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堂走了两步,站到苏傲雪跟前,眼神真挚地回望她,道:“我因为你的话剧,受到了鞭策。我比许多人的环境都好,所以我不应当随波逐流。我决心振作起来,先找一份工作,哪怕职位不高,但我不会再虚度光阴了。”
戏剧并不只是单纯地呈现人生,每一位创作戏剧的人,都希望自己的作品有抚慰人心、振奋精神的作用。
因此,当苏傲雪听见这番话时,简直觉得自己复活重生了。但她空有一肚子大起大落的感受,却没有表达感激的勇气:“杜……”
她扁了扁嘴,完全说不出话来,但杜景堂却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苏傲雪,我喜欢你!喜欢你的话剧,喜欢你的才情,更喜欢你这个人!你能接受我的心意,和我成为灵魂上的伴侣吗?”
“我,我是有夫之妇呀……”苏傲雪被他毫无征兆的表白,吓得手足无措。她这时连跑都忘了,双眼圆睁地只管盯着杜景堂,连自己脸上不断有泪珠滑落也未曾察觉分毫。
杜景堂说这些话是痛下了一番决心的,他早把一切问题都想到了。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莽撞。甚至,他眼里有藏不住的兴奋,等不急要把自己想好的计划,统统告诉给苏傲雪:“你可以离婚的不是嘛!那种老公,你还要他干什么?他都不敢留下来,和你一起承担!”
“离婚哪有那么容易!”
“我帮你,不管姓李的要求什么,我都帮你!”
问题还是绕回来了,苏傲雪摇头道:“那样我不就成了你买的人?”
杜景堂能懂她的剧本,却没有完全懂她这个人。
“我不那样想,我绝对不那样想你!”
“最初在一起时,当然不那样,可时间久了,也许你会改主意的,因为我会老……”
苏傲雪刚学戏剧的时候,曾安慰过自己,虽然前半辈子是苦一点,但苦难也丰富了她的内心,让她一下笔就有写不尽的故事。那时的她,虽然连字都写不端正,却觉得自己遇上戏剧是很幸运的事。如果能够以戏剧为生、与戏剧为伴,那么她对前半生的遭遇,可以持着甘之如饴的态度。
而现在,她想的又在反面了。
如果她的过去平凡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在这种时刻扫兴了?如果她天真单纯,这时一定会欢天喜地,会相信杜景堂的每一句话。
也许苏胜雪能放心地把自己的后半生托付给男人,但苏傲雪不会。
谁是苏胜雪?
是李海存企图豢养的玩偶!
那么,谁又是苏傲雪?
是虽然身份低微,却不甘心沦为玩偶的一名普通妇女!
是立志要获得人的尊严的一名自爱的妇女!
苏傲雪的双臂依然垂在身侧,但两手已经牢牢握拳,她会倔强地按自己的意愿过日子。
杜景堂见她摇了摇头然后铁石心肠地继续向前走,心里一下就暗了。
有句话叫事不过三,好在今天只被拒绝了一次,应当还有机会才对。
想罢,他果然追上去重申:“我再说一遍,我喜欢你的话剧,喜欢你的才情,所以才喜欢你这个人!”
苏傲雪咬了一下唇,抬眸问道:“那么,如果我始终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编剧,你对我的情意会变吗?”
误会人家是冲着年轻的脸庞才示爱的,确实有看低人格的嫌疑。但贸然接受因为才情而产生的爱,那等到江郎才尽的那一天,她岂不是要情场、事业两失意吗?
“我……”杜景堂斟酌着想,如果自己承诺会尽力帮她实现那个愿望的话,她会不会又觉得这是要花钱养着她?她那样要强自立,恐怕是不会为了这种承诺而展颜的。
然而,这个停顿落在苏傲雪眼里,难免要误会他在犹豫,而犹豫则是因为他真正喜欢的就只是才女的光环罢了。
苏傲雪也不清楚自己等了多久,只觉得夜风一直往她嘴里灌,灌得她嗓子眼又干又痒。
这种失败的夜晚,自己本来就是个失意的可怜人,为什么还要在冷寂的大街上罚站?
思及此,她脚步一旋,奢侈地叫着黄包车走了。
留在原地的杜景堂怅然出神,他想过追上去,却没有迈开步子。他觉得追上去总要说出能打动她的话才有意义吧。然而,以他们现有的身份,要正式恋爱根本就是障碍重重。单靠原始的爱情的火花,那种力量恐怕很难让她下定决心。
可是,他对她的内心世界实在知之甚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话是能起作用的。
苏傲雪在学校里是典型的好学生,但女子职业学校的风气,跟一般学校有些不同。那些同学既是以姨太太的资格入学的,心思就很少在学业上。因此对好学生不仅不羡慕,甚至还发自内心地讨厌。
故而,苏傲雪毕业话剧的失败,反倒让同学们有了弹冠相庆的举动。
在另一边,江立权替江红梅筹划好了一切,虽然她不曾提过哪怕一天的笔,但江红梅却拿出了五幕剧的剧本。她还在回学校时高调地表示,自己排演的话剧会去上海几所有名的大学里公演。
“我们只是刚刚学成的学生,就以现在的资格,立刻去市面上的剧院里公演,很容易失败的。虽然也有剧院鼓励我那样办,但我更愿意稳扎稳打呢。”
谁都听出来,这是暗暗影射苏傲雪自不量力。
张翠兰虽然性情烂漫天真,人却不迟钝,当然能听懂弦外之音。她平时和苏傲雪关系就不坏,何况演出的事,她和胡云九也算参与了。因此,她先是注意苏傲雪如何应对,在看到苏傲雪除了低头,便没有其他举动之后,张翠兰就忍不住开腔道:“江太太,我记得好些大学的剧院也就跟外头的剧院是一样的经营办法,不见得压力就小呢。”
这里便有几个向来喜欢盘桓在江红梅身边的女同学,捧着很厚的剧本,在张翠兰跟前炫耀:“可是,红梅的剧本很扎实呀!”说时,先在张翠兰眼皮子底下扇风,然后假装失手丢在了苏傲雪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