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瑾夫人称为哥哥的男子却委实草包,见了瑾夫人,竟可笑的以为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不停的向瑾夫人求道,“娘娘,你求求皇上吧,求他饶了咱们家,娘娘,姑母怎么不见呢?”
他不提太后还好,只见英宏的脸上瞬间罩了一间寒气。刘喜看着实在不像样儿,慌忙过来喝止,“周少强,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胡言乱语大呼小叫?”
那周少强被吓得一凛,这才住了嘴,然而眼神闪烁慌忙,竟是害怕到了极点。
英宏命刘喜将那利器丢到周少强面前,冷冷的问,“你认得这个么?”
周少强一边哆嗦一边回,“回皇上,这,这个……是,是臣家里护院用的兵刃。”
“这个叫柳叶娥眉剑,乃是新疆天山脚下一个剑客的独门武器,锋利轻便,刺在人身上,伤口极深又极细,杀伤力极强。你家不知道从哪里知道,高价买来他那把剑的图纸,按那样子打制了一共三千八百柄,朕说得对么?”英宏状似悠闲的一一道来,那周少强的身子却愈发哆嗦得厉害,这样的风雪天里,他的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仿佛雨水般滚落。
英宏往椅背上一靠,“你还不说么?”
“这,这,皇上,臣……,”周少强的身子越抖越厉害,他似再也克制不住,却听边上的瑾夫人突然尖声叫了起来,“哥哥……”
周少强身子一僵,转头看向妹妹,只是瑾夫人的眼里有着极浓重清晰的警告,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不能说,一旦说了,就是一个死。
英宏看在眼里,脸上虽依旧淡漠,可是眼里却有极明显的狠虐,如云豹般的稍纵即逝,只见他轻轻的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掌嘴。”
这句话一出,连我都吃了一惊,皇帝掌宫妃的嘴,明摆着心里再无这个宫妃的位置了,以至于,半点尊严体面都不再给她留。
刘喜只稍稍的愣了愣,就极恭敬的应了一声,他挽起袖子来到瑾夫人跟前,语气里保持着奴才应有的谦卑,道,“娘娘,请恕奴才大胆了,”说完一把抓住瑾夫人的发鬓,使劲往后一拉,瑾夫人“啊”的一声脸往后仰,刘喜抡起巴掌,“啪啪帕啪”的一顿暴扇,因英宏并没有说掌多少下,是以英宏不喊停,刘喜也就扇个不停。
无人敢再吭声,周少强被这样的一幕吓得几欲晕厥,一时间,御书房里静得只听到手掌击打肌肤的响声,如在金盘里击打玉牌的声音,极是清脆悦耳,不协调的只是同时响起的声声惨叫,渗得人心里发慌。
宫里人打人最多的就是掌嘴,是以每个奴才都在手上练就了掌掴的好功夫,下手既准又狠,只几下,瑾夫人的口鼻里就被打得见了血,红艳刺目的流了满脸,瑾夫人颤抖哆嗦着哀嚎。这一着,便是当年的良昭仪,也没有受过的。
皇后在边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或许是兔死狐悲吧,她的眼里除了有着极痛快淋漓的解恨,还隐隐的有丝丝不易察觉的悲哀,争了这么多年,斗了这么多年,到今天,总算全都结束了,到此为止。
英宏脸色淡然,仿佛面前是一个极不相干的场景,又仿佛是戏,别人在演的一出跟自己好不相干的戏,而他却只是看着,仅仅只是看着,甚至,没有表露出一丝感兴趣的样子。
终于,他淡淡出口,“罢了。”
刘喜依旧是极恭敬应了声“是,”脚下无声的退到了一边,瑾夫人满脸血污的软瘫在地上,身子不时的猛一抽搐,如垂死的猫,不甘心却又无望。
见身为皇妃的妹妹竟然落得这个样子,周少强显然知道妹妹在皇上心里已没有半点眷宠了,他再无一点指望,向着英宏跟前膝行了几步,咚咚磕头,“皇上饶命,臣招,臣招……”
这一招,自然就是竹筒倒豆子。原来,他们早就在私下里豢养了一批杀手,这批杀手武艺高强,全都是国舅利用手中权势,从各个军部大营里精挑细选来的。平日里但有人威胁到了国舅府的利益前途,他们就指派这帮杀手暗下毒手,而一旦仇家死后,国舅府又利用手里掌的权,轻而易举的就能将此事给压了下去。是以这么多年来,死的那些官员等报到御前时,就全都只是病死的。
这样的内情,让坐在帷幔后的我止不住的战栗着,私藏兵刃,暗养杀手,国舅府果然是胆大包天!忽然,有一个感念在心中啪的炸开,让我瞬间手脚冰凉,天啊,幸好,幸好,他们还没有对我的家人下手,否则……
瑾夫人本已挣扎着直起了身子,眼见哥哥竟懦弱至此,一时又急又气又怕,然而到此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她既绝望又悲愤,忽然,她尖声叫了起来,“皇上,臣妾君前侍奉这么多年,您对臣妾就半点情义也没有么?您对臣妾如此无情,就半点不曾想过静宁么?”
静宁是小公主的名字,今年方八岁,因为年纪尚幼,尚未有封号,只赐名静宁,取宁静以致远的意思,她是英宏膝下唯一的骨肉,为瑾夫人所生。
瑾夫人已经泣不成声,“臣妾死不足惜,只可怜了静宁……”
英宏却更怒,“你做那些事的时候,你有想到静宁么?”
瑾夫人不由一僵,忙又辩道,“臣妾当年真的没有……,没有……”
英宏摆手打断她,“有还是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朕此时也不问你这个,”他指着那柳叶娥眉剑,“看样子,这个东西你是知道的,你家里豢养杀手,你也是知道的,就凭这些,你还觉得冤么?”
他神色漠然的看着瑾夫人,“你往日嚣张跋扈也就罢了,可国舅府上有这样滔天的不臣谋逆之心,你不但不报,反还着意隐瞒,如此德行,你自己说,你还能当静宁的母妃么?”
瑾夫人愣愣的看着他,脸上神色瞬间转了几百转,有不信,有悲伤,有怨愤,到最后,全转成了深深的绝望,终于,她歇斯底里的吼了出来,“是,是臣妾做的,全部都是臣妾做的,臣妾恨沈氏,她凭什么一个人独吞您的宠爱?凭什么?”她一头扑倒在地上,大哭起来,“自从她进了宫,皇上的眼里就只剩了她了,臣妾,皇后,良昭仪,安婕妤,还有跟她一起进宫的赵嫔,您统统的抛到了脑后,心里眼里,只有她才是您的心尖肉,为了她,您竟然不顾祖制,短短几年将她一升再升,她这不是狐媚君王是什么?”
她眼里的泪和着脸上的血迹,分外狰狞触目,“臣妾怎能让她将那个孩子生下来,她未育子嗣您对她尚且如此,一旦生下皇长子,这宫里,哪里还有臣妾们站的地儿了,”说到这儿,她猛然转身一指皇后,满脸是讥讽嘲笑,“可笑你这个蠢货,自己对沈氏肚子里的龙种心心念念如针扎心,却偏又要做出那贤良大度,母仪天下的样子来。你一心想等着我和她争了,你好渔翁得利,却没想到,我就是不动手,是你自己急了,这才中了我的计,哈哈,成者王侯败者寇,你技不如人,就该心服口服的一边儿歇着去,此时跑来这里喊冤叫屈,你若不是抱着和我一样的心,你会被我算计?你哪里冤?”
饶是皇后已经心如死灰,亦被她说得脸色发青,哑口无言。我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说出来了,她终于肯说出来了!三年多啊,我的皇儿,你的仇冤今日终于能报了!
英宏额上的青筋突突暴起,脸色已经阴郁到了极点,眼见着瑾夫人越来越疯癫,他放在御案上的拳头越握越紧,一边的刘喜知道这是他已怒到极点的征兆,慌忙上前打断,“娘娘,御前不可失仪。”
瑾夫人神志已近疯癫,她啪的拍开刘喜的手,声嘶力竭的道,“不是要我招么?哈哈,我就全说给你们知道,现在,你们满意了,满意了……”
她癫狂如得了失心疯的兽,英宏厌倦的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摆手, “带出去。”
刘喜忙向身后几个五大三粗的太监一招手,将瑾夫人连拖带拎的,弄了出去。
皇后跪在一边,瑾夫人的前后始末全看在她的眼里。不知是不是心知必死,她反而冷静安然,待瑾夫人被拖了出去,她宛然而笑,向英宏道,“皇上,臣妾自知罪该万死,不敢求皇上饶恕,只是在临死前,臣妾想求皇上一件事,”说完,她按国典大礼端端正正的拜了下去。
“说吧。”
“那些罪孽全都是臣妾所做,家人所为也全是臣妾吩咐了的,臣妾想恳请皇上饶臣妾的父母不死,高恩厚德,臣妾来生再报!”
英宏不说可亦不说不可,只问道,“你只将当年的事全都招了罢?”
皇后凄然一笑,“周氏说得对,当年的事,臣妾虽然是中了周氏的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之计,然而臣妾本意亦确实如此,今日想来,也算不得冤枉了。”
英宏点点头,“你确实也是费了好一番心思了,为了顺利的将贤妃母子除去,你不惜再次在太后的汤药里下寒星草,而且一上来就是极重的手,以至于太后突然病倒,不能阻止你的计划。”
皇后神色端然,“原来皇上早知道了。”
英宏一声苦笑,“朕先前一直奇怪太后因何病得如此凑巧,待从宁侯府里搜出那两样毒草,方才明了,”说到这里,他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皇后啊皇后,你真是机关算尽了,今日落得如此下场,你怪不得朕了!”
转头不再看她,他的语气飘忽,“三宝里面,你选一样罢。”
皇后脸上浮起一丝凄绝的笑,俯身拜了下去,“谢皇上成全!”
皇后在当天夜里就自尽了,临死前她给我留下一封信,道她严守了我们之间的盟约,并无失信,要我也别忘了答应她的,务必保她的父母平安。
蒋秀看过那封信,不由得气愤,“她那叫什么严守盟约,实在是她已经避无可避了,毒害太后和皇子,都足够她死几次的,倒来娘娘跟前讨情,临死了还想再利用娘娘您。”
我心中怅然“既然已是阴阳相隔了,这一世的恩怨也就随他去罢,想想她那点子孝心,也是可怜。”
蒋秀将那信在炭盆里烧化了,低声道,“娘娘说得是。”
正说着话儿,忽然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的进来回禀,“娘娘不好了。”
蒋秀眉头一皱,斥道,“娘娘怎么不好了,你胡说什么呢?”
那小宫女顿时吓得扑通跪下,却越急越说不明白,“不是娘娘不好了,是……,是不好了。”
小青过去就是一脚,气得骂,“什么好不好了,娘娘跟前是这样回话得么?你把气喘圆了再说。”
“娘娘,是……是…是宁瑞宫里的慧哥儿……,她……,她……上吊死了,”那宫女终于说得明白了些。
“啊,”我这一惊非小,蒋秀小青也全都惊得白了脸,一迭连声的问,“怎么回事儿?”
“奴婢听安总管说,慧哥儿死前一直说要随皇后娘娘去,没想到……,她竟真的……,”小宫女脸色刷白的道。
大家全都默然无语,想起慧哥儿对我的仁义,我只觉心伤。蒋秀亦忍不住叹道,“她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是也忒傻了点儿!”
“没想到,那皇后倒真是个有福气的,竟然就修来这样一个好奴才的,”小青亦感叹不已。
我定一定神,对蒋秀吩咐道,“你去拿几锭金子给内务府,说慧哥儿的后事用我这几锭金子来置,那棺材那装裹,都得要最好的,”说着话,我又从腕子上撸下一串云珠来交给蒋秀,“她入棺时,将这个套在她手上,陪着她罢。”
蒋秀脸色一变,尚未来得及说话,小青急急的过来阻拦,“小姐不可,这太不吉利了。”
蒋秀也点点头,“是啊,娘娘有这个心就好了,慧哥儿在天有灵,会感受到的,这串香珠是娘娘日常里随身带的,万万不能放进棺材里去,太晦气了。”
我不觉有些恼,“怎么如此啰嗦,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当初又是怎么样对我的?不过是一串珠子随了她去,就说这许多的话来。”
蒋秀不敢再说,只好点点头转身去了。小青心里着急,却又无法,只好跺跺脚,转身进了内殿生闷气去了。
到了中午,内务府才按英宏的旨意将皇后薨逝的消息向外颁布,只是依旧将真相隐瞒了,只说是病了这几年,终于汤药无效。
然而既然是这样说,皇后的后事就不能马虎了,内务府严格按照祖制,以皇后仪制大办丧事,皇宫里处处都是白花素颜,天下臣民也跟着大丧着孝三个月。
慧哥儿忠心殉主,其情可嘉。英宏除了感叹她没有遇一个好主子,倒也怜她忠义,加上我又告诉他当年慧哥儿对我情义,英宏着意嘉奖,下旨封她为节义夫人,随皇后葬入陵寝。
我身为凤印执掌者,如此大的事自然得我主持了办,一个多月下来,我已累得脱皮脱骨,加上如今皇后已经薨了,瑾夫人又获罪被关,而我手握凤印,皇宠极深,宫里众妃、朝廷命妇们此时已全都当我是真正的后宫之主,在我面前无一不是阿谀奉承,谄媚有加,这样的繁琐应酬,让我更加疲劳不堪,苦不可言。
好容易挨到皇后的棺木出了宫,我不由长长的松了一开气,传令各宫为皇后哀思三日,这三日无须来静延宫请安。
小青扑哧哧的笑,“小姐真是聪明,倒寻了这样的好借口来清净几日。”
我也笑了,“唉,这人都想着要往上爬,须知位子高了事儿也多,我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这样累过呢!”
‘娘娘只想着终于了却了一件事,心里就会觉得松快些了,”蒋秀拿着小钎子替我拨着小手炉里的炭火,细声的道。
我点点头,忽又想到,“皇上说了,她到底是以皇后名义办的后事,如此一来,就是国丧了,很多规矩就得守着,你和那王文华的事,只能三个月后再办了。”
看着蒋秀的脸唰的红了起来,我又笑着道,“只是皇上已经跟王文华下了口谕,所以三个月后只补个旨意就好,到时直接就给你们把事情给办了。”
“娘娘,奴婢……奴婢不急……,娘娘您别急啊……,”蒋秀很是扭捏着。
小青却过来点着鼻子对蒋秀笑道,“我家小姐自然是不急的,秀姐姐你急不急呢我也不知道,不过啊,有一个人却一定是急了的,每每咱这附近有侍卫巡视时,那个人就肯定在。哎哟,我就奇了怪了,怎么这堂堂的内廷侍卫统领,竟然还要亲自巡视的么?”
她话音才落,小茶裁雪就哈哈大笑起来,蒋秀又羞又恼,指着小青恨恨的道,“这可真是没有规矩的了,先不说是在娘娘跟前,就单这话儿,像是一个女孩儿说得的么?”
小青夸张的叫了起来,“哟,我也只是奇怪怎么一个统领还要亲自巡逻?怎么就说不得呢?”
大家就又大笑,蒋秀到底沉稳,只咬牙瞪了小青一眼,就不再理她,她将手炉合上,再用薄褥子包好了放在我的手里,道,“娘娘累了这几日,定是乏得紧了,今儿个没人来请安,娘娘睡会子罢?
我倒也真的乏了,于是点一点头,道,“就在这炕上罢,不必挪地方了。”
小青小茶忙止了笑,抱了被褥过来在炕上铺开,我去了外面的毛衣裳躺了下来,合了眼眯着,蒋秀将小青她们都支了出去,自己拿了一副鞋样子坐在我身边绣着。
我本是极困的,可是真的躺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几次翻身后,只听蒋秀轻声道,“娘娘睡不着么?”
我转过身子来看着她,不觉幽幽的叹了口气,“你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锦元宫那里,竟然就一点动静也没有的?”
皇后死了,我并没有如自己所料的那般如释重负,我原本以为在瑾夫人招供了那样多的罪行后,先死的会是她,可是没有想到,皇后都死了这么久了,她那里竟然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既不是赐死,也不见加罪。
我为着避嫌疑,是以自那日御书房御审之后,虽然事情亦算是关己的,可我就是不去问上一句。,但背地里细想时,只觉得除了心惊,就是胆寒,想起当初我才进宫,看见皇后和身为贵妃的周氏,是那么的高不可攀,贵不可言,然而岁月如梭,不过短短的五年,命运就已经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样的一句俗语演绎得淋漓尽致,到如今,高不可攀,贵不可言的人是我,死的人是皇后,囚的人是当年的那个嚣张的贵妃!
可是我呢,纵然此时我站在风光顶上,可是,我又能保持多久?
皇后薨了后,不知道是因为对皇后有过承诺,还是因为要顾着大局,英宏真的就没有动宁侯夫妇。然而经过这一段,再怎么样的心亦被这一番变故给磨得平了,再加上皇后的突然薨逝,外人不明白,他们自己还能不知道是为着什么吗?因此在皇后的棺木被移去别宫后,他们就离了京城,回到皖南老家颐养天年去了。
如此一来,于我倒也是个安慰,我曾经跟蒋秀说过,不为别的,单为慧哥儿,我也要保全宁侯夫妇,总不叫慧哥儿地下怨我才是。
蒋秀倒嗟叹起来,“皇后再没有想到,最后成全她亲人的,倒是那慧哥儿。”
因着皇后的国丧,接下来的新年也就过得不像是个新年,然而宫里才出了这样多的事,宫里也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于这个新年,倒不觉得有多期盼了。
虽然难熬,却又也快,只是淡淡的一晃眼,就到了元宵节,英宏见宫里实在冷清,加上皇后的国丧也不过是做个样子,于是在正月十四这天就颁下旨来,说就算不张灯结彩,宫宴还是要有的,命在十五这天晚上,大家围在一起猜猜谜语,说说典故什么的,也有个过节的样子。
十五这天,为着这晚的宫宴,内务府不时的来请我的主意,我想着既然是大家一起找乐子,不妨就大家一起来想,于是命将安婕妤,瑞贵嫔等全都请到我这里来,大家围着炭盆说话儿打马吊。
看看人到得齐了,我想一想,又命人去请紫芫和瑛儿,自我被封昭仪以来,为免日后连累她们两个,我就一直都对她们冷淡有加,然而此时皇后已死,太后瑾夫人又是那样的,想来这辈子是再无翻身的时候了,如此,我亦无须再怕。
瑛儿离的近,很快就到了,却多了几分拘窘,待要向我行礼时,蒋秀早在一边扶住了,笑道,“奴婢给瑛小主请安了,小主快坐罢。”
正说着,却见去请紫芫的宫人来回道,“回娘娘,赵嫔主子说身子欠佳,不能过来,赵嫔主子谢娘娘恩典。”
我忙问,“她怎么了?有传太医么?”
那宫人结结巴巴的说不上来,蒋秀看着就有些恼,“你是死人么?主子病了,你就该问清楚才是,是请医还是用药的,只不能耽误了主子的病。你就这样跑回来了么?”
那宫人被骂得一缩脖子,慌忙道,“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问,”说着,爬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跑。
“住了,”我只觉得这样的人实在太过无用,皱了眉吩咐,“径直去太医院罢,传张太医过去瞧她。”
那宫人答应着去了,瑞贵嫔就笑了道,“都说贤妃娘娘最是宽和怜下的,果然不假,娘娘这样仁善良贤的人,若不正位昭阳,嫔妾第一个就不服呢。”
“是啊是啊,”众妃全都附和着。我却脸色一沉,“都是众位姐妹抬举给面子,只是这样的话千万别再说,要传出去了,知道的是姐妹们说笑儿,不知道的,不定以为我有多轻狂嚣张,窥视后位呢?”
我这样一说,众妃全都吓了一个愣儿,瑞贵嫔忙尴尬的一笑,“娘娘说的是。”
到晚上,紫芫命蝉儿过来回我道,“我家主子谢娘娘惦记,主子只是小受了点儿风寒,并无大碍,主子说请娘娘放心。”
她这样一口一个的主子娘娘的,说得我心里直是发酸,紫芫只怕是被我伤透心了,越是恭敬有礼就越和我离的远,曾经的心意相通,生死相和,还能回得来么?
想是宫里已经沉寂了许久,又或者是皇后的死,瑾夫人的被囚一直如两大块暗沉的阴云重重的在众妃的心里压了许久,今日见皇上兴致这样高,众妃亦跟着活络了起来,这晚的元宵晚宴虽然不许歌舞,倒也是极热闹的,满殿的笑语晏晏,渐渐的拨去了笼罩皇宫许久的阴云。
随着笑声,一股柔暖的和风带着树木花草绽放新芽的清新气息吹过,春天――来了!
然而尽管天气一天天的和暖,身周万物全都绽放了生命的绿意,可是我的心却依旧像是被冰雪封存般,感受不到半点的欢欣。瑾夫人一直没有死,国舅府也一直不见英宏有何动作,难道,英宏是顾念着静宁小公主,心有不忍?
一想到这里,我便忍不住咬牙,她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人?
仇人就在眼前,罪行已经大白,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气我再怎么也忍不下,想来想去,我突然便再不想等,下毒的事大家都会做,我为什么不能?
蒋秀却不赞成,“娘娘,这会子她若突然死了,只怕谁都知道是咱们做的,何苦为她垫背去。”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便宜她?”我揉一揉额角,很是伤神。
“不如,娘娘去试探一下皇上的口风,看到底……”
我叹了口气,无奈的点头,蒋秀说的对,对瑾夫人下暗手,确实是比较险,相比而言,还是去试探下英宏的口气比较保险些。
然而还不等我问,英宏终于传出旨意,国舅心怀不臣,居心叵测,谋逆之心证据确凿,上下男女皆锁进天牢,着六部严审议罪。
这件事传进我的耳里,我此时才真正如六月酷暑的天气里,吃了一个甜津津,凉沁沁的冰碗般舒心畅意,对蒋秀笑了道,“我道是怎么回事呢,这会子仔细想想,原来皇上早有道理呢。”
蒋秀也笑了点头,“正是呢,奴婢刚才也想到了,那国舅府到底牵扯着荣寿宫的那位,不似宁侯一家好处理,又是年底下的,更又碍着宁瑞宫的国丧,拖到这会子,倒也难怪了。”
“是呢,”我心中畅意,想一想,“对了,你帮我换身衣裳,我去一趟祥芙宫。”
“娘娘可是要去看赵主子?”
我奇道,“咦,这你也知道?”
蒋秀笑道,“娘娘这几年来,虽说有意跟赵主子、瑛小主生分,但心里何时放下她们过,这会子才说赵主子病了,娘娘就已经好几顿饭吃不香了呢。”
我感叹起来,“是啊,以前就怕咱们再有什么,牵累了她,这会子皇后死了,荣寿宫锦元宫也就那样儿了,终于没什么好怕的了。”
换了一身简便的衣服,坐着小轿从祥芙宫的后角门进去,悄悄儿的才进清音轩,劈头就见蝉儿捧了一个小口盂出来,猛不丁见到小轿和轿边侯着的蒋秀,顿时吓得一跳,脱口惊叫道,“贤妃娘娘。”
她慌忙跪下迎接,我托着蒋秀的手下了轿,笑吟吟道,“这小妮子,这样一惊一乍的,回头吓了你主子,叫她打你。”
蝉儿见我突然这样的大转变,有些微微的愣了,才要说话,就听屋内一个声音再问,“蝉儿,你在外面咋呼什么?”
蝉儿才要回答,我摆一摆手命她不要开口,刚巧一个小宫女正捧了一盅汤药到身边,我伸手从她手上接过盘子,那宫女吓了一跳,慌忙要开口,被蒋秀一把扯住,摆摆手命她不许出声。
我端了汤药,自己掀开帘子缓步而进,紫芫正斜斜靠在炕上翻着一本什么书,不时的轻轻一咳,听到动静也不抬头,语带埋怨道,“你在外面嚷嚷什么呢,吵得人头晕。”
我将那盘子放在桌上,双手端了那药在口边轻轻吹一吹,送到她身边,笑道,“是我吵搅了,还请妹妹恕罪了。”
紫芫猛一抬头,正对上我笑吟吟的眼,以及我双手捧了送到她口边的药,她猝不及防间,一时竟愣了。
我又将那药放到口边试了试温度,笑道,“妹妹先用药罢,这会子不冷不热的正好,迟了一凉可就要苦了呢。”
她却仿若未闻,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我发愣,在这一瞬间,她脸上的神色已是转了几百转,终于,她的眼里有了雾气,忽然,她猛的将头扭向一边,声音里带着压制不住的颤抖,“你……,你何苦又来……”
她这样的语气,让我心里再忍不住激**难平的心,我将碗一放,只喊了声“妹妹,”就一把抱住她,眼里的泪刹时痛快淋漓的汹涌而出,瞬间浸湿她的肩头。
她依旧不肯转过头来,身子僵硬的坐着,只是我却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的身子颤抖得有多厉害。
就这样哭了许久,我好容易能压住哭泣,能够平静完整的说出话来,抚着紫芫的肩膀,我哽咽了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身负那样的深仇大恨,势必是要和她们拼死较量的了,生死也就只是在一瞬间的事,我若不离你远点儿,万一我……,你的性子那样的烈,我只怕你会……,我怎么能再拖累你?”
她终于转过头来,竟也早已是满眼满脸的泪水,她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咬牙道,“你只说你有那样深的仇,我就没有么?你……,你怎么能……”
“对不起,对不起……”
“姐姐。”
“妹妹。”
终于,我们抱头大哭,泪水汹涌里,隔了许久的心意,在这一刹那,重新相融合在一起。
我将这几年里的事,拣那紧要的细细告诉她,她越听越惊,到最后,她又禁不住的埋怨,“这样重的担子,你就这样一个人背着么?”她又落下泪来,“你不该瞒我,再怎么样,多一个人商量总是好的。”
看着紫芫,我一字一字的道,“若万一我着了她们的手,那可是死无葬身之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就算满盘皆输,也不能带累了你!”
这样一番交心掏肺的长谈,直到掌了灯,我们方才依依不舍的道了别,临行前,我叮嘱她好好养病,瑾夫人眼瞧着就这几日活头了,大仇终于得报,我们正该保重了身体,携手笑对接下来风云变幻。
生活在皇宫这个地方,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变故的,风云变幻,只是一念之间,此生此世,我和她,注定了不会有安闲的时候。
从来都说墙倒众人推,更何况周国舅一族跋扈以久,满朝官员长久以来受其挟制欺辱者不尽其数,此时六部接旨严审周国舅一家,自然是公仇私仇都要一起报了的,没几日,就有厚厚一大叠的供词案宗送上来,历数其罪行,竟是数以千计。
英宏很是满意,自此时,周国舅一族抄斩流放亦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这个消息瞬间从京城里向外传了出去,一时间,老百姓无不额首称庆,快意连连。
就在我彻底放下心来,只等着英宏一道旨意,我就要眼看着瑾夫人上路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关在永巷的周更衣趁看守疏忽之际,竟然被她逃了出去,进了荣寿宫了。”
此时我正接了紫芫过来闲话,闻听此言,我顿时一愣,“她怎么能进得了荣寿宫的,门口的侍卫呢?”
这个周更衣自被关进永巷后,因她成不了威胁,我竟就将她忘了,没想她竟然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来,想到她,我不由冷笑,“进了荣寿宫又怎样?她当她那个姑母还是以前的时候么?”
来人却吞吞吐吐的说不利索,“这……,她……,她是……”
我顿时觉得不耐烦,“回个话也不会么?”
“回娘娘,她……,直到她到了荣寿宫门口时,才被人发现。侍卫也拦了来着,可是……,可是她竟然当着众侍卫的面……,当着众侍卫的面……,宽衣解带……,她……,侍卫们都不敢看……,她这才……”
那个人依旧紧张得结巴,我好容易才听得清了,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她,她也实在是好大的胆子?
“带我去看,”我将一杯茶水尽数砸在了地上,厉声道。
等我急急赶到时,英宏的銮驾也到了门口,我忙在门边跪下请罪,“臣妾督管不力,才出了这样有伤宫规国体的事,臣妾死罪,请皇上责罚。”
英宏脸色阴郁,只摆了摆手,“你起来罢,跟朕进去,”说完不待我开口,他径直大踏步的进去。
眼见英宏也被惊得到了这里,我不由更是暗自心惊,也不敢作声,只默默的跟着。转过影壁,迎面荣寿宫的正殿大门敞开,只见太后当头坐在正中的位子上,脸色冷漠肃然
英宏直直的站在她的面前,冷冷的道,“你要见朕?”
我这才知道,原来,英宏竟是被她请来的,看着太后端然正坐,我想了想,到底上前行了个礼,怎么说她如今还保留着太后的封号,英宏的身世我虽然知道,可是在人前,到底还是不能表露出来。
太后眼睛往我身上一扫,我分明觉得那是一把刀,一把恨不得立时就将我凌迟的刀,狠狠的在我身上剜过,她语气讥讽,“罢了,你还能记得哀家是太后,很好。”
我暗暗一咬牙,“太后说笑了。”
“你退下,”她却厉声向我喝道。
我身子一凝,抬眼看向英宏,英宏向我微微一点头,我便笑了道,“臣妾告退。”
走到外面,我对跟过来的安槐吩咐,“唤几个力气大的老嬷嬷来,等皇上一走,就将那周更衣给我架回去。”
安槐答应着,扶我到一个石凳边,掏出一个帕子来铺了,“娘娘就在这歇会子罢。”
我靠着他的手坐下,默默的想了一会,问她,“怎的这会子,她倒突然的有这样的举动,可是她听说了什么吗?”
安槐躬着身子点头,“奴才已经派人将看管她的人拷问了,原是一个小奴才在给她送饭食时,她嫌弃,将碗盘子都摔了,那小奴才被惹得起了性子,就说你家里都已经怎样怎样了,你还这样?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被这一句话引起来的。”
我暗暗叹气,宫里向来拜高踩低,往日想必还不敢把她怎么样,此时眼见她家里败了势,她往日又是极不厚道的,有今天,也是难免的了。
安槐惶恐告罪,“奴才管察不力,请娘娘责罚。”
这句话竟然和我刚才在英宏跟前说的一模一样,我细细一回味,不由扑哧一下笑出声,真真是好笑至极了,每个人都摆出一样的嘴脸说着一样的话音装出一样的惶恐恭敬,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过场罢了。
正在自顾寻味的时候,突然就听正殿里“咣啷啷”的一声暴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极重的摔在了地上,随着声音,就听英宏大喝一声,“你敢?”
我和安槐俱都一惊,慌忙起身看向正殿,只见英宏怒气冲冲大步出来,一个小太监躲闪不及,迎面撞上,被他抬起一脚,踹得连翻了几个跟头,直滚得撞到墙角边儿上才停。
我从未见过他有这样愤怒失态的时候,惊得手心里出了汗,英宏走到我身边,大约见我脸色难看,这才稍稍的一缓,挽了我的手向刘喜等吩咐,“摆驾静延宫。”
他的眉眼里有深重的暴怒有隐暗的不安,我心知有事,送他上了銮驾,我上轿紧跟在他后面,一路只奔静延宫而来。
一时回到了流云殿,待宫女进上茶水点心,我摆手命她们全都退了,亲手捧了茶碗递到英宏手里,小心的道,“皇上,喝口水润一润喉咙罢。”
英宏接过茶碗,却并不喝,只默默的在想着什么。我轻轻的坐在他身边,关切担忧的看着他,终于,他放下茶碗,咬着牙对我道,“你知道吗,她竟敢威胁朕?”
他的语气里满是愤怒和迷茫,仿佛是受了伤的豹子,不甘的挣扎。
我心里猛的一跳,“怎么?”
他悲愤难言,“她说,若是朕不赦了她的家族,她就要将朕的身世向世人托出。”
“啊,”我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然而我再想一想,又觉得不对,“可她若是如此,不就是自掘坟墓么?”
没想到听了我的话,他更是满脸的羞愤,看着我的脸,半天不说话,我正在心惊的时候,他突然问,“你可还记得那枯禅大师么?”
我点头,“怎么?”
英宏用手使劲儿揉一揉额头,道,“她竟然说,朕并不是先帝的血脉?”
“什么,”我被这一句吓得手一抖,才拿到手里的一碟子百花馅儿小饺“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忘了规矩,一把抓住英宏的袖子急道,“皇上别信她,这不可能?”
英宏亦是似信不信的样子,然而他依旧烦恼,“她说,她早就防备着有今日,早已经将能揭露朕身世的东西悄悄儿的送了出去,交给了一个极可信的人。若是朕敢动国舅府,那些东西就会被送到靖海王的手里。”
我不由双手掩口,连惊叫亦惊叫不出来。这一招儿着实狠辣,若英宏的身世果然有异,无疑是给靖海王送去一个极好的叛逆谋反的理由,如此一来,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我扑通跪在他的面前,直直对着他的眼睛,“皇上,她到底说了什么?能告诉臣妾么?”我越想越疑,“怎么听皇上的口气,这件事竟然跟那枯禅大师有关系么?”
英宏无力的伸过手来,将我的头揽在他的怀里,“她说,朕其实……朕其实是那枯禅大师和梅贵太妃所生的骨肉,”说到这里,他的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将头深深的埋在我的肩膀上,半晌不说一句话。
我木木的伸出手去抱住他,脑子里空洞洞的想不出半句安慰的话,事实上我自己亦被他这句话惊到心胆发麻,太后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是因为家人大祸将至,以至于狗急跳墙?
然而我又摇头,英宏并不是昏聩平庸之辈,若果真是信口胡说,以英宏的心智,要怎能瞒得过?此时看英宏如此痛苦迷茫,想必,这内里多少还是有点儿什么的?
我急切的想要知道太后到底跟英宏说了什么,然而英宏那样刚强自信的一个人,到此时却已只剩了满脸满心的苦楚和羞辱,他甚至在我面前低低的缀泣出声,被人从血统尊贵的天潢贵胄瞬间被打击成尘埃里低贱卑微身世不明的私生子,这样大的变故加诸在他的身上,无论是真是假,都成为此生消之不去的屈辱。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仿佛是很久,英宏终于从我肩上抬起头来,端起茶碗呼噜就是一口,茶水已经凉得透了,他又喝得急,立时就呛住了,咳嗽连连。
我忙边轻拍他的背,边用帕子拭去他溅在胸口的茶水渍,我默默无声的做着这一切,似丝毫不见他此时的狼狈颓势,他到底冷静下来,恢复了他帝王的尊严自恃,将今天发生的事细细的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