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洪的确是当下唯一能保住黄河大堤的办法,牺牲了虞城、夏邑、丰、沛四县后,原本已经越过河堤的黄河水位,肉眼可见的降到了安全位置。
开封城保住了,黄河两岸的其他地区都保住了。
贾琮站在山顶俯瞰那波光粼粼的水面,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这是牺牲四县百姓家园才保住了黄河大堤,原本不用这样的……
“侯爷,开封来的消息,海阁老开始杀人了!”
“剥皮充草都不为过,要不是他们,这些百姓,何以至此?”
代庭送来的消息并没有让贾琮的心情变好,反而更加愤怒。
虽说有朝廷为后盾,不至于令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在朝廷的帮助下,这四县重建之后,老百姓可能会过的更好些。
但家就是家,眼睁睁看着大水淹没了他们的家园,淹没了他们曾赖以生存的土地,谁的心里会好受?
贾琮回首看了看在蒙蒙细雨中奔走忙碌的百姓,倾听着简易搭建的学堂中传出的朗朗读书声,心中的怒气有了一丝平息。
“看这雨应该快停了,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让人把户部送来的药材准备好,按照咱们之前制定的防疫之策,不要省钱,一定要落到每一个人的身上。这几座山头聚集了咱们虞城县十万百姓,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代庭感激的看向贾琮,躬身应诺。
按照如今的情形来看,不管是不是永丰侯来,这虞城县必定会是泄洪之所,逃不过被牺牲的命运。
好在朝廷如今不缺钱粮银子,又有永丰侯坐镇,京城源源不断的往这边送物资,让虞城等四县的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
昨夜他还在永丰侯的桌上看到了未来虞城县的规划图,就凭那份规划图,就能看到虞城县的未来绝对会是质的飞跃。
“还有,你现在就安排下去,除了老弱妇孺,县中百姓,按照他们的能力手艺进行分类编号,大水过后,咱们就开始重建家园。争取在冬日来之前,让老百姓住进新家。”
听到贾琮的话,代庭愣了一下:“侯爷,现在就开始准备?”
贾琮点了点头:“自然,人闲着容易生事。告诉百姓们,每人每日的劳作就会记录在册,按劳分配。朝廷会发薪俸给他们,这不仅仅是重建家园,也是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
学手艺可不是简单事,借着这个机会,头脑灵活的人一定能学到一门不错的手艺,甚至还能从中找到商机。
只要不影响朝廷以工代赈重建家园的大计,没有违反国朝的律法,贾琮还是很希望有人能借此改变命运的。
……
开封一日三变,海刚峰的手段之强硬,完全超出了城中官绅的想象。
只三日,河南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开封府衙均被金乡卫大军奉命包围。
一名名曾身居高位的官员被带走,城中许多大族甚至连大门都不敢开了,收拾细软准备连夜出城。
可当他们的马车来到城门口时,这才发现原先在城防上的熟人,好似都消失不见了。
“奉阁老之令,开封城只进不出!”
金乡卫的将士们是不会理会你是多大的官,你在开封府有多大的势力。
再大的官,也比不上钦差大臣、内阁阁老的官大。
更何况,他们是被永丰侯贾琮用金令调来的,也就是奉了圣命。
等到乌云散尽时,开封城在历经断断续续近两个月的大雨后,在七月末,第一次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太阳。
贾琮领了海刚峰的急召,匆匆从虞城县赶到了开封城。
一进钦差行辕,就被其拉到了跟前。
“你看看这个,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
经过海刚峰几乎不眠不休的调查审问,治河银贪墨案,终于被摆在了明面上。
从当下查到的线索,以及那些招供之人的供状来计算,自元祐十三年开始,朝廷陆陆续续拨发给整个河南的治河银共计一千六百七十万两白银。
这其中以黄河大堤的整修加固花费最大,共计一千二百万两整。
这还没有算工部在洛阳、开封等地修建的水泥工坊,为治河大业提供了廉价的水泥。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人的欲望真的是欲壑难填。
朝廷已经改革了官俸,给予了官吏们足够过上富裕生活的俸禄,依旧有人打起了治河银的主意。
“他们将工部合格的水泥卖给了商户,用那些廉价劣质的水泥以次充好,更别提用什么钢筋加固。洛水大堤,就是表面的光鲜,内里还是老旧的大堤,根本靠不住……”
这案子实际上很好查,只要不怕得罪整个河南官绅,不怕得罪京城里打掩护的那些人,很容易找到证据。
比如那用劣质水泥修建加固的洛水大堤,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瞧出不对来。
正因为如此,当徐晋抵达开封府说是要调查治河银贪墨案,那该死的洛阳知府吕满,以及阳城侯常言泰就在一急之下担心东窗事发,派人掘开了洛水大堤,想借着洪水的幌子,来掩盖他们的犯罪证据。
“根据老夫目前掌握的情况,朝廷拨发给河南的一千六百七十万两治河银,能落到实处的不过一半之数。永丰侯,这是本朝开国以来,最触目惊心的贪墨案。老夫要下杀手了,需要你的帮助。”
嗯?
贾琮疑惑问道:“海公不是已经在杀了吗?”
只见海刚峰一指桌案角落的一卷纸,愤然道:“老夫要杀的人有点多,有些人位高爵显,老夫没那个权力,需要借永丰侯的打王金锏一用!”
嘶!
“您老是带着金批令箭来的,有什么人是您杀不了的?”
金批令箭、王命旗牌,三品以下可先斩后奏。三品以上可下令缉拿,押往御前处置。
徐晋之前连国朝的侯爷剐了就是借了贾琮的打王金锏,难道说,老大人这回也要剐了国朝侯爷?
“汝南王刘泗、王世子刘忬、镇国将军刘世楠、辅国将军刘世英、濮阳侯岳纯止、灵宝侯李静忠……”
小小的一卷纸,几乎将封地在河南的皇室宗亲、武勋贵戚给一网打尽了。
便是贾琮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老大人,您给我一个准话,这些人,都参与了治河银贪墨案?”
只见海刚峰神色肃穆,郑重的点了点头:“证据确凿,老夫原本是想将这些人全部缉拿送去京城由殿下惩处。可你应该知道,很多事,若先帝还在怎么都好说,可如今陛下去了海外,让太子殿下来做这些,老夫担心于殿下名声有碍。”
不说别人,那汝南王刘泗跟先帝是同辈,论辈分,太子刘弘都得喊这人有一声王叔祖。
野史之所以被称为野史,那是因为真能野到没边。
国朝推行分封海外的国策,绝大部分的宗亲是积极响应,但也有人不想放弃在中原的优渥生活,拒绝了朝廷的提议。
像汝南王府这样的,朝廷就是想将其从中原沃土赶出去,也不好做的太明显。
这回刘泗被查出贪墨治河银多达八十万两,还谋夺了建在洛阳的水泥工坊三成份额,依律当斩。
但由谁斩,是个大问题。
若是送去京城,太子刘弘下旨处斩的话,宗室中肯定会有人说是宫里在借故铲除还留在中原的宗亲。
便是那些武勋贵戚,杀太多的话,太子也会背上兔死狗烹的弑杀之名。
“我来吧,这件事只有我来做,最为妥当!”
贾琮拒绝了海刚峰借锏的提议,这玩意拿在别人手上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唯有在贾琮自己手上,就算把河南整个官场屠干净了,只要罪证确凿,别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最多说他贾琮弑杀,背上个屠夫的名声。
就凭他贾琮这些年在民间营造的好名声,就算整个朝堂骂他屠夫,都不会对他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毕竟,他这一路走来,走的都是以老百姓为中心,“以下克上”的路子。
“你又何苦替老夫背这黑锅……”
海刚峰苦笑连连,贾琮却是摇了摇头:“我不是替您背什么黑锅,你是不是忘了我御猫的称号了?御猫御猫,不抓老鼠的猫,配得上御猫二字吗?”
……
为了防止这群人狗急跳墙,贾琮在开封城等了整整半月,等到宁山、潞州两卫共计两万大军齐至开封城下,他才发出一道道军令,派出数支大军,奔赴名单上的地方。
贾十一亲自带队前往汝宁府,三千大军抵达汝宁城下时,汝宁府的城卫还以为贼寇攻城。
等到贾十一拿出了永丰侯手令后,根本不理会汝宁府官员的阻拦,直接冲进了城中的汝南王府。
“刘泗,你的事发了!”
汝南刘泗,那是跟先帝一个辈分的刘氏宗亲、皇室郡王。
在贾十一带兵直接破门而入时,他还怒火中烧,令府中亲卫欲要将其拿下。
不想贾十一直接从后背背着的剑匣中,取出了打王金锏。
“打王金锏在此,见此锏如见先帝,统统给本将跪下!”
“怎么会?怎么会?这怎么会在你手上?”
刘泗也没想到有人会手持打王金锏冲进王府,目瞪口呆的看向高高举起的金锏,直到他被人按倒在了地上。
只听贾十一冷冷说道:“汝南郡王刘泗,王世子刘忬,贪墨治河银,巧取豪夺……勾结洛阳知府吕满、阳城侯常言泰掘开大堤毁灭罪证,致使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惨重……今奉持打王金锏、永丰侯军令,缉拿刘泗、刘忬入开封府受审!”
三千大军,将整个汝南王府翻了个底朝天。
汝宁府府衙的人都不敢多问半句,那柄金灿灿的金锏,有着无上权力,便是中枢的首辅、大都督府的都督,都无权过问。
“王府其余人等,不得外出。汝宁府负责看押,等候朝廷诏令。”
丢下这句话后,贾十一一挥手,刘泗、刘忬以及王府主要成员统统被塞进了囚车,浩浩****往开封府赶去。
与之同一时间,数支人马自开封城向四处疾驰。
共计十八位涉案的宗亲贵胄、国朝武勋被带至开封城。
有人还想举兵抵抗,潞州、宁山、金乡三卫根本就没有留手,在国朝正规大军面前,这些平日里只能欺负欺负老百姓的王府护卫、侯府打手,统统被当场斩杀。
月余时间,间接死在贾琮手中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了一千人。
“传令河南各州府,本侯不希望看到有任何的‘民变’迹象。谁的管辖区出了事,本侯就去砍了他的脑袋!”
这些皇亲贵胄也好,武勋士绅也罢,惯会用“民变”来胁迫朝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贾琮不是惯他们这些毛病,什么民变?聚集泼皮闹事也算什么民心不安?
一道手令传到河南各州府,直接堵死了国贼禄蠹的最后一条路,不给他们任何挣扎的机会。
昏暗的牢房中,贾琮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冷眼看着绑在刑具上的刘泗等人。
“洛水大堤垮塌,洛阳府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死伤高达数万,尔等之罪,剥皮充草都是轻的。刘泗,特别是你,猪狗不如的东西,难道你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挖你刘家的根基吗?”
别人这么干贾琮还能理解,他娘的这刘泗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作为刘氏宗亲,挖自家的墙角,贾琮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朝廷有短过你的俸禄赏赐?你就这么缺钱吗?”
“刘氏宗亲?呵,本王这个王叔,还没你这个永丰侯当的痛快。”
刘泗冷笑一声,自嘲道:“本王不过是不想去海外过那茹毛饮血的苦日子罢了,皇帝小儿便让徐晋夺了我的田,封了我的铺子……怎么?本王堂堂国朝的王爷,还不能多占几亩田,多开几间铺子了?什么时候,本王还需管那些泥腿子的死活?需要将本该属于自己的粮食银子,让给那些贱民?”
“不知死活的东西,那是你的田吗?那是你的铺子吗?”
贾琮提起鞭子就再次抽了过去,这人还真是恬不知耻。明明是侵占民田被老师徐晋查了出来,没追究他这些罪责已经是为了皇家脸面着相,还敢在这大放厥词。
一连抽了十几鞭子,抽得贾琮手腕都疼了,这才停下。
“本侯也算是看明白了,在尔等眼中,你刘氏宗亲就该由天下万民来供养。老百姓的死活,尔等是压根就不在乎。甚至在尔等眼中,老百姓就是蝼蚁,谁会在意脚下蝼蚁的死活呢?”
贾琮将手中的鞭子扔在了地上,冲刘泗冷笑了一声:“是啊,蝼蚁而已,死再多又有谁在乎呢?不过,我在乎啊!”
面对这些拿百姓性命不当回事的畜生,贾琮甚至有些意兴阑珊了。
他冲一旁的军士招了招手:“来人,给刘泗上药,灌上参汤,明日本侯要当着全程百姓的面,将他千刀万剐,以祭奠因他而死的洛阳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