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佐飞口口声声说的,依旧是苏傲雪如何如何好。江红梅心里已经是极端不服气了,这便跳出来高声道:“苏傲雪倒是写出来了,但没人爱看呐!”
佐飞并不回避她的刁难,因为她提的问题,也是培养一位合格的剧人时,教员应当做出的引导。
所以,佐飞兀自点着头,道:“艺术没有统一的标准,成功的标准也并不是唯一的。仅仅以学生的资格,就敢于挑战一个从未被人关注的主题,甚至是挑战了主流意识的权威,这难道不是成功吗?我们的革命经历过多少次失败,难道你们对此也是持嘲笑的态度吗?所有不受欢迎的戏剧,都是没有存在价值的吗?这三年的课,你们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吗?”
连着四个反问,把质疑声都压了下去。
苏傲雪心里既有感激,也有感慨,不由地深深望了佐飞一眼。
他依然坚守着教员最后的职责,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底下的学生,道:“人们在戏剧里看到了自己的生活,会产生一种兴奋感。所以,在话剧氛围浓厚的城市,最受欢迎的便是市民题材。农村的确是缺少一些戏剧土壤,但这并不代表农村人永远不会成为戏剧消费的主力。我希望你们能去到广袤的大地,遍寻人间百态,这是戏剧人的本分。我希望各位同学,不要只以销票的成绩来评判戏剧的好坏,也要注意人文的意义!”
农村题材会在城市中预冷,这个话杜景堂早就提醒过苏傲雪了。如今,她再次听到类似的观点,心里难免又要想起那个人。
首演那晚,苏傲雪一夜未眠。她觉得自己其实很过分,爱一个人总会有个因由的,为什么非要杜景堂说出即便她容貌丑陋、没有才情也依然爱她那种瞎话呢?
可她面对爱的心态是很别扭的,极度渴望却又不敢接受。因为从没感受过爱,干脆就抗拒别人爱她,她怕有一天爱会消失,所以始终回避。她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她自己,却又打不败心魔……
一片鼓噪声打断了苏傲雪的思绪。
大半的学生都认为,佐飞刚才的话总结起来就是好学生永远是对的。
这么一来,毕业前的最后一节课非但没有画下完美的句号,反而险些成了针尖对麦芒的角斗场。许多学生不服气,把佐飞的劝告视为偏袒,置气地径自走了。
教室很快变得空旷,苏傲雪慢慢起身,对佐飞道:“佐老师,其实……大家说的何尝不对。艺术既然是人类的,那我们剧人应该追求如何把艺术做到让普罗大众都能理解。我觉得自己的处女作确实很失败。我想,以后还是考虑把故事的主场和主角都尽量聚焦在城市吧。但我会想办法穿插一些农村的配角,慢慢地让城市的观众接受有关乡村的情节。”
佐飞原来还担心她恹恹的表现,恐怕是受了打击就一蹶不振了。这时,听她说话还有构思下一出话剧的打算,总算安心地点了点头,道:“你不气馁就很好,只要人的精神还在,就不怕重头来过的。你是不知道,你师母她……”
苏傲雪先俏皮地笑一笑,这才道:“我和慧姐是要好的朋友,她说了,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应该各论各的。”
其实,她一向是当着朱品慧才遵照对方的喜好喊一声“慧姐”,在别人面前总是恭恭敬敬地称呼“师母”。今天为了让佐飞相信,她丝毫不受挫败的影响,思想还是和从前一样达观,这才开起了玩笑。
果然,佐飞见她还有扮鬼脸的兴致,这段时间以来的担忧,便一扫而空了:“好好,她的主张总是对的。不管怎么说,只要你不灰心,将来一定会有重振旗鼓的机会。那么……抛开学业,我想知道你最近好吗?你总不来家里吃饭,你的那位好朋友,心里很着急呀!”
话音之中隐隐有旁敲侧击的用意,大抵还是担心愈传愈烈的三角恋,会演变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件事,苏傲雪就想不到法子可以让佐飞放心的。
甚至,她自己都不放心自己。
至于去做客的话,苏傲雪不肯立刻答应,只含糊道:“我想着哪天也请慧姐来我家里坐坐吧。”
她自有一番难言之隐,李海存这人心思难定,前一阵已经不再强迫她社交了,最近却又开始拉着她认识新朋友。除非是一直守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否则去过一趟佐飞家,李海存必然会说,既然不是完全禁绝社交,自然就该和他出双入对的,他们应该用恩爱夫妻的行为来打破外面的谣言。
“哦……”佐飞若有所思,“那再看吧,她也很忙的,每天都是两点一线。”
“也好,那我就先回家了。”苏傲雪觉得再待着,彼此很容易尴尬的,于是赶紧止住谈锋,一溜烟就走了。
然而,偏是怕什么来什么,前脚刚逃回家里,后脚就听见李海存说:“胡云九邀了一个局,这次,你可不该再推辞了。”
苏傲雪呆立着,眼睁睁看着一张请客帖子扔在了她手里。
李海存那话自然是对的,如果是胡云九相邀,还真是不能够拒绝。不管胡云九抱着什么心态做了一回引荐人,总而言之,《弃婴》的公演有赖于他的人脉。而公演的失败,确实也带给了他一些小麻烦。
这个人的面子是必须要给的。
聚会的地点在一处花园别墅,房子的主人此事正远行欧洲,拜托胡云九闲了就去照管照管。作为酬谢,自然就默许他偶尔来此小住,也同意他在这里开派对。
虽然别墅里也有看房的佣人,却未必能认得胡云九邀来的所有客人。因此,他带了自家的老妈子过去接待客人。
老妈子听见有人揿门铃,迎到门口看见一对老熟人,便笑着将人引去客厅,同时向里禀道:“李先生、李太太来了!”
李海存老穿着那身浅灰色的哔叽西装,老妈子引路的时候,不由多看了两眼,觉得下次认人简直不用看脸了,光是瞧见这衣裳,就能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