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和九寺一起抢人, 萧景曜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

别说目前十五岁的萧景曜没见过这个阵势,就算已经七十多高龄的大臣们,三朝元老, 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这一天的早朝,真是让人小刀剌屁股,开眼了。

本来老臣们的心态都很淡定, 心说自己三朝老臣,先帝末年的朝堂大逃杀都撑了过来, 还有什么场面是他们没见过的。

结果六部和九寺当堂抢人……

啊这……

起猛了,大伙儿今早不会通通没睡醒, 都在做梦吧?

六部也就算了, 萧景曜那小子先前当中书舍人, 和阁老们的接触肯定多, 阁老们看好他, 想把他扒拉到自己这一部里来干活也正常。

但九寺你们来凑什么热闹?

太仆寺卿, 你想让萧景曜过去养马吗?

太常寺卿,你们掌宗庙礼仪的, 部分职能和礼部重合, 看看礼部郑阁老的脸色吧,要抢人先得跟礼部打一架啊。

还有光禄寺卿,你来凑什么热闹!别以为大伙儿不知道,你这圆滚滚的体型,都是在光禄寺给吃出来的!

嗯,这个画风和一般官员不太一样的光禄寺卿,属实是借用职务之便把自己喂得圆滚滚了。光禄寺负责朝廷祭祀这块的任务, 各种祭祀所需要的食物和酒水,全都保存在光禄寺。朝廷祭祀, 用的东西肯定不会寒酸。光禄寺卿是个馋嘴的,一口一口将自己喂成现在这样圆咕隆咚的体型。当年光禄寺卿上任时还是个纤细颀长的汉子,现在已经成了个球。

他跑来抢萧景曜,大家都很迷惑。

来凑热闹的御史台成员,大齐著名毒舌许季陵许御史,当即冷笑一声道:“朱大人是自己把自己喂得圆滚滚还不够,还想把萧景曜也喂成您这个体型?可放过人家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状元郎吧。新科进士打马游街那日,萧景曜成了多少闺阁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你可积点德吧,别把人家喂成个大胖子。不然的话,您可得当心了,芳心碎了一地的少女们,愤怒之下也是会打人的。”

光禄寺卿朱大人听了这话,一点都不生气,十分坦然地继续向萧景曜发出邀请,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得脸上的肉都堆到了一起,“萧大人,你看我这体型就知道,在光禄寺当值,日子指定差不了。我们光禄寺的饭堂是各个官署饭堂中口味最好的,光禄寺的活对你来说也不难,我又是个好性子的,来了我们光禄寺,天天高高兴兴的,多好!”

萧景曜听得眼角抽搐,只觉得这位圆滚滚的光禄寺卿也是个人才,竟然拿食堂好吃来作为拉人的优势,真的是很难评。

有了御史们的加入,场面激烈度直线上升。御史本来就是靠喷人吃饭的,和他们比嘴皮子,那真是嫌自己今天的心情太好了,非得给自己添添堵。更别提御史中还有个毒舌的许季陵,人家对着亲爹都照喷不误,喷其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同僚就更不用说了。那叫一个引经据典阴阳怪气,再配上他三分不羁三分不屑四分倨傲的目光,嘲讽值瞬间爆表。

萧景曜还是第一次见到拉仇恨技能如此强大的人。许季陵都不用说话,直接往那儿一站,用脸和眼神就能将仇恨值拉满。

这哥们儿不去后世玩个骑士号专门拉仇恨真是可惜了。

要不是李首辅及时开口制止,今天的早朝指不定就要上演全武行事件。

没错,早朝的时候,官员们有可能还会打起来。本朝官员,就是这么强悍。

也有可能是正宁帝脾气太好的缘故,先帝在时,早朝还是挺严肃的,在撞死几个御史,以及打死几个骗廷仗的御史后,先帝时期的早朝,气氛远不如现在轻松。

不过正宁帝的祖父在位时,早朝氛围就和现在差不多,大家畅所欲言,急眼了还会抄着笏板干仗。是以先帝继位后,高压政策之下,也有许多老臣怀念先先帝在位时的好处。然后他们就被先帝毫不留情地削成白板回家吃自己了。

正宁帝继位后,对官员的优待又上来了。只要官员们说的话没什么问题,没干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正宁帝对他们的容忍度还挺高的。就算官员们在早朝时打起来,正宁帝也只是让他们回去闭门思过,罚俸降职,很少再给官员们上廷仗。

历来君臣之间也有博弈,帝王强势,臣子就安静如鸡,帝王宽和,臣子就会大胆一点。先帝一朝的官员们每天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里触了先帝的霉头,被先帝发作。正宁帝时期,官员们没有这个担心,自然就敢说一些。

萧景曜觉得这就是个屁股坐在哪头的问题。站在皇帝的角度,肯定是先帝那样铁血的帝王对朝堂的掌控力更高,大权在握,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尽显一代雄主的霸气。但站在官员的角度,那肯定是愿意在正宁帝这样的帝王手底下当官的。

正宁帝对朝堂的掌控也不弱,处事公允,明察秋毫,又能任用贤能之人,朝臣们经过先帝朝的窒息,来到正宁帝这边,只要不贪赃枉法,好好当值,就不会有飞来横祸,自然是更加归心。

所以正宁帝和大臣们的关系都挺不错。

就算现在朝堂吵成一锅粥,正宁帝也不过付诸一笑,并未动怒,还好以整暇地坐在龙椅上看热闹。

还真别说,以前看许季陵喷自己,正宁帝气得脑袋发晕,现在看许季陵喷别人,来一个喷一个,来两个喷一双,这爽感刷的一下就上来了。

有理有据引经据典,不带一个脏字的将人骂个狗血淋头,这不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燃?

萧景曜看着许季陵大杀四方,也很震惊。这哥们儿在世上就没有在乎的人了吗?这一通骂下来,朝廷里没被他带到的人才是少数吧?

不得不说,这哥们儿是真的勇。

萧景曜肃然起敬。

但萧景曜对去御史台没什么兴趣。

毕竟御史这个职位,监察百官,容易拉仇恨倒是其次,重点是你既然要监察百官,那你自己就得成为官员的标杆,不能被人抓到一丝一毫的错处。

萧景曜有自己想做的事,他还想得空再去研究所看看,和众多大佬们多多交流交流呢。

研究所现在还属于妾身未明的状态,没有并入官职系统,里面的研究人员没一个有官职在身。说他们是个非官方的机构吧,正宁帝又从私库掏银子给他们提供住宿和吃喝,时不时还有赏赐下来。

这种待遇,说一声不是官方机构,胜似官方机构都不为过。

开玩笑,一堆读书人卷生卷死卷了几十年,好不容易考中进士做了官,在正宁帝那里也是个查无此人的状态。

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念的又不是正经儒家经典,干的都是些奇技**巧的小道,一没参加过科举考试,二没什么强大的背景,甚至还有不少商贾之家的子弟。就这样一帮人,竟然能在正宁帝面前露脸,还能让正宁帝亲口下令,从私库拨款给他们吃喝,甚至还会出更多的银子支持他们搞研究。

凭什么?

我们不服!

朝中不少官员看刚成立不久的研究所十分不爽,认为这帮家伙都是些不务正业的人,更担心他们用这些小道将正宁帝带偏。

儒学才是立国之本啊陛下!

皇帝是不会犯错的,错的只能是带坏皇帝的人。

现在官员们还不知道办研究所是萧景曜的主意——这就是有正宁帝和阁老们护着的好处了。他们要是觉得这些事传出去对萧景曜的风险太大,以萧景曜现在的官职和能力还不足以与之抗衡的时候,他们都会将事情揽在自己头上,不会过早将萧景曜爆出来。

说实在的,作为帝王,正宁帝能为了一个臣子做到这个份儿上,实在太过难得。

要不是正宁帝是真正的仁君,萧景曜哪能得到这个待遇。最大领导人亲自替你背锅,天啦,这是什么梦里才有的剧情。

而正宁帝真就这么干了。

搁这时代土生土长的官员,那必然是心甘情愿地为君赴死,肝脑涂地。萧景曜虽然没到这个地步,但他对正宁帝还是十分亲近的。感情都是相互的,正宁帝有意护着萧景曜,萧景曜自然也会努力干活,报答正宁帝。

就是萧景曜想干的事情吧,多多少少有点挑战其他读书人的神经了。

不去研究正经儒学,反倒沉浸于这些奇技**巧中,那是得被御史们和其他官员们喷的。

要是萧景曜去了御史台,好家伙,御史台怕是要闹出年度最佳笑话。家人们谁懂啊,以前御史们都是喷别人的,现在枪口全都对准了自己人,一门心思地喷自己的同僚。

就问你这离不离谱?

萧景曜思忖间,许季陵已经喷完了所有的对手,傲然挺立在大殿中央,活像一只刚刚打赢了对手的斗鸡,整个鸡冠子都抖起来了,得意洋洋地看着萧景曜,就等着萧景曜向他投去敬佩的目光,而后主动开口要加入御史台。

然而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萧景曜只觉得他太过嘚瑟,给了许季陵一个礼貌的笑容后,萧景曜敛眉低目,恭敬出列,“臣一切都听陛下的吩咐。”

许季陵大失所望,觉得萧景曜太过中规中矩,“陛下允许我们争辩抢人,也就是有意让你自己做主。你只管说,你想去哪里就行!”

看看我们御史台,有我这么个厉害的人物,喷遍朝堂无敌手,你就不想加入我们,感受一下舌战群儒的快乐吗?

许季陵眼中满怀期待。

萧景曜才不接他这茬,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耐心等待正宁帝最终的决定。

反正去御史台是不可能的,萧景曜对监察百官没兴趣,也有信心正宁帝不会将他安排去御史台。

萧景曜那一身本事,也和御史台不搭。虽然说萧景曜也曾有过舌战群儒的经历,两辈子加起来,碰上骂战,萧景曜都没输过。哪怕是面对刚刚在朝堂上喷遍百官无敌手的许季陵,萧景曜也有信心和他喷的有来有回。

这事儿可以干,但没必要。

还有那么多要紧的事儿等着萧景曜去干呢,何必将时间都花在嘴炮上面。嘴炮王者,有许季陵这一位人才就够了。御史台的镇台之宝,萧景曜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果不其然,正宁帝沉吟片刻,忽略掉许季陵饱含期待的目光,最终拍板,“那便让萧景曜去户部任郎中,年后上任。”

胡阁老顿时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心中长松口气,这帮老狐狸心都黑得很,卯足了劲儿和自己抢人,还好陛下圣明烛照,最终还是将萧景曜分来的户部。

户部才是最适合萧景曜的地方!

这会儿已经步入寒冬,太极殿同样冷风嗖嗖。大家吵架的时候热血上头,忽略掉了冷意,现在心情平复下来,又开始哆嗦了。

好在今天也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儿,又快到年关,大家的心思都分了一半在过年上,忙碌了一年,恨不得赶紧到年关假,也好让自己休息几天。

不是官员们不够勤勉,而是大齐的早朝时间定在寅时,换成后世的计时法,就是早上五点。大冬天的,五点来早朝,那基本四点就得起,这谁遭得住?

哪怕正宁帝将冬天的早朝换成了五天一次,官员们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大冬天的,谁乐意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呢?到了冬天,连起床都成了一件需要勇气的事。古代社畜也是社畜,社畜的烦恼都是共通的。起不来,事情多,工资少,通勤时间还长,上班得走夜路,甚至还有摔跤的风险。

种种负面条件累积下来,官员们盼着年关假,多正常。

萧景曜都卷了两辈子了,这会儿也挺期待年关假。

工作嘛,还是得劳逸结合。大齐官员十天一休沐,一个月也就休息三天,再有端午中秋重阳年关假这些假期加起来,一年下来,能休息个五十来多天。

按后世上七天休两天的工作时间来看,大齐官员比后世社畜还要累。

萧景曜这个中书舍人,说出去倒是倍儿体面,天子近臣,讨好者无数。但同样的,在正宁帝和阁老们眼皮子底下干活,压力也不是一般大。在别的地方干活还能出错,容错率够高。在他们面前犯错……哦豁,完蛋,在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前程的大佬们面前犯蠢,留个不堪重用的印象,这辈子都别想身居高位指点乾坤了。

萧景曜能干好,不代表他没有压力。

神经紧绷了那么久,趁着假期放松一下,当然十分有必要。

萧景曜家里不缺前来送礼的人。虽然他官职低,但他能在正宁帝面前说上话。一般官员不求萧景曜在正宁帝面前替他们说话,也得打点一番,力求萧景曜不在正宁帝面前说他们坏话。

每到过年过节,萧家都会收到不少礼物。好在萧子敬和齐氏他们都是拎得清的人,已经成为萧府管家的萧平安亲自当门房,将前来送礼的人家一个个劝回去,礼物是一样都没收,都没给礼物进萧府大门的机会。

为此,萧平安还特地去请教了公孙府上的管家。当初萧景曜刚进京时,住在公孙家的别院,萧平安就是在那个时候同公孙家的管家建立起的交情。

对方可能只是顺手和萧平安结个善缘,但随着萧景曜这两年越来越风光,萧平安的价值也跟着往上涨了涨。这时候,萧平安再去找公孙府的管家,对方就转变了态度,同萧平安平等论交,双方都有意维系这份交情,对方自然也不会藏私,大大方方地将他的一些管家经验和小妙招教给了萧平安。

反正萧平安又不会跑去公孙府同他抢管家之位,他指点起萧平安来,一点压力都没有。

萧景曜都忍不住打趣萧平安,“来京城快两年,变化最大的竟然是平安。要是叔叔婶婶在这里,见了你估计都不敢认了。”

萧平安咧嘴一笑,“大人信任我,让我当了管家,我总不能给大人丢人。”

萧景曜伸手拍了拍萧平安的肩,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你做得非常好。”

年底了,当然是到了该发年终奖的时候。虽然这年头儿还没有年终奖的说法,但萧府的事情,当然是萧景曜说了算。于是萧景曜大手一挥,“大家这一年认认真真干活,都有赏。平安拿三个月月银,府上其他人,这个月都拿两个月月银。”

消息一传出去,府上仆人欢天喜地,干活更尽心了。下人们一个月的月银并不多,但对他们而言,多了一个月的月银,他们就能攒更多的钱,或者是给家中父母请个大夫抓药,或是给女儿扯根新头绳,再奢侈一点的,多买几尺布,给家里孩子们一人做一身新衣裳。夫妻俩都在萧府当值的更是喜不自胜,多出来两个月的月银,生活都更有奔头了,简直比过年还开心。

萧府的月银都是当月月底发,这个月还没到月底,府上下人心里想着双倍月银的事儿,一个个儿的卯足了劲儿干活,愣是将原本就干得不错的任务又卷上了一个新高度。

喜悦的情绪是会传染的。萧景曜虽然是发月银的那个,但感受到府上所有下人雀跃兴奋的情绪后,萧景曜的心情也随之好上了不少。

上辈子萧景曜给年终奖也是这么实在,工资翻好几倍来发,有的员工的年终奖甚至比一年的工资还高。公司年会奖品,萧景曜也很舍得给钱,第一名直接就是百万重奖的兑换券,抽中头奖后,财务立马把钱打进对方卡里。其他奖品也各有各的实在,被员工们夸上了天。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所以萧景曜的公司氛围十分好,员工们的付出都有了丰厚的回报,自然斗志十足继续为公司干活,凝聚力十分惊人。萧景曜后来能成为首富,员工们的付出功不可没。

现在萧景曜给仆人们的奖励自然不会这么大手笔。超过时代一小步,大家喜欢,超过时代太多,那可能就会被当成异类。给他们发双倍月银,正好能让他们心存感激,又不会生出别的心思,出现奴大欺主的现象。

萧景曜平时公务已经足够繁忙了,不想回家后还得处理糟心事。

只可惜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们都提前赶回家过年了,不然萧景曜真想趁着年假和他们认真交流一番。

正宁十五年最后的一个月,萧景曜依然还是要进宫,侍奉在正宁帝左右。

正宁帝怪舍不得萧景曜的,偶尔看着萧景曜叹气,“你去了户部之后,下一个中书舍人,未必有你这么能干。若是你日后又有什么想法,可以先和胡阁老说,再跟着胡阁老进宫,当面同朕说。”

萧景曜自然是恭敬应下。不过不管是萧景曜还是正宁帝,心里都清楚,萧景曜到了户部之后,进宫的频率还是不好太高。

萧景曜先前本来就该在正宁帝身边当差,每天进宫,是他的职责所在。现在去了户部,再频繁进宫。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正宁帝呢,正宁帝每天召见了哪些人,哪些人进了宫,朝臣们各有各的消息网,心里门儿清。

萧景曜提出来的某些东西,可能不太适合,正宁帝他们先前能护着萧景曜,减轻萧景曜在其中的存在感。现在萧景曜去了户部,要是还这么干,朝臣们又不是傻,从萧景曜进宫的次数,以及新东西推行的时间,就能推算出来,萧景曜在其中的作用。

对萧景曜来说,这也是一个新的挑战。

正宁帝故意打趣萧景曜,“翻过年后,你就十六岁了,正好成丁的年纪。去了户部,没有朕护着,大家可不会因为你年纪小而让着你。想成为大人可不容易,面临的挑战多得很,怕了吧?”

萧景曜无奈,“陛下决定让臣出去历练,若是没有挑战,还算什么历练。至于害怕……”

萧景曜眉毛一扬,少年人锋锐的光芒尽现,“臣侍奉陛下从无错处,莫非他们比陛下还威严?”

正宁帝哈哈大笑。

户部郎中,从五品。和萧景曜现在的正六品相比,又升了一级。

自此,萧景曜两年升两级,完全打破大齐开国以来,进士进官场后,前两年的升官记录。

正宁帝想到这事儿也挺可乐,故意揶揄萧景曜,“你这是奔着打破记录来的吗?最年轻的状元,传奇的六元及第,到了官场,还在破记录。朕倒是十分好奇,你最终能走到哪一步。”

说完,正宁帝又是一叹,“只可惜,朕估计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咳咳咳。”

萧景曜赶紧道:“陛下洪福齐天,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快到年关,京城一片喜气洋洋,百姓们都盼着过年,话里话外,都在感念陛下的恩德。”

正宁帝又咳了几声,眼中却露出欣慰之色,“百姓能安居乐业,朕便十分满足。”

萧景曜顺势将话题转移到了民间的过年习俗上面。说着说着,萧景曜就将自己给下人发了双倍月银的事儿给秃噜了出来。

正宁帝若有所思,笑着看了萧景曜一眼,“你倒是心善。”

萧景曜笑道:“不过是见他们这一年伺候得十分尽心,再给他们一点盼头而已。”

正宁帝不再多言,萧景曜也以为这茬过去了。

结果第二天早朝,萧景曜就听到正宁帝宣布,“年关将至,百姓们都盼着一家团圆,热热闹闹过大年。诸位爱卿亦是一家和美,很是热闹。只是边关将士卫国戍边,无法回家与亲人团聚。他们为国尽了忠,却无法为父母尽孝。朕心叹之。念在他们对大齐一片忠心的份儿上,今年年底,便给边关将士多发一个月的粮饷。”

以顾将军为首的武将们眼睛瞬间就亮了,万万没想到正宁帝竟然在年关的时候还记挂着卫国戍边的将士们,个个感动得眼眶通红,纷纷出列,大喊:“陛下圣明!”

武将们本来就嗓门大,这会儿一起大喊万岁,简直喊出了立体环绕声的效果,整个太极殿都是他们慷锵有力的声音,甚至还能听到一点回声。

萧景曜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胡阁老的脸色,又是一笔意外支出,估计胡阁老的心里不太痛快。

果不其然,胡阁老的脸色确实不大好看。但看着绞尽脑汁说奉承话,为正宁帝歌功颂德的武将们,胡阁老也不过冷哼一声,并未开口阻止正宁帝这项决策。

正宁帝很满意现在的情形,又格外提醒了一句,“此事,《大齐日报》必然会刊印。”

所以某些不安分的家伙,你们想伸手之前,最好想清楚,这么大的事,你们瞒不瞒得住?

胡阁老冷哼一声,户部出的银子,谁敢伸手,通通剁了!

相比起用眼神威胁所有人的胡阁老,顾将军就直白多了,大咧咧一笑,对着正宁帝抱拳道:“陛下,若是有喝兵血的人,臣建议,将他们一家老小全都流放至边关,若有战事,将他们赶去最前方打头阵,能换一个敌军的人头都是赚。也让他们知晓,边关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卫国戍边的将士们,为了边关安宁,付出了多少心血。”

正宁帝抚掌大笑,“爱卿所言甚是,准奏!”

有人脸都绿了,愣是不敢在这个关头出列说上一句话。

不得不说,《大齐日报》真是一项反腐的大杀器。信息透明的情况下,官员们想从朝廷下拨的钱粮上动手,难度直线上升。

军队的粮饷,以前有人动,现在信息透明了,伸手的人也没了那个胆。

那可是军队啊,一个不好容易哗变的。他们只是想贪点钱,不想成为大齐的罪人。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各地歌功颂德的折子就跟雪花一般飞进了京城。

萧景曜现在还干着中书舍人的活,看了这些折子后,对各地官员们拍马屁的水平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是把毕生所学全都用在了拍马屁上面啊,瞧瞧人家这马屁拍的,引经据典,含蓄中又带着点奔放,都快把正宁帝吹成功盖三皇五帝的一代圣主了。

青州总督的折子最为奇葩,大几千字,全是废话。什么“臣今日馋嘴,用了些饴糖,奈何牙齿不中用,痛了半宿,写折子时,臣的右脸还高高肿起,以至于有人怀疑臣家中有河东狮,臣妻名声被臣拖累良多”,“陛下今日用了些什么?胃口可还好?”,通篇都在唠家常,完全不像是一个封疆大吏应有的文辞水准。

萧景曜看的眼角直抽搐。正宁帝却很高兴,认真将奏折看完,边看边笑,还对萧景曜说道:“乔昉的牙不好,却又嗜甜如命,经常忍不住去吃甜食,吃完后,第二天必定牙疼脸肿。老毛病了,一直改不了。”

萧景曜惊讶于正宁帝对乔昉的亲近,内心又有面小旗子在挥舞呐喊,学到了学到了。适当的废话文学可以增进君臣之间的感情。自己日后要是也被外放做官,给正宁帝的折子也这么写。

正宁帝似乎看出了萧景曜的想法,忍不住失笑,“你日后给朕这么写折子,朕一定会看,因为朕对你很是看重。若是一个朕不大熟悉的官员上一份这样的折子,那就是纯粹的废话。”

萧景曜受教,认真点头,“那臣争取比乔大人写得更详尽一点,务必让陛下知晓臣都干了些什么事。”

“去!你小子是想累死朕呢。”正宁帝笑骂了萧景曜一句,“也不必太过详尽,朕可不想知道你这一个月都吃了些什么。”

萧景曜一脸严肃地点头,“那是自然,一个月怎么够,必须得写一年。”

“咳咳咳……”正宁帝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没好气地拿着奏折拍了拍萧景曜的脑门儿,“又淘气!”

咳嗽完后,正宁帝又对萧景曜说道:“户部十三司,每个司都设有郎中。依胡阁老的性子,肯定是想把你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的。不过,朕倒是觉得,你自己可以试着独当一面,主领一司之事。”

萧景曜沉默片刻,说了一声,“郎中之上,还有员外郎,就算单独去一司,臣也不能主领一司之事。”

郎中从五品,员外郎正五品。萧景曜也想当一把手,奈何职位不允许,顶上还有个一把手在呢。

正宁帝理所当然道:“他要是没你干的好,等到考评之时,这位置不就是你的?”

萧景曜都震惊了,这算什么?皇帝手把手教你怎么升职?

萧景曜更是从正宁帝的话里抓到另外一个重点,“考评?陛下的意思是,下次官员考评,我这个升了两次官的,也跟着一起考评,干得好又升职?”

卧槽,这就是天子宠臣的待遇吗?本来两年破格升两次官就够炸裂了,没想到正宁帝还想继续这个状态,这么一算,萧景曜要是干得好,明年年底官员考评过后,指不定又能升一次官。

三年升官三次,走完了别人九年才能走完的路。

什么叫做飞速升职啊家人们。

萧景曜这个资本家都被正宁帝的阔气给惊呆了,忍不住给自己制造点升官障碍,“臣资历不够,升官太快,底子打得不够扎实,难免有点虚……”

正宁帝对萧景曜可有信心了,闻言立即道:“你的底子还不够吗?朕看你处事处处周到,性子十分沉稳。若是朝中只按年纪来排官位,那现如今阁老们都该是那几位快八十的老大人。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官场之中,能者上,庸者下,也是寻常。”

正宁帝对萧景曜寄予厚望,抬手拍了拍萧景曜的肩,语重心长道:“但你要做得足够好,堵住朝堂上的悠悠众口。你看,这一次朕要升你的官,朝中可有人说闲话?最爱挑刺的御史都跑出来要人了。你只要继续展现出你过人的能耐,朕要升你的官,他们也无话可说。”

萧景曜压力倍增。

如果官员考评按照百分制来算的话,一般官员可能在70到80分左右,不好不坏,没有特别亮眼的成绩,也没有什么失误的地方,可以平调,可以升职,也可以降职。这时候,考验的就是官员本人的人际关系了。

出众的官员打90分,做出过让人眼前一亮的政绩,升官妥妥的。更优秀的能考满分,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被正宁帝破格提拔,不会有任何人说闲话。

萧景曜先前已经考过一百分了,连着破格提拔了两次。这一次,萧景曜要是还想继续升职,那老一百分都不够,还得自己给自己创造机会,额外加分。这还能如了正宁帝的愿,在明年年底的官员考评中,再让正宁帝将他提拔一回。

这个难度……

饶是萧景曜两辈子都是学神,这会儿都有些麻爪。试卷总共就一百分,也没个附加题,要考出比一百分还高的分数,这不是纯纯为难人吗?

没有附加题,还得自己来创造附加题,自己出题自己刷,还必须让所有人都认可……

真要达到这个标准,怪不得官员们都会心服口服。

讲道理,谁碰上这么个变态的同僚还不心服口服的?大家还在认认真真答题的时候,对方已经在抢出题老师的职位了,二者根本不是一个赛道,能不服吗?

现在压力全给到萧景曜这边了。

萧景曜也不由苦笑,“陛下确实对臣寄予厚望。”

给萧景曜安排的第一个独立完成的任务,上来就是地狱难度。

只能说,正宁帝实在太过相信萧景曜的实力。

见萧景曜想明白了其中的难处,正宁帝笑得更开心了,再次用力拍了拍萧景曜的肩,像个老顽童一样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地对萧景曜说道:“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萧景曜无奈,“陛下,您想看臣的笑话就直说。”

回答他的是正宁帝爽朗的大笑声。

但正宁帝也不是真的要给萧景曜设置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即笑道:“朕说过,要让你在六部都轮一圈。若是你觉得户部找不到功劳,可以去其他五部看一看。”

说得很好,下次别再说了。

萧景曜的神情更为无奈,六部是陛下您的,可不是臣的。我要是想去哪儿找功劳就去哪儿找功劳,还能被这点障碍给困住?

正宁帝再次大笑。

笑了好一阵儿,正宁帝才直起身,从衣襟里掏出块绣着梅花的手帕,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给萧景曜指了条明路,“福王现在又开始偷懒,朕看你可以去鞭策鞭策福王。他现在领的就是员外郎一职,你把他压下来后,这个员外郎的位置不就成了你的吗?”

厉害了我的陛下。为了考验臣子,亲儿子都能拿出来祭天啊。

萧景曜嘴角抽搐,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吐槽正宁帝还是该心疼福王,脸上的表情一度十分复杂,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正宁帝却话锋一转,认真对萧景曜说道:“福王肚子里的墨水还是少了点,以前念书的时候,全把聪明劲儿用在怎么糊弄朕上了。你要是得空,顺便给福王灌点墨水进去。”

萧景曜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好家伙,陛下您这是给我一份工资,让我干两份活啊。

这种剥削程度,资本家看了都落泪。

萧景曜憋了许久,还是没憋住,说了一句,“陛下,这是另外的价钱。”

“噗——”正宁帝一口茶全都贡献给了桌子,差点笑岔气,一边笑,一边用发抖的手指指着萧景曜,眼角又笑出了泪花,“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促狭话?”

萧景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臣这是无师自通。”

正宁帝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还在乐个不停,点头笑道:“行,那朕就把这份束脩给补上哈哈哈。”

萧景曜回府没多久后,正宁帝的赏赐立马就到了。金银玉石,古董字画,名贵的香料和布料各一大箱子,看得齐氏和师曼娘的心怦怦跳。老天爷诶,这可是陛下赏赐下来的东西呢,多体面!

怪不得大家都说曜儿是天子近臣,很受陛下宠爱。现在看来,这话一点都没错!

其他官员收到萧景曜又得了正宁帝厚赏的消息,心中都已经麻木了,萧景曜得了赏赐嘛,多大点事儿啊,有什么好稀奇的。他们一点都不羡慕,一点都不嫉……不,他们好嫉妒!

所以萧景曜凭什么能获得这么多赏赐!