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逢春在无数剧组里摸爬滚打,凭经验养成了很灵敏的商业嗅觉。只见他两边眉毛越皱越拢,不住地摇头表示这是个危险的尝试:“那就有展现母女反目的情节了。可合家欢始终是讨市场欢心的一大要素,而孝文化更是难以颠覆。处理不好非但商业上会失败,连拿准映证都会成问题的。”

苏傲雪闻言苦笑一下,扶额道:“我也在愁这一点呢!”

蔡逢春想了想,提议道:“要不……改成婆媳吧,婆媳斗是永不过时的卖点。”

康美新提笔在纸上圈圈画画,写下好些不成句的字词。等她脑子里的想法成型了,便开口表达自己的理解:“婆婆不喜欢媳妇出去跳舞,因为婆婆十月怀胎生下了儿子,她天然会站在儿子这边着想。同样的,丈母娘也会偏心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一定也不会喜欢一个总是流连舞场的女婿。所以婆媳斗的剧情,会让剧本失去强烈的人物冲突。而且,我对苏编剧刚才那番话的理解是,女权运动要打倒的是歧视女性的思想,而非打倒男性。那么这第三个故事,就要表现出维护封建礼教的妇女也会压迫妇女的现实。”

苏傲雪笑着眯起了眼睛,康美新对剧本思想的解读从未让她失望过。因也赞同地说道:“我原本要从家庭出发,讲一个社会问题。我要表达人的性别立场,并不是按照身体的性别划分的,而以精神思想为界。一个女人也可能被糟朽的封建思想,培养成一个精神男人,阻碍女性革命的脚步。但婆媳斗带给大家的固有印象是局限在家庭矛盾上的,这会矮化故事的思想高度。”

在记者会上,苏傲雪得知江红梅即便坐着月子也没忘记也给她添堵,心里就有了这种想法。厌女并不是男子才会有的行为,所以女性革命的不目的不是与男性对立,而是与落后陈腐的思想对立!

于是,她决定从这个角度出发写一个单元故事。

蔡逢春被她们说服了,这个角度确实不是他站在男性立场上所能想到的。

至于要怎么修改,才能不那么挑战大众伦理观,既减少商业风险,又保留内核思想,三个人一时间都拿不出主意来。

最后,还是康美新给出了一个新思路:“那改成同事关系呢?是一个和母亲同辈分的女性同事,她觉得男人在外逢场作戏无可厚非,而女人出去跳舞就是放浪形骸、自甘堕落。”

“这主意妙!”

“就用同事关系!”

苏、蔡二人都觉得可行,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解决了一个难题,苏傲雪揉了揉发酸的眉心。笑容在脸上停了不过几秒钟,随后,她便很谨慎地提出:“美新,我还准备放一个故事在这部电影里。”

康美新只喝了半口咖啡便放下了,面色也跟着严肃了三分。她有些弄不懂,为什么苏傲雪一个编剧,会以征求同意的神态看着自己。

“我准备用《弃婴》的剧情。”苏傲雪揭开了谜底,原来她是打算正视她们在话剧舞台上那次记忆深刻的失败经历,“但我要改掉农村背景,改成一出古装戏。故事内核不变,但两个家庭改成古代的两个大家族。”

出人意料的是,康美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她并不觉得这段往事不堪回首,满口答应道:“好啊!那我一定得是这个单元的女主角!”

蔡逢春也鼓励苏傲雪坚持自己的想法:“写吧,我在美新那里看过剧本了,我觉得确实是一出好戏呀。”

有了好友的支持,苏傲雪原本有些摇摆的心思,这就彻底坚定了。

送走了他们,苏傲雪回到书房,打算把刚才梳理出来的新思路,趁热打铁地记下来。

一靠上书桌,她忽然想起来朱品慧送她的礼物,她还没拆开看呢。

今天可不能再拖了,她向来是个一提笔就会把天地都忘了的人。要是一天挨一天的,也许就要把这事彻底丢到脑后了。

展开包装,只见朱品慧送的是一本很薄的册子,封皮上写的是“女子化妆美容术”。想来,是要给苏傲雪提供一些剧组化妆的妙招。

可是,昨天明明说了,这本书里还有答案,看完就会知道,为什么朱品慧几乎不在工作之外出门交际。

这化妆美容术算什么答案?难道说慧姐喜欢在家研究这些吗?

不对呀,她窝在家里如果是为了研究这些,家里应该会有许多化妆品,以苏傲雪对她家陈设的了解,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而且学习化妆术,似乎不需要那么神秘吧。

也许……答案一定得看完整本书才能找到吧。

苏傲雪想罢,赶紧翻开封皮,入眼的却不是什么化妆术、美容术,而是一份译本,一份藏匿就要吃官司的译本……

“慧姐……”苏傲雪脑筋转过弯来,瘫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是共,产,党!”

回想起来,其实并不缺蛛丝马迹,只是她一直没往那个方向去猜。

朱品慧的思想深度一点不比佐飞差,但她甚少发表这些观点。即便改稿会上,大家都在慷慨陈词,朱品慧面色虽然激动,却几乎都不插话,她只会单独把苏傲雪拉到一边去说她的感受……

而且,星火电影厂向来喜欢拍摄进步题材的影片。也因此,厂里效益并不好。但即便无法按时领到薪水,朱品慧却从未想过要另谋出路。

这一神游,便对时间彻底失去了概念。

直到杜景堂下班回来,看见书房门关得紧紧的,而鞋柜里的鞋子又没少,便猜苏傲雪正在奋笔疾书。

晚些时,公寓送来了晚餐。

虽然写剧本最忌讳被人打断思路,但为了健康着想,杜景堂从不理会这个。只是他提醒的方式也不会太粗暴,往往就是在门上叩三下。如果等很久还不出来,那就再敲一次。

今天有些不同,杜景堂来来回回提醒了不下十几趟了,仍不见里边有任何动静。于是,忍不住开腔说话:“傲雪!出来吃饭了,我都敲了好多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