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堂便笑着告诉她:“男人的许多行为,女人是无法模仿的。因为女人要融入的是一个曾经只属于男人的社会,男人可以做的事,女人却不一定能做到。譬如,喝花酒这种交际手段,女人就没办法模仿,她们需要依靠其他手段,来维护人际关系。既然男人的路无法复刻,生活中又遇不到几个新女性,那就只能去关注电影里的女人了。”

苏傲雪终于理解了这番话的意思,不住地点头说道:“可我觉得,你说的是新女性走上社会的第一个阶段。她们因为迷茫,所以需要模仿对象。等到了第二阶段,真正做到了男女平权,女人也可以扛起家庭和社会一半的责任。那时候,男人和女人之间应该是可以互相学习的。”

杜景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往下说。

“十年后,我想写出一个女性人物,是连男人看了都要倒吸一口气,然后许愿说‘我也要成为那样的人’。我不希望女性在戏剧中的形象,无一例外地渴望得到男人的认同。这个女人适合当妻子、这个女人适合做知己、这个女人不简单……现在的电影把女人放在被观看的位置,她们总是被动的,要么被同情要么被唾弃,她们在善恶的两端,好到极致或者坏到透顶。可是,除了尊重和肯定,难道女人就无法成为社会的标杆吗?”

苏傲雪说得很起劲,因为憧憬,她此时格外有动力,脸上也就染了很浓的笑意。

杜景堂说着一句“很期待”,眼底也就很诚恳地露出了期盼。

这反应让苏傲雪有些疑惑,杜景堂一个养尊处优的男子,怎么会对女性走出困境,有那般深刻且真实的体会呢?

杜景堂能从她眼神里读懂她的意思,但他害怕极了,怕她会问他的感同身受由何而来。那该怎么解释好呢,难道说实话吗?

那可没有面子呀!

他早就意识到,自己被命运放到了女人的位置上,原以为一切都会结束在恢复自由身的时候。可事实上,他似乎没那么容易爬出泥沼。

虽然杜太太替儿子找了一个体面的职位,但杜景堂发现自己融入不进去。他的问题还和佐飞不一样,不是因为不愿意屈从人情世故。而是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对社会的认知已经停滞了太多年,以至人家的谈话,他常常听不懂。他只有一堆的理论和自以为是,没有实际的经验,有时说话过于天真,难免引得人家笑话。

时间久了,杜景堂就发现,他其实需要向机关里的女文员取经。学习她们如何处理琐碎的杂务,如何在一群精于世故的男人们聊得格外起劲的时候,坦然地自处。

虽然苏傲雪的工作也有许多的不如意,但两者显然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杜景堂不想再谈下去了,忙问:“记者招待会定的饭店在哪儿呢?”

苏傲雪指着前方灯红酒绿处,道:“就在那。”

杜景堂看了一下时间,有些担心地问:“我们在路上耽搁了呢,你作为编剧,去晚了不要紧吗?”

这下子,苏傲雪也被问住了,蹙着眉道:“也就陈冬易刚才当着你的面,让我别忘了记者会,其他人什么话也没和我说。大概我只是个新人,怕我在记者跟前应付不来吧。”

听了这些话,杜景堂未置一词。但当他们赶到招待会现场,发现陈冬易已经以大股东的身份宣布招待会正式开始。

苏傲雪见了这种情形,立刻委屈起来,眼圈都红了。

导演赵广文、副导演蔡逢春都站在台上,主要演员也在,但事先没一个人通知苏傲雪这个编剧。仿佛今天的招待会,根本不需要编剧在场。

为了能完成电影,苏傲雪同样是全力以赴的。导演在摄影棚熬夜的时候,她也在灯下,一个字一个字地抠着台词,丝毫怠慢也没有。

为什么导演能上台,而她甚至都不知道今天的招待会还会请幕后编导上台的?

既如此,为什么拍电影的时候,还要找编剧呢,让导演一手包办不好吗?

杜景堂察觉到有冷汗从她掌心冒出来,忙把她揽得更紧了,无言地安慰着她。

这时,陈冬易正在台上意气风发地演说起来。

“感谢各位记者朋友莅临凤姿电影公司记者招待会现场。敝司刚成立不久,在电影界只是后生晚辈。原本,我们有意在公司开业当日举办招待会,向大众介绍我们凤姿的规模以及发展前景。但是,我们几位股东本着实干的精神,认为在没有做出成绩之前,似乎无必要以一张白纸的履历空谈什么未来。因此,我们决定把这个招待会定在第一部电影上映之后。这样做,更能体现凤姿要在电影业做出成绩的决心。同时,我们也想借此机会得到诸位诚恳的批评,促使凤姿更加努力地把下一部电影做得更好!”

很完美的发挥,博得一片掌声。

凤姿公司庶务科的人看见苏傲雪和她的男朋友已经到了,悄悄上前把他们引到前排的圆桌坐下。

按照座次可以看出,杜景堂竟比苏傲雪这编剧还要高出一筹。就好像今天不是编剧苏傲雪带着她的男友来参加招待会,而是阔少杜景堂带着他的女友来赴宴。

苏傲雪并不知道杜景堂给凤姿投过钱,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

台上已经开启了问答交流的时间,有位记者自告奋勇地起身,道:“我很喜欢这部电影,影片中意气风发的少年们最初沉迷物欲,后来又渐渐觉醒,故事很真实,也很有教育意义。作为一名观众,我既得到了视觉上的享受,精神上也很受鼓舞。看完影片,我也像是在声色场中走了一遭,短暂地迷过眼,最终又克服了内心的弱点,找到了人生正确的方向。”

杜景堂看苏傲雪一脸不开心,有意搭讪两句,和她逗逗乐。便轻轻顶了她胳膊一下,冲那发言的记者一努嘴,低声笑道:“你看这词,像不像是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