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晖默然,而大太太哭声渐扬。

“可老三毕竟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离我越远、越久,我就越想他。这些年,我总是懊悔以前太忽略他,知道他为了这个家,过着那种如履薄冰的日子,我再想抱抱他、疼疼他,已经没机会了呀!好容易等人家撒了手,我最亏欠的儿子又回到我身边了,我觉得该是我们做父母的弥补他的时候了,所以我希望你最好也念着……”大太太呜呜咽咽,没能把话说完。

她的眼泪攻势总是很奏效的,几年前能用眼泪换来杜景堂的妥协,今天大概也快把杜守晖的气性给压回去了。

“照你这样说,我就不管啦?”杜守晖虽这样问着,语气倒是和缓了些。

因为大太太尽是哭,没有再向下说什么,倒给了三姨太插嘴的机会。

“男人无法发泄的不如意,最后都会撒在女人身上的。老爷,你有什么不懂呢?也许三少爷就是需要特别的方式,才能消除压在心上的大石头。”

有了大太太在前打冲锋,又有三姨太这句四两拨千斤的话,杜守晖动摇了。

听差觉得这动静不似方才那般吓人了,便站在门外高声回话:“老爷,昨天确实收了一封帖子,是江立权江先生府上送来的。”

闻言,杜守晖又厉声叫人送进来。

当看到听差拿进来的帖子,和李海存丢在这里的那一封,是同个样式、同个内容的。那么显然,人家所说杜景堂偶然在江家一次聚会上看上了别人的妻子当即起了色心,后来就强行据为己有的丑闻,是完全得到证实了。

杜守晖此前就有耳闻,杜景堂为了一个有妇之夫,居然和水果行田家的少爷闹翻了,还打了一架。为此,他还当面审问过儿子此事是否属实,当时杜景堂可是满口承认的。只是没料到,已经发展到强行掳人妻子这种地步了。

对于体面的家庭来说,这样的事情传说出去,脸要往哪儿搁呢!

想到这一点,杜守晖的火气又烧上来了,劈手就想把帖子扯烂。

只见大太太举手一拦,虽然她的手掌远没有丈夫的大,却能牢牢钳制住丈夫。

杜景堂的母亲在未出阁之前,也在教会的女校里上过几天学。虽然没有坚持到拿文凭的一天,但在她那个年纪里的妇人之中,她的见识可以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僵持了一阵子,大太太终于有了主意,把帖子抢到自己手上看了两眼,然后才道:“你不要胡来,但我也不是主张你纵容儿子胡闹。我看呐,就把两封帖子让司机带去。老三也不是小孩子了,看到家里不声不响送了这么两张帖子过去,自然知道他的问题已经冒头了。到时候,他应该会回来的。哪怕他不乐意跟你说真话,可家里不还有我嘛。”

二姨太是大太太亲自选定的妾室,从来都是大姐怎么说都对的处事态度。而三姨太也认为这是比较稳妥的办法,既不会把声势闹得太大,也能给杜景堂敲一记无声的警钟。因此,就站在一旁微微颔首。

司机得了吩咐,这才敢把请帖和行李都送去吕班公寓。

三少爷这个住处,近来司机几乎是一天总要跑一趟的。经过这几趟差使,公寓已经由原来空洞洞的样子,变得很温馨了。

杜景堂搬进来的时候很着急,连一件随身衣裳都没有。为这个,苏傲雪还误会他不会常来。结果只过了一个晚上,就听见他不断往宅里打电话。

第一天只是要些应季的衣裳,第二天开始要惯用的器皿家私,第三天把搁置不用的衣料送来让苏傲雪挑着做衣裳……跟着,就是贵重的文玩字画了。

看着客厅里刚送来的留声机和唱片,想到卧室和书房也被塞得满满当当了,苏傲雪意识到杜景堂是要在这里长久住家的,心里一个缺口也就被填上了。

他至少会在这里陪她一段日子,而不是用完就扔。但他没有把她带回正式的家,这让她联想到那日杜守晖说的话。像她这样的女人,哪怕只是和杜景堂被人放在一处提起,都会伤了杜家的颜面呢……

由这番话又要想到杜景堂的那些话,想着想着,刚填上的缺口似乎又有决堤的危险了。脑袋里唯有一个念头在打转——这不是长久的归宿,她要自立、要自立!

于是,拿出这两天的报纸,把边缝上的广告都看了一遍。凡有招工的,她都一一圈了出来。

她看得很认真,没留神杜景堂收拾完卧室,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出来了。

他背着手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方问道:“所以,你这两天出门,都是为了找工作吗?”

苏傲雪不提防他离得这样近,一紧张,双手把报纸一拢,弄得皱皱巴巴的。

杜景堂又提到那话了:“要不我帮你问问……”

苏傲雪慌忙拒绝:“我……我先自己试试看吧。”

现在形势紧张,报纸上天天在说日本侵略者有狼子野心,很快就要大举进攻华北了。许多消息灵通的人,已经早早地南下避难来了。在老百姓都认为国家前途极其危险的情势下,要谋事,哪怕只是很小的差事,也是很艰难的。托人介绍工作自然也平常,但苏傲雪不敢托杜景堂,她终究担忧他的玩心很快会转移。真到了那种时候,也许借他的力量得到的职位是要被取消的。

要说托人,可靠放心的还是朱品慧。可惜上回谈话的结果不愉快,苏傲雪怕找过去会碰钉子。

杜景堂扯了扯,报纸被压得很紧,完全抽不动。他便依次把她两只手拿开,苏傲雪只得发窘地听他一行一行念出来。

“学堂教员,报馆校对……”他蹙着眉道,“这些工作可没那么清闲,下了班恐怕是没有余力写剧本的。”

苏傲雪张了半天的嘴,低了头,重重地掐着自己的手指,讷讷然道:“我也未必是那块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