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逢春也想到了这位影坛传奇演员,这已经是她走后的第二个年头了,想罢不由喟然:“她那部《新女性》,因为里边的记者是个反面角色,好些记者就联合起来,要求联华公司删掉此情节,并公开登报道歉。要是各行各业都效仿此举,我们简直不用拍电影了。”

做影戏的人无不遗憾阮玲玉的英年早逝,苏傲雪也不例外,而且她站在女子的立场上,更是愤愤不平:“只这样还不算,记者还要将怒气发泄到决定不了剧本的演员身上,扬言非把阮玲玉骂出上海不可。记者对编导不满,本该是笔杆对笔杆,男人对男人,结果这把火却烧到了矜矜业业的女演员身上。虽然不能说是记者的刁难,直接促使阮玲玉选择了轻生,但他们始终难逃干系!”

杜景堂不是第一回听她惋惜阮玲玉的事了,这便明白了,女性之间的惺惺相惜绝不逊于君子之交的情分。想罢,笑着插言道:“记者享有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第四权,从来只见做了错事的人通过记者向大众道歉的,何时见过记者为他们误会了别人而道歉的?所以,陈冬易对我说过,别管记者收钱的事多么可恶,最好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否则,一旦被记者记恨上,一定会让我付出惨痛的代价。”

康美新闻言一笑,摇头道:“可是,你在记者会上的表现,说明你似乎不太听劝呀。”

苏傲雪也认同她的看法,扭头看向了身旁的男人,眼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骄傲。她爱上的人,和她一样,有着一身的傲骨。

杜景堂一双深邃的黑眸望向苏傲雪,道:“我认为人活一辈子,最要紧的就是个‘理’字,道理的理!我不愿意权衡利弊,忌惮谁手里的权势大。”

说罢,心里难免想到自己那位父亲。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开始以自己身体里继承杜守晖的那部分血缘为耻。不知道母亲这些天过得怎么样,每次打电话,她老人家总说很好不用惦记,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母亲不会好的,不过是不想儿子担心罢了。

其实,杜景堂早有打算,希望能带苏傲雪私下见母亲一面。以大太太那日的反应来看,她讲门第的同时,也是讲道理的。杜景堂希望能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解决母亲的顾虑,让母亲看到他们现在的生活很幸福。

因想着便不自觉地抬眼看,却见此时的苏傲雪脸色大变,双唇不自觉地发颤。

康美新也发现了她的异常,握了握她的手,居然冷得像是染了急病。

杜景堂旋即大惊,忧心忡忡问了句“怎么了”,而苏傲雪像尊泥塑般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任凭身旁三个人怎么喊她都醒不过神来。

顺着她望的方向,杜景堂看见了李海存和赖贵真,他们中间坐着一位身量纤细的妙龄女子,身体明明更倾向李海存,却被赖贵真一杯又一杯地迫着喝酒。

想起张翠兰打来的电话,那一桌眼下的情况似乎是很好确认的。

苏傲雪起初觉得自己是怕见李海存,毕竟她身上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是这个魔鬼留下的。但她很快又意识到,还有一层恐惧,来自她无法自控的想象力,来自那些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的假设。她觉得此时不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女人,而是在看着“自己”。

男人看见可怜的女人会产生同情,女人看见可怜的女人则会想象自己就是那个人,然后感同身受的恐惧会加倍地折磨她们。

苏傲雪在片场,只是看到了虚构的女性受辱的剧情,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更何况此刻所见,是真真切切发生的。

“李太太,好巧呀!”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不算陌生的声线,令苏傲雪心中作呕。

杜景堂也没好到哪里去,紧绷的唇线动了两下,似乎是钻出了两句骂人的话。

上一次出来跳舞,结果也是因为碰上了田坤所以很扫兴。

这个人好像总见不得他们好,虽然没多大本事,但就是要时不时冒出来刺挠他们一下。

田坤被两位舞女挽着,得意洋洋地朝这边走来。

只见他故意在经过苏傲雪的时候顿了一下脚步,高声道:“李太太,也赏脸跟我喝一杯吧。”

这个称谓原本是苏傲雪的,此时阴阳怪气地喊出来,自然有羞辱的意思在。田坤用这种方式提醒苏傲雪,别以为做了名编剧有多了不起,这也不过是运气罢了,别忘了自己曾经是如何在男人堆里周旋的。

杜景堂森然地瞪了他一眼,但也只是这样而已。并非怕了他这难缠的无赖,只是眼下安抚苏傲雪受惊的情绪,才是杜景堂眼中最重要的事。

至于那位新任的李太太,像是和苏傲雪完成了一次苦难的交接。为难地推开喂到唇边的那杯酒,苦笑道:“田先生,谢谢了,我喝不下,我……”

“李先生好福气,有这么漂亮白嫩的太太。”田坤倒没怎样逼她,打了个响指,对同来的舞女道,“你们不向李太太讨教一下保养秘方吗?”

舞女当然就言听计从地讨好起来:“李太太皮肤真白,平时常吃燕窝吧?”

李太太缩手缩脚的,一直试图离赖贵真远一些,嘴上还要敷衍着田坤,简直是两头招架不住:“过奖了,是出门前擦了粉的关系。”

田坤的声浪一字高过一字,狞笑道:“一定有食补的方子,要是擦粉的关系,身上不会也这么白。”

他抱过苏傲雪,还撕过她的衣服,虽然没有得逞,但他要用这种方式提醒杜景堂,自己也看过那一片风光。他觉得这种方式,能最大程度地同时羞辱到那两个惹他不痛快的人。

“你们照顾一下傲雪。”杜景堂忍无可忍,他把怀里的苏傲雪暂时交给康美新照顾。然后,脚边带起一阵风,下一秒他的手就死死地扣住了田坤的肩膀,“好久不见,田先生!你依然这么爱喝酒,只是希望不要总是喝酒误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