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也附和道:“咱们这一届学生,差不多的人只能将将拿出一个本子,能排成话剧的就更少了,至于能成功的——江太太,我只看好你呦!”
这番怪腔怪调下来,满堂都是哄笑声。
张翠兰不服气,看苏傲雪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怎么不管别人如何冒犯她都不动气呢!
其实苏傲雪也很为难,她自己未尝不想反驳。可是,她不认为在课堂里驳倒了江红梅是能出气的事。毕竟,她做编剧的初衷不是曲高和寡,她很想依靠事业糊口,好让自己有充足的底气离开李海存那个糟糕的丈夫。
然而,这计划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是要彻底失败了。
加之,这些天来,她总辗转难眠,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天落幕后的种种情形。她记忆深处依然分明且清晰地映着,她所见到的观众们的神情。在她不带性别地谈起微小的普通人也能成为话剧主角时,大家都是赞同的。可一旦解释的话回到了《弃婴》这出戏,那么人家就还是不原谅她,认为她有为旧式婚姻叫屈的嫌疑。
真不知道这种现象究竟为着什么,难道大家评价妇女的标准会特别苛刻一点吗?
为了想明白这件事,苏傲雪一直低着头。
而别人看她却是十足的失败者腔调。
讲台上的佐飞,同样在看所谓的江红梅的剧本。这些学生的捣乱,惹得他本就不太高兴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至于他不高兴的原因,无非是看出来这个剧本不是普通程度的学生能达到的,情节铺排的技巧远在苏傲雪之上,当然绝不可能出自江红梅本人的手笔。
更重要的是,他不太喜欢堆砌式的剧本,什么都是按照主流剧评家欢迎的方向去写。这种剧本通常都目的明确,就是要在社会上博个好名声。他看了又看,字里行间根本找不到多少剧作家本人的情感和思想。
然而,看一眼江红梅,她倒是一派自鸣得意的模样,挑眉道:“我就认为做人做事应当低调,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将来出成绩的时候,才好让人眼前一亮。”言罢,故意将很犀利的眸光丢在苏傲雪身上。
反观苏傲雪,她是一直低着头的,过分地逆来顺受。
这时,佐飞揉了揉眉心,一边捡起粉笔,一边说道:“对于你们的创作取材,我不做任何干涉。但我这个老师,要给你们上最后一课。”同时,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艺术的多元,多元的艺术。
满堂的学生大概也是没想到,都到了交毕业作品的日子了,怎么还要讲课。却又觉得没必要在离校的日子里闹风潮,因此只好忍耐着听完佐飞最后一天的啰嗦。
“一段时间以来,我们的话剧内容局限在同一个模式里出不来。当一个人选择用话剧来表达个体对自身主体性的探寻之后,所有的话剧都在复刻那个模版。好像凡是与中国旧有的传统文化对抗的,就是进步的文明戏。我认为这种做法有预设写作的嫌疑。这类作品往往打着追求个性的旗号,其内容却往往缺少独创性。其实相仿的作品,只需要其中一两部特别经典的流传给后世即可。至于其他的,大概逃不过匆匆上演又迅速被遗忘的结局。”
一个教员在与学生分别之际,说的话有一种父母对羽翼长成的子女做最后嘱托的情感。
然而,对佐飞的良苦用心,许多人非但不领情,还暗暗地编排了起来。
“佐老师总帮着苏傲雪。”
“你说会不会是……”
起初,后排的同学挤眉弄眼说小话的动静,还未被多少人注意。直到江红梅借着话头,提了一嘴:“难说!你们不知道吗?听说那个杜景堂也跟她……哎呀!”
当即便有人兴奋地搭腔:“我知道这事,是不是还把人家正经丈夫给气走了?”
刚才的阴阳怪气,只冲着《弃婴》的失败,现在却直指苏傲雪有不轨的行为。
对于这种说法,苏傲雪无法镇定。但在她气血逆流,恨不能立即分辨明白的瞬间,她自己先犯了心虚的毛病。
虽然,她和杜景堂把李海存气走的事绝对是谣言。然而,她对杜景堂,到底是有那么一些……
她自己也不敢细想。
其实,她的耳朵可以作为无言的证明,可惜这种证明是帮着流言的。那些人说了那久的闲话,她始终不曾注意到。而“杜景堂”三个字一出现,就好像是一种特别的提醒,立刻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台上的佐飞未尝一点没听见,后半段动静太大,他想装傻都不行。但这一次,他并没有站出来维持秩序。一方面,这些学生别管态度好不好,一段师生缘分到此,已经是迈过终点了,将来彼此是陌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另一方面,他很确定杜景堂对苏傲雪有心,而苏傲雪对杜景堂,虽然没有听她亲口说出来,但苏傲雪逃避了朱品慧的打探,这种举动也算是给出了答案。
佐飞站在老友的立场,有些为李海存担忧,可他也会偏心苏傲雪这位爱徒呀。所以,就有些两婆之间难为妇了。
“我还想谈谈,艺术面向的群体。艺术是人类的,因此无论国籍、种族,城市或农村,每个人都有享受艺术的权利。每个人身上也都有值得挖掘的亮点,所有人可以被搬上艺术舞台,展示各色人物的喜怒哀乐。对于城市的底层妇女,已经有相当多优秀的话剧和电影来展示她们的人生。这些作品当中,有许多成功的例子,譬如《都会的一角》《同住的三家人》。但还没有哪个光束投到农村,更没有投在农村的底层妇女身上。”
江红梅听佐飞对苏傲雪吹捧了整整三年,意见早就是很大的了。而自己在家里缠着丈夫花了好大的价码,请人捉刀写的剧本,依然还是收获不到哪怕一句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