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堂追上来索吻,他要更深入的、更痴缠的、更长久的亲昵。

那些复杂的、细碎的、矛盾的情感,此刻都融化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原始的渴望相贴的冲动……

自从杜景堂在外安了新家,杜宅便起了流言。

都说三少爷在外面有了姨太太,所以,才三天两头让送这个又送那个,但这事并没得到老爷的首肯。换了别的哪个少爷,恐怕早被赶出杜家大门了。可三少爷终归不同,老爷虽然发着火,却也没有勒令把人押回来。

李海存站在杜宅大门口,看着司机抱了一个留声机放在副驾驶的位置,而车后座叠着两个大皮箱。他想起昨天夜里,江家的冷餐会结束后,江红梅特意请他留步。

“怎么一直不见傲雪出来玩?”江红梅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不那么轻蔑,但其实她那些促狭心思全在脸上了,“要我说呢,年轻轻的人受了挫,也值不得什么,她何以这样子不开怀?”

苏傲雪不开怀吗?

未必吧,甚至她的心情应该正好相反,是乐不可支才对。一个差点沦落到做皮肉生意的女子,忽而一夜间傍上了阔人,即便只是外室,可封建的旧秩序正在被打破,一句自由恋爱就可以扭转她见不得光的身份,她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李海存想罢,嘴角只是微微哂笑,却不置一词。

江红梅一手插着纤腰,从头到脚地打量这个被议论嘲笑的男人。见他始终不搭腔,索性就开门见山了:“我的毕业作品也找到公演的机会了。那次,我们夫妇同去给傲雪捧了场,下礼拜你夫妇二人也要同来呀!”说时,抬手一扬,老妈子就双手奉上了帖子。

李海存一面说着恭喜和感谢的话,展开一看,不知情的江红梅下帖子时还是双请的。他便含含糊糊答了一句:“我一定到。”

江红梅很殷勤地抢道:“傲雪也要同来呀!”

李海存不答反问:“江太太也给杜景堂给下帖子了吗?”

江红梅料他是不愿和情敌碰面,可这样的场面,正是她爱看的呀。她搭这个台,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看这三个人唱戏呢。

想罢,一丝窃喜立刻爬上了眼角眉梢:“我家先生给他下帖子了。杜景堂君很客气的,他哪次请吃馆子都是诚意十足的,不请他光降,可就太不够朋友了。”

“那或者我……”李海存捏着帖子,心里又开始打起了算盘。

“怎么了,老李?”江红梅假意关心,嘴里问着话,心里就想笑,还要强装出担忧的样子,表情像极了滑稽戏里的小丑,“我们可是老朋友了,你别为难,有话只管和我说。”

李海存的算盘已经打上了,因此深深地叹了口气,佯装欲哭无泪,道:“也没什么事,将来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我是个男子汉,虽然钱口袋瘪一点,但胸襟总还是广阔的。”

这种吊胃口的手腕,对江红梅这类妇人非常管用。

果然,她一副不肯错失良机的样子,急切地要求:“总之,你要尽力劝说傲雪,让她出来散散闷,别老闷在家里。心情好了,下部作品也许就会成功的。”她眼里的李海存是个没出息的,她怕这窝囊废耽误事,忙又道,“还是我单独给她下一封帖子吧,这样她总不能再推辞了!”

说完,真就扭着腰去写了一封新帖子。

其实,江红梅才是着了人家的那一个,李海存要借她这爱挑事的脾气,给自己开拓出一条找钱的路子。

收了思绪,李海存上前对门房里听差略拱一拱手。跟着下巴仰高,神情和语气都很是倨傲:“去告诉杜老爷,我太太跑了,想请他老人家帮忙找一找呢!”

言罢,将昨晚到手的请帖拿在手上亮了一亮。

连车里的司机都听见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司机没有立刻走,而是摇下车窗看了眼李海存。大户人家的雇工脑子都很活泛的,他决定先在宅里候着,也许老爷见完客,就会有别的什么吩咐吧。

不多久的工夫,果然听见老爷在上屋咆哮,喊打喊杀的一阵。

跟着,李海存背着手,气鼓鼓地出来。而他拐进暗处时,嘴角却隐隐噙着一抹笑意。

然后,大太太听到这种动静就亲自过来详问因由。

随后是二姨太、三姨太,大家脸上都是一副很惊慌的样子。

家里听差、老妈子,就连厨子、门房,都愿意挤在上房门外等候差遣。大家唧唧哝哝一阵,大概明白了因为三少爷抢了人家的老婆,这才把苦主逼得上门要说法来了。

大太太一心替儿子遮掩,企图轻飘飘地搪塞过去:“事情已经这样了。”

杜守晖口里“孽障、逆子”骂个不休。

由声音听来,完全是太太和老爷在分辨。两位姨太太加一块,都插不进一个字。

“你的生意做到这么大,景堂的牺牲也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这件事你还要念叨多久?”

“他在北方受了多少年的委屈,就有资格念你多少年。你忘了,你打听回来的那些消息了吗?你给找的好亲家,一个不高兴就动手打人,还不是一两记耳光的事,他是真用鞭子抽呢!”说到这个,大太太就不由地滴泪,“杜家在你手里兴旺起来,事业做得大了,家里的事你就渐渐地不留心了。岂但是你,就连我也没料到,原来跟军阀结亲是这样凶险的事。老三他上头有哥哥姐姐,底下还有弟弟,养他时我没有初为人母的小心翼翼,也不似待老幺那般偏疼。我对这个夹在中间的儿子,常有不周到的地方。虽说是人家先看上了老三,但公道一点说,从前我真有一种感觉,好像几个子女里最舍得把他给出去。”

做父母的人似乎都有这个毛病,头一个儿子和女儿对父母来说意义特别,对待最小的孩子又总是无论养到多大都当成孩子,唯有中间的常被忽略。所以当年,嘴上说着无可转圜,实际在行动上并未做最大努力。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越往西走,白糖的价格越高昂,荣华富贵有时可比儿子还亲呢!

等富得流油了,又贪图起亲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