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说的最后一句,她叉起腰,沉着嗓子扮男人的粗音,学得真是惟妙惟肖,逗得佐飞自己都笑开了怀。

就这样,一顿饭宾主尽兴,散场时大家都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待家里都收拾干净了,朱品慧一面上楼,一面笑问道:“哥哥,你能听出来我那句话的意思不?”

“听得出来,就是说我不会做人呗。”佐飞跟在身后,自嘲地一笑,“我知道,我这点毛病确实不好。可是,知道是知道,真让我改,我却办不到。”

两人来到卧房,说话就比较方便了。

朱品慧很认真地点点头,坐在床头和他商量:“所以,我希望你调整一下工作。”

佐飞不假思索地摇头,表示为难:“找工作哪是那么容易的。”

女子职校那个差事,佐飞自己也不满意,但他对妻子的话完全理解错了。

朱品慧失笑道:“我不是让你调整这个工作,是调整……那个!”她左手展平,右手比划着写字的姿势。

佐飞明白过来,眼皮子一阵乱跳:“我的影评不好吗?品慧同志,你觉得我写的影评,有哪里不对吗?”

朱品慧抿唇笑答:“不是你的影评不好,是我想借你这张毒舌帮助青年人的成长。”

佐飞有些不服气了,有些孩子气地摸了摸肚子,道:“我才不是毒舌!我那是想给市民朋友推荐好的精神食粮,吃口好的,对肚子和脑子都很重要!”

“明白明白!我没有要否定你写影评的能力,而是其他方面的工作,也需要你的鼎力相助。”朱品慧正襟危坐,道,“左翼电影是在资本家的势力范围内艰难求生的,左翼电影人对电影的掌控权太有限了。为了更好地壮大队伍,电影小组的同志们已经统一了思想,要团结更多的力量,把左翼的门敞开来。不管是进步的,还是未来也许会进步的,哪怕他终身不进步吧,只要对方不抱敌意,那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现在希望能把改稿工作抓起来,大家互帮互助地共同推着国片向前走。”

“前面的我明白,但是据你后半截话的意思,简直是三教九流都能合作的吗?”佐飞有一点知识分子的清高,认为朋友必须是志同道合才行。

然而,朱品慧非常严肃地告诉他:“就是这样,三教九流的朋友都要交!比如那些整天写明星艳史的三流记者,他们哪怕一辈子就以造谣言为生,一辈子不想着进步、不打算加入革命队伍,但只要能说动他在报上多宣传左翼电影,那就是现阶段值得交的朋友。革命工作已经是腹背受敌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再把人往远处推了,而要往近处拉。再说了,不是有近朱者赤这么一句话嘛。如果我们从内心深处,认可自己选择的信仰,就应该有信心把中立派甚至是对立面的人拉过来。不断壮大革命队伍,这一点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现阶段……”佐飞不愧是与文字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很快就领会了这项工作是有远瞻的,“时移世易!我明白了。那么,你要给我派什么任务呢?”

朱品慧笑容更粲然了,握了他的手,道:“我希望你能义务地帮青年编剧看剧本,给一些成长中的新秀提意见。简单地说,你不要只对自己的学生好,你把所有有志于走电影道路的青年剧作家都当做自己爱徒,好不好?”

佐飞第一反应自是满口答应,但他也有所顾虑:“好!怎么不好?不过……你知道我有张爱得罪人的嘴。”

朱品慧只要他能点头答应,其他的问题都不在话下:“这就是我为什么说需要你鼎力相助的原因了。在剧本的创作阶段给人提意见,就要直言不讳才好。那种无用的吹捧要来干什么?这工作就是要你这种刚正不阿、快人快语的人来做。到时,你就敞开了说。得罪人,那是不会的。我们的同志会给小年轻做思想工作的,这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呀!”

佐飞一听这话,脸上就乐开了花,搓着手,道:“品慧同志,你这个提议让我手都痒痒了。我从来都是被人教育要收着性子做人,这下好了,我可以丢开包袱做人了。”

朱品慧双手往他肩上一搭,表示委以重任的意思:“我和组织商量好久了,觉得担任改稿的人,不仅要有专业的经验,最重要的是为人能有真性情。否则,改稿活动容易沦为小圈子里互相吹捧的假模假式。”

佐飞郑重地把两只手覆在她手上,表示愿意接受考验。接着又问道:“那么,我给人家提意见的准绳,应该是什么呢?教他们怎么写更能体现人物的张力,还是……”

朱品慧连连摇头,道:“要教他们如何通俗化、大众化,教他们最直接的平铺直叙的写作手法。你不要引导他们用晦涩的镜头隐喻,那种只有知识分子或是常看电影的人才能理解的手法,统统都不要。因为大众化的手法,最容易在商业上获得成功。再进一步说,我们的革命宣传,急需走出大众化这一步。”

佐飞用近乎敬仰的眼神,看着妻子坚定而有条理地说着她革命工作的思路。

“我们要为劳动的人民创作大众能懂的电影!对白少一点,人物说话要土的不要文的,让文盲也能听懂。还要注意故事的凝练,能用半个钟头说完,就别拍一个钟头。最好是十几分钟,就能讲清楚一个生动的故事。因为劳动人民的时间是散碎的,他们不可能像有闲阶级那样,可以有一两个钟头不做工,专心致志地看一部很长的电影。多拍一些十几分钟能看完的影片,把一些科学的道理、进步的思想,自然地融入其中,让他们笑着就接受了知识!”

听到最后,佐飞已经说不出多余的话,他站起身,握着妻子的手,长久地摇撼着,低声却郑重地说:“你会成功的!革命会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