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迟这种刑罚,自太祖后,百年来能享受到这种待遇的,屈指可数。

常言泰被渔网裹住,压上刑台时,台下众人中,有不少人已经浑身颤抖尿了裤子。

好在今日雨大,除了有尿骚味儿传出,从外表上是无法分辨是谁被吓失禁了。

三千六百刀,刀落肉落。

龙禁卫中的刑讯高人,落刀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的,血污混着泥水,从刑台上滴下,最后混在地上的水流中,蔓延开来,最后流到了台下官员的脚边。

“啊……”

有人终于受不住了,在血水沾到他脚边时,猛地尖叫一声要逃走。

“无胆鼠辈!来人,将其捆在刑台边上,让他好好看着。”

此时的徐老师,比贾琮想象中的还要冷峻。

哪怕官袍已被雨水浸透,手指的关节都在发白,他依旧冷漠的端坐高台,抿着嘴,漠然看着台上的刑罚,冷冷盯着台下神色各异的官吏豪绅。

当那个吓傻的官员被强行拖到了刑台前,绑在柱子上后,禁军的将士还极其贴心的将其眼睛掰开,让其能看得更加清楚……

“啊、啊、啊、啊!”

呕~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在看到有一片肉飞到尖叫之人的嘴中时,弯腰吐了。

可惜,就算要吐,徐晋也不允许他们的目光离开刑台。

一位位禁军壮汉将那些弯腰的人掰直了腰杆子,撑开了眼睛,令其直视高台上的“片肉”之刑。

硬是剐了整整数百刀,眼看常言泰奄奄一息快要死了,徐晋才下令暂停了刑罚。

“终于结束了,呕~”

“这徐晋他娘的是魔鬼吧?呕~”

“弹他,必须弹他!呕~”

“将常言泰压下去,灌上参汤抹上药,明日继续!”

徐晋对常言泰的狠,让台下所有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但更狠的还在背后,只见徐晋依旧稳坐高台,挥了挥手:“将犯官吕满押上来,继续行刑!”

轰!

台下的人直接如天雷轰顶,一个个呆立原地。

“尔等都好好看着,看看什么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看看什么叫天理昭昭律法无情!”

大雨磅礴,依旧无法阻挡百姓们对贪官污吏害民豪绅的恨意。

随着刑罚的继续,原本只是被徐晋强令而来的官吏豪绅队伍在观刑,很快就有开封百姓陆陆续续的围了过来。

等到吕满被剐了数百刀之后,在刑台下,已经围着不下数千上万的百姓。

当今日的刑罚暂告一段落后,徐晋直接走上了刑台,脚就踩在那些碎肉之上,冷冷扫视脸色煞白的官吏豪绅。

“尔等给本官看清楚了,公侯也好,士大夫也罢。只要敢有害民之举,本官手中的天子剑可杀公侯,亦可尔等!”

“洛水毁了洛阳,本官会诛杀百人。黄河大堤若是不保,今日被本官叫来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准备拿自己的命去堵黄河的水吧。”

徐晋突然拔剑,在众人骇然的注视下,划过了自己的左手掌心。

鲜血滴落,徐晋向围观的百姓道出了自己的誓言。

“本官徐晋,钦命巡视诸州府道军政事,礼部左侍郎、内阁行走……持天子剑,坐镇开封。河南汛急,黄河大水。本官知道大家伙很担心黄河大堤如那洛水一般,堤垮城毁……本官在此立誓,有本官在,这大堤垮不了。开封城,固若金汤……”

“人在城在,本官绝不会弃数十万开封百姓于不顾。”

“便是本官死了,本官的弟子也会在。”

贾琮顺势起身,接过亲兵手中的剑匣,打开后请出了打王金锏,走到了老师身旁。

他将金锏高高举起,大声喊道:“本侯贾琮,陛下赐号御猫,司命护佑天下百姓,专抓祸国殃民之硕鼠。今日立誓,若黄河大堤不保,百姓遭难,开封城内所有吃皇粮的,都会被本侯拉去填了黄河大堤!”

比之徐晋安抚百姓,贾琮的话更令台下诸官心惊胆战。

但同时也更令百姓信服,因为他们现在心中最担心的,就是城中的官老爷封锁消息,在大堤垮塌前自个偷偷跑了。

如今有了御猫贾琮的这番话,至少在心理上要安心不少。

毕竟官老爷都没跑,那就证明黄河大堤还是稳固的,他们这些百姓也就是安全的。

……

开封城内的大夫这两日特别的忙碌,在城中各大族的府上来回的奔波。

贾琮伺候着老师将碗中的汤药喝完后,扶着其重新躺下。

那些开封城内的官老爷是被吓病的,而徐晋是连日的操劳,加之淋了雨,激起了内中隐藏的病症,倒在了案牍前。

好几名老大夫几乎是同样的诊断,若是再这样病下去,性命难保。

“老师,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学生处置,您好好养着吧。真染了痨病,会要了命的。”

类似肺结核的病,在当下这个时代想要一个人的命,不要太简单。

贾琮强行接管了钦差行辕,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人来打搅徐晋养病。

不但禁止了徐晋再去监刑,更是亲自写了一封急奏,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去了京城。

哪有把人当牲口使的?

这几年老师徐晋连轴转,不是在巡视地方就是在奉旨奔波,积劳成疾病成这样,还在操心水灾查案的事。

望着空****的桌案,徐晋的脸上挂上了苦涩。

“原想着再坚持一段日子,至少把这汛期熬过去,不想最终还是把担子压在了你的肩上。”

贾琮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笑着回道:“学生年轻力壮,胳膊上能跑马,这点事,担得起。”

呵~咳咳~

徐晋配合着徒弟,笑了两声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贾琮忙将水杯递上,为其润了润嗓子。

“你呀,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

徐晋喝了几口水,压下了咳嗽缓了缓,这才继续说道:“这是得罪人的差事,而且得罪的人从河南排到了京城。洛阳的事你也看清楚了,这一次是要杀的人头滚滚,屠夫的名声不好背!为师原本是要自己背这个名声你,你又何苦自己往上冲?”

而且还有一件事,徐晋原本是打算自己做的。

迁徙数十万百姓,泄洪减压的事,弄不好就会遗臭万年。

不提别的,光这几日又是凌迟又是斩立决的,徐晋用最铁血的手段安定了开封城的民心。

与之同来的,便是一封封弹劾他的折子。

光是龙禁卫打听到的消息,就有不少人在骂徐晋无情无义,骂他是当代的人屠。

若是言语能杀人,老徐家祖宗八辈都被杀了一次又一次。

贾琮很清楚铁血手段的背后,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但他不在乎!

因为有的人,不用铁血的手段,根本无法震慑其内心的肮脏与残忍。

洛阳才贪了几个钱?

黄河大堤上被硕鼠偷去的银子,最起码有数百万之巨。

几十万两白银就敢挖洛水大堤,几百万两雪花银,黄河大堤不得被刨光了?

贾琮坚定的目光,令徐晋既欣慰又担忧。

只听他的学生斩钉截铁的说道:“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

大雨,停停歇歇。

黄河的水位持续上升,终于在七月中,越过了堤坝,开始蔓延四方。

贾琮知道此时若再不想办法泄洪减压,整个黄河大堤都将被大水冲垮。

好在坚守了二十余日,原定用作泄洪之用的归德府及山东、南直隶的两县均已完成了迁徙之事。

数十万百姓听从了朝廷的号召,携家带口登上了各县地势最高的地方。

贾琮从开封赶回归德府,虞城县城已经被清空,整座县城的官民,统统迁到了县中一座不知名的山上。

原本是郁郁葱葱的山林,此时早就变成了临时的营寨。

代庭身上的官袍满是泥水,深色的眼圈昭示着这位亲民的县令已经很久没有怎么休息了。

在看到贾琮回来后,竟抱着他哇一声哭出了声。

“侯爷,虞城县没了啊!”

身为虞城县县令,十万虞城百姓的父母官,他不得不带着全县的百姓放弃了家宅田产,携家带口背着行囊上了山。

为了大局,与虞城县同样的还有左近的夏邑等三县。

近四十万百姓,为了大局失去了家园。当黄河大堤被开了一道口子,洪水肆虐的毁掉他们的家园时,不知有多少人的心在滴血。

代庭在收到县城被淹没的消息时,委屈、不甘统统被他压在了心底。

他只能抹去了眼泪,红着眼去安慰治下的百姓……

贾琮拍了拍代庭的后背,安慰着这名举人出身,却比很多进士老爷还要出色的亲民官。

“虞城县从来都不会消失,这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虞城县将比以前更加繁荣,虞城县的百姓将比之前过的更好。多难兴邦,虞城县的百姓、夏邑县的百姓以及四十万为了大局牺牲自身的天朝儿女,将永远被记入史册,流芳千古!”

贾琮拽着代庭,往安置营内走去。

正值午时,他来到了搭建的一座食堂中,可以容纳千人的食堂此时座无虚席,满满当当挤满了前来领取食物的百姓。

“是侯爷,侯爷回来了!”

御猫贾琮,在虞城县的短暂日子里,让虞城县的百姓产生了无与伦比的信任。

侯爷说了,他会带领虞城县的百姓从老天爷的手里抢回成熟的粮食。

他做到了!

侯爷说了,他会带领虞城县的百姓坚守黄河大堤。

他也做到了!

侯爷说了,他会让朝廷将虞城县的百姓安置妥当。

他亦是做到了!

这安置大营虽不及家中安逸,可朝廷运来了一袋袋精致的大米,肉菜顿顿都有,甚至还有一只只据说是草原汉子捐献的羊儿,有奶的给娃儿喝奶,肥硕的变成了羊肉,煮成了肉汤进了他们肚中。

大营中甚至还早就建好了简易的学堂,有夫子们给娃儿讲课,据说连期末考都会正常进行。

贾琮一边微笑招手,一边穿过人群来到了饭锅前。

揭开盖子,猪肉炖粉条,新鲜的羊肉汤,香软个大的馒头……

“很好,很好,就这样做。不要吝啬粮食,让老百姓敞开了肚皮吃!”

贾琮拿起了勺子,找来一个盆哐哐敲了几下,压下了食堂中的吵杂。

“乡亲们,乡亲们……”

众人的注意力被贾琮吸引到了他的身上,面带笑容大声说道:“看到大家伙这日子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咱们虞城县,还有夏邑、丰、沛三县的乡亲们为了黄河大堤,为了朝廷大局,舍弃了家园……大家伙都是好样的!”

“朝廷、天下百姓都不会忘了大家伙的贡献,大水淹没了我们的家园,但大水无法淹没我们的未来。朝廷,一定会为大家伙重建虞城,重建比之以前更加坚固的黄河大堤,重建比之以往更加幸福的家园!”

贾琮的宣言,若是别处可能会有人怀疑他的真实性。

但在虞城县,对于贾琮的信任,百姓们在听到他所说之后,一个个拍手叫好。

“我们相信侯爷!”

“我们相信御猫大人!”

哐哐~

贾琮再次敲了敲手中的盆,将一旁的代庭拉到自己旁边,往其手中塞了把铲子,然后冲排着整齐队伍的百姓挥了挥手中的大勺子。

“好,既然大家伙信我,那就安心在这大营先住着……来来来,大家排好队,我与你们县太爷一起给你们发放饭菜。大家伙吃饱了肚子,把这大营好好修整修整,也好住的更舒服些!”

……

徐晋的病,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养好的。

京城在收到贾琮的急奏后,连忙派了重臣出京,不避风雨往开封疾驰。

在贾琮离开前,内阁辅臣、东阁大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海刚峰亲自赶到了开封府。

当开封城的官吏在听闻接替徐晋的是海刚峰时,人都傻了。

好家伙,好不容易听说徐晋要回京、贾琮要赶去归德府,原想着总算能喘一口气,不想来了个更狠了。

海刚峰的狠,比之徐晋、贾琮更让他们难以接受。

因为徐晋也好,贾琮也罢,他们会为了顾全大局,暂时压下清查治河银贪墨案的事,专注于黄河水患。

海刚峰就不一样了,交接完公务后,一把将徐晋塞进马车,就一道钧令送去了驻扎在城外的金乡卫大营。

内阁大学士钧令,金乡卫接管开封城防。

并令随行官员接替开封城内河南布政使司、提醒按察使司、开封府衙等一应衙门事务。

城内所有官员,全部入钦差行辕接受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