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你听见了吗?他……”苏傲雪难以启齿,只觉脸上像被烙铁烫了一样难受。
“我……”谢子兰冰凉的手泄露着她的害怕和不甘,但她依然选择了隐忍,“我会保护自己的。”
苏傲雪急得双眼通红:“那什么是有用的?”
谢子兰用尽力气捏着她的手,道:“你现在做的就有用!别管赵广文让我做的动作有多尴尬,只要你的台词没有让我尴尬,我就能忍!不管有多难,这部电影必须上映!想要改变女演员的处境,需要有人在权力的位置上发出妇女的声音。”
“权力?”苏傲雪脑袋微微往下一点,她看见自己的手被谢子兰抓得很紧,一点也不能动弹。
“男尊女卑”是从权力的位置发出来的谬论,桎梏着女子无法施展拳脚。所以,要打破这句话,依然要从权力的位置上推翻!
“对,权力!”谢子兰把抓的手势改成了握,两只手彼此制衡、达成合作,“话语权就是权力。”
苏傲雪凝神一想,觉得这样的长远大计,只靠一人争取肯定是不行的。她往四周看了一圈,最后和赵广文的视线不欢而散。这又叹了口气,道:“要是能有个女导演就好了。”
“我们一起等!”谢子兰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记住我的话,把这部片子拍出来,让它上映,这比什么都重要!”
谢子兰说罢,赶着去找正在验收服装的赵广文,道:“赵导,你经验丰富,指导的意见都很有用,我已经记在心里了。不过,以我天资不够,还得先消化一下。等下那场戏,我想请蔡副导给我讲一讲。”
赵广文鼻子里哼了声,算是许可了。接着,扭头对送服装过来的裁缝说:“不妨再大胆一点,默片时代的杨耐梅,还记得吗?就是明星公司的四大金刚,演《玉梨魂》的那个。对了对了,我就想要她演浪漫女子的那种效果!要不然就露半边膀子,要不然鸡心领一直挖到这里,做成那样就好了……”
谢子兰还未走远,听到这荒唐话,扭头看见赵广文的手指比划到了心脏还要偏下半寸的位置,当即慌手慌脚转过去,道:“最近,服饰西洋化的问题管得也很严。服装可不比动作,动作上的设计非要坐下来慢慢看下去才知道。但海报、剧照一披露,就要引人非议的。即便上海的香烧过了,南京那边……”
“那……我再看看。”赵广文抓了抓头皮,继续检查别的服装。
苏傲雪总算是见识到谢子兰所说的以柔克刚了,但她觉得这种办法应该叫缓兵之计,治标不治本,根本掐不住七寸。
那边,蔡逢春拍拍手,把几位演员叫在一起,按照拍摄的次序给他们分析。苏傲雪也就暂时放下心事,跟过去和他们一同讨论。
蔡逢春手里有一叠整齐的纸片,角上打了眼,用粗麻线串着。每讲一场戏,他就把对应的分镜头简图和情节概要、人物心理,找出来和演员们一起讨论。
“孙雅琴摇身一变成了谭小英手底下的红姑娘,这时候徐志敏被朋友带来取乐。他困惑地看定花名‘貂蝉’的孙雅琴,由头至尾地看——”蔡逢春边讲戏,边拍了拍男演员的肩,带着他一起看向对面的谢子兰,“困惑的情绪渐渐转淡,继而涌上来的是新奇,世间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两位演员沉浸到剧情中,试了一遍眼神戏的复杂变化。
惊讶、躲闪、再交锋……
苏傲雪很满意他们试演的效果,在一旁对着蔡逢春含笑点头。
蔡逢春进而对男演员发问:“那么,你看徐志敏为什么认不出孙雅琴呢?”
“他不愿意相信。”
“这是第一层。”蔡逢春点点头,手上又多伸出了一根指头,“第二层原因是他不敢正视自身。他其实知道自己的欲望深不见底,但他逃避这一点。他愚蠢地认为只要不承认,欲望就不存在。所以,浅层和深层的意味是交织在一起的。观众读到第一层是对的,行家读到第二层就会觉得回味无穷。孙雅琴的摩登女性形象,以**的姿态出现。所以男人看她的眼神,一方面要有欲念的膨胀,同时在一些细微的变化中,又要体现男人对欲望的恐惧。”
苏傲雪见蔡逢春朝自己看过来,便笑着接言:“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表达的孙雅琴的感情也是很复杂的。一开始,她当然为自己的失贞而感到惭愧,觉得自己对不住徐志敏。但当她看到徐志敏在她来之前,已经和姑娘们把口红印都玩儿到脸上去的时候。她先是觉得不可置信,渐渐才意识到自己起初的愧疚是很可笑的。再回想一下,平日二人相处时徐志敏的冷淡,孙雅琴心里就会涌起可悲的情绪,慢慢又延伸到可恨。”
蔡逢春不住地颔首,顿了顿,给演员们消化的时间。然后才翻到下一张卡片,转头道:“康美新饰演的校长,她把学校变成了白天讲课,夜晚又类似台基一般的存在。这个人物的作用是用来控诉,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出走的娜拉堕落的机会远高于自立。所以,她看人都会带一点鄙夷之色。她笑话孙雅琴熬不住羞辱,更看不起孙雅琴挣了一笔快钱之后就迅速成瘾。但最让她恶心的,一定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主顾。这些客人一面叹息下海的女子可怜,一面又放任自己的欲望给娼业添柴加火,继而导致这个吃人的产业屡禁不止。”
康美新不住地点头,然后把剧本翻到了最后两页,一脸困惑地问道:“蔡导,你看后面这场戏,我应该怎么演?谭小英的前半生上了老师的当,被侮辱了之后,知道老师拿着她的**钱在外潇洒,觉得这世道暗无天日,好人没有好下场,她就认定了要过好日子先要丢掉廉耻和道德,有了钱才能有地位,有了地位才能报仇。那么到最后,她会后悔自己过去的极端吗,还是说到死都执迷不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