蒋秀使了一个眼色,蒋秀会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我又坐了下来,陪着瑾夫人闲闲的说着话,不过都是皇帝如何,太后如何,将我编造的那些话添油加醋着。不多时,却见蒋秀手上捧着一个托盘进来,里面放着一壶香茗,两个细瓷小茶杯,并一个茶包。
她一改先头的冷淡,放下托盘,拿起那茶包,笑了向瑾夫人道,“我家娘娘说,宫里奴才们平常最是爱看人下菜碟儿的,娘娘如今被皇后所累得这样儿,这里必定已经没有什么好东西的了,这包茶是云南打理进贡来的,是今年的新芽儿呢。”
她将那茶包放到瑾夫人面前,又端起那壶来往那小茶杯里分别倒了,笑得公交谦卑,“二位娘娘说半天话,定是口干了,这是才泡的,二位娘娘快润润口。”
瑾夫人道,“有劳姑娘了,”又对我道,“娘娘费心,”却并不去取。
我随手端起一盏,轻抿了一口,不觉赞道,“果然是好茶,嗯,这水也烹得好,入口淳软得很呢,”说完又抿了一口,抬眼时这才发现瑾夫人没有动那杯子,就笑了道, “姐姐怎么不尝,是太烫了么?”
说完,我伸手取过她面前的茶盏来抿了一口,皱眉道,“果然是烫了些,”将那杯子递给蒋秀,“续上一点,慢慢的吹凉了。”
蒋秀慌忙接过杯子,向我请罪道,“娘娘恕罪,”她往杯子里续了水后,小心的放在唇下轻轻的吹着,满脸的惶恐不安,像是闯了多大的祸般,极是小心谨慎的。
瑾夫人倒不过意起来,慌忙笑道,“罢了,也不是很烫的,”从蒋秀手里接过茶盏来,为了表示真的不是很烫,她不由连连的喝了几口,直赞是好茶。
见她喝下了那碗茶水,我唇角的笑意不由越来越浓,亦越来越冷,蒋秀和我对看了一眼,亦随之转过头去,看着瑾夫人森森冷笑起来。
瑾夫人终于觉得不对,她讶异的看着我和蒋秀,“你们……”
突然,她的身子一颤,“啊”的一声,双手抱腹,身子便软软的向地上滑去,她的额头上渐渐沁出了冷汗,嘴唇慢慢发白,忽然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抬头指着我,哆嗦着道,“你……,你们……下毒……”
“哈哈哈……,”我终于畅意的笑出声来,一脸嫣然的对她媚声道,“姐姐果然聪明!”
“为什么?”她挣扎着作势往我扑来,蒋秀上前抬腿就是狠狠的一脚,毒性发作,她已经是风中的残烛般,只这一脚,就扑的趴倒在地,她努力的抬头向外喊着,“救……,救命啊……”
我却并不拦着,只是笑得愈发的讥讽,“才说你聪明,你又蠢了起来,你觉得,会有人来救你么?”
我俯下身子对着她的脸,“你刚刚问为什么,哈哈哈,”我大笑后,声音陡然一冷,“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过是将你送到我那里的秋藤草还来给你罢了。只是,我没有姐姐你的好耐性,你是让良昭仪一点一点的给我下,我今儿一次性的全还了你。”
她不知道是怕还是因为疼,脸已经扭曲到狰狞可憎,“你……,你知道?”
“我若不知道,我能活到现在么?”我笑得满脸邪气,“拜你惦记着,将秋腾草这样的好东西尽往我那儿送,姐姐,你待我可真是好呢?”
她已经惊到战栗,却犹自强挣,“那不是我,不是……,那是良昭仪做的,不是我……”
“可却是你的主意,”我缓缓的坐直了身子。
她张嘴还要再说什么,剧烈的疼痛却让她浑身抽搐着说不出话来,她在地上不停的翻滚呻吟着,看在我和蒋秀的眼里,却是极快意极安慰人心的一幕,蒋秀忍不住上前又是一脚,“你还记得当年被你害死的云嫔吗?睁开眼瞧瞧,我是她嫡亲的姐姐。”
瑾夫人渐渐的不动,却犹自还留着一口气不下去,她哀绝的看着我和蒋秀,眼神里像是极震惊又像是有太多的疑问。我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水轻抿一口,笑道,“你定是奇怪,为什么同一杯水,我喝了没事儿,你喝了却中了毒罢,”我示意蒋秀将那茶壶拿过来,掀开茶壶的盖子给她看,“玄机呢就在这个壶里,里面有两个格子,一个有毒一个没毒,先倒出来的那两杯水都是没毒的,我知道你疑心,是以我故意的每杯都喝了一口,待秀儿给你续水时,她早将那盖子里的机关转了过来,再倒出来的,就是那有毒的了。”
蒋秀也笑了,讥讽的对已经奄奄一息的瑾夫人道,“这个不过是民间宵小图人钱财时用的小伎俩,也难怪你没见过,不过你在临死前还能长点见识,死了也不算冤了。”
蒋秀说得对,这个壶初时确实出自民间,但凡有人要图人性命或谋人钱财时,就用这样的壶来,里面或是放致命毒药,或是放迷人神智的蒙汗药,再有戒备的人,眼见着别人和自己喝的是同样的东西,再强的戒心也都消了,如此,下手之人每每都能手到擒来。后来,这样的东西渐渐的也被宫廷里所用,有某个大臣为皇帝所忌惮却又不能在明里处置时,往往就是这样谈笑之间,一壶酒就解决了。
不过,这都是极隐晦的事,除了安槐等极少数的几个人,瑾夫人等哪里会知道这些宫里竟有这个。
“你们……就不怕……,”瑾夫人到底挣扎出一句来。
蒋秀再忍不住对她的满腔愤恨,上前一把揪起她的发髻,抬手“啪啪啪”就是几耳光,恨恨道,“就是死,我也要看着你先死。”
瑾夫人已经说不出话来,我也不再有耐心,冷冷道,“你以为我刚才要你写那封悔罪书做什么来,”看她总有一口气下不去,我心下烦躁,对蒋秀一挥手,“叫几个人进来,再送送她。”
蒋秀点点头,将瑾夫人狠命一摔,起身出去,不多时安槐带了两个太监进来,只见安槐一摆手,那两个太监是见惯了的,当下也不废话,抓起那壶毒茶,使劲的摁着瑾夫人,竟然就灌了有一大半进去,那瑾夫人本就只剩了半口气了,这样一来,只脚蹬了几瞪,身子一软,就不再动了,一个太监伸手向她鼻子下面探了探,向安槐一点头,轻声道,“回公公,已经去了。”
我扶着蒋秀的手走到瑾夫人的身边细看了一看,秋藤草的毒性奇特,是以她的脸上并没有寻常中毒的那般黑紫之色,面色刷白一片,发髻散乱,胸口衣襟上被茶水泼得满身湿淋,唯有那双大大的眼睛犹自大睁着,满眼的怨愤不甘。
这是我第二次当面看着一个人死,不同于当初丽贵人的是,此时我已没有了当年的惊栗胆战,看着地下躺着的已无声息的瑾夫人,我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傻,有很多事原来是这样的简单容易,而我,却竟然能为此痛苦纠结了那么久。
实在是不值!!!
从袖子里抽出那份悔罪书交给安槐,吩咐他,“将这里收拾干净了。”
抬腿从瑾夫人的身上跨过去,一路走向门口,我再不回头。
回去再睡下时,我竟然一夜无梦的安然到天亮。第二天清晨起身后,我兴致大好,各宫妃子前来请安时,我命蒋秀呈上小厨房里新做的点心,请众妃品尝,安婕妤拈起一快水晶梅花糕儿笑道,“娘娘这里的小厨子手艺是真的好,这样精巧的小东西,也亏得他能做得出来。”
常才人正坐在她旁边,闻听忙笑了道,“婕妤娘娘说的是呢,不过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贤妃娘娘为人端婉聪慧,身边跟着的奴才自然也是好的。”
这样的阿谀奉承听得我心内欲呕,然而我的脸上却满是不动声色的笑语嫣然,一副极受用的样子,众妃见此,亦全都不甘示弱,一句接一句的满口奉承着。
正在热闹的时候,突然有人急急进来回禀说,“娘娘,不好了,锦元宫,锦元宫里,周夫人她……,她服毒自戕了……”
“啊,”他话音一落,屋子里不由惊呼,随即,满屋静寂。
我腾的起声,“竟有这样的事?”看着众妃,我神色凝然,“宫妃自戕,可是满门获罪的事儿,她……,她竟然如此不顾念家人么?”
安婕妤迟疑着猜测道,“她……,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家里人已经全都被下在了天牢里了,她……”
我点一点头,“嗯,你说得有理,”看着安婕妤等人,我沉吟着道,“这样的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偏皇上又不在宫内,我也没什么主意了,就有劳众姐妹,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安婕妤等忙道,“她死了是罪也应得的,娘娘别上火,为她急坏了身子不值得。”
进了锦元宫,里面伺候的奴才们已经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安槐已经在这里等着了,见了我才要说话,我摆一摆手,“人呢?”
安槐忙躬着身子在前面带路,边走边回道,“还在她住的屋子里放着,待娘娘来作定夺呢。”
进了锦元宫偏角儿上的那间小屋子,迎面的一张小木**,瑾夫人正仰面静静的躺着,她的衣着干净整齐,面色安详,一封信静静的放在身边,上面写着“御前亲启。”
安槐在边上轻声回禀,“早上宫人来给她送饭,叫了几声没应,一摸她的身子已经冰凉了,奴才请了太医来瞧过,说是吞金。”
他又双手捧过那封信来,“娘娘请看,这是她留下的遗言。”
我不接,道,“既然是御前亲启的,等皇上回来了,你呈上去罢,”再看了看瑾夫人,我叹一口气,对身边众妃道,“她大约也是想明白了,只可怜了小公主,小小年纪就……”
这样说的时候,我不觉哽咽出声,众妃忙劝道,“娘娘快别难过了,她是自作孽不可活,公主虽然小,可是有娘娘这样慈心良善的人照顾着,以后也必不会受到什么苦的。”
我拿绢子点一点眼角,对安槐吩咐道,“宫妃自戕乃是大不敬,这件事还是得皇上回来处理,不过,她到底是小公主的母妃,看在小公主的面上,你找个偏殿弄个小灵堂,再找口差不多的棺材将她盛殓了。”
安槐答应着出去,我再看了眼瑾夫人,这才叹息着退了出来。安婕妤等也是嗟叹不已,又连连的夸着我贤良仁义,我叹了口气,道,“到底也是姐妹一场,再说,当年她还救过我的命呢!”
众妃于是又连连点头,一迭声的赞我情深意重。我站在锦元宫大殿前,心里是冰冷的笑,等她们说得够了,我扶了蒋秀的手吩咐,“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回去歇着吧,皇上没回来前,你们都在自己屋子里呆着,要是不小心闹出什么是非来惹火上身,可别说本宫没有告诫过你们。”
众妃神色俱都一凛,齐声应道,“是。”
回到流云殿里坐下,蒋秀将边上的人全都支了出去,这才轻轻笑出声来,道,“安总管安排得很是妥帖呢,方才奴婢仔细留神着大家的神情,竟然没有一个怀疑她不是自戕的。”
我的脸上却无丝毫笑意,“这件事还不能太过轻率了,谁知道背后她们又怎么说呢?”
蒋秀笑脸一凝,“这,那该怎么办?”
我靠在软垫上,凝神想了半晌,突然一拍手,道,“有了。”
“娘娘,是什么?”
我却不说,只笑道,“你找个伶俐点儿,悄悄儿的去请赵嫔来。”
蒋秀虽向来聪明,这次却也有些蒙,她不解的看着我,见我却没有要说的意思,她只好退出去吩咐。
紫芫得了信儿,来得倒也快,一进屋就直奔主题的道,“姐姐找我来,可是为了那锦元宫的事?”
我点点头笑道,“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了你。”
拉她在我身边坐下,我细细的将头天晚上的事告诉她,临了道,“我只怕匆忙里会落下什么不妥当的,她们虽然当面看起来没有疑心,可谁知道背后会议论些什么?我要妹妹来,就是想着咱们前两年一直很生分的样子,这几天虽然好了,可到底也没怎么在人前现过,所以,我想请妹妹在她们面前多走动走动,听听她们有没有什么闲话说。”
紫芫却像是被惊到了,她愣了半晌,才犹自不敢相信的问我,“姐姐,怎么,真的是你做的么?”
我不禁奇怪,“怎么?”
牵过她的手,我疑惑道,“你不是也一直想她死么?”
她的脸上瞬间换上了愤恨的表情,语气悲戚道,“我只怪姐姐昨儿晚上没有带着我的,我的孩儿尚在腹中,就被她给……”
她起身后退几步,款款拜倒,“姐姐今日为紫芫报了仇,紫芫感激不尽,此生此世,当为姐姐鞍前马后,竭力效劳。”
我慌忙扶起她来,跺脚嗔道,“咱姐妹能有今日,不正是你我同心协力的结果么?妹妹却还说这样见外的话来。”
她却哽咽了道,“我知道姐姐没有拿我当外人,否则这样的话也不会告诉我,嗯,姐姐放心,我这就去探访探访她们的口风去。”
然而她又愁道,“可是姐姐方才已经说了,不许我们到处走呢?”
我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那样一说,皇上至多今儿就回了呢。”
紫芫这才放心的笑了,她不好多呆,和我彼此嘱咐了几句,也就去了。
果然,到了傍晚时,就有内侍来报,说英宏已经回宫了。
我慌忙换了一身颜色素淡的衣服,起身前往清心殿,然而才进门,就见英宏竟然满脸憔悴的坐在当中的御坐上,木木的一言不发。
他这个样子看在我的眼里,不由得我心中突突乱跳,猜不透是因为在龙山寺里枯禅大师告诉了他什么,还是瑾夫人的事让他如此?一时间,我竟颇有些胆怯不安起来。
见我站在面前看着他久久不动,他向我伸出手来,声音又变得嘶哑,“凝霜。”
我随着他的手靠进他的怀里,他青白的脸色告诉我,他昨天晚上必定是一夜无眠了的,帝王的骄傲此时已经**然无存,唯有眉宇间深深的失落,映在我的眼里时,我的心竟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刺刺的生疼。
“皇上,”我轻抚他的眉间,似想要抚平他心上所以的波澜创痕。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脸上刺刺的胡茬子扎在我的手上,麻麻痒痒的,让我有微微的不适应,我默默的任由他去,好半晌,他才哑然道,“朕见到了……那个人,他……,他告诉朕说……,那都是真的……”
虽然已经从他的表情里明了,我却仍然还是抱着半分的幻想,期待着奇迹出现,甚至希望他这样的神情,是因为瑾夫人死的缘故。可是他这样的一句话出来,我是半分的期望也没有了,虽然不算意外,我还是“啊”的一正,脱口叫出声来。
英宏听到我的声音,将我紧紧的拥在怀内,他的脸就那么深深的埋在我的肩上,闷着声音告诉我,他一见到那枯禅大师,就直接明了的问他当年为何放着天家贵胄的身份出家为僧,又被先帝下旨一世不许他进宫?
那枯禅大师浸**佛学这么多年,很多事早已经看得极透彻了,当年的事,于他只如过眼云烟,无须风吹,早就散了。
此时见堂堂的皇帝微服而来,劈头就问这样的事,他竟毫不遮掩隐瞒,很坦白的告诉英宏,当年他为了兰妃,做下了一件天理难容的事,自那以后,他就每天都活在自责内疚里,终于有一天,他突然顿悟,发现原来情之一字,最是虚枉,不过是人自己心里的魔障罢了,对于红尘里的情生缘灭,他慢慢觉得有了深深的厌倦。他给兰妃写了一阙词表明了心迹,可万没想到,这阙词竟然落到了先帝的手里,面对先帝的质问,兰妃矢口否认,而他那时已是心灰意冷,于是在先帝面前,便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招揽在自己身上,并恳求要出家为僧。而先帝驾崩前竟然留下旨意,这一生都不许他进宫,这一点却是他不曾想到的。枯禅大师说到这里时,对着英宏一阵苦笑,道,“先帝的这道旨意想必还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只是他再不知道,老衲既然已经出家,就再不会去那个地方了。”
英宏越听心里越凉,他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说,当年你帮太后做了一件天理难容的事?”
枯禅大师的眉宇间不由一阵黯然,他只是叹息了一声,并不回答。英宏眉头一挑,道,“这件天理难容的事,可是当年你帮她开了一副药,要了才生产过的梅才人的命?”
枯禅大师双手合什,口宣佛号,然而他微微颤抖的双手已经显示出他的心此时正受着极大撞击煎熬,英宏又紧紧的逼问一句,“你既然已经四大皆空,就应该没有什么好忌惮的,更何况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你……,”说到最后,英宏的声音已经忍不住的颤抖。
枯禅大师睁开双目看着英宏,终于道,“孩子,你能先告诉老衲,你是为什么过来问这些的吗?”
他竟然叫他孩子,用极为慈爱的声音,英宏咋然听到这样的称呼,顿时一个激灵,呆住了!
他的心越来越沉,最终,如脆弱的琉璃重重的跌在了青石上般,“啪”的粉碎,甚至,他能听到那胸口那地方发出了轻微的碎裂声,尖锐而刺耳。
他到底说了出来,“太后告诉朕说,朕不是先帝的……骨血……”
他说得实在艰难,可是这句话一说出来后,他竟陡然间的感到一阵轻松,无论如何,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给这件事要个答案,不是吗?
枯禅大师沉默着,半晌,他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她竟然还是那样的性格,唉……”
他太了解她了,既然将这样的话说了出来,必定是和这孩子翻了脸了。想到她往年的行事作风,他唯有叹息。
他转向英宏,点一点头,“你确实有可能不是先帝的骨血。”
英宏却一愣,“什么叫……,有可能?”
枯禅大师摇头道,“老衲也说不好,老衲只是觉得,当年老衲虽然一时情迷,对那梅才人做下了不轨之事,然而梅才人有孕时,先帝却是一点也不怀疑的,敬事房的彤史册子上也明确的记载了,那个月里,皇上对她是有临幸的,所以……”
话说到这里,英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手脚顿时冰冷到极致,怎么自己的生身之父,竟然不能确定到底是先皇还是……他么?
这样的认知是英宏再不能接受的,他额头的青筋突突的直跳着,死死瞪着枯禅大师的眼珠子直恨不得要暴出来,早春的夜依然寒冷,可是却有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他的面颊,不停的滴落下来。
枯禅大师看在眼里,不由双手合什又是一声佛号,道,“当年梅才人因老衲而死,老衲初时也是日日夜夜的愧疚自责,可是到了后来,老衲云游四方,施药救人无数,不求心安,只为能够在有生之年,不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愧疚后悔上,”说到这里,他对着英宏一个稽首,转而扬长而去,只留英宏一个人,犹自愣愣的坐在佛堂里。
他当晚就歇在佛舍客房里,半夜时,只听外面轻轻的敲门,随侍在身边的刘喜过去开门时,就听一个知客僧轻声道,“老主持已经圆寂了。”
英宏一惊之下,急忙赶过去要看最后一眼,然而他才到放置枯禅大师灵骨的殿外时,却被接待的知客僧拦住,道枯禅大师特意留下话来,道是今生缘,此世了,请英宏以后勿再以他为念,只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英宏抬头问我,“凝霜,朕想了许久,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半晌,然而到底是想不明白,加上瑾夫人的事还在心里堵着,一时也无心思去想这些,当下摇头道,“枯禅大师乃是有道高僧,他的话自然大有禅机,臣妾一个女流之辈,哪里能参得透呢?”
他点一点头,忽然发现我身上素淡的装扮,这才像是想到了什么,“朕才回来时,就有人来报说,周氏自戕了?”
我默默的点头,“是臣妾督管不力,请皇上责罚。”
他皱一皱眉,“又来了。”
我眼波流转里,发现瑾夫人那封悔罪书正在御案上躺着,想是安槐早就来过了。取过那封信递给英宏,我神色肃然道,“这是她留下的遗书,皇上瞧瞧罢,看她说了些什么?”
英宏却颇厌恶的,他无可无不可的接过信去,拆开了草草的瞄了几眼,就恨声道,“有那时候嚣张的,这会子又说这些做什么。”
我心里就一松,面上却依旧颦了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再怎么样,人已经死了,皇上就别再怪她了。”
他的脸上有了些笑意出来,轻抚了抚我的发鬓,柔声道,“到底还是朕的凝霜最是善解人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