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傲雪拣了两封一看,落款都是影戏方面非常有成就的前辈,立刻就挪不开眼了。碍于大家都在等她开席,只好先收起来,道:“我要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朱品慧看苏傲雪也像看自己的亲妹妹,她没有缩在高级公寓里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而是从执笔做起,努力在实现自我价值,朱品慧看在眼里,不知有多高兴。
只见女主人举杯,笑问道:“我是不是应该祝贺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
苏傲雪害羞地低头一笑,杜景堂则期待地往旁边一瞥眼。
谁都不曾料到,先接过话茬的人,居然是佐飞:“这句不通,不能用!这是要到人家踏入婚姻时才说的祝词,现在太早啦!”
朱品慧推推他,不满道:“过去的男女非得先结婚才能培养感情,现在解放了,人们更追求精神上的爱情,而不是一纸婚书,怎么不能用这一句?”
佐飞咂了一下嘴,道:“还是要慎重,得傲雪的长辈点头了才行。”
朱品慧先笑眯眯望着他,忽而又飞一记眼刀过去:“这事还要你点头吗?我看你有点越俎代庖吧。”说时,拿手指虚虚往他额角一戳。
佐飞待妻子向来言听计从,这次却是反对到底的态度:“傲雪没有父母,她只有我这个老师代行父母的责任。我不仅没有越俎代庖,反而啊,我要是逃避这个责任,那才是没有担当的表现呢。”
苏傲雪心头受这一句话的冲击,眼泪就溃不成军。她能感受到佐飞和朱品慧待她一张一弛、一刚一柔,最重要的是亦师亦友。虽然她没能在父母膝下长大,但她渴望自父母那里收到的关怀和情感,佐飞和朱品慧都在今天弥补给她了。
这一点,也令杜景堂格外羡慕。家庭的完整并不代表幸福,能在万难之时伸手援助的,也未必一定是亲人。
桌子底下,杜景堂轻轻握住了苏傲雪的手。往后,他也愿意做那个带给她幸福,在她危难时伸手相助的人。只是不知道换个位置,她能不能给他幸福,愿不愿意在他危难时给予支持。
苏傲雪赶紧偷偷把眼泪抹了,万般感慨涌上来,却只说了一句:“佐老师、慧姐,自认识你们以来,我认了字、读了书,现在也有了事业和……”她睃一眼杜景堂,羞于说出口的爱意,就藏在了这莞尔一笑之中,“总之,我对二位是大恩不言谢!”
杜景堂听见“慧姐”这个称呼,心中不由一动。原来,苏傲雪叫他们夫妻是各论各的,他以前可不知道呢。他猜想这种奇怪的称呼是只会在很私人的时候叫出来,从前他是外人,苏傲雪当着他只会叫老师和师母,但今天不同了,苏傲雪完全不对他见外了。
想罢,脸上笑意更盛。
四人举杯共贺,这才边吃边谈起来。
到此时,苏傲雪才把还未公开的另一桩喜事说了出来:“慧姐,《他和他的三个摩登女郎》票房已经超过两万块了,这还只是放映了十天的成绩。凤姿公司的股东为这个事,还特意和我谈过一次。其实,他们对《少年春梦》的期许也就是两万块的票房。我的银幕处女作有了这样的成绩,对他们也是一种鼓舞。因此,下部戏凤姿愿意让我单独试试身手。”
杜景堂闻言,不由挑眉暗笑,看来陈冬易还是很上道的。
“那很好啊,不要害怕不要犹豫,写自己想写的。”一旁的朱品慧听了,觉得这是很好的机会,就怕她头一回单独做剧本,不知道能不能放平心态。
尤其是,她知道苏傲雪由底层一步步熬出来,她最熟悉也是最想写的不是小资生活。但资本只会考虑盈利,压根不会管思想上的高度。许多左翼电影人为了平衡思想性和商业性,总是感到万分苦恼。
这一关,是每一位影人都必须要过的。
其实,苏傲雪自己也是既雀跃又紧张的。
一方面对这次机会也是跃跃欲试,另一方面又怕独立创作容易重蹈《弃婴》的覆辙。
她很为难地开口拜托:“关于新剧本,我能时常来这里请教吗?之前的话剧……虽然不成功,但是佐老师、慧姐,我觉得你们给的意见总是很中肯的。就是不知道,我现在都毕业就事了,还一直叨扰你们,是不是会给你们添麻烦……”
这话正中朱品慧下怀。
别看佐飞写的影评很犀利,对所谓软性电影总看不惯,但他从前做电检委员的经历,让他有机会把所有能刺激票房的手段,都看得滚瓜烂熟了,多少能给出一点意见。而且,只要苏傲雪愿意常来,朱品慧就能安排左翼剧联的同志们教她如何写出既有思想性、又能在资本家那边过关的好剧本。
只听身旁的佐飞满口答应了不算,还打趣了一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倒是没有哪句话说,一日为师母也是终身为母的……”
朱品慧收回思索,转而露着一脸的不屑,冷哼了一声,道:“你算哪门子师父,老拿这种话俏皮人家!”
大家都因这话痛痛快快笑了一场。
吃吃喝喝的,气氛就融洽了许多。
佐飞也不似先前那样对杜景堂格外冷淡了,主动问起他:“景堂,现在禀忠的脾气也还是没变吧?”
“王委员是肯仗义执言的。”杜景堂答着话,忽又想到了什么,抓耳爬腮的,声音都低下去许多,“你不介意的话,我有句话想说。其实,他和你脾气很像的,有自己的风骨和底线,不过他人缘倒不算坏。那个,你,你……”
朱品慧一拍桌子,自告奋勇地解惑:“这个呀,他自己不好说,还是我来说吧。禀忠虽然倔,但他是广结善缘的一个人。就好比,同样一件事摆在那里,我们这位佐男士会直接在办公室里和人家争执。禀忠就不一样,他要摆一台酒,和人家慢慢地说。久而久之,人家就会觉得王禀忠那小子,烦是烦人一点,可人家客气也是真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