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杜景堂和苏傲雪一起回到家。不提防公寓楼梯上坐了一个人,一见他们回来了,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苏姐姐,我等你好久了!”说罢,就欲站起来扑到苏傲雪怀里。不料,坐在这里太久的缘故,两条腿都麻了,刚起身人便软了,直接跪在了她跟前。
苏傲雪先是讶然地看了眼杜景堂,听见膝盖碰地一磕。赶紧俯下身去搀,慌问道:“翠兰,你怎么了?”
“我们家出事了……”
三人赶紧进屋说话,苏傲雪一面递热毛巾,一面听张翠兰说家里的祸事。
“之前江红梅不是说了我家老爷上当的事……我们老爷爱惜钱财也爱个面子。为了破财的事,他心里一直怄着气,只是不好去堂子里闹。因为江红梅那只嘴巴不好,说得许多人都知道了。前几天又有个酒会,几个人喝得昏头昏脑,就问了我们老爷开宝开掉多少铜钿。他年纪本来就大呀,被这么一气嚒,哪里还吃得消,一下子就昏过去了。送到医院里,医生说是脑溢血了,这下不一定能醒过来。”
苏傲雪心里一紧,回头见杜景堂倒是一副看戏的样子,被她瞪一眼,才略收敛了些。
张翠兰说着,哭得愈发凶了:“苏姐姐,你晓得我手里是没有现钱的,老爷又昏迷了,我都不知道去哪里取钞票。只好把自己首饰当了点,去付医药费,现在……”
苏傲雪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去年的冬天,因为愁着外债,她去了张翠兰那里求助。拿回了一个金手镯,结果一点用处没派上,又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了。
也是那一次,张翠兰说起过为何自己手上一点活动的闲钱也没有。
照一般人的印象来说,姨太太都是些敛财的角色。但事实上,需得男人肯放手,姨太太才能有敛财的机会。
“缺钱了?”苏傲雪问出这话,顿时有种物换星移之感。
在一年以前,她绝不会想到,居然有人会在窘迫之时来投奔她。
张翠兰又急又气,拍着腿,道:“他老家的儿子、侄子都来了,不说把我垫的钱还我,反而还赖我!他们说我把着老爷的钱不松手,要拉我去吃官司!”
杜景堂这时插了一句:“其实,打官司也不坏。让双方律师做个见证,把胡老的银行票据都找出来,再来谈判这些家产在他醒来之前,应该如何支用。”
张翠兰当即跳起来表示:“我不要跟胡家的人打交道。老爷的亲儿子比我大不了多少,而且到底是一家人,多少还肯留点情面。老爷几个侄子年纪嚒不小了,说话……难听得很!简直就是……”说时,手拢了一拢领口。
苏傲雪只凭这一个动作,就知道底下的话要关起门来说的,赶紧拉了张翠兰进卧室。
没了杜景堂在场,张翠兰才敢据实以告:“我跟他们说,我身上没有一个钱,过日子只知道去熟人那里签账单。但是老爷躺着,店家也不肯赊账了,还要来逼债呢。老爷的侄子们又说,就当我这话不错吧。不是好些人家人,为了家里有点事,会去堂子里做生意的嘛。他们就……问我,老家要是一个人不来,我是不是要出去做生意挣钱,替老爷治病。都是做生意嚒,他们也能做客人的……”
“这是什么混账话!”苏傲雪听不下去,心里堵着一团怒火,又不好立刻发作出来。
张翠兰的手绢已经湿透了,她干脆用袖子擦眼泪:“他们拿我当什么了,我们家的堂子早关了!”
苏傲雪摇摇头,握着她的手,道:“傻丫头,有些烙印是一辈子的。”
张翠兰还是很稚嫩的年纪,没有人引她上正路,又在还没懂得人情冷暖的年纪就出阁,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这话。
“姐姐,这话什么意思呀?难道出身还会跟着人一辈子吗?就算是论出身,我只是家里开过堂子,我自己是一天生意没做过的。”张翠兰说得激动了,人就站了起来,“这一点,我们老爷心里是清楚的!”
苏傲雪无奈地牵着唇角苦笑一下,道:“要不怎么叫你傻丫头呢。不是你做没做过生意的问题,男人就是喜欢逼良为娼,再劝人从良。”
张翠兰反应很强烈,追问她:“杜先生也这样吗?那如果男人都那样,女人嫁男人,就根本不可能有幸福的,是不是?”
苏傲雪一时接不上话,许久才摇了摇头,叹道:“他大概不是……但……我有那个烙印在,所以……”她自然而然想到了杜景堂的大家庭,一颗心兀自沉了沉。
张翠兰坐不定、立不定的,看她支支吾吾的,都快急死了,立马往门外冲,嘴里还说着:“不行,我得问问杜先生有办法没有!”
苏傲雪眼皮子乱跳,也箭一般地射到了客厅。
幸而,张翠兰问的是她自己的事。
“杜先生,苏姐姐被我问住了,她也没主意了。我该怎么办好呢?我那边的公寓,现在已经是侄少爷当家了!”
杜景堂放下手里的报纸,很镇静地给她出主意:“胡家侄少爷即便年纪长一点,到底也只是侄少爷而已,只要少爷们没说话,你就不必理会。”
然而,张翠兰愁的正是这个:“少爷们就是给他们牵着鼻子走了呀,我说的话一点用处也没有。”
只见杜景堂起身踱了两步,方道:“他们大概是用着宗族规矩压着少爷们吧,我猜……胡老的侄子是看准了时机,想趁他人事不知的时候,分了他的财产!”
“乡下那份我是不管的,但城里这份是我的!”张翠兰又急又气地跳脚,“杜先生,你帮帮我呀,你……你给我拿个主意吧!”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张翠兰又是突然而来的,这让杜景堂一时间怎么拿得出主意来?
苏傲雪上前随便地说了两句淡话:“翠兰,难为你倒是真心。这种时候不是想着逃走,而是想留下来治好胡老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