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倒是少见他带着太太出双入对。许久不见的苏傲雪,脸是清瘦了不少。不过看她的装束,可比她家先生高明了不少。身上是蓝印度绸旗袍,脚下是湖水色的花缎子高跟鞋,颜色搭配很得宜,而且是没见穿过的簇新衣裳。

这样看起来,李先生一定是个爱妻的男人,摊上那些流言还真是不幸。

不知情由的老妈子,照自己在主人家里听来的风言风语,看苏傲雪的眼神便有些轻蔑。

而客厅里本就各怀心事的一众客人,谈话更是夹枪带棒的。

李海存有心开拓新的社交局面,和这班人有日子没见了。本来也想推辞的,可架不住苏傲雪最近哪里都不肯去。哄是哄不成,动手的作用也越来越小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下手的方式不能太狠,真要逼她出门未必没有手段,只是怕皮肉打坏了,即便肯出门也不见得有好的成果。

为了循序渐进,他决定先想法子带苏傲雪出来一次,只要打破了她不社交的规矩,后面的事就好办了。一旦这次赴了约,下次就有话说了,可以批评她红杏出墙还要装贞洁烈女。能和杜景堂有交集的圈子,她就乐意去,不能碰着杜景堂的圈子,她就不肯去。

用廉耻二字去压迫女子,总是很容易成功的。

所以,他夫妇二人刚进来,就引起人们很大的惊异,纷纷上来说着“短见短见”。

其实,这些人看似热情,实则是为了能近距离看一出好戏而兴奋。毕竟,角落里那个端着葡萄酒一直不说话的男人,不是杜景堂还能是谁?

苏傲雪看见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地望到这边来,心里真一点准备也没有。早知有这么一幕,她出门前就不该扑胭脂,想必现在脸烫的程度,比什么胭脂都更惹眼。

只那样不经意的一瞥,就能发现杜景堂比先前瘦了些,尤其是眼窝变深了。大概遭受了一再的拒绝之后,他常常在夜里失眠吧。

可是,她的日子又何尝好过!

虽然不出门,但外头说的闲话,她其实都知道。许多人都认为她不自重,勾三搭四这种评价已经算是轻的了。

她从记事起,就缺少作为人的尊严,越是缺少就越是想要。因此,当杜景堂跟她谈爱情的时候,她执着于对等。必须是她靠自己的本事先挣脱了李海存的魔爪,在一点不欠着杜景堂的前提下,才肯考虑别的。

然而,人生的一个常理,越是在乎的东西越是容易失去。她的坚持没有感动老天,传闻还是出来了,而且比事实添油加醋了不少。

三角恋爱中,李海存那一角是最镇定的。他看见杜景堂当着许多人还敢用眼神勾搭苏傲雪,固然心中不快,可转念一想,今天这个错处是送上门来的。一个女人让丈夫当众坍台,放在过去可是要浸猪笼的!也就是赶上了改良的时候,才不需要苏傲雪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等回去之后,李海存可以站在道德高点,慢慢地拿捏这对狗男女。如此一想,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将来等他手边经济活动了,社会地位自然会提高的,到时再洗刷今天的屈辱也不迟。

江红梅看他们三个人像是在演默剧,有心要点破这桩轰轰烈烈的丑闻,故意高声笑问:“杜先生,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一问之下,满屋二十几对眼睛由不好意思总盯着人瞧,变成了光明正大地看戏。

虽然江立权也爱凑热闹,可是爱看归爱看,但不能让人在背后说,是他的新太太挑起一场大戏的。要不然,人家不得骂他治家不严,纵容新太太成为这个圈子里的挑事精嘛。

于是,赶紧扯着江红梅的衣袖,以目警告她安分些。

“怎么了,人家只是好奇胡老的朋友家里是不是偷偷摆了什么好东西没给我们介绍,要不然杜先生怎么不错眼地总是盯着看呢?”江红梅不买账地噘了噘嘴。

作为主人翁的张翠兰,于公于私都要想法子帮助平息这场风波的。她心里未尝不觉得江红梅这人讨厌,因此开口之先,眼珠子不由地往上翻了翻,跟着笑道:“人家杜先生也许只是发呆罢了,一点小事也不值得你这样注意呀。”

江红梅睨着眼望了她冷笑,仿佛在说:这可是你送上门来讨打的呢。

接着,两边眉毛一挑,道:“翠兰妹妹,你有所不知,小事也会闹大的。譬如,胡先生自认是很平常的一笑,把清倌人的新裙子喷湿了,那可是要赔钱的呦!”

张翠兰是知道江红梅这张嘴的,尽管喜欢阴阳怪气地挑拨,但当着她丈夫的面,不敢嚼说没有的事。换句话说,江红梅敢在这里说的话,都是确有其事的。

想罢,张翠兰也顾不上客人了,揪着胡云九花白的胡子,把他挤兑到角落里,伸挺一根水葱似的指头,低声怒问:“我上回去稠料铺,听见那里的学徒背着我说,你带了一个比我更小的狐狸精挑衣料,竟然是真的?”

还不等胡云九想出解释的话来,阴魂不散的江红梅,自他身后钻出来,嗤笑道:“什么狐狸精,我是说譬如呀!妹妹你可别乱猜,胡老是上年纪的人,经不起你这样。”

“哪有那么多譬如来做借口,都是无风不起浪!”张翠兰气得一双杏眼通红,跺着脚恶狠狠又扯了一把胡子。

胡云九吃痛极了,摸了摸差点被揪掉的胡子,厌恶地白了眼多事的江红梅。心里便暗暗下决心,改天有机会必要对江立权说道说道,让他好好管管家里的长舌妇!

然而,江红梅此时还未受到震慑,神情依旧很嚣张,一边回到客厅一边抬高调门:“哦呦,原来无风是不起浪的呀!”

这番拖腔拉调传到人家耳朵里,能听懂弦外音的都捂着嘴吃吃地笑。

苏傲雪一双脚躲在鞋子里,十根脚趾紧紧地蜷着,把鞋面顶出一个凸起的包。眼眶里的泪珠也是越来越重,简直快兜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