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表面平静却暗潮汹涌的情况下,日子倒过得飞快,不过一转眼,就已是除夕。
相比往年,今年的除夕我是高兴的。除夕正午时,诰命公主们进宫辞年,我因掌了中宫令,当下就和太后并排的坐了接受着众人的拜觐。冷眼看那静国夫人,她脸上再不见半点儿当年目中无人的气焰,面无表情的向我磕了头,就走去一边儿坐了。
倒是皇后的母亲,虽然家族只剩了面儿上光,女儿的境况又是心知肚明的,却并不见半丝晦暗之气,言笑晏晏,十分大气。
娘和大娘是得了我的嘱咐的,磕了头后,也并不凑到我跟前来说话,只寻了一个角落里坐了,两个人说着话,有人过去招呼时,只是有礼的寒暄几句,并不和别人太多热络。
荣寿宫正殿里此时人颇多,大家都在忙忙的各自和相熟的人招呼,又大部分围在我和太后身前阿谀奉承,如此一来,很多人竟然都并不知道她们是什么身份,我在边上瞧着,倒也颇合心意。
可是突然之间,就听一声刺耳的笑声响起,我抬头看时,只见那原本坐在一边的静国夫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娘和大娘跟前,笑着对她们道,“哟,这二位夫人瞧着倒面生,敢问是哪两家的诰命啊?”
我心头一凛,这静国夫人不是什么善茬儿,不知道她这一番举动,安了什么心思?
大娘是从大户人家的深闺里悉心**出来的,她虽然没见过静国夫人,然而今天这样的场合,以及我如今的身份,她自然是早就多留了心眼。此时和娘虽只是坐在极偏的角落里避隐锋芒,可是冷眼看到现在,这静国夫人的身份,她却是早已放在了心里。
此时见静国夫人笑得极亲热的样子,她和娘随之起身,微微屈身为礼,“静国夫人安好,妾身二人是沈户部家的平妻。”
“哎哟,原来是户部尚书沈大人家的二位夫人,真是失敬!”静国夫人像是很吃惊的,夸张的叫了起来,她将声音故意的拔高,屋内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被吸引了过去。户部沈尚书家的夫人是什么人,这屋子里没人不知道!
娘和大娘不卑不亢的笑着,“静国夫人客气了。”
“怎么二位夫人不在贤妃娘娘跟前坐着叙天伦,倒坐在这个角落里,叫人瞧着以为怎么回事儿呢?”静国夫人极是关切。
娘就笑,“今儿是辞年的日子,太后和娘娘都正忙着,妾身二人还是不去搅扰的好。”
静国夫人顿时摇头,“话不能这么说,这一年里头能见家里姑娘的,拢共不过那么几天,既来了,多少也该过去说几句话儿啊!”
大娘和娘就都只微笑了不说话,静国夫人便也有些无趣,然而她在向我这边看了看后,又扬声笑了起来,对娘和大娘夸道,“要说二位夫人可真是有福气的人,生出贤妃娘娘这样的好女儿来,大前年里也是这天,我进宫辞年时,贤妃娘娘还是个从四品的嫔呢,可才短短的四年,她就已一升再升至正二品妃了,能得皇上如此格外眷顾,真真是令人欢喜。”
她明里是夸奖羡慕,实际上此话是暗里讽刺我初进宫时位分低微,又暗示我荣升太快,不过仗的是狐媚君王。如此明褒暗讽,屋里众人谁听不出来,一个个不由面面相觑。皇后的幽闭不出,瑾贵妃的升降沉浮,中宫凤印几番易主,这种种一切,无不显示着宫中的风云不定。深黯权场玄机的她们怎会不知。此时眼见静国夫人出声挑衅,全都知道此事不是她们惹得起的,顿时都尴尬起来。
看着静国夫人的脸,我心内笑得森冷。自从瑾夫人被禁足,英宏大约是想给太后一点警告,迟迟不肯下旨赦她出来,纵然太后几番示意,英宏总有办法轻而易举的挡回去。今日辞年,瑾夫人位分虽然只在我之下,然而却一样不能露面。面对这一番变故,静国夫人本该消沉黯然才是,然而此时她却若无其事的嚣张,甚至,无视正以一宫之主的身份坐在当庭的我,若不是太后的意思,哼哼,她怎么敢?
转头看向太后,却见她像是一点也没察觉般,自顾和围在身边的几位公主们说笑着。
娘和大娘被她这一番话,竟是噎得出不了声儿。静国夫人看在眼里不由大是得意,嘴角更溢起一缕嘲讽的笑来,又道,“每次说起贤妃娘娘,大家就常羡慕,您看安娘娘和瑞主子她们几个,虽说进宫已经许多年了,却像是钉在铁板上的钉子般,这么多年竟然就不见动一动的。贤妃娘娘只是四年,就从一个小六品的贵人,进到正二品来,连进八级呀,又将中宫凤印交给了娘娘,”说到这里,她笑着做打趣的样子,“虽说贤妃娘娘当得起,可到底咱们皇上也还是偏心的,呵呵……”
这句话一落,只见安婕妤,瑞贵嫔等的脸色“唰”的冷了下来,眼波流转里,满是不甘怨愤,只是不好流露出来。
好一个挑拨离间,一股怒火顿时腾然而起,看向那静国夫人,我笑得清冷,“咦,方才本宫听谁说到叙天伦来着?”
我自掌管凤印以来,为示谦卑,我向来不以“本宫”彰显身份,这时候突然的一句,倒将人吓得一愣。静国夫人见我开了口,当下就停住了,向我看过来。
只见大娘笑吟吟的上前一步,极恭敬的屈身行礼,“回娘娘,这话乃是方才静国夫人和臣妾闲叙时无意中提起,不想竟被娘娘听见了。”
“静国夫人么?”我双手交握的放在膝上,脸上虽然带着笑,语气里却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静国夫人只得硬着头皮过来屈身为礼,“臣妾给贤妃娘娘请安。”
我笑着摆手,“免。”
看着静国夫人,我似笑不笑,“夫人有大半年没有见过你家姑娘了吧?”
宫里的规矩,妃嫔进位三品以上,家人每隔一段时间,就可进宫探视,如今我这话一出,明摆着就是提醒她和众人,她的女儿已经被皇上禁了有大半年了。
静国夫人顿时白了脸,就连太后亦微微向我侧目,我心内暗笑,又道,“嗯,也难怪夫人想着要叙天伦,这原本也是人之常情,如此,本宫就做一次主,破例让你去锦元宫里和瑾夫人见一见罢。这大年下的,皇上知道了,想来也是不会怪责的,”说到这里,我特意转过脸来,向着太后极谦卑的一欠身,笑道,“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脸色默然,看不出半点喜和怒,道,“凤印在你手上,后宫之事自然是你做主,不必问哀家了。”
我垂首应了声“是,母后,”就向身边宫人吩咐,“送静国夫人去锦元宫去,”想一想,我又道,“干脆去永巷里,将周更衣一并接过去见见。”
静国夫人脸上已是白一阵红一阵,却又不得不做出感激的样子跪下谢我,“谢娘娘……洪恩……”
有侍从过来领了静国夫人出去。看着静国夫人悻悻然而去的身影,我笑得畅意,你既然知道我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小小从四品嫔,就应该想到,如今的我,断然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你自找,怨不得我了!
对于我如此不给静国夫人和太后的面子,满堂贵妇无不面露惊色。她们谁不是七窍玲珑的心思,彼此相顾一番后,便一个个都找了借口,陆续的全告退了。
我只转头跟端嫔说笑,全不在意。待到人走尽了,我这才领了众妃向太后告退,笑道,“母后先好生歇着,臣媳和皇上晚上过来接母后去前面夜宴。”
太后面无表情的歪在暖炕上,眼睛只管盯着小炕桌上的一盆茶花不作声。我心里知道她是冲了我来,然而我此时已经避无可避,更知道,亦早无避的必要,于是一句话说完,她不吭声,我也就静默了站着。一时间,殿里暗流汹涌,就连空气里都仿佛有着丝丝的火药味儿,只待一把火来,立时遍是烈火熊熊,尸横遍野!
只苦了众妃,在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时候,她们谁也不敢吭声,就怕一不小心就当了炮灰。而我的眉眼里早隐隐有了冷冽,甚至想着,若她再有发难找茬,我纵然此时忍了,带来日,我亦绝不饶她!
我已经知道,英宏追查梅贵太妃死因的事已经有了眉目。英宏查到,当年伺候梅贵太妃的宫人稳婆陆续因为各种原因死去,就只有一个宫女例外,这个宫女当年同梅贵太妃分外交好,在梅贵太妃被皇上宠幸有孕后,俩人并不因身份的悬殊而疏远,经常彼此照顾,在梅贵太妃难产时,有人曾经看见她去过产房,巧的是,第二天正值一批宫女满了年龄外放的时候,那名宫女也正在其例。
当听说当年伺候过梅贵太妃的宫人稳婆竟然先后死得一个不剩时,英宏更是疑心,在得知还有一个可能知情的人活着时,他下了严旨,命心腹暗自去民间访查,而前些日子已经信来,那个宫女已经在江西的一个小山村里找到,如今,正在进京的途中。
对于这个消息,我也是意外的,原本只是设了那样的局来离间英宏和太后的关系,却没想到,后面引出来的事,倒愈发显得那件事是真的一般了!
看着太后阴郁的脸,我知道,在英宏面前,我得做点儿什么了,英宏当时告诉我这件事时曾经说过,如今我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也唯有我的话,他才听才信。
哼哼,若是一个人心里自己已经存了那样的猜忌,那么接下来需要的,就只是一言半句的煽风点火了!
太后终于抬起了头,她的眸子里亦有了阴冷之色,言语里依旧淡淡的,“知道了,你们退了吧。”
看着太后鬓边些许白霜,我的嘴角慢慢浮起一缕笑意,向她屈身一礼,我曼声道,“臣媳告退。”
到了晚上的夜宴,我和英宏按规矩亲去荣寿宫相请。太后见英宏到了,满脸笑意,对英宏嘘寒问暖,亲切无尽,却对站在一边的我视而不见。整个除夕的夜宴上,她甚至,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
笙歌艳舞,衣香鬓影,我坐在妃位的最首位置上冷冷的看着,脸上是沉静的笑,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新的一年了,进宫转眼就是四年整,初进宫时,原以为自己可以躲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地方平淡一生,却想不到,此时坐得最高的竟然会是我,这金珠玉帛掩藏下的刀光剑影里,我再没有想到,我竟然可以捱过――这么久?
除夕过后,就是亢长忙碌的正月。从初一开始,各样祭祀和礼仪,都由我代替皇后领着众妃进行着各种礼仪,累极,却又退无可退。好容易熬过了正月十五,这才终于消停了些,这个年,算是过完了。
英宏这一日正在我这里瞧着我给刚画好的画儿润色时,就见刘喜突然急匆匆的进来,然而看了看我,却又停住了,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只以为是朝政上的事,倒也不在意,瞧瞧外面依旧风雪不停,忙拿过一边的紫貂大氅来,向英宏道,“想必是朝廷上有什么事?皇上快去罢。”
英宏握了我的手在口边呵了口气,笑道,“天儿冷,你也别弄这个了,去歇着罢。”
我笑着点头,又对刘喜吩咐,“将皇上銮驾的帘子角儿压好了,仔细别让风扑开了。”
刘喜忙恭敬的答应着,英宏转身出了门,直到脚步声直出了流云殿内殿大门,我将那画儿命小青先搁在驾子上晾着,自己径直去那暖炕上坐了,想了想,我命蒋秀道,“去请安槐来。”
安槐很快到了,外面风雪极大,雪花落在他帽子尖儿上,进屋内热气一扑,顿时就变成了水珠儿,盈盈的立在毛帽子的绒毛上,亮晶晶的颤着。
我命将一个炭炉子挪去他跟前,笑道,“这年过的,人都忙坏了,内务府这几天消停些没?”
安槐笑着弯腰答道,“托娘娘的福,过了元宵了,这些天只要忙着往库里收过年时用的器皿摆设,别的倒没什么了。”
我摆摆手命他坐下,却又沉吟了不说话。安槐小心的窥着我的脸色,试探着问,“娘娘,您……”
我抬起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昨儿个早上,我和皇上在荣寿宫里时,太后已经说了,命赦了瑾夫人,皇上已经答应了,圣旨会在正月十八下来。”
安槐吃了一惊,“什么?”
他顿时皱起了眉头,“娘娘,这可是大不妥啊,她若是被取消了禁足,这……,这……”
我不由心烦意乱,恨声道,“也是我窝囊了,她被禁的这大半年里,我竟就没法下手。”
安槐忙宽慰我,“娘娘可千万别这样说,都是荣寿宫里牵制的紧,锦元宫里的防守又全都是太后的心腹,她虽然出不来,咱们却也进不去呵!”
他停了停,却又道,“其实,她如今被赦了,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儿,咱们要找茬子也方便些了,娘娘您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仔细一想,却果然是这个道理,她在锦元宫里禁着时,就算想抓错也抓不到,太后又防得严。如今她虽然出来,却已在我之下,早已是形势非昨了。
这样想着,我顿时露出了笑意,然而我还是警告他道,“她这一出来,必定是要反扑的,咱们可得加倍小心了。”
安槐垂头应了,我想了想,又问,“宁瑞宫那里安排得怎么样了?”
“回娘娘,奴才已经按娘娘安排的跟宁瑞宫的交代了。宁瑞宫那位说了,只要娘娘说话算数,她就唯娘娘马首是瞻。”
听他这样一说,我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如此说来,太后倒是帮了咱们一把,她不赦了瑾夫人,咱们的计划倒还无法进行呢。”
安槐也笑了,道,“天佑娘娘,娘娘就放心吧,接下来的事儿,必定是水到渠成的。”
我此时已是心情大好,命蒋秀取了一串沉香木云香珠来,笑道,“寻常东西定是入不了你的眼的,这串香珠用的是上好的沉香木做成,据说常年带着,可以百病不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留着罢。”
那云香珠其实倒也真真是价值连城了,一颗颗的珠子都精雕细刻,上用金玉镶嵌,再用天鱼丝串成,端的是金光流灿,贵气逼人。安槐慌忙推却,“这样的好东西,哪里是奴才能使得的。”
我不以为意,“其实凭它再好的东西,也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咱们又原本就是一样的人,再别说谁使得,谁使不得。”
命蒋秀送了安槐出去,我舒服的靠在软枕上,不一会,蒋秀笑眯眯的进来,“娘娘,妥了么?”
我笑着点头,蒋秀高兴的道,“很好,只要咱们接下来运转得当,一场狗咬狗的好戏可就要上演了。”
我不由白了她一眼,“什么狗咬狗,说的这么难听,”然而我自己也忍不住扑哧笑了,“也亏得皇后肯跟我合作了,如今锦元宫又出来了,嗯,是下手的时候了。”
想到皇后,我不由冷笑出声,她也太天真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是怎样残忍的将护甲划在我睿儿的脸上。纵然她是被人下了套,睿儿却到底因她而死,如此深仇大恨,我又怎么可能和她一笔勾销,而她,想必也是这样想的,什么吃斋念佛,不问世事,糊弄鬼去吧。
到了晚上时,风雪却一点歇的意思也没有。小青皱着眉道,“怎么年都过完了,还有这样大的风雪,难不成是要下到夏天么?”
蒋秀扑哧笑了,佯嗔道,“鬼丫头胡说什么,若是下到夏天,这老百姓可还怎么活呢?”
小青不好意思起来,转了话题问我,“小姐是现在就用膳呢,还是要等皇上?”
我放下手里的书,笑骂,“小蹄子,你怎么知道皇上就会来的?”
小青一撇嘴,“罢了,这还用我知道吗?这满宫里谁不晓得,皇上每日不是在清心殿,就是在咱们的静延宫,这两个地方哪一日皇上不来回个三五趟的。”
我笑着丢下书,指着她对蒋秀道,“秀儿,快去撕她的嘴,瞧这话儿说的,要是传出去了,还不得羞死。”
蒋秀心情好,于是也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笑着走过来,小青慌忙躲避,一边躲还一边嚷,“人家不过说的是实话,怎么就要撕人家的嘴,小姐不公平……小姐……”
正笑闹成一团的时候,突然就听外面有人尖着嗓子拉长了声音高唱道,“皇上驾到……”
屋子里的笑声嘎然而止,小青挤着眼睛小声道,“可不,这就来了。”
我没好气的看她一眼,起身理了理衣服,就往外迎去,才到门口,就见帘子扑的一响,竟然被掀到了半空里,一个身影裹着雪花闪了进来。我猝不及防,顿时被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向后摔去。
只见那人影忙伸手一拉,哑声道,“凝霜……”
我忙忙的正住身形,抬头看时,顿时惊得叫了起来,“皇上,你……”
英宏只着了一身常服,满头满身的雪花,他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脸上悲愤难抑,深邃的虎目里隐隐的全是泪。这一来顿时吓得我魂飞魄散,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顾不得见礼,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颤着声音急叫道,“皇上,发生什么事了?”
英宏的脸一阵抽搐,他一挥袖子,蒋秀等慌忙退下了。我见此情形,心知必有原因,忙亲自去掩了帘子,过去扶了他坐到暖炕上,小心的问,“皇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英宏愣愣的看着我,突然,他一把抱住我,身子不停的**,声音迷离暗哑,“原来是真的,原来,是……真的……”
我如雾水蒙头,“是……真的?什么是真的?”
英宏艰难的抬头,“梅贵太妃的事,是……真的。”
“啊。”
“当年的那位宫人,朕刚刚见过了,”英宏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件带血的帛布出来,徐徐在我面前展开,却是一件已经泛黄的白色亵衣,上面斑斑点点的几个血写大字,“兰妃夺我子,萧萍儿。”
“这,这……,”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怎么会这样,怎么那流言竟是真的?
英宏咬牙切齿,痛不欲生,眉眼间是切齿的恨意。我哆嗦着看着他,这,可是天大的事啊,他,他想干什么?难道,他要……
陡的,我一声惊呼,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急急道,“不,皇上,您不能,您要是那样做了,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见缝插针,兴风作浪。如今皇上虽然政权全都在握,然而皇上的嫡堂兄靖海王,可是一直都在边上虎视眈眈的呵。皇上您三思,皇上您要三思啊!”
我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就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将这件事捅开来。虽然我费尽了心机来离间他和太后的关系;虽然,现在这情形一直都是我所盼望的。可是,一切真的到这地步的时候,我却发现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所预料的范围。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国家安宁,很可能会因这件事而风云翻转,一切大变。
若如此,我就真真是那千古的罪人了!
英宏先点点头,紧跟着却又摇头,“凝霜,朕知道,可是,朕真的……,真的是……”
“皇上,或许,这里面是有什么误会?”我这样说着,语气却是那样的无力。事实已在眼前,哪里还有那样的可能。
英宏缓了缓心神,才慢慢的告诉我,当年梅贵太妃尚是宫女时被先皇看中,兰妃很是大度,干脆就将她给了皇上,在她有了身孕后,兰妃紧跟着有孕。当时皇上只道是万千之喜,却万想不到,内里竟然另有蹊跷。
当年有幸离宫逃得性命的宫女告诉英宏,她当时和梅贵太妃一起,都是贴身伺候兰妃的。自从梅贵太妃因先皇宠幸有孕,被册为才人后,兰妃身边就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宫女伺候,她和当年的梅才人向来关系好,梅才人有孕后,并不以身份上的悬殊而疏远冷落她,俩人还是常相来往,对于梅才人能有今天,她是很替梅才人高兴的。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这位宫女无意中发现看一件惊人的事,她在一次收拾兰妃贴身换的小衣时,竟发现兰妃的亵裤上有血迹!
她当时只以为兰妃的龙胎有损,可是就在她急急的要向正沐浴的兰妃禀告时,透过门缝,她吃惊的发现,正在穿衣的兰妃,竟然腹部平平,并无身孕。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然而她到底也是在宫里浸**了许多年的老宫人,深知后宫里的蹊跷奥秘,她轻轻的退了出去,不声不响的将那件带有血迹的亵裤又放回原处,自己躲在一边暗暗观察,不一会,就见兰妃从家里带进来的贴身宫女青穗儿急急的出来,鬼鬼祟祟的将那件衣服取走了。
她仔细回想兰妃自从有孕后的表现,顿时想起,自从兰妃有孕后,最贴身使唤的事,就只有青穗儿的,她和另外一位宫女虽说是贴身使唤的,竟不知道从何时起,都只是打打外面的杂事,兰妃的身边,竟然有好久没有近过了。
她顿时起疑,不明白兰妃为什么这样做,实在忍不住,她就去告诉了梅才人,梅才人却是极聪明伶俐的,只前后一想,便就白了脸,梅才人告诉她,兰妃这样做,很可能和自己有关。
听了梅才人的话,她当时也傻了,可倆人想来想去,一时又实在想不出兰妃到底会怎样做?说到这里时,那位老宫女热泪长流,当时她们有想过要将此事禀告先皇和先皇后,可是那时先皇后已经是病得起不了床了;而先皇那边,因为梅才人有孕,自然是不会召她侍寝,所以,直到临盆,梅才人也没能见到先皇。
梅才人和这位宫女无奈何,只好约定,待到梅才人临盆时,那位宫女无论如何也得陪在她身边。那位宫女当时以为,只要她们多加小心的防范着,只要孩子一落地,她就飞跑着出去一路张扬,在最快的时间做到众人皆知,那么,兰妃纵有阴谋,也难以算计得到了。
那位老宫女含着眼泪告诉英宏,这个主意,是她们当时想了很久的无奈之举,兰妃假装有孕,日子上又是紧跟在梅才人之后的,若不是冲着梅才人的身孕,实在是再找不到其他的原因了。所以她们就想,只要宫里人都知道梅才人母子平安的生下了孩子,那个兰妃想来也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梅才人终于临盆,她却被青穗儿绊住,就在她心焦如焚时,就已经传出了梅才人难产的消息,当时兰妃表现得很是焦急关切的样子,青穗儿忙着照顾兰妃,对她盯得没有那么紧了,等到她终于摆脱了青穗儿来到梅才人这里时,产房里外竟然全都是兰妃的人,幸好那些人认得她是兰妃身边贴身的宫女,只以为她是兰妃派了来打探消息的,竟就放她进去了。
梅才人那时已经只剩了一口气,看到她时只能掉泪,而孩子却不见踪影。她心知不好,借故叫边上的人先退了,梅才人已经说不出话,只用手指沾了生产时的血在一件白色亵衣上艰难写下“兰妃夺我子,萧萍儿,”就两脚一伸,咽了气了。
这位宫人当时悲痛欲绝,强忍了伤悲藏了那件血衣出来。就在她想着如何过兰妃这一关时,这边已经将梅才人母女双亡的消息传了出去,紧跟着,兰妃因为此事惊急动了胎气,也要临盆了。宫里人顿时忙做一团,一时竟然无人顾及到她,不过一会儿,就传出消息来,兰妃娘娘顺利诞下一个小皇子,母子平安,万千之喜。
终于有了皇子,先皇大是欢喜,对死了的梅才人也就不再上心了,这位宫人到了此时方才明白,原来兰妃早早儿就定下了这样一个借腹生子之计。难怪兰妃当初面对梅才人得宠时如此大度,难怪兰妃的身孕也是那么的巧,原来,她竟然是早有打算,若梅才人生下的是一位公主,那么难产的就会是兰妃自己,只是兰妃自己不会有事,只是孩子没了;而若梅才人生下的是一位皇子,那么……
阴险,实在是阴险,这一切尽都在兰妃的掌控之中,任她和梅才人怎么防,可是只手又怎么能够翻得了天。也难怪梅才人生产时,青穗儿会盯着自己,是呵,自己和梅才人如此交好,兰妃既然如此用心算计,又怎么能想不到?
想明白了这一层时,这位宫人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站,自己刚刚冒死去见了梅才人,这一幕只怕已经传进了兰妃的耳朵里,兰妃又怎能容得了自己?
这样想着,她不由冷汗淋漓,魂飞魄散。幸而就在此时,为贺太子降生,先皇下旨大赦天下,先皇后也跟着下了懿旨,特地将今年的宫女放归提前至第二天,只要是符合了年龄的宫女,都可在第二日出宫归家。
这道懿旨无疑是她的救命稻草,当晚她躲在御花园里不敢露面。好容易熬到天亮,她躲躲闪闪的终于插到了要出宫的宫女队形里,好在牒牌在身上,在北直门出示交付了后,急急出宫,因为害怕兰妃会派人去老家追杀,她不敢回家,身无分文的她一路乞讨着去了江西舅家,又在当地嫁了人。这么多年来,她隐姓埋名,不敢将当年的事说给人听。她原以为这件事这辈子也再不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了,直到英宏大张旗鼓的将梅才人追封为贵太妃,并昭告天下时,她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的预感告诉她,十有八九,是皇帝知道了什么?
就在此时,有人去她的老家暗访,过了这许多年,家人自然也是再无防备,竟然就将她的下落告诉了来人,就这样,没过多久,英宏派去的人,竟然就很顺利的找到她了,当得知当今天子对自己的身世起了疑,她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当场就落下泪来,不顾身老体弱,立即跟了英宏派去的人进京。
原来,中午刘喜那样神色古怪,就是因为那位宫女已经到了,如此神速,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听完英宏的讲叙,我愣愣的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当初我设下那样的局,不过是想要离间下太后和他之间的关系,却再想不到,竟然歪打正着的带出这样一件宫闱秘事来,这样的隐晦又这样血腥,这样无情又这样的――胆战心惊!
英宏的神色悲戚,“朕今天才知道,朕的母亲竟然会死得这样惨,而朕却将杀母仇人当做母亲尊崇恭敬,朕……,朕实在是大不孝。”这样说着,英宏双手使劲的砸着自己的头,语调里满是对自己的不可原谅。
我唬得身子发软,赶忙将他抱在怀里急急安慰,“皇上千万别这样说,都是小人奸佞,皇上当时又是才出生的,哪里能够知道这些,贵太妃地下有知,定然不会怪皇上的!”
英宏的眼里全是泪,他咬牙切齿的道,“朕要报仇,朕一定要为母亲报仇。”
他这样说的时候,仿佛是吃人的豹。我心里一突,脱口问道, “不知皇上要怎么处置荣寿宫的那位?”
他的脸上冷得吓人,却迟迟不出一语,我知道我方才的话在他的心里起了作用,若要杀太后,实在是太过简单,可是,正如我先头说的,英宏不能不顾大局呵!
大肃朝的规矩,继承皇位的继承人,是择贤不择嫡的,老皇帝驾崩后,若是皇子平庸年幼不能担当治国大任,就要从五服子侄里挑选精良睿智之人继任。先皇当年驾崩时,英宏年纪虽然不是很小,然而他的堂兄靖海王却是野心勃勃,早早的就在暗里招兵买马,以图不轨,是太后机智,联合了当年尚在人世并且军权在握的老叔王,将那靖海王强压了下去,这才保得英宏顺利登基,再由老叔王一力扶佐英宏,帮着英宏将朝中势力慢慢的全部抓在手里。直到英宏亲政第三年时,七十六岁的老叔王这才撒手人寰,驾鹤西去了。
然而能令得这位位高权重的老叔王如此忠心耿耿,到底也是太后的本事了。世人曾经因为这个,在暗地里很是议论了一番,不明白这样大权在握的老王爷,因何会甘心为这样的一对孤儿寡母效命?
然而虽乾坤已定,可那靖海王却一直不死心,在封地里暗暗招兵买马,蠢蠢欲动,只苦于找不到机会,若此时宫廷里起了内乱,这样隐晦的事一旦暴了出来,只怕……
我突然又想起安槐曾经告诉我的当年的另外一个流言,说英宏其实是枯禅大师和太后的……
这样想着,我更是冷汗淋漓,若是第一个流言在若干年后被重新提起的话,就难保这第二个流言不会被有心的人拿来兴风作浪!
我紧张的看着英宏,我预期的效果已经达到了,可是却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严重和复杂,江山社稷的平稳,老百姓的安危,可全在英宏的一念之中!
半晌,英宏终于缓缓开口,“朕……,不知道?”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疲累无力,仿佛是一只被困在琉璃杯罩里的苍蝇,看得见前面的路,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伤心,绝望,纵然是身为帝王,亦是同样深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我却慢慢的,慢慢的放下心来,四五年了,他的脾性我已经多少了解,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事,在大局面前,他总是能克制收敛住,一如现在。
可是我突然就想到一件事,心里忽的咚咚的跳得急促,看着英宏我张嘴想问,却又生生止住,然而越想我的心里就越惊,到了最后,我竟然脸色煞白了。
英宏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他将那件带血的亵衣放在我的手里,哑声道,“凝霜,你帮朕收着吧,”他像是极累了的,合了双眼倒在暖炕上,不再说话。
我知道他是想静一静,不敢吵他,将那件血衣亲自收在了一个存放隐秘物件的箱子里,转头再看英宏时,他依旧静静的躺着。
我轻手轻脚的过去坐在他的身边,心里却还在为刚才想到的那件事胆战心惊,那位宫女告诉英宏,当年的梅才人只是写了那几个字就去了,可既然如此,英宏只怕立刻就会疑惑,去年在祥芙宫里找出来的那个铁箱子,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铁箱子虽然做得真,可如今这件血衣上有梅贵太妃亲手写的字,英宏只要将铁箱子里的血书和这件血衣上的字稍一对比,就会知道,那封血书,绝对不是出自梅贵太妃的手了。
并且,梅贵太妃在那样的生死一线间,在那样多的兰妃安排的人盯着的时候,又怎么能做下如此的安排来?
原本完善的计划,在梅贵太妃的血衣出现后,就成了天大的破绽了!
怎么办?怎么办?英宏此时只顾着悲愤,一时间想不到这个,可是不代表他以后想不起,他是那样睿智的一个人,这样大的破绽,怎么能瞒得了他呢?
这样想的时候,我的手心已全是腻腻的冷汗。
在经过一番竭力的挣扎后,英宏到底将此事压了下来,可是他又绝对不肯就这样便宜了太后,更不肯在她面前再行人子之礼。就在第二日晚上,他又将那血衣取走,带了那位老宫女去了荣寿宫,那位老宫女在见了太后后,只一声“兰妃娘娘,您别来无恙,”就将那件血衣丢在了太后的面前。
太后初时已经认不出村妇打扮的她,待听到她这一声唤,又再看到那血衣上的字时,这才惊起,顿时魂飞魄散。英宏冷冷道,“朕再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蛇蝎心肠,难怪当初你竭力反对朕追封她为贵太妃,原来,你是有这样的鬼胎在心里,”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又道,“念你到底对朕有养育之恩,朕不杀你,你就安安份份的在这个荣寿宫里好好儿的当你的太后罢!”
说着,英宏再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再不回头。
次日正是正月十八日,英宏一早就下旨,道太后身体欠佳,即日起闭宫静养,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搅。违令者,死。而瑾夫人解除禁足令,既日起可自由行走,然而亦不得进荣寿宫一步,违令,死。
后面又有一句,道太后身边的老嬷嬷青穗儿,服侍太后不力,并向来嚣张跋扈,不得圣心,着乱棍打死,以此为后宫众人之诫。
这道旨意一下,明眼人全都能看得出来英宏其实是和太后有了嫌隙,顿时满宫哗然,众妃眼见皇上竟突然对太后如此,莫不吃惊莫名,渐渐的,暗里纷纷传言,道是我因和太后有怨,在英宏面前挑拨的缘故,早在此之前就有人说我狐媚惑主,这次更加上了英宏,人人都道他为了美色,竟然连母后都罔闻不顾,置孝道于脑后了。
这话到最后竟然越演越烈,言官们又开始上折子劝谏,英宏一恼,当即就将两个在大殿上慷慨激昂,口沫横飞的老八股一人打了二十棍,贬了官撵出了京城。
这一来,虽然没有人再敢上折子,可是朝廷上已经是人心惶惶,对于我狐媚君王,英宏因色昏庸之事愈发传的真,一时间,我竟然成了比商朝时的苏妲己还要歹毒狐媚的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