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文拍电影的用心都放在了商业性上,对于如何展现女演员的身段,他是很用心的。为了把服装做到最时髦,常把裁缝请到摄影棚,跟布景来探讨演员的服装选什么花色、做什么设计,最能在画面里看起来出挑。

谢子兰重头戏的动作设计,几乎都是由赵广文琢磨好了,让她照着演的。

“一定要娇!一定要媚!男人最爱的两类女人,面庞娇嫩似少女的少妇、眼波**漾似少妇的少女。”

赵广文边说边撩着旗袍叉口的盘扣抛媚眼,接着抬手示意谢子兰学一下。

谢子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戏服,开叉已经开到了动一下就要走光的地步,如果再要去学赵广文的动作,画面实在太不堪了。她既是妻子也是母亲,实在不愿意这么演。而且,按她自己对剧本的理解,觉得孙雅琴这个角色虽然有娇的一面亦有媚的一面,但这些绝对不是放在首要位置的人物特质。

想罢,她急忙翻着剧本,问:“赵导,现在讲的是哪一场戏?”

赵广文不满地咂舌道:“这还要问?当然是每一场啦!”

在一旁听蔡逢春讲戏的康美新听了这话,直接把嘴里一口茶喷了出来。

至于苏傲雪,虽然她一直和蔡逢春坐在一处聊剧本,却一直心不在焉地留意着谢子兰那边的情况。闻得那话,只觉得怒火窜向头顶,把她的脸都给烧烫了。

苏傲雪欲上前理论,却发现袖子被扯了一下。扭头看见蔡逢春冲自己一个劲地摆手,意思是劝她不要冲动。

按住了这边,蔡逢春便走过去,笑嘻嘻问道:“谢小姐,赵导的指导很有用吧?”

谢子兰见他说完话便眨了眨眼,心里立刻明白了,红着脸勉强撑了一个笑意出来,结结巴巴说了一串“是”。

蔡逢春满意地“嗳”了一声,弯腰凑在一边接着问:“赵导,你看,把握人物的要领你已经教给谢小姐了,那么具体的细节要不……由我来沟通?”

赵广文鼻子哼了哼,端着一把紫砂茶壶嘬了两口,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焦急的苏傲雪这时就看见谢子兰可怜兮兮地努嘴使眼色,表示她也实在是为难。见了这种情况,苏傲雪哪里还忍得了,立刻昂首挺胸地走过去,开口道:“赵导,要演好戏还是先要把剧情吃透。演员的神态、动作要建立在对人物的理解之上,而不是有意识地向银幕前的观众献媚。”

赵广文冷眼觑她,掏出一根香烟来点上,鼻子里哼了一声才道:“苏编剧,我还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导戏。谢小姐演的就是一个风尘女子,卖弄风情就是在展现人物啊!”

苏傲雪扭头拿了一沓手写的稿纸过来,分别是她和谢子兰做的人物小传,手指头狠狠地打在那些字迹上,道:“孙雅琴是个有知识的女性,她不是甘心堕落的,她风情万种的表象下还要有不甘和愤怒!所以,她陪客的动作不应该是**裸地挑逗,她有无奈、有彷徨。但上门的客人把她的辛酸理解为欲拒还迎,这让嫖客有了征服知识女性的成就感,所以她才能迅速成名。”

赵广文不屑地喷了一口烟出来,说话前后槽牙先活动了一下:“观众爱看直接、饱满的剧情!”

苏傲雪心想,分明是说部分男观众喜欢**的剧情和丰满的女明星。但她听见谢子兰佯装不适地咳嗽了两声,想起那番以柔克刚的嘱咐,硬生生把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赵广文起先以为她是说不过了,脸上颇有得意之色。谁知她把人物小传翻过去,又露出了一本牛皮封的小簿子,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私底下,剧组里风声传得很盛,都知道导演和编剧不太对付。一旦他们两个交了锋,大家都会心猿意马地停下手里的工作,偷偷凑上来看热闹。

只见苏傲雪一脸正色道:“可是,赵导!观众是有男有女,男人爱看的女人,和女人爱看的女人,是不一样的。我最近一直在研究电影市场分析,还做了剪报,女性观众的消费意愿逐年上升。在上海,平均每名女性每周花费在电影上的……”

赵广文先是察觉到玩忽职守的人不少,立刻举着喇叭喝退。接下来,则是只是看笑话似地睃了一眼剪报,摇头道:“电检委员全是男人,我们的电影能讨男人的喜欢,在审查上就有优势。先要让出钱的、发证的喜欢,最后才能轮到花钱的人去挑选。”

苏傲雪怔住,她想起上一次自己拿女观众的感受说事是有效的。可是,那种有效似乎只是因为她把出钱的陈冬易给说服了。而且细想之下,那次情况确实不同,当时只是改台词,那本身就是编剧分内的事,可今天却是要否定掉导演定下的表演尺度。

然而,不甘心就此放弃的苏傲雪,还是想坚持辩下去:“电检条例分明也要求限制肉感镜头的……”

赵广文抽罢一支烟,两手抱着脑袋,往椅子上一靠,蔑笑着道:“找路子烧烧香,没有过不去的事。再说肉感的镜头,过度了就删,合适的保留,我们又不吃亏。”最后,他用低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偷偷嘀咕了一句,“把女演员的身材优势拍给官老爷看,她们应该感谢我的引荐才对。”

苏傲雪气得两腮鼓起来,刚要说两句话,却见蔡逢春不知何时出去了一趟,这时又推着一架子新衣服,进来就嚷道:“赵导,衣服送来了!这批旗袍在设计的时候参考了好莱坞歌舞片的服装款式,非常衬几位女演员的身材,你来看看好不好!”

谢子兰也赶紧把脸涨得通红的苏傲雪拉到一旁,偷觑着赵广文,低声道:“他那话其实也没错,拿证和上映的顺序不能颠倒。而且,我觉得花钱是花不出地位来的,否则士农工商为什么商在最后呢?你拿消费说事,一点作用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