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此时却已经无暇顾及此事了,瑾夫人被解了禁足,依例是要听皇后训,此事照例是由我来做,她在正月十九日一大早就来到我的静延宫,然而今时已经不同于往日,太后,皇后全都被禁,她又在我之下,后宫之中,此时已是我一人独大,我再不必如往日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了。
命蒋秀传话让她在外殿里等着,我闲闲的用了早膳,又看了会子书,这才扶了蒋秀的手,慢慢的来到前殿里。安婕妤,瑞贵嫔等早就到了,前殿里一时间,衣香鬓影,笑语嫣然,待到我出来,她们慌忙起身,齐齐拜倒,“贤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瑾夫人一身寒朴的简装,脸上脂粉全无,发鬓上钗环不着,恭敬的向我跪着行礼,“嫔妾给贤妃娘娘请安。”
她这一声“嫔妾,”直唤得我心里骨里具都无比畅意。进宫至今,整整四年了,哪一日我不是被她踩在脚下肆意**,终于,有今天她拜在我脚下的时候。
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笑着命小茶扶了,“瑾妹妹这大半年没见,竟愈发养得好了,身子也发福了许多呢。”
瑾夫人的脸色白了一白,她强笑了道,“娘娘说笑了,倒是娘娘,更见年轻美丽了。”
我拢一拢鬓边的碎发,“怎么,我往日很见老么?”
我这样突然的一句,瑾夫人顿时愣了,她显然想不到我竟会突然的向她发难,甚至,不肯因为在人前,而有半点的掩饰。
她从小到大,再到进得宫来封为贵妃,哪一段生活不是呼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就在去年,就在我被英宏封为贤妃回宫后,她前所未有的被狠狠挫折,英宏的一道旨意很容易的就将她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打落尘埃,粉身碎骨。
可是她到底是聪明的,我冷眼观察,她此时已经完全的收敛起了原有的虐气,用一身朴素的装束,卑微的示人。
韬光隐晦,她和皇后一样,在被惩后全都用了韬光隐晦这一着,只盼着我能掉以了轻心,不再将她视为心头上的忌惮,如此,方能找到机会反扑。
可是,她到底是骄傲的,对我此时在众妃面前向她发难,她显然措手不及,暗箭难防,明枪亦是不好躲呵!
我心里冷冷的笑,脸上却不露出来,在她发愣时,我已经极快的笑出声,向着她以及边上的安婕妤,瑞贵嫔等道,“咱们几个都老了,若要说年轻美丽,还是后来的这几位妹妹能当得起了。”
众妃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就有人笑道,“娘娘不过才二十呢,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哪里就老了呢。”
大家就都跟着笑了,我也淡淡的笑了笑,看看天色已经不早,摆摆手命众人都退了。
瑾夫人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赶紧随着众人向我行礼告退,我只作看不见,待到她跟众妃都走到门口时,我这才笑眯眯的抬头唤道,“瑾妹妹请留步。”
瑾夫人的身子一僵,行动不免迟疑起来,可是我虽然说得柔和客气,语气却是极肯定的,她到底不敢违拗,硬生生的扭着身子,带着一脸僵硬的笑转回我的面前。
我做出和她极亲热的样子,命她坐在我身边,拉过她的手颓然而叹,“姐姐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当初,妹妹在皇上面前为姐姐求过多少次情,可是皇上不知道信了谁的谗言,竟是一点不肯听的。”
瑾夫人眼神闪烁,脸上做出极谦卑的样子,“不怪皇上责罚,嫔妾当初实在是轻狂莽撞,贤妃娘娘宽宏大度,不怪责嫔妾,嫔妾惭愧之至,”说到这里,她停了一停,又道,“宫中规矩,位尊者为姐,娘娘如今乃是后宫之主,尊贵至极,这一声姐姐,该嫔妾来叫才是。”
我诚恳的摇头,“宫里定的规矩,和咱们姐妹间的情谊是不相干的,当年若不是姐姐,妹妹坟头上的草儿只怕也有人高了,此恩此德,做妹妹的再不敢忘。”
她也感慨道,“娘娘还记得这个!”说到这里,她深深一叹,“唉,当年皇后阴险,也是怪嫔妾着手太慢,救不得小太子……,”说着,她像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悲意,语气里隐隐有了哽咽之声。
我拿帕子点一点眼角,幽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都是往年的事了,这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儿,竟已是三四年过去了!”忽然,我一咬牙道,“只恨皇后没有被处死,难消我心头之恨!”
瑾夫人眼神一闪,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然而她很快点头附和,“是啊,皇上到底念着跟她夫妻这许多年的情分呢!”
我忽然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却又极不放心的样子,就这样半晌之后,她终究忍不住试探道,“娘娘,您……”
我却只是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唉,还是不说了,嗯,天色已经不早了,姐姐回去歇着罢。”
她狐疑的看了看我,然而她为人向来极是聪明慧黠,当下也不再问,起身恭恭敬敬的告退,待要走时,我却牵住她的手,起身亲自将她送到门口,边走边极感慨极真诚的道,“在外人的眼里,经过了这样的事,咱们姐妹定是要心里积下怨的了,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看咱们两个的笑话。可是妹妹我不糊涂,当初太后要命我长住静海庵,为的也是江山社稷,不曾想皇上却已经将我接了出来,又封了妃,这才引起了太后和皇上的分歧,也难怪太后对我心有不满,在国家大业面前,原就不该有自己的感情和利益。”
瑾夫人神色歉然,“当初太后一时对娘娘心生误解,嫔妾不知劝谏,反在里面火上浇油,实在是嫔妾的不是。嫔妾被禁了这大半年,亦是反省了大半年,娘娘宽宏大量不怪罪嫔妾,嫔妾却此生不敢相忘,定当铭刻心头,引以为戒。”
我摇头,温言软语的要她不必放在心上,我笑道,“只要我们姐妹心里不再存着芥蒂,就很好了,其他的,全不重要。”
瑾夫人眉眼里全是感激,叫道,“娘娘……”
我向她亲和的笑,一直把她送到轿边,我的言词真诚恳切,就仿佛,我和她从来是那样的亲密情深,之前的那些恩怨也从来不曾没有发生过。
待她的銮轿慢慢的远去掩在红墙之后,我脸上的笑意便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蒋秀拿了一件雪貂皮的披风给我披上,道,“外面天冷,娘娘回去罢。”
肆虐了好几天的大风雪在今天夜里已经停了,殿前屋后的积雪早已经被清除打扫得干净,只有红墙碧瓦上皑皑的一堆,在彰显着它曾经来过。
我忽然笑了出来,风雪再肆虐猖狂,终究不如人心的险恶来得可怕,积得再厚的风雪,只要太阳一出来,也就消失殆尽了,而我,太后,皇后,以及才离开的瑾夫人,我们之间的仇怨呢?
看向蒋秀的脸,我微笑至妖冶迷离,道,“开始了。”
蒋秀神色一凛,继而也笑得嫣然,“是呢,奴婢等了几年,终于——开始了。”
她笑着夸我,“娘娘先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再又亲婉谦和,做出不计前嫌的样子,她虽然不肯相信,却也只得跟娘娘敷衍周旋,外人眼里,娘娘又是极宽和大度的,嗯,娘娘这一着,做得很好。”
以后的日子里,每当众妃请安时,我都要将瑾夫人留下,和她倾心交谈,又为后宫事宜真诚的向她请教,我笑道,“皇上也是赶鸭子上架了,可我无才无能,竟被这些事搅得手忙脚乱了,如今姐姐出来了,正好可以帮我。”
这样说了后,后面的事务,我就命内务府直接送去锦元宫里,请她帮忙裁夺。
我这样的举动,令知道的人全都吃惊非小,我和她之间,明明是有那么多的嫌隙呵!
瑾夫人却也坦然,就像是真的信了我的诚意,人前人后每每见到我时,她都是极亲热坦诚的,彼时正是言官们对我忌惮谏劾得最厉害的时候,她为我不平道,“那些个言官们不知底细,胡乱猜测中伤,实在是可恨得很。”
我心念一动,立时便顺着这个话题恨声道,“他们倒也不是什么胡乱猜测,是听了有心人的话了。”
她一惊的样子,“娘娘知道了什么?”
我看了看她,冷冷笑着,“姐姐你想,中宫令先是在你手里,后又交给了我,咱们姐妹先后成为后宫之主,如此,那个真正的后宫之主如何能甘心罢休?”
“皇后?”经我这样一说,瑾夫人像是恍然大悟,却又像是松了口气。
看我点了点头,她疑惑起来,“她不是被禁足好几年了么?”
“禁足好几年了又怎么样?”我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浓,“姐姐你细想想,她可是那肯甘心认命的人,自从她被禁足,她的家族也随之没落了,这些年来,她和她的家人为了重新挣起来,想来不知道费了多少的心思呢?”
瑾夫人忙点头,咬牙道,“她当年那样害你,却没想到苍天有眼,如今这样,也是她自作自受了,怎么,言官们弹劾你,原来都是她使的坏么?”
她眼神闪烁着看我,压低了语气,“娘娘,这个贱人可不能便宜了她,当年她害得小太子……,娘娘,这么多年来,您怎么……就不……”
她这样说的时候,脸上全是阴狠的表情,我怎能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心里暗自咬牙,哼哼,又在故伎重演,想先撺掇着我除了皇后,她再利用这件事好置我于死地么,她就不明白,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之计,不是每个人跟前都运转得了的!
脸上却是一丝不动,我做出恨极却又无奈极的样子,“可是,她终究是皇后呵,正如姐姐所说,皇上和她到底夫妻这么多年,她虽然被禁足,可是宁瑞宫里的守卫森严,却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的。”
看着瑾夫人默然的脸,我暗自好笑,这几年她为了除去皇后,那心思可是一点没有少花的,若不是我防得严,她早得逞了,对于宁瑞宫的防守之严紧,她又怎能不清楚明白?
突然,我话风一转,“只怕接下来她要对付的,可就是姐姐你了!”
瑾夫人大是意外吃惊,“娘娘此话怎讲?”
我看着她宛然而叹,“当年她被禁足前,对姐姐你也是怨愤不已,若不是如此,太后又怎么会突然被皇上……,”说到这里,我慌忙住嘴,一脸的懊恼后悔。
她这一惊非小,赶忙追问,“娘娘,你是说……太后……她是被……”
我做出心虚的样子,连连否认,“并没有什么,嗯,姐姐累了这一上午了,快回去歇着罢。”
“娘娘定是有事瞒着嫔妾,”她满脸狐疑,“前些日子,娘娘也是这样欲言又止,娘娘,您到底是有什么不能跟嫔妾说的?”
我却极为难的样子,“按理,我是不能跟你说,可是,咱们姐妹一场,说起来,也不过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这……”
瑾夫人扑通跪下,深深而拜,口里已是呜咽出声,“皇上到底是为着什么和太后生这样大的气?听娘娘的口气,这内里的缘由娘娘是知道的,求娘娘开恩,告诉给嫔妾罢。”
她和她姑母的际遇也着实令人好笑,在她好容易被解了禁令后,她那身为太后的姑母却又被幽闭了起来,她虽然有万般的莫名不解,可是奈何圣旨难违,更加上她虽被英宏赦了,位分却大不如前,纵然她心若油煎刀绞,除了小心谨慎的观望,又还能怎样?
此时眼见从我口里露出端倪,是真是假她自然都不会放过,当下连声哀求,我慌忙将她扶起,“姐姐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她的眼里已隐隐有泪,“太后的身子不好,如今这样一闹,还不知道成什么样了,皇上那里嫔妾也不敢问,但凡娘娘可怜嫔妾,告知缘由,嫔妾就是一个死,也做了明白鬼了。”
我低低的叹了口气,“非是我不肯说,而是,此事实在是干系重大,并且我也只是从皇上的片言只字里猜测,这……”
她见我犹豫,慌忙道,“娘娘,您刚才也说,宁瑞宫的现在开始对我们下手了,咱们可是连在一起的呵,就算只是片言只字,到底聊胜于无,咱们正该说开了来推敲琢磨啊。”
我沉默半晌,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的点头,然而却又神色凝重的道,“这件事的关系实在重大,姐姐听了后,一定要沉得住气,万不可对外张扬,”我想了想,又叮嘱她,“就连国舅府上,也不可以。”
我这样紧张的表情看在她的眼里,她对我的诚意显然已是深信不疑,郑重点头道,“嫔妾知道。”
于是,我就将那铁箱子里的血书,以及梅贵太妃当年的事,似是而非的向她简略的说了一遍。临了,我叹道,“也不知道怎的,突然的就冒出了那个铁箱子,皇上原本半信半疑,他追封那梅才人为贵太妃,为的是要试探太后的反应,没想到太后果然反应激烈,皇上就更是起疑;又不知从哪里,就冒出来那么一个老宫女,硬说当年自己亲眼见到太后害了那梅才人。皇上到此时,已经是……这才……唉,可怜太后她老人家百口莫辩啊!”
“啊,”瑾夫人不防竟然是这样隐晦惊骇的原因,她惊得脸色发白,半晌出不了声。
“这件事出来,我也是奇怪惊讶,又不敢问皇上,还是当晚皇上过来时,跟我提了几句。我也劝皇上,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又焉知里面没有什么蹊跷?奈何皇上已是深信不疑,我不过才说了一句,皇上的眉毛已经是立着的了,我又哪里敢再说呢,”我的语气很是无奈难过,说到这里,我又怨愤了起来,“没想到紧接着外面就传出我媚惑君王,谗言惑主,欺罔太后的事儿来。言官们上折子弹劾我时,虽然因着皇上心内有数,将他们申斥了,可到底我这名声,算是传出去了。”
瑾夫人愣了半晌,到此时方才回神,她不由急得眼泪直流,“这可怎么好,当初皇上无缘由的追封一个才人为贵太妃,又是那样的荣宠风光,太后怎可能没有一点反应。这……这可冤死了啊!”
我点头,“是啊,可是,皇上先见了那封血书,脑子里已经有了疑虑,再看到太后那样的反应,难免就多想了些,更何况此时又冒出来一个当年的所谓知情人,由不色皇上不信,”说到这里,我看了看她的脸色,紧跟着又道,“此事定然是被人设了局了,嗯,设此局的人着实厉害,竟然能将皇上的心理揣摩得这样清楚明白!”
瑾夫人像是全没了主意,想了想,她扬头看我,“娘娘,您刚才说……,这一切都是……,皇后……”
我双手交握住,神情凝然,“我也只是在怀疑的,我听看守宁瑞宫的奴才密报说,皇上前些日子半夜时曾去过宁瑞宫。”
“啊,皇上去见过她?”瑾夫人脱口惊叫。
我点头,“是的,我这才想到,太后被幽闭,矛头随之就指向了我,而同时跟我们两个有怨的人,就只有皇后了!”
瑾夫人想了想,却皱起了眉,“太后并没有得罪她?”
我叹着摇头,“姐姐傻,你想,若不先扳倒了太后,有太后在,她又能将你怎样呢?”
瑾夫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说着话,我冷眼观察着她的脸色,这样隐秘的事,想来太后是绝对不会跟她提的,看此时她神色疑虑闪烁,看来要让她信我,还得再加一把火才行。
看了看外面天色,我唤进蒋秀来,悄声吩咐,“你想个法子,今天晚上我和瑾夫人要进趟荣寿宫。”
瑾夫人闻听吃了一惊,“娘娘,这……,行么?”
蒋秀更是唬了一跳,“娘娘,这……”
我一皱眉,向着蒋秀将脸一沉,“怎么?”
蒋秀吓得一低头,无奈道,“是,奴婢去安排。”
瑾夫人激动起来,忍不住牵了我的手,“娘娘,这是不是太冒险了,违抗圣旨,可是死罪啊。”
我无奈摇头,“刀都已经架在咱姐妹的脖子上了,不拼一拼,姐姐觉得该如何呢?”
她顿时默然,我知道她其实很是急着要见到太后,好问个究竟,她更想着要证实我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我对她到底是友是敌?我这样的安排,实在是正中她的下怀了的。
我道,“姐姐回去先好生歇着,安排好了,我自会派人去接你。”
看着她出了门,我微笑着向后靠在软垫上,舒服的伸了伸腿,端起手边的茶水轻抿一口,事情到目前为止,进展得极是顺利,后面能否顺利发展,就看今天晚上了!
这样想着,我更是笑得嫣然灿烂。
当天晚上,夜黑风高,宫里除了巡逻的御林军外,就只有各处值夜的太监缩着脖子缩着脖子在寒风里簌簌发抖,余者早已经窝在屋子里,再没有一个人肯出来。
因为今年又到每三年一届的大狩猎,英宏政事繁忙,已经连着好几天歇在清心殿里,到了三更时,我派去打探的人终于回来报说,“皇上已经睡下了,”我这才起身,也不换衣裳,只加了身极厚实的黑鼠皮大氅,依旧如以往般,只带了几个极信得过的奴才,一顶小轿出了静延宫,一边又命人去锦元宫通知瑾夫人。
瑾夫人早已经在等着了,又和荣寿宫离的近些,我的轿子才绕过御花园时,她就已经到了通往雁心湖的路上。我们会合时,也不打招呼,轿夫们脚下如飞,悄无声息的径直往荣寿宫而去。
却不走正门,轿子在荣寿宫最北角儿上的一个小偏门口停了停,就听蒋秀过去和守卫的人嘀咕了几句什么,轿子复又抬起,进了荣寿宫,直奔太后的寝殿。
太后已经睡下了,伺候的老嬷嬷一见我们到了,吓了一跳,一时顾不得规矩,赶忙进去唤请她,我和瑾夫人对视一眼,我笑道,“姐姐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就请进去伺候太后更衣罢,我就在外面等。”
瑾夫人想不到我竟然会给她单独和太后见面的机会,顿时大喜过望,答应了一声,忙忙的进去。我淡淡一笑,闲闲的坐在外面,再不见半点心急焦躁。
然而很快的,太后就扶了瑾夫人出来,她像是再想不到,我竟然会带着瑾夫人冒着抗旨的风险偷偷进荣寿宫看她,她的目光里满是审视探究,如刀子般的落在我身上,我却只作看不见,起身依礼拜倒,道,“臣媳给母后请安。”
只几天不见,太后就似苍老了许多,然而她脸上却波澜不惊,沉着最优雅端庄的笑,道,“贤妃快免礼。”
我极恭敬的起身,依旧谦卑关切的问,“太后身子可好?”
她点点头,反问我,“皇上这些日子可好?”
“过些日子就是大狩猎了,皇上这些天一直在忙这件事,臣媳也有好几日没有见到皇上了。”
瑾夫人想是刚才已经在太后那里证实了我的话,此时说话也就随意了些,她嗔道,“姑妈,皇上如此待您,您怎么还……”
太后顿时横了她一眼,一拍桌子,“你说的什么?”
瑾夫人被她这一斥,忙低下头去,我笑了向瑾夫人道,“姐姐这话不对,这世上哪里有跟自己亲骨肉记仇的父母,皇上虽然受小人挑唆,和太后生了这样的误会,可在太后的眼里,皇上不过是个一时任性淘气的孩子,她又怎会怪皇上呢?”
在太后这样的境况之下,我这话自然说得是极巧的。太后不由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她眼里像是有着什么一闪而逝,继而立即恢复常态,笑了起来,问道,“你既知皇上已认定哀家不是他的亲生之母,你却怎么又这样说呢?”
我极恭敬的垂下头,“母后是皇上的生身之母,这是不可篡改的事实。如今皇上只是受了奸佞小人的蒙蔽,过不多时,自然就会水落石出,皇上也会幡然醒悟,母后万不可太过伤感忧心,千万保重身子。”
太后眼神灼灼,“贤妃说的是真的么?”她又笑了一笑,言语淡淡的道,“只怕哀家等不到那时候了。”
我慌忙跪下,言语恳切的道,“母后千万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常言道:母子天性,骨肉连心。皇上向来英明睿智,此时虽受小人蒙蔽,但也只是一时之像,待到皇上冷静下来稍一细想,即可察知内中端倪。母后万万不能将这事太过放在心中,没的伤了自己母子的和气。”
太后静静的看了我半晌,方才笑着向瑾夫人道,“地上凉,快扶起贤妃来。”
瑾夫人款款过来,双手扶起我,道,“娘娘快起来,太后瞧着心疼呢。”
太后招手要我坐到她的身边,她拉了我的手,叹道,“好孩子,难得你如此明白知礼,哀家一直就说你定不是那狐媚之人。只是去年你被皇上大封时,接连的有人向哀家秘告,说你以美色惑君,挑拨皇上和哀家的关系;又道你整日拉着皇上寻欢作乐,令得皇上不理政务。哀家虽知你必不是那样的人,奈何皇上出征才告大捷,不好再惹出事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平人闲语,哀家这才颁下懿旨,命暂且送你出宫,为的不过是先息了外面的闲言碎语,想着待这件事过了,就再接你回来,”说到这里,她抬头向着瑾夫人狠狠的瞪了一眼,语气陡的严厉,“却不曾料到,这两个打脊贱人,竟然嚣张轻狂,将哀家的意思扭曲到那样的地步。”
瑾夫人被太后这一顿斥骂,吓得慌忙站起身子,脸涨得通红。太后恨恨的骂道,“哀家和皇上向来都当你是个明白人,你竟是这样的混账,皇上夺你的中宫令,实在是该。”
瑾夫人被骂得垂着头不敢吱声,我赶紧拦住,诚恳道,“母后快别怪姐姐,也是我年轻不懂事,当日冲撞了姐姐,这才引得姐姐起了性子。”
太后见我如此身份,对瑾夫人却还是和往年一样,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她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好孩子,当日是哀家的不是,错怪了你了。”
她此时的神情是那么的慈爱和婉,又极真诚恳切,像是真心的在为当日她的行为感到歉疚;又仿佛她是真的被我的真诚谨孝所感动。她和她的侄女此时演这样的一场戏,让我禁不住在心里哧哧冷笑,这样虚伪的客套,不过是虚情假意的逢场作戏罢了,也只是算计的一种策略而已。人有时在情势所驱之下,不得不用一张虚伪的笑脸将从前的尴尬从表面上抹去,为彼此的利益,握住彼此的手,假装,彼此就是彼此再真诚合适不过的那个盟友。
这一点,我知道,她――也知道!
待从荣寿宫出来,天已经快亮了,临分别时,瑾夫人特意下轿,极感激极真诚的向我郑重拜了三拜。我挽起她的手,“如今不是客气的时候,宁瑞宫那边一天不除,咱们就一天被威胁着,如今太后已经这样了,我又被人那样中伤,咱们得抓紧着好生合计合计了才是。”
她点了点头,“嫔妾唯娘娘马首是瞻。”
我心里哧的一笑,又一个唯我马首是瞻,哼哼,很好!
看一看天色,我道,“天色已经不早,姐姐先回去歇着,回头咱们再合计。”
她点着头,带着云琴亲手搀我上了轿,我也不客气,转身上轿,抬头微笑时,长长宽宽的袖子垂下来盖在我的手背上,没有人看到,我的手在那云琴的胳膊上,轻轻的捏了一下。
轿子回到流云殿,蒋秀扶着我进了屋子,小茶早已经将被褥里用小暖炉捂得极热,见我回来了,帮和小青要来给我宽衣,道,“娘娘快歇罢,天都亮了呢!”
我看那窗户上的纸已经隐隐的发了白,干脆摆了摆手,道,“都这时候了,罢了,不睡了。”
蒋秀担心,低声劝道,“离天亮还有一会子呢,娘娘还是眯一会子罢。”
“何苦还去那被窝里过一下,嗯,看小厨房里有什么,我倒是有点饿,”我笑了说,看了看蒋秀,我又道,“你也陪着我用点吧。”
蒋秀倒也不再劝我,见小青和小茶在一边直打呵欠,就道,“你们去睡吧,我左右也睡不着了,就由我在这里陪着娘娘罢。”
小青和小茶巴不得,迷瞪着眼睛出去了。蒋秀唤进值夜的小宫女来,捧了热水给我揉脚,她到小厨房里绕了一圈儿回来,就命那小宫女退了,她亲自用软布给我擦了脚,又扶我坐在暖炕上,拿被子拥了,她这才在对面坐下来,笑道,“娘娘今日心情倒好。”
我懒懒的靠在软垫上,眯了眼睛对蒋秀笑道,“我自然高兴,好戏可就要上场了,”说到这里,我吩咐道,“天亮后,你悄悄儿的去找那王大人;再找安槐,就说是皇上的意思,命他们将荣寿宫给盯紧了。”
我咬牙道,“就连苍蝇也不许飞进去。”
蒋秀却吓了一跳,“娘娘,这是要假传圣旨么?”
我突然就烦躁起来,伸手抓起炕边上那只白玉雕成的莲花形的熏炉,就狠命往地上砸去,白玉熏炉本是极娇极脆的质地,这样猛烈的一摔之下,只听“啪”的一声,白玉的碎片溅了一地,燃得正旺的茉莉花香饼飞落在蒋秀青色苏锦的裙子上,嗤的冒起一股青烟,混着衣料焦味的茉莉花香发散开来,竟是份外的妖娆诡秘。
蒋秀扑通一声跪下,她不明白我为什么发这样大的火,急道,“娘娘息怒,奴婢天一亮就去传话。”
看着蒋秀又惊又急的样子,我倒愣了起来,怔怔的看了她片刻,我突然流下泪来,“秀儿,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我……”
蒋秀膝行着爬到我跟前,她取出帕子给我擦着泪,“娘娘,奴婢知道,奴婢都知道。”
我拉她起来,又叫她坐上炕,我伏身在她的肩上,哽咽了道,“我不想再等了,我都等了三年了,睿儿……,我的睿儿也已经死了三年了。可是,她们一个个的却还都活得好好儿的,是我没用,我真的没用……”
蒋秀想不出什么话来劝我,唯有轻轻的在我肩膀上拍着,好半晌,她才开口道,“娘娘,您等了三年,可奴婢已经等了六年多了呢,”她抚一抚我的头发,叹了口气,“娘娘,要想笑到最后,就得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
我直起身子,努力的透过眼里的水雾看着她的脸摇头,我的语气虽然无力,却很是坚定,“不,我不等了,皇后,太后,瑾夫人,这三个曾经是这个皇宫里,最为尊贵的女子,可是如今,有一个才被赦了,另俩个都还禁着,这说明什么,”说到这里,我一把抓住蒋秀的肩膀,手指用力,“这说明,就算我今天已是后宫独大了,也不敢保来日这样的遭遇就不会落到我的头上,如今正是我所能把握的最好时机了,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要试上一试。”
蒋秀被我这一番话说得呆住,过了好半晌,她才喃喃的道,“可是皇上对娘娘您……”
“那又怎么样?”我打断她的话,咬着牙道,“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是绝对的,色衰而爱驰,不过是早晚的事,我不要等到那时候再后悔。”
蒋秀顿时沉默了,半晌,她才点了点头,问我道,“那,娘娘,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松开手,软软靠回软垫上,嘴角上隐隐浮起了笑意,“锦元宫的那位向来狡猾至极,我再怎么对她笼络示好,她也不会信我的,我只有让她明白,如今我这样拉拢她,其实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在利用她而已,如此一来,她才反而会释然,我知道她正急着要知道太后被禁的原因,于是,我故意的让她知道些内幕,并将这件事推到皇后的头上,为了让她相信我说的,我带她进荣寿宫见太后,而且,我还故意找了借口,让她和她的姑母有单独说话的机会,而太后必定是会告诉她前后缘由的,如此一来,她见事情确实如此,自然就会信了我的话。”
蒋秀赞道,“娘娘真是好计谋,常言道,最真实的谎言,就是十句话里先有九句是真的,如此,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忎她是谁,也逃不脱了。”
“呵呵,嗯,等这边计划好了,宁瑞宫那里就该开始了,咱们等着瞧好儿罢。”
窗户纸上已经大亮,然而我此时却又疲累得很,身子慢慢的滑下软垫,我忍不住星眼迷瞪起来,于是道,“吩咐人传我的话,今儿我身子乏,叫各宫免了定省。”
迷迷糊糊里忽然又想起一事,我闭着眼加了一句,“不可让皇上知道。”
听见蒋秀答应了,我这才放下心来,梦乡甜美,我到底,沉浸了进去。
这一觉睡得好,直到下午才醒,就见蒋秀正坐在我身边绣着一个帕子,我才一动,她就知道了,慌忙过来道,“娘娘,您醒了。”
我不解的看向她,“怎么,你没有睡么?”
蒋秀笑道,“回娘娘,奴婢睡了,也是才起身呢。”
我这才放心,拉着她的手叮嘱,“秀儿,你自己身子也要紧。”
蒋秀点了点头,却笑着话锋一转,边伺候我更衣边道,“娘娘常夸奴婢是女中诸葛,可是奴婢今儿才知道,原来娘娘才真正的是女中诸葛的。”
我倒奇怪起来,忍不住问她,“怎么呢?”
她笑着凑到我的耳边,“娘娘睡着的时候,锦元宫那边的那个人来过了。”
“哦,”我正在首饰匣字里翻拣着,听她一说,我顿时停下,问,“她说了什么?”
蒋秀笑意更深,“她说的竟然就和娘娘今早说的一样的呢,娘娘猜的真准,可见娘娘真是女子里的豪杰的,竟然料事如神到如此地步。”
我的唇边溢起深深的笑意,然而却不是因为蒋秀这几句话的缘故,我笑着转身看她,“你有没有叫她盯好了,平日里无事多探探她主子的口风。”
“娘娘放心,奴婢尚未来得及说这个时,她自己就先说了,说叫娘娘将心放宽了。”
“嗯,你下次问她,侍卫副统领夫人这个身份,可配得上她?”取一枝头上用金丝绕成芙蓉的步摇来,我的语气里满是深深的讥讽。
不料我这话才出口,就见蒋秀的手忽的一颤,她的声音里带了些飘忽,“娘娘说……,侍卫副统领……夫人……”
铜镜里,她的脸色竟然有微微的白,我心念闪处,顿时明了,转身取下她手里的犀角梳,我笑着问,“秀儿,你和那个王文华……,你们……”
蒋秀腾的脸红得似火烧,“娘娘……,您……”
我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背,“我早就说过要给你一个好归属,断不叫你如我这般,在这么个地方断送了一生。如今既是有这样的缘分,自该好好把握才是。”
蒋秀慌忙摇头,“哪里有什么缘分,再没有这样的事。奴婢不要出去,奴婢要留在娘娘身边伺候娘娘一辈子。”
我笑了,“傻秀儿,常言道,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再没有霸着你一生的道理。”
她却流下泪来,跪下道,“若将娘娘一个人留在这样的地方受苦,奴婢倒顾自逍遥去了,也再没有这样的道理,娘娘,您千万别赶奴婢走。”
我心里也有些酸了起来,于是不再接她的话,只道,“皇上曾经提过他,说如今的侍卫统领年纪大了些,有意要让他顶上,叫他好生当差,大约在这次大狩猎结束时,就会有圣旨了。”
对着铜镜,我抬手将那枝赤金步摇插在发鬓里,镜子里,一个行止端庄雍容的女子依旧清丽出尘,只是她那黑漆漆如夏夜繁星的眼里,已经只剩了死水一般的枯寂。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大狩猎的日子,英宏如前次的规矩,依旧是要御驾亲临。他不在宫内,众妃顿时也觉得冷清起来,而我并不是爱炫耀显摆的人,虽然每日众妃请安时尽显我的荣耀尊贵,我却实在是很不耐烦,只是碍着规矩罢了。此时英宏一出宫,我立刻就命人传了话出去,这几日各宫自律,晨昏之时,就不必来我这里请安了。
小青笑道,“皇上不在宫内,有些规矩也就可以消免些,小姐总算是能清净几天了。”
我笑一笑,命她将蒋秀唤来,私下里嘱咐道,“今天晚上,你去一趟宁瑞宫,告诉她,等皇上大狩猎一结束,咱们就依计划行事。”
蒋秀的神色忽的一紧,她凝重的看着我点一点,“是。”
我却又不再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窗外,此时已是三月天气,窗外阳光正好,一阵风吹过,院子里的芙蓉和海棠随风轻摇,分外妖娆。
想象着城外的草长莺飞,我内心里忽然起了无比无尽的悲意。原来这世上得也好,失也罢,全都不过是一场梦,就如城外那般热烈如火的油菜花,到今年时,纵然一样的金黄灿烂,却到底不是当初的那一茬了。
终究,都是失去,无论放不放手,我都再回不到以前!
承乾二十年春,朝廷大狩猎选拔栋梁成功圆满,皇帝欢喜,回朝后命大宴群臣三日,普天同庆国有栋梁。
然而就在第三日的宴会上,却突然闯进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避过重重守卫,竟然直闯到御驾之前,在满堂惊愕里,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倒在英宏的面前,大声喊冤。
在这样的场合,竟然出现这样的情形,满屋子人全都大吃一惊。英宏虽面无表情,可他紧皱的剑眉已经明告众人,他的怒气已经到了勃发的边缘。
宴会自然不了了之,英宏拂袖回了清心殿,随后,那名宫女也被带了进去。清心殿大门紧闭,气氛森严,原本由小太监负责的端茶送水等事也改由刘喜亲自来做,旁人细窥刘喜脸色时,竟已是青白一片。
发生了这样诡异神秘的事,外至满朝文武,内里宫里众妃们,无不都在暗下里猜测议论,纷纷猜测那个宫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如此重重的护卫下,她竟有本事轻而易举突破,顺利的站在了皇帝的面前。
就在众人惊疑的时候,傍晚时,又有一件惊人的事情发生了,英宏一道旨意,竟然将才被赦的锦元宫又禁了起来,更严重的是,锦元宫里伺候的奴才们全都被分别关起审问,瑾夫人也被安槐带去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牢牢看住,不许她跟任何人接触交谈,更不许寻了短见。
面对这一变故,顿时满宫哗然,人人言之色变,宫里众妃不知是因为何事,一时个个惊诧自危,渐渐的就有人因为各自不为人知的心理,旁敲侧击的想要从我的口里打探些什么,却被我好一顿严词训斥,“皇上这样做,自然是有皇上的道理,你们不说躲着点儿,竟然还一个个的凑上来打听,是这宫里没有了规矩么?”
众妃被我斥得不敢吭声,我的语气又和缓了些,叹道,“大家进宫也不是一天了,这样的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还要我来教?”
众妃连忙回说不敢,我传下命去,命她们在这几天不必再来请安,各人自锁宫门,相互间不得走动打听,更不许议论,违令者,重惩!
然而这次又和往日不同,锦元宫里有几个奴才宫女,竟都是由英宏亲自审问的,这样的情形前所未有。眼瞧着已是夜色深沉,清心殿里依旧没有半点风声出来,我到底放心不下,命小厨房里备了几样羹点,唤小茶提了,乘轿前去清心殿看视。
到了清心殿时,门口的小内侍见是我来,赶紧连连摆手,低着嗓子向我回道,“娘娘还是回罢,皇上这会子正在里面发火呢,光那茶杯,这会儿功夫就已经摔了仨了。”
蒋秀眉毛一竖,上前低声喝道,“好个奴才,你看清楚了,这可是贤妃娘娘,你都不进去通报,怎么就知道皇上不见娘娘?”
那小内侍顿时扑通跪倒,连连磕头道,“娘娘饶命,姑娘饶命,不是奴才不去通传,实在是……,实在是……,皇上这会子……皇上他……”
他哆嗦着说不圆满,我不耐烦跟他纠缠,命小茶将那食盒交给他,“你将这个送进去给刘总管,就说我来了,看怎么样?”
这小内侍顿时如蒙大赦,向我磕了一个头,接过食盒飞也似的跑进去。小茶不由埋怨起来,“娘娘总是好性子。”
我看着她柔柔的笑,“这会子是什么时候,哪里有空跟这些个奴才们置气的。”
只是一转眼儿,就见刘喜飞奔着出来,见了我慌忙磕头请安,向我道,“皇上要奴才转告娘娘,这会子有要紧的事,就不见娘娘了,夜已深了,皇上请娘娘回去早些歇着,不必挂念皇上。”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很是心虚的闪烁着,像是生怕我追问什么似的。我却只是淡淡一笑,“既然如此,就请公公转告皇上,请皇上龙体要紧,万万不可太累,嗯,我带去的点心皇上可曾用了么?”
刘喜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极讨好的笑道,“皇上正用呢,说今儿的枣泥糕很好。”
我这才像是放心了的样子,说了声“公公辛苦,”扶着蒋秀的手转身上轿。
知道英宏不会再来,一回到流云殿里,我就命将宫门下了钥,一番洗漱收拾后,我只留了蒋秀在寝殿里陪着我。
因我在睡觉时不喜屋子里太亮,蒋秀只在屋偏角儿里留了一盏小灯,窗子开着,不时有微微的风吹进来,那灯影儿如鬼魅般舞动着,暗晕昏黄。
听到外面的更鼓已到三更,蒋秀贴在我的耳边轻声问,“娘娘,您睡了么?”
我合着眼微微摇头,“秀儿,我突然觉得好紧张呢。”
蒋秀伸手进我的被子里握住我的,轻轻一紧,“娘娘别担心,奴婢已经安排得妥当了,不会出漏子的。”
“嗯,”我点头,继而叹了口气,“其实,紧张也没有用了,”反手将蒋秀的手罩在我的手里,我像是安慰又像是自嘲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已经停不了了,索性就别去想他了。”
蒋秀的声音如有蛊惑,“是的娘娘,睡罢,明天就该有一场好斗了,咱得养足了精神。”
她的话虽然温柔,却自有一股决绝在里头。我心里忽然一松,顿时就像有个什么包袱被放了下来,是呵,这场戏已经拉开了序幕,我们已经不能往回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