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宫中形势已是极严峻。有人偷偷来报说,昨儿个夜里,锦元宫的宫女太监们被活活的打死好几个,却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听了后只是一笑,命他继续盯着,就让他退下了。

因为下令命众妃不必过来请安,我着了身月白色的家常衣裳,将头发梳成普通的凤尾鬓,只用一根玉钗简单的簪了,拿了本书坐在院子里的蔷薇花架下读着。此时已是四月,春风和煦,阳光暖人,连空气里都洋溢着各种花香。我舒服的靠在椅子上,小茶用一只小脚凳坐在身边给我揉着腿,边说着她老家的乡俗趣事,小青在边上,不时的就被逗得笑了起来。

正是平静和乐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回娘娘,刘公公求见。”

刘喜?

我放下书,道,“快请。”

只见刘喜快步进来,想是昨天熬了一夜,他的眼圈儿已经青了,见了我鞠身一礼,恭敬道,“皇上有请贤妃娘娘。”

蒋秀正捧着一盘子剥好的小核桃仁过来,手便微微的一抖。在和她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后,我不动声色的笑道,“皇上怎么在这会子请我去?可是有什么事么?”

说这话时,我仔细的看刘喜的脸色,只是他依旧笑得谦卑恭敬,唯唯道,“奴才不知道,嗯……,这个……,娘娘去了就知道。”

其实问他不过是走个过场,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于口舌严密上最是修炼得好,加上他们伺候的主子身份特殊,无论怎样位高权重的官员,还是圣眷隆宠的妃子,为了揣摩圣意,有时倒还要看他们的脸色了。

才进清心殿,就觉得气氛份外凝重森然,伺候的奴才宫女们在一如往常的谨言慎行里,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胆战心惊。我步履无声的走到御书房门口,有小内侍进去通报,在等待的短短一瞬间,我深深的吸气,手心里汗意黏腻,将手里的帕子使劲的握了握,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字时,我缓步而进。

“臣妾见过皇上,”努力压制住心里的紧张,我向着英宏嫣然而笑,款款拜倒。

英宏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喝着茶,见我进来,忙伸手拉我,语气温柔,“爱妃不必多礼。”

他对我的声音一如往日,并无半点别的情绪在里头,我顿时松了口气,随着他的手起身,笑道,“不知皇上宣臣妾前来,为着何事?”

他正微笑的面色有微微的一滞,眉宇间有隐忍的不舍和犹豫,我的面色凝重起来,“皇上……”

他拉我坐在他的身边,微微的叹了口气,语气低柔,“凝霜,有件事……,有件事朕想来想去,还是得要你知道。可是,你……”

他这样欲言又止,我心里顿时突突直跳起来,强自笑道,“皇上要说什么?”

他的手陡的一紧,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凝霜,有件已经过去很久的事,如今因为有人喊冤,不得不又重新提起,只是,朕担心会引起你的伤心。”

我脸色一白,脱口惊叫道,“喊冤?怎么和……,和臣妾有关系吗?”

他眉眼里满是无奈担忧,点了一点头,道,“是。”

他一招手,命刘喜道,“叫她进来。”

刘喜应了一声,躬身出去,不多一会,只见他领着一个宫女模样的人进来。我满脸狐疑凝神细看时,见那女子宫女打扮,虽然低着头,却是腰身挺直,全没有半点宫女下人该有的谦卑。

看身形装束,正是昨日喊冤的那位。

我才想要问,那女子已经跪了下来,一开口却是,“臣妾见过皇上。”

“臣妾?”

随着我的惊叫,她抬起头来向我冷然而笑,“沈妹妹,别来无恙?”

这张脸清丽而又憔悴,眉宇间却依稀还是往日的凛冽,她是那么的陌生,却又是那么的熟悉,她就像是不散的幽灵般,一次次,一次次,在我的梦里出现,盘桓,肆虐!

我渐渐的身子颤抖,牙齿死死的咬在唇上却觉不到一丝的痛意,终于,我嘴唇哆嗦着叫出口,“皇后。”

这个宫女打扮的人,竟然是皇后!!!

我颤抖着转头看英宏,“皇上,这……”

英宏的脸色沉重起来,指着皇后对我道,“她告诉朕,当年真正设局迫害你和皇儿的,乃是瑾夫人,她只是被利用而已。”

“这怎么可能,瑾夫人……,她……她是臣妾的救命恩人啊,当初要不是她,臣妾早就……,”我显然难以接受他的话,结结巴巴的想要说不圆满。

“沈妹妹,不,贤妃娘娘,”不待英宏开口,一边的皇后突然尖利的笑出声,“这么多年来你还没有想明白呢?竟就抓着个仇人当恩人了这么多年,你也真是蠢。”

她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讥讽嘲笑,我顿时火起,腾的站起身子,“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心狠手辣的害了我的睿儿,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不死心,此时还要拖别人下水么?”

她咯咯的笑得更响,“贤妃娘娘,本宫实在很奇怪,与一条毒蛇共处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活着,哈哈哈……”

“你,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可有证据?”

她看向英宏,“证据么?皇上都已经查了一天了,此时叫你来,自然是已经有了端倪了。”

看向英宏,我颤着声儿问,“皇上,是……是么?”

英宏黯然点头,“朕亲自审问了锦元宫的几个奴才,那个叫云琴的招供说,整件事都是周氏设下的局。她知道你表兄和他的新婚妻子不睦,命家人买通你那位表兄贴身的小书童,故意放了那封信让他的新夫人看见,又让他装着无意的告诉她,你表兄心仪的人是你。她知道你表兄的新夫人对嫂子祥琳公主向来依赖,这样大的事她必定会告诉祥琳,而祥琳在宫内,除了和太后亲外,就是良昭仪了。她便命良昭仪有意无意的打探祥琳的口风,祥琳果然没有瞒她,于是,良昭仪就鼓动着祥琳将那封信径直送到皇后这里,当年那两个指证你的奴才,也全都是被周氏利诱逼迫的。”

我愣愣的站着,呆若木鸡,半晌,我疑惑道,“瑾夫人她……,她叫良昭仪鼓动祥琳公主将信交给皇后?可是按理,她应该叫祥琳公主交给太后才是啊?毕竟,太后是公主的母后,说起话来也方便?”

皇后冷冷一笑,“太后和皇上对你向来青眼有加,若是送去太后和皇上那里,还能成得了吗?当时太后病着,皇上亦为此去了泰山祭天。对她来说,这可是从天而降的大好机会。她设下这样的圈套来,利用本宫的直性子,借本宫的手来除去你母子,本宫一时不察,竟然就着了她的道儿了。”

“你口口声声她设计借你的手害我,可事实上若不是她出手相救,我早已命丧你手,若我死了,岂不更好,她又何苦多此一举?”我死死的盯着皇后,一字一句,直逼过去。

皇后一听此话,不由满脸怨毒,咬牙道,“这才是她真正厉害高明的地方了,她当时忌讳的只是你肚子里的孩子,若你生下皇长子,对她可就是大大的威胁了。于是,她借本宫的手逼死你的孩子,又转脸假惺惺的将你救了,继而再借用你来对付本宫,取得皇上的好感和你的信任,顺利将中宫令抓在手里,如此一箭双雕,好计谋啊好计谋!”

我真正的傻了,身子抖得如秋风中里的落叶,英宏握住我的手,“贤妃,你怎么了?”

我的眼里满满的全是泪水,仰起头来,我哽咽道,“皇上,是……,是真的么?”

英宏点了一点头,“是的,”他一指皇后,“她才开始说时,朕也是不信的,可是她言之凿凿,并且前后相连,豪无破绽,由不得朕不信,朕传来锦元宫那位的贴身宫女叫云琴的细审,没想到,那个叫云琴的一吓之下,竟就全部招供了。”

他长叹一声,“朕连夜派人去查了,但是你表兄的那位书童在那件事后,就已经离奇死亡,想来是被她灭了口了。而祥琳也告诉了朕,那封信确实是良昭仪竭力鼓动了叫她送去给皇后的。”

然而我到底还是觉得难以相信,“皇上,这说到底,也都是死无对证了的东西,不能因为一个宫女的话,咱们就认定了瑾夫人她……”

英宏点点头,“你说的朕也想到了,几个有干系的奴才朕都亲自审了,没想到各人的口供串到一起,竟然就和那个叫云琴的口供相差无几,并且,在她的屋子里,还搜出了这个,”说着,英宏取出一个油纸包来,咬牙道,“那个叫云琴的交出来一包毒药,其药性和当年皇后中的毒一模一样,这算当初害你的事于她无关,光凭这个,她就死有余辜。”

看着英宏手里的药包,我心跳如鼓,忽然,我又问皇后,“既然你早知道是这样的事,却为何到今日才来喊冤?”

皇后凄凉的一笑,“为何到今日?呵呵,问得好啊,”她的语句哀婉悲凉,“贤妃你知道本宫那里现在是什么样儿的吗?宫还是那个宫,殿还是那个殿,可是,却像是铁桶一般呵,外面的人不能进,里面的人也不能出,本宫纵然冤深似海,也难见天颜半点!”

说到这里,她看着英宏,“那个人向来心机深沉狠辣,当臣妾如她所愿的被皇上幽闭,中宫令成功落入她手后,她离后位就只有一步之遥了,臣妾就是她成为皇后的唯一障碍,臣妾前后细细思想,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臣妾无法,只得装疯卖傻,饮食茶饭上更是小心谨慎至极,也幸好宁瑞宫的看守是极严的,臣妾方能苟活至今。臣妾无一日不想着向皇上呈冤,可是,宁瑞宫的守卫太严,直到昨天,臣妾才能趁着宫内大宴,守卫一时松懈的机会,和浣衣局来送东西的宫女对换了衣裳混了出来,”到此时,她已经滴下泪来,“皇上,宁瑞宫到宴会群臣的大殿不过几道宫墙,臣妾却走得好辛苦啊,若不是臣妾一身宫女打扮,又在手上捧个盘子装成是送酒菜的奴才,臣妾哪里能见得到皇上……”

英宏靠身在椅背上,双眼紧紧的闭着,他手里的药包已经被他捏得破了,有深红色的粉末顺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洒了一地,窗子开着,一阵风吹过,那粉末上立时传出一股幽幽的香味来,诡异媚惑。

皇后又向他跟前膝行两步,“皇上,臣妾知道自己咎由自取,死一万次也是不冤的,臣妾不敢求皇上饶恕,臣妾只求皇上处事公正,万万不要姑息了锦元宫的那位,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然她是太后的侄女,也不能因此就免了责罚吧。”

她重重的磕下头去,“若是如此,臣妾着实心有不甘啊。”

她不提太后还好,一提太后,英宏忽的怒目暴睁,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皇后顿时被唬得魂飞魄散,身子一软,跪坐在地上。

他的脸阴沉冷漠,丝毫不因为皇后的惊惧惶恐而有和缓,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向我道,“凝霜,你……”

我呆呆的站着,已是面色如灰,英宏又叫了一声,我才回过神来,“皇上……”

他起身过来,牵过我的手,语气柔和,“你怎么了?”

我昂起脸看他,眼里空洞凄婉,“太可怕了,这实在太可怕了,”我软软的瘫靠进他的怀里,“皇上,臣妾还是不敢相信……”

英宏抚着我的背说不出话来,忽然,我猛的从他的怀里抽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求道,“请皇上为臣妾做主,为臣妾那苦命的皇儿做主。”

皇后见我如此,也跟着磕头起来,屋子里顿时全是额头狠命撞在桐油漫地的金砖上的咚咚声,等到边上奴才们惊觉过来死命止住时,我们的额头上已经是鲜血淋漓,狰狞触目。

英宏额头青筋直跳,他边急命人扶起我,边向刘喜喝命,“带周氏。”

见英宏不再唤瑾夫人的封号位讳,刘喜最是会察言观色的,转身出去,只听他在殿外尖着嗓子一声高呼,“皇上有旨,带锦元宫――周氏。”

英宏以这样的口气传唤瑾夫人,顿时让我微微的一松气,然而只是一瞬间,我的心就又提了上来,瑾夫人那里,我虽然之前给她灌了点儿风,可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她如何反应却不得而知,而整个事情接下来朝哪个方向发展,亦同样不得而知!

是的,皇后乔装改扮,御前喊冤,乃是我和她策划许久的一场好戏。当有一天大娘在我面前无意中提起,栩表哥自小就贴身使唤的书童突然无来由的暴病而死,我就上了心,原本这位书童也是我的心头之患,当年告诉表哥新夫人我是表哥心仪之人的就是他,而那封信并非是人伪造,确是我的笔迹,这一点他也知道,只是父亲回信告诉我说,他已经消除掉隐患了,当时我尚纳闷父亲到底有何神通,此时看来,这个小书童的死,必定是和父亲有关了。

因为事情重大,我特意请娘以口相传询问父亲,这才知道,原来父亲当初得到我的信后,全没有似我般有半点烦恼,甚至,他都没有觉得那是个事,在接到我信的三天之内,他就用一种极干净利落的方式,让那个书童永远的闭上了嘴。

心里虽然有些不齿父亲的这种手段,然而我到底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一昧优柔心软的我了。在经历过那样多的尔虞我诈,腥风血雨之后,这个书童的死也只仅仅让我叹息一声而已。

叹息过后,我便觉得这件事可以利用,只要我操纵得当,那么,既可以让瑾夫人百口莫辩;又可以成功的解释了那封信的由来。而且,环环相扣却又死无对证。

在瑾夫人尚没有别解除禁令的时候,我就命蒋秀在处理后宫事宜的同时,有意无意的接近瑾夫人的贴身侍女云琴,更安插了心腹耳目在锦元宫,时不时的云琴面前谈论宫内形势,以此来给云琴洗脑。云琴眼见着太后和皇帝有了嫌隙,瑾夫人已经一禁大半年而太后却有心无力,而我的权势圣宠却是如初生之阳,蒸蒸日上,深谙宫中玄机蹊跷的她,在我承诺她事成之后必定将她指给朝中前途光明之人为正室夫人的条件后,她终于肯为我所用,答应按我所指示的在英宏面前套供。

自从有了云琴这样的内应,我顿时事半功倍起来。云琴告诉我,瑾夫人果然如我所料,我表面上越是对她客气礼让,她就越是怀疑戒备,直到我带她进了荣寿宫和她的姑妈相见了之后,她这才释然,她对云琴说,“我就说嘛,之前我们明争暗斗的那样子,这会子她再不会有对我如此客气的理儿,原来是自己身上有了脱不掉的麻烦,就想着和我拉近乎,好要我和她一起合了手去对付皇后。”

然而如此一来,她倒是真的相信太后的被禁和我被言官弹劾等,全是皇后家族所至的结果。面对太后此时严峻的际遇,宫内形势利益的紧迫,让她不得不暂时和我站到一条战线上来,为各自的困境而一同来对付皇后这个劲敌。

时机终于到了,皇后在我的安排下,成功的进了宴会上喊冤。而我之所以这样安排,则是因为在经过皇后当年被幽闭以及良昭仪被赐死这几件事后,我深知英宏为了天家颜面,常常会将一些有损天颜的事掩了下去,而这,绝对不是我要的。

如此,唯有将这件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闹开来,英宏才不得不去面对。

而瑾夫人呢?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祸事,面对贴身侍女的倒戈背叛,她会是怎样的惊慌失措?

悄眼去看皇后时,皇后也正偷偷的在瞄向我,我不着痕迹的向她微微一点头,示意她不要慌。回身坐进椅子里时,有宫女拿了白绸子过来为我包裹额头上的伤痕,刚才那几个重重的响头,已经将前年因为良昭仪一事而撞柱所破的伤痕又磕破了,血迹印在洁白的白绸上,仿佛冬日里白雪掩盖下的红梅般,刹是鲜艳好看。

很快的,就听外面有女子尖利拔高的哭声,刘喜进来回道,“回皇上,锦元宫周氏带到。”

我心中一凛,终于来了。

前面的一切全都只是一个序幕,到此时,方才是最最要紧最最关键的时刻了!

英宏一摆手,冷声道,“带进来。”

瑾夫人虽然已经哭得双眼红肿,面若桃花,然而她的周身却没有半点我想像里的狼狈,只见她一身桃红色的宫装,下面是一条湖水蓝的长裙,发鬓上虽然为着防她自尽,将满头簪钗已经卸得干净,可是一条发带缠裹下,依旧是干净清爽,不见一点发丝散乱。

回想当初的丽贵人和良昭仪,再看此时的瑾夫人,我不由暗暗点头,这才是她了,一个心机深沉,极狡黠又极骄傲的人,她怎么能允许自己在我们的面前露出那样狼狈那样落魄的样子,那会比杀了她还难受。

瑾夫人进屋请安后一抬头,就看到跪在一边的皇后,她想来到此时都没有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昨天到现在,只怕她腹内百折千回,不晓得已转了多少个念头?可是纵然这样,此时咋然一见皇后时,她还是大吃一惊,“啊”的叫出声来。

瑾夫人到底城府深凝,一惊之后,她脸上很快就露出了然的表情,冷冷一笑后,她转过脸来,面向英宏伏身在地,不发一言的等着英宏开口。

英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停了半晌,他才语气平淡的开口,“周氏,你可知道朕为什么要你来么?”

他这一声“周氏”才出口,只见瑾夫人仿佛被蝎子蛰了一般,身子猛然一抖,她忽的抬起头来,像是不敢相信。她这样的反应,让我不由想起前年里,英宏的一声“秦氏”引得良昭仪泪水长流,她悲凉的语气至今还回旋在我的耳中,“皇上,您叫臣妾什么?臣妾是您的诚王妃呵……”

我心里忽然漫起深深的悲伤,当皇帝只肯呼你的姓氏的时候,就说明你在他的心里,真的就只剩下了一个姓而已,人人都道皇帝对自己多少总还是有情的,可人人最后都会失望受伤,情丝怜宠,转眼成空。

我将瑾夫人现在的这个表情死死的刻进心里,我必须引以为戒,我这样告诉自己。

瑾夫人的反应看在皇后眼里,颇有些幸灾乐祸,她微微的眯起丹凤眼,从嘴角儿边上溢起浅浅的一缕笑意,仿佛在说,原来你也有今日!

英宏的口气和皇后的藐视,深深的刺激了瑾夫人,她的神色慢慢的由震惊转为不信转为悲伤再转为怨愤,又不敢表露出来,唯有强忍了眼里的泪应道,“皇上,臣妾不知。”

英宏默默的看了她半晌,开口时,语气里不带半点温度,“你真是好手段啊,朕也被你蒙在鼓里。”

他这样突兀的一句,让瑾夫人忽的抬起头来,“皇上说的什么,臣妾不明白?”

“不明白么?好,”英宏的身子往后一靠,指着御案上的一叠子卷宗向刘喜一摆手,“刘喜,给她看看。”

刘喜应了声“是,”双手从御案上取过卷宗,捧到瑾夫人面前,道,“娘娘请看。”

瑾夫人狐疑的看了看英宏,伸手接过卷宗翻阅,看着看着,她满脸的震惊不信,才翻了几张,她将卷宗一丢,骂道,“云琴这个贱人……”

她恨恨的咬牙喘气,向前膝行了几步,哭着道,“皇上,臣妾冤枉,那上面说的不是真的,”她继而转身向我,“贤妃娘娘明鉴啊,嫔妾没有害你,那怎么会是嫔妾的主意呢,嫔妾当年为了救你,为了救你……,”说到这里,她忽然猛的一转身,指着皇后对我道,“是她,都是她,是她在污蔑陷害嫔妾,正因当年嫔妾救了你,所以她怀恨在心,又试图将事情推到嫔妾的身上,贤妃娘娘,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她啊……”

“这……,”我却满脸迷茫起来,像是分不清这两个人到底谁说的才是真话。

皇后脸色一沉,“本宫陷害你,须知那上面可是你最亲信的贴身侍女招的供呢。”

瑾夫人身子一软,脸上青白交加,她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云琴这个贱人,她……她怎么会……她……”

突然,她一把揪住皇后的衣袖,“是你……,是你收买了她……”

皇后一挑柳叶眉,呼的一声将衣袖从瑾夫人的手里抽回,“贵妃妹妹忘啦,本宫可是带罪之身,平日里连寝殿的大门都出不了,收买你的贴身宫女?哼哼,你也太看得起本宫了,”说到这里,皇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本宫忘了,妹妹你如今已经不是贵妃了,咦,他们刚才……叫你什么来着?”

这样**裸的嘲讽,让瑾夫人顿时失去了理智,她指着皇后厉声道,“你……,”可是一声“你”之后,想是气到了极点,她抖着身子,一时竟已说不出话来。

眼见这地下跪着的两人唇枪舌剑的越闹越不像话。英宏面罩寒霜,他“啪”的一拍御案,喝道,“大胆。”

瑾夫人被这一声唬得魄散魂飞,她顿时醒觉自己身在何处,向着英宏,她哀哀求道,“皇上可千万不能相信皇后的话,她自从被皇上幽闭之后,就处心积虑的要报复,今天的一切,全都是她设下的局,皇上,臣妾绝对没有想过要害贤妃娘娘,臣妾和贤妃,从来都是姐妹情深啊……”

这一句姐妹情深,却让英宏皱起了眉,“好一句姐妹情深?嗯,你忘了去年里,你是因为什么被禁的么?”

瑾夫人顿时被问住,她尴尬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愣了好半晌,她才喃喃道,“那是,那是太后的懿旨啊,臣妾……,臣妾……”

可是这样的辩驳,只能让英宏的脸色愈发的寒洌,瑾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到此时她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自昨天毫无预警的风云突起,到此时的皇上终于召见,这中间她不知道已经转了多少心思,猜测所有可能存在的缘故,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因着什么了?

看着皇后胸有成竹的样子,看着英宏面无表情的冷漠,她不觉有些畏怯,深恨自己没有想到这一层,更没有料到,自己极信任的云琴,竟然会对自己反戈而击,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瑾夫人的无措和她看皇后时满脸的怨恨。我心下大是安慰,前些日子那些功夫到底没有白费,在她的潜意识里已经先入为主的有了皇后即将反击这个概念,此时一看果然是皇后在作祟,她怎能不恨,又怎能不信我的话!

这就是我要的效果了,我带她去看太后的用意也在今天,我就是要她相信,这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就是要她相信,我是和她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而皇后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就是要她相信,若不和我联手,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瑾夫人战栗着向英宏道,“皇上,臣妾真的没有做过这些,皇上……,”她拿起散落在地的卷宗,指着上面哭道,“臣妾并不知道那什么书童,也没有叫良昭仪跟祥琳小公主说什么,皇上,皇上……”

英宏见她不肯招,倒也不逼她,只是对刘喜吩咐道,“带云琴。”

刘喜动作迅速,很快的就将云琴带了来,只见云琴一进殿就哭着喊冤,道,“皇上饶命啊,这都是我家娘娘做的,奴婢也只是知情而已,并没有跟着做什么,皇上,饶命啊。”

“你个贱人,你胡说,”瑾夫人见到云琴,自是怒火中烧,她一把抓过云琴的胳膊,使劲的掐了过去,恶狠狠道,“你受了谁的指使,敢来陷害我?”

云琴痛得尖声叫了起来,“娘娘,已经是证据确凿了,您就招了吧……”

瑾夫人气到发狂,手上用力,“你说什么,”她脸上满是狰狞恨毒,直恨不得将云琴吃进肚子里去。

云琴顿时急了,她顾不得尊卑,使命的挣脱,哭着向瑾夫人道,“娘娘,您别怪奴婢招出您来,皇上都已经知道了,奴婢实在是不敢不招啊,”说到这里,她眼神忍不住的向我一瞄,我不动声色的做了个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的表情,云琴看在眼里,不由心领神会,接着道,“而且,皇上已经知道了当年皇后中毒,也是您做的了。”

她的话一落地,瑾夫人的脸色顿时刹白如雪,她神情古怪的盯着云琴,忽然间,她哧的笑出声来,指着皇后向云琴道,“你以为你帮了她,你就有好果子吃了吗?你别忘了,我若是遭了罪名,你是我的贴身侍女,又岂能逃得了干系。”

我忽然开口,“话不能这样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做主子的十恶不赦犯了事,做什么就一定要扯上做奴才的。若她说的果然都是真的,她可就是除奸去恶的大功臣,皇上和我都要褒奖于她,再不会让她受你牵连。”

云琴慌忙向我磕头,“谢娘娘隆恩,奴婢所说句句是真,再不敢有半句假话。”

瑾夫人却已经呆住了,半晌才问,“娘娘,您,您不会是信了这个贱蹄子的话了吧,您……”

我摇着头,满脸的悲痛,“我不想信她,当年是你救的我我知道,可是……”

云琴听我这样说,忙道,“娘娘您别信她,当初娘娘生小太子的时候,她原本是可以连小太子一起救下的,可是她吩咐李德说,一定要等小太子死了,他才可以去救娘娘您的。再有,娘娘还记得那个胡嬷嬷么?那个人其实也是她安排的,说只要小太子生下来了,就要她撺掇着皇后将小太子弄死,无论如何,不能将小太子留在世上。她当时还说,娘娘您是要想利用小太子来爬到她的头上,她万万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句话却是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云琴之前也并没有对我说过,此时她才说完,我的头就嗡的一声,“什么……”

此时我真的迷茫了,看着面前的皇后,瑾夫人,云琴,我突然疑惑起来,我不知道她们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有的话是我教皇后和云琴说的,而有的话,却是出自她们自己的心里,真话假话,一样的言之凿凿,一样的振振有词,倒将我也迷惑了,难分真伪。

细想当年情节,我有一种预感,云琴的话是真的,就如蒋秀所推测的,她瑾夫人从来都没有那样的好心,她救我,必定是有目的的,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瑾夫人急了,她紧张而又心虚的看着我,“娘娘,没有,没有……,”可是这样的话让她自己也觉得无力,她渐渐的绝望,声音越说越低,终至无声。

然而,此时不是我哀伤痛苦的时候,我绝不能如此轻易的就让这件事结束,就在瑾夫人渐至无望的时候,我突然指着洒落在地上的红色粉末轻声问道,“就算我的事不是真的,那么,你毒害皇后的事又怎么说?”

她一愣,一丝惊慌瞬间闪过,嘴上却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个东西又焉知不是别人弄来栽赃于我,”说到这里,她眼角一瞄边上的皇后,“连我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能挖了去,弄包药粉来又有什么难的。”

面对发生的这一切,英宏一直都只是冷冷的看着,并不令人制止,只是眼睛渐渐的细眯了起来,危险的气息渐渐森浓,直到见瑾夫人说出这样话来,他才冷哼了一声,“说得好,只是这包药粉却是你宫内搜出来的,既然你不肯承认,朕也不逼你,只是这样的东西,想来不管是你还是皇后,身在深宫,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弄不到的。”

说到这里,英宏突然向刘喜吩咐,“传朕旨意。”刘喜慌忙上前,恭恭敬敬的跪下,只见英宏冷冷一笑,道,“将宁侯府和国舅府派人严密搜查,和这两府走得近的人也全不放过,”他拿起那包药来,笑意更深,“只在她们两个的家族里搜,定有端倪。”

此话一出,皇后和瑾夫人俩个却同时大惊失色,齐声叫道,“皇上。”

英宏充耳不闻,他将那药包往刘喜一丢,一挥手道,“带她们下去。”

“皇上,”皇后和瑾夫人犹不死心,还想说什么,然而在对上英宏满脸寒洌时,她们顿时住了口,再不敢说什么。

等到她们全都被带了出去,英宏方才脸色稍雯,过来牵了我的手,担忧的问,“凝霜,你怎么了?”

我靠着椅背,身子止不住的轻颤,语声凝噎的出不了声,许久,我才哀哀的叫了声,“皇上……,”可也就只是这一声,我就将头靠进他的怀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轻轻的拥着我,待我平静了些,他才强压着怒意柔声劝我,“事已至此,难过也没有用,凝霜,你身子不好,别再多想了,好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更是伤悲,“臣妾再没有想到,当时竟然会有那么多的人来算计我母子,只苦了臣妾那可怜的孩子,睿儿,我的睿儿……”

英宏将脸埋在我的颈子里,双臂拥得更紧,“凝霜,朕发誓,这样的事再不会发生……”

再不会发生,哼哼,英宏的话让我的心更是哀苦。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不会再有孩子了,那秋藤草果然厉害,两年多来,我的身子竟然真的没有半点动静,不是没有尝试过服药求医,然而……

想到这里,我的泪水更是汹涌,这难道真的是我的命么?

至那天后,皇后和瑾夫人依旧被关押在她们所居的宫室里。这期间,我分别偷偷去过宁瑞宫和锦元宫,皇后对于去宁侯府搜查的事很是担忧,我只以为她是怕她父亲平日的贪赃枉法的事被带出来,为了让她安心,我哄瞒她道,“你放心,我已经关照过了,命搜查的人只找那药就是,别的不许多问。”

“真的么?”她将信将疑。

我笑道,“你到底是皇后的名份,又是先帝御册的,不同于旁人,皇上总要顾着国体,必不会让人将这件事弄得大了妨碍天家颜面,更何况,宫里最近出了这样多的事,皇上又怎么会再生别的事端出来,所以你放心,只要那药在你家里找不到,就一定没事儿。”

皇后听我说的有理,这才稍有释然,“如此就好。”

我又笑了向皇后道,“咱们昨儿个在皇上面前演的那红白脸真是好,皇上和她全都一点儿没怀疑的。”

皇后也笑了道,“她哪里能想到呢。”

一边的慧哥儿过来向我款款而拜,言语恳切道,“我家小姐和我家侯爷一家的性命全都在娘娘身上,还请娘娘多多护持。”

我命蒋秀扶起她,却转脸向皇后语有深意的道,“咱们都是一根绳儿上栓着的,谁出了事另外一个都得不了好儿去,什么护持不护持的,也别说这话了。”

皇后眼神扑簌簌一闪,应道,“是。”

出了宁瑞宫,我转而直奔锦元宫。看守锦元宫的侍卫领队正是王文华,蒋秀过去跟他使了一个眼色,他心领神会,也不多话,就放我们从一个极偏的小门进去了。

瑾夫人此时已没了昨天在清心殿里时的冷静清爽,只穿了一身月青色家常衫子,任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一个人默默在妆台前愣愣的坐着发呆。待到我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她的身边时,她才猛的惊觉,呼的站起,直直的看着我。

我满脸的悲愤哀婉,以及,难以置信,我死死的盯住瑾夫人的眼睛,“姐姐,你告诉我,那些都是真的吗?真的是你设的局?真的是你命那个胡嬷嬷害我皇儿的么?”

瑾夫人脸色惨白,满眼尽是心虚,忽然,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抖着唇直视着我的脸,“娘娘,你……,你不会是信了她的话吧?她这是在诬陷挑拨呢,你不也早就说过,皇后拧了劲儿在反扑,她先将太后压制了,又挑唆着言官们弹劾你,这会子又挑拨陷害我,娘娘,你可不能上当。”

被她这样一说,我不由又恍惚起来,喃喃着,“是……么……”

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拼命的要让我信,“对,就是这样的,这时候你若是信了她,那以后她就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你呢?”

被她这几句话一说,我顿时像被醍醐灌顶,瞬间清醒,“对,姐姐说的极是,我险些……我险些就上了她的当了。”

她见我信了她的话,这才很是松了有口气,“娘娘明白了就好。”

然而我想了一想,就又为难起来,“如今皇上命人去国舅府上搜查,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像是很伤神的样子,揉一揉额角,“她那样言之凿凿,只怕皇上心里已是信了她了?”

瑾夫人抓着我的手一紧,“皇上最听你的话了,只要你在皇上面前将那些事情全都讲清楚,皇上就不会信她了。”

“是么?”我像是很不自信。

她的手紧紧一握,肯定的点头,“会的,一定会。”

从锦元宫回来,蒋秀笑得直要打跌,她将寝殿里的人全都屏退了,低声对我笑道,“娘娘好计谋,竟生生的就将那两位给玩弄在了股掌里,却都还拿着娘娘当自己人般的,一个个死心塌地。”

我却笑不出来,对着铜镜抿一抿鬓边的碎发,叹了一声道,“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嗯,我也算是演绎得可以了,有时细想一想,到如今,自己和她们两个,又有什么区别?”

蒋秀忙止了笑意,对着我跪下,“是奴婢的不是,勾起娘娘的不痛快来,请娘娘责罚。”

我放下梳子,伸手拉起她,“秀儿,咱们是一齐在生死上走了好几遭的人,情分不比寻常,在人后面,我从来就没有拿你当奴婢看,你有别动不动就跪。”

“虽然这样讲,可是规矩终究是要守的,”蒋秀依旧恭谨。

我却扬头而笑,“我沈凝霜向来只重情谊,规矩?哼哼,呸……”

英宏突然要搜宁侯府和国舅府,这件事原本不在我的计划之中,虽然于大局上并没有妨碍什么,但到底耽误功夫,夜长梦多则难免会节外生枝,我心里暗暗焦急,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唯有耐了性子等着。

可是事情到底还是横生出了枝节,就在搜查令下达后的第三天,王文华回报,从国舅府中发现了大量的兵刃。

朝臣的家里竟然私藏兵刃,这无疑是要谋反。英宏大是震怒,当即下旨命监察御史联合大理寺,严查周府。

消息传到我的耳里,我大是吃惊,国舅府和皇家说到底也是亲戚,派内廷的人去查那包毒药,有什么也是两家子在水底下的事儿,可大可小。而一旦动用了朝廷的行政官员去查,那便是国事,没有查出什么还好,一旦查出来了,到时皇上就是想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包庇,也是包庇不得了。

然而再一想,梅贵太妃的事情已有端倪,人证物证俱都证明太后并不是皇上的生身之母,甚至,皇上的生身之母还是被她所害,这样的深仇大恨,却因着朝政大局不得为报,英宏想必早已经憋怒许久,这一次,焉知不是借题发挥?

如此,周家明摆着已是凶多吉少!

这样的结果,让我心中无比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